第五卷 34

  躺在树下的亚莉纳轻声呻吟,醒了过来。

  「亚莉纳小姐!」

  杰特松了一口气,撑着亚莉纳的背,扶她坐起。

  看样子,自己是在与娜夏共享记忆时失去意识了。亚莉纳清醒后满身冷汗。

  「你还好吗?」

  「……嗯。」

  亚莉纳轻轻点头,看向站在杰特后方的娜夏。

  「虽然有很多无法马上理解的部分……不过我大概懂了。」

  出现在娜夏记忆中的人们,席巴、葳娜与菲娜、拉乌姆……全是至今与亚莉纳等人敌对、交手、打倒的魔神。而娜夏也是魔神。

  也就是说,莱菈也——

  「……我们之前打倒的,全是你的同伴呢。」

  「嗯……不过,我当然不会怪你们。他们的精神被核侵蚀,人格被改变,已经不能说是人类了。我反而很感谢你们把他们从核解放……」

  与亚莉纳战斗的魔神们,与娜夏记忆中的席巴等人,个性简直天差地别。他们原本就是人类,假如没有被植入魔神核,一定能和伙伴们安稳地过完一生吧。

  都一样。成为了魔神的他们,和生在这个时代的亚莉纳等人没有任何不同,都是人类。这么一想,就会觉得名为魔神核的小小黑色石头带来的影响有多可怕、多残忍。亚莉纳不由得毛骨悚然。

  而莱菈也同样被卷入了如此残酷的命运里。

  仅仅是作为后辈柜台小姐的莱菈的脸庞,忽地在脑中浮现。虽然还没掌握所有工作内容,可是在奇怪的部分很得要领。与亚莉纳一起熬夜加班,一起因庞大的业务量而哀号。表面上只是一个新人柜台小姐,却一直背负着那样的过去。

  「……」

  该如何面对莱菈才好?亚莉纳不晓得。既然莱拉也是魔神,那就表示总有一天,她会像席巴或双胞胎那样变成残忍好战的魔神吗?假如真的变成那样,是不是也非消灭她不可呢——

  亚莉纳坐在冰冷的森林地面上,愣愣地看着下方。忽地,有人朝她伸出了手。

  「亚莉纳小姐,你站得起来吗?」

  是杰特。

  杰特没有问亚莉纳看到了什么记忆,只是一脸担心地朝她伸手。看着那只大手,亚莉纳用力咬住嘴唇。

  啊啊,是啊。虽然不是自愿的,但这家伙总是在自己身边。不论加班时,或者与魔神战斗时,这家伙总是和自己一起跨越困难。

  「……嗯。」

  亚莉纳握住那厚实的手。不知为何,有种安心的感觉。总觉得能恢复成原本的自己了。

  ✽✽✽✽

  亚莉纳意外顺从地握住了杰特的手起身。但在站起来后,她也依然没有放开杰特的手。

  「……?」

  要是平常的亚莉纳,一定会甩开自己的手,杰特感到惊讶,又忽然发现亚莉纳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他瞥向亚莉纳,只见她的表情很严竣。抿着嘴唇低头瞪视地面的侧脸,像是在拼命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一千年前,为了保护城市,我们创造了魔神核。」

  见亚莉纳逐渐恢复冷静,娜夏平静地,有如罪人忏悔过错似地,断断续续说了起来。

  「虽然比现在繁荣许多,但是我们活着的时代也有危险,城市外头有许多类似现在被称为魔物的存在,经常袭击人类。那些魔物非常强大,就连我们所持有的术法也很难与之对抗。有能力保护城镇不受威胁的人非常不足……」

  「……」

  「出事之前,我们做了六个试作品,经历各种错误尝试后,总算要做出能实用的成品——就在那时,试作品被安装在了我们身上。于是,我们杀光了那个时代的人类。」

  魔神核总共有六颗。杰特听着娜夏的话,回忆过去打倒的魔神。席巴、葳娜与菲娜、斗技大赛那天被贾多杀死的拉乌姆,以及身上有魔神核的娜夏。这样算下来,还有一个魔神。

  「核执行完命令后,让席巴他们在大陆各地沉眠。我抢在停止活动之前,将从被我杀死的先人们那里得到的『术法』资料从本体抽出,成为精神体分离出来……我本来是想把这种资料消除的,可是做不到。说不定是因为成千上万的『术法』集合体,已经相当于一个灵魂了,或者是先人们对人世的留恋,不允许我那么做……总之,我成了类似被杀的先人们的幽灵似的半吊子存在,一直存续到今天……」

  「……」

  「直到两百年前,最初的冒险者抵达赫尔迦西亚大陆之前,我一直一个人在这座岛监视着沉眠的身体。虽然资料已经抽离了,但是只要核还在,魔神就能活动……我很担心……哪天会再次出现跟一千年前一样的事……」

  娜夏的声音发颤,用力抱着自己双臂。

  「预测到魔神会失控的未来,是几周前的事……就是伊富尔举办斗技大赛时。室长的……拉乌姆的气息一消失,这座岛屿的未来就一口气朝着毁灭倾斜了。」

  「……」

  「我知道光靠我的力量,没办法改变未来。我本来就只是个连城市的小小危机都无法消除的精神体。」

  娜夏懊恼地揪着长袍,挤出声音。

  「就连小女孩的脚也没办法治好……!只能以预言巫女的身分,告诉人们危机来临,让他们帮忙拯救城市。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

  「所以我只能拜托至今打倒了许多魔神的你们。但我虽然是精神体,却有魔神核,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全然相信我说的话,因此,我才打算在回圈中引导你们抵达迷宫,透过遗物让你们看到这座岛的未来。」

  讲到这里,娜夏终于困扰地笑了起来。

  「到头来,还是白忙一场就是了。事情不但没有照着我的期望走,遗物还被你们破坏了。不过,你们最后还是听我说了这些,谢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杰特悄声说完,沉默下来。破坏那个遗物也许是对的吧。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这座岛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影像。

  「……啊————真是的。」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没有说话的亚莉纳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她粗鲁地甩开杰特的手,深深呼出一口气后,大步朝一株特别粗壮的树木走去。

  「……亚莉纳小姐?市区的方向不在那——」

  杰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亚莉纳低沉的声音打断了。

  「那个,混帐笨蛋后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竭尽全力地呐喊完,宛如在发泄怒气般殴打树木。砰!一阵巨响后,树龄至少数十年的粗壮树干,宛如小树枝般轻易地断掉了。

  「「………………亚莉纳小姐?」」

  沙沙沙轰……树木倒地的声音与杰特、娜夏惊骇的声音同时响起。亚莉纳以恶狠狠的表情转身,因为太过愤怒而像野兽般露出牙龈。她以渗出浓厚杀意的眼睛瞪着娜夏。

  「娜夏——」

  「噫!」

  虽然是精神体,但也许是本能地感到恐惧,娜夏被有如凶神恶煞的亚莉纳吓到僵在原地。亚莉纳无视娜夏的反应,揪住她的领子歪了歪头问道:

  「也就是说,『那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事,对吧?是不是?娜夏?」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想,应该是……吧,嗯。」

  「啊啊,是吗?我知道了。」

  亚莉纳深深点头,放开娜夏,哼了一声后,简洁地宣布:

  「我绝——对、要狠狠揍那家伙、一拳……!!!!!!」

  说完后,她便有如土匪头子似地对杰特下令「回旅馆想作战计画!」,大步地往山下走。娜夏傻眼地看着那凶暴的背影,不知所措地垂下眉尾。

  「她怎么突然变成那样……?」

  「照那生气的程度看来,你给她看的记忆,似乎让她大受打击呢。」

  「那是……大受打击的反应吗?那个样子?」

  「是啊。」

  她刚刚可是那么有精神地把大树打成两段哦?娜夏不太能释怀似地点了头。杰特继续道:

  「与其在受到打击哭哭啼啼的期间失去重要的东西,不如火冒三丈地把问题打倒。她就是这样的女孩。」

  「……」

  「不论是好是坏,亚莉纳小姐一直是以这种方式前进的。既然知道解开魔神封印的家伙是谁,就有办法对应。谢谢你让她看记忆。」

  杰特留下哑口无言的娜夏,追着亚莉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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