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今天”这种事,在我的人生里还挺多的。也许只是因为我记住了人生中糟糕的部分。
今天也是,“偏偏”是这种时候。
就在元田他们说要去学校捕捉怪兽的今天,在矢野口中的晚休已经开始了快二十分钟的今天,我还在家里。
在家里,以人类的样貌,在房间里徘徊。“快点快点快点。”
就算我嘴里拼命叨念,黑色的颗粒也还未来到。偏偏是今天。糟糕了。按照笠井所说,他们行动的时间大概是之前看到怪兽的时间。也就是说,此刻他们很可能已经到学校了。
就算是人类的姿态,我是不是也该前往学校呢?不行,如果在变身的时候被谁发现就糟了。
我担心是我姿势的问题,于是在床上趴着,试着踢踢腿,试着蹲下,却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莫非,我脑海里有了一个最坏的想法?我赶紧摇了摇头。
是不是我已经用光了变成怪物的次数。
虽然觉得绝对不可能,但就算是这样也只能接受。
话说回来,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怪物,所以就算忽然变不了了也不奇怪。
不可思议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思议。
怪物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的去。
但不是非要今天吧。
我回想第一次变成怪物的那夜。
那时,我是怎么变身的呢?
黑色的颗粒突然从我的口中溢出来了。起初我大吃一惊,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以为是场梦。
然而,虽像梦一般,却不是梦。
我之所以能立刻接受这种情形,正如井口所说,我有孩子气的一部分。
并且,就算变成怪物,夜晚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想要守护的夜晚,对我来说并不存在。
化为泡影的夜晚,想要守护的夜晚,对矢野来说,却存在。
在等待着我的她来说,存在。
就这样让她成为不可思议的、无法被理解的存在,真的好吗?
真的这样吗……
“啊,来了。”
着实唐突,而今晚的变身终于来了。被蚂蚁在啃食的触感从我的指尖开始,传遍全身。
我打开窗户,只变身了一半的我奔出窗外。我相信成为怪物的自己。黑色颗粒慌张的形成着怪物的身体,下一秒,我变成流线型飞向了空中。
快点,快点去学校。
我觉得只要祈祷就能加快速度。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就算在这样的时刻,一颗颗黑色的颗粒也能感受到晚风的舒适。
比往常更早了几倍,可能只用了几秒就到了学校,我赶紧派出我的分身,让他去有警卫室的那栋教学楼,而我往教室赶去。
换鞋处的门,微微敞开。
是矢野,还是那些家伙。
无论是谁,我都变成了战斗状态往黑暗的教学楼走去。
没关系,没关系,如果看到了怪物,谁都会吓得逃跑的。
所以,没关系。
为了随时方便合体,我让身体保持着较大的样子,安静地侵入校园。
分身此刻似乎也没发现异常。
首先,去教室。如果那些家伙撞到了矢野就……就该怎么办,我完全来不及思考,走一步是一步。
我上到三楼,保持怪兽的样子在走廊上走。比平时更架着肩膀,高高地竖起尾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一步一步,我往教室靠近。到了跟前,我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有人。我一直都从后门进去,但今天为了确认矢野来了没,打开了前门。
门发出沉重的声音,被打开了,矢野没有来。我正在想平时门锁究竟是怎么开的,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小心翼翼地将脚踏进去,用尾巴敲了敲一旁的桌子。
“在!”
听到这个笨蛋的声音,我感到一阵安心,立刻想回她一句“笨蛋! ”,听见声音的我往清扫工具箱附近靠近。
“如果不是我的话你怎么办!”
我压低声音,现在才传来“咚咚”的回应。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意义。
“那些家伙,今天似乎要来。总之你要先藏起来哦。”
再次听到敲击的声音,我锁上了前门,来到走廊上。那些家伙大概还没来吧。分身什么都还没发现。或许我应该让他去校门口。
我打算去楼上看看。我来到楼梯口,一步步,安安静静。
仔细想想,他们说要抓怪物,只是过过嘴瘾罢了。实际上他们对于怪物是否存在这回事,半信半疑,也许根本没真的相信。他们只是想来学校打发时间,美其名曰来抓怪物。这么想的话,赶走他们也不是难事。
说回来就算抓到怪物,他们打算怎么办。养着?杀了?卖掉?
是怪兽哦?是怪物哦?这些小孩子能干什么。
我才不会输给这些家伙。
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夜晚的我才不会输给他们。
“欸?”
是在五楼。
从楼梯旁的厕所出来的男孩,和我四目相对。
“….! "
我强忍着将差点奔出喉咙的声音咽下去,完蛋了。厕所的水声和冲便器的声音我没当一回事,完全没有下意识。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我,对方理所当然地尖叫。这家伙,貌似是之前在棒球部见过的,笠井的朋友。
我努力身心一起用力。
我将身体膨胀,张大嘴,演起之前赶走野狗时学到的要领,嚎叫。
“XXXXXXXXXXXX'! ”
虽然是我,但其实也只是发出了捏锡箔纸那样的声音,对方吓得屁股着地。很好,害怕了。
当我瞪着发不出声音、屁股着地拼命后退的男生时,身后忽然发出了声音。
回头看,音乐室的门开着,两个人呆呆地看着这边,是元田和隔壁班的家伙。先将为什么音乐教室的门会开着这件事放在一边。
一共三个人。
我不得不威胁他们,让他们不要再靠近这里。我在心中确认自己的任务。
我先是跳过坐在地上的男生,将三人放人同一个视线里。屁股着地的男生又再次发出惨叫,在地上打滚。
我试着在喉咙里酝酿声音,屁股着地的男生扶着双腿艰难地站起来,从我上来的楼梯往下逃。逃走是好的,三个人一起走就更轻松了。
“呀!”
刚好分身到了楼下。分身在楼梯口追赶屁股着地男,我往前,把三人逼到墙角。
如果逃进音乐教室就麻烦了。
我用分身看守他们,从窗户跳出去,在音乐教室中徘徊,然后锁上门。女孩子一般的“欸?”实在让人难为情,我将这一切抛在脑后出去了。
就这样回到走廊上也没意思。
就让警卫觉得这是场梦吧。我来到庭院里,变成他们口中怪物的大小,用大大的眼球从窗外瞪着他们。
一刹那,时间仿若停止一般寂静。接着听到了教学楼里的惨叫。
我笑着追赶一脸狼狈、差点摔倒的三人。当然小心不要发出人类的声音,只用怪物的嚎叫。
我让分身将三人诱导到楼梯那里,然后自己也侵人校园,赶这些家伙们下楼。中途屁股着地的男生脚-滑摔得屁滚尿流。我从上方步步逼近威胁,让分身在楼下,将元田他们堵在四楼。
“别过来!”
屁股着地男慌张地站起来爬下楼梯,和在四楼的元田他们汇合。
在连接三楼的楼梯口处,我让开- -条路确保他们能够逃走,让分身从楼下,我从楼梯上瞪着他们。
此刻,还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办法可以威胁他们吗?
我喉咙咕咕叫着思考,耳边忽然传来元田咋舌的声音。
“有两头啊。”
我以为他只是抱怨,没想到,元田竟然亮出了我想也没想到的举动。
他将刚才一直握在左手的棒球棍换到右手,开始殴打我的分身。
“嗷哇!”
不知道受到攻击该如何反应的我,立刻将分身撤下,扭动全身试图恐吓他。
我全身心演绎的愤怒,吓得元田退了一步。我趁机和分身
一起往前靠了一步,试图向他逼近。
这家伙怎么回事?虽然不会被暴露,但我那不知道有没有的心脏怦怦直跳。
忽然殴打不知道原型是什么的怪物,这家伙疯了吗?
元田回到两个同伴的地方,握住棒球棍做好准备。分身无法反击,而分身遭受攻击后本体会愤怒的事情不知让他想到了什么,元田的嘴角浮起一个平时让人讨厌的笑容。
“这边是小孩呀。”
虽然他对于分身的判断是错误的,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有利。
我大概猜到了元田接下来的行动。
“哇啊!”
元田再次朝着分身挥舞起棒球棍,分身一躲避,他就变本加厉攻击。
我猜到了他会做这样的事情。这家伙,是那种看到弱小就会兴高采烈地去欺负的人。他看分身时的眼神,和他白天看矢野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躲避元田的攻击并没有问题。真的发生了什么我逃跑起来,他们肯定追不上。他身后的两人僵在原地。
所以,糟糕的事情只有两件。
一是,暴露我受到攻击也无法还击。其实,从刚才起我就命令分身被棒球棍攻击的时候反击过去,但是分身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听话。可能是我第一-次使用这个能力时,没有设想过会有攻击的场景。
还有一个,本体的我不能让他们触碰到。正确的说,我不知道他们触碰后会怎样。如果黑色的颗粒将他们也变成了怪物,那么形势就会颠倒过来。
我没想到元田会这样贸然行事。
分身渐渐往后退,我不得不先向他们暗示我会攻击他们。我想象着之前在楼顶上的事情,张开嘴,尽量让体内的黑色颗粒喷出比上次稍微弱一点的火焰。小心谨防不要烧到他们。慎重再慎重。
“哇啊啊啊啊!”
围绕着元田的两人感受到了热气,跳了起来。似乎有点效果,两人慌慌张张地往元田的地方逃去。
“这家伙能喷火!”“完蛋了!”“逃吧,快!”
听到这样的声音,我渐渐收紧范围,说好听点是想把分身放在中间。然而分身此刻仍然是防御状态,不能一直保持这样。我不能让这些家伙逃走后又回来。
接下来的行为,纯属我的轻率带来的失误。做错了一个动作。
我让分身先把他们赶出去后,再收回来就好了,然而我轻敌了。当元田他们放松攻击的时候,我让分身从他们三人的头上跨过。
我没想到,元田竟然会这样冒失。
当他看到分身跳起来的瞬间,立刻反射条件一般地朝这边丢棒球棍。那瞬间,棒球棍打到两人之后顺着轨迹,不幸地擦到了分身的尾巴。
一刹那,分身像烟雾般消失了。紧接着,走廊的日光灯被
打破,发出响亮的声音。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
“….糟了糟了!”
屁股着地男一边说一边朝着我在的反方向逃去。
我也同意他的看法。糟了。
然而,立刻有了危机感的只有逃走的家伙和我。
剩下的两人和我对峙着,我流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流的冷汗。
日光灯坏了一盏,当然很糟糕。
然而,对于我来说有更糟的事情。被武器攻击后分身会消失的瞬间,被他们看见了。
他们或许觉得攻击对我来说也有用,说不定,碰到的东西如果充满恶意就能生效,我不能确保没这样的规矩。
因此,就算今天这些家伙回去了,还会再来学校抓我也不一定。
干脆,用什么东西殴打他们让他们晕过去算了。不行,变成怪物后我从来没有直接攻击过,不知道轻重,会杀死他们也不一定。
我想着这些,想干脆先再让分身出来一次。 然而怎么都不出来,应该是有什么规则。
不能被他们小瞧,不能让他们不怕怪物。
我小心翼翼地在嘴边喷出火焰,试图将火焰调整到比刚才更大。上演一场失去同伴的愤怒。
“喂,差不多该逃了吧。”
隔壁班的男生一步步后退, 给元田忠告。元田随着这个声音往后退了一步,瞪着我。
“这家伙,也能干掉吧?”
“说什么傻话!快逃吧,不然警卫要来了。”
要先进攻。所以,在他们准备逃的时候,我-一步向前。同时,试图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就算这个声响引出了警卫害他们被抓住也没办法。
似乎我的行动很正确。他们或许觉得怪物真的生气了,远远地逃跑了。
我将身体膨胀到走廊宽窄的大小,追赶他们。不让他们逃掉,但也不能立刻追上,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用这六条腿和张开的血盆大口追赶他们。
正合我意,他们跑得很快。此外他们还有正确的判断力,被過到教学楼的角落后立刻迅速改变前进路线爬上楼梯。我倾斜身体紧追其后。
摇晃的尾巴敲击着墙壁。
好几次响起的声音让其中一个男生,隔壁班的那个,在上楼的途中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他在四楼和三楼的途中,跳最后一步台阶的时候他踩空一层,摔了一跤。
我迅速避开他往上跳起,趴在透进月光的窗台上。紧急出,口绿色的灯光让现场气氛诡异。
“等等我!”
来不及判断隔壁班男生的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元田说的,我沿着天花板前进,倒转凝视他。受到重力吸引引力的怪物感觉愈加恶心。
如果这些家伙就此害怕作罢就好了,然而并非如此。
元田用上半身看着这边,并没有打算逃跑。
此刻,我的视线被一道强光袭击。
我被突如其来的行为所惊吓,闭上八只眼睛像逃离什么一样在天花板上移动。
“喂,快逃!”
是隔壁班男生的声音。我在闪烁的视网膜间探寻声音的方向,看到他手里拿着手机。原来是那里发出的光。黑色的怪物都会害怕光,这可是动画片和游戏里才有的桥段。但是,对于原形是人类的我来说,这招还是管用的。
在他们逃走前,必须再吓唬一下他们, 目眩的我一边下楼追他们一边想。我降落到地板上,向他们接近。
就这样追到一楼去,在运动场上燃气大火威胁他们应该就可以了吧。
我虽这么想,他们却没像我期待的那样行动。
“过来! ”
这么说着的元田没有继续下楼,而是往走廊跑去。一旁隔壁班的男生慢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发现“过来"是在叫自己。我也紧跟其后。
什么意思?他准备干什么?
我发出声响紧追其后,只见他们来到我们教室的前门,试图打开。
那瞬间,我按住内心的躁动不安,盘算着矢野打开的门已经被我关上了。
锁发出咔嚓的声音,证明门锁正派上用场。
“为什么,混蛋!”
再次试图逃跑的元田骂骂咧咧,不知为何他觉得门应该是开着的,我紧跟在这些家伙身后,装作要吞掉他们那样张大嘴。
而接下来我真的目瞪口呆。
元田毫无征兆地奔向后门,握住门把。一门心思以为门被关上的我遭受了背叛。后门,被打开了。
他俩溜进教室,我按捺不住势头,越过了教室。
为什么?这个词语在我脑海中徘徊,身后传来门被锁上的声音。
我总是从前门进来所以没有注意。难道矢野,也把后门打开了吗?为什么?此外,为什么元田他们一副知道门是开着的模样往教室里逃?
焦虑的我在走廊折返,从窗户往教室里看。大汗淋漓的两人正在往这边看。
和他们一样,我也紧张得全身脉搏剧烈跳动。在他们身后,有藏着矢野的扫除工具箱。被发现就完蛋了。
然而,就在我觉得就会完蛋的时刻。
我看到扫除工具箱的盖子意意空翠地被打开了。不知道她是不为了确认状况,我看到了美滋滋的矢野的脸。
笨蛋!我忍住想要骂人的心情,心想不得不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我像以往那样,先是使用想象力。和以往不同的是,我尽量慢慢地,慢慢地,煽动他们的恐惧。
我分离成液体状,从门的缝隙间往教室侵入。像是有毒的液体,或者有毒的煤气那样侵入,一点点一点点,如涨水般在教室里渗人黑色的影子。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侵入方式,两人如我预料那般惊呆了。紧接着,我慢慢形成一个比在走廊上时稍微小一点的形状,然后听到了他们的惨叫。
怎么了?没料到我能做到这样?怀着这样的心情,怪物咧着嘴笑了。
“什么啊,这家伙!”
元田一边骂,一边拿起身旁的椅子向我掷来。我用尾巴接住椅子,轻巧地向元田掷去。就像递给矢野雨伞时那样轻松。
我想让他知道,我可以接触物理上的东西。
受惊的元田好不容易接住椅子,用憎恨的眼神看向我。
“竟敢小瞧我!’
他们或许觉得我是在玩弄,或者把他们当成猎物。实际上,我可没这个闲心。想不要让对方触碰,井且吓唬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来了,真是件困难的事情。但是,让元田觉得我是在玩弄猎物的感觉说不定刚好。
因为,这是他平时爱做的事情。
我怀揣和紧张不同的感情,全身躁动起来。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太悠哉。我得在矢野被发现之前,将他们赶出教室。
将他们赶到阳台上,让他们跳下去,不太妙。这里毕竟是三楼。
就在我思考要想什么方法赶他们出去的时候,他们倒先行动了。
就在班里每个人都被分配的柜子上,有一把剑道部的工藤放着的竹刀。元田将其握在手中,准备对我进攻。
被剑指着的我,心想糟糕了。
糟糕的并不是元田进攻的姿势,而是他身后那个被同伴奋战的雄姿所鼓舞的家伙也想要参战,于是开始找武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将手伸进扫除道具箱里。以为这样不会被我发现吗?
怎么办?心脏和大脑一起发热。就在我想着必须要做点什么,但贸然行事也不好的时候,已晚了一步。
他的手,开始摸索道具箱的把手。两次扑了空,但第三次抓住了门把。他似乎试图悄悄拉开门。
然而扫除道具箱却无法被打开。应该是里面的矢野拉住了。
然而我只安心了一刹那。
“我在里面、哦!”
这人是傻子吗? !
就在我准备叫出声之前,两个人听到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声音吓得跳起来,赶紧和扫除工具箱保持距离。太好了。我将叫声憋下去,就是现在了,我朝着工具箱跑去。
就在那一瞬间。所以,也并不是因为想起了矢野之前的话。
我张开大嘴,将扫除道具箱咬住。
我在想象。
想象我的体内,是一个字宙。和从外面看到的体积不同,我的体内有无限广阔的空间。我的嘴是这个空间出入口,我什么都能吞进去,然后关上,还能自由地吐出来。
我像是吞掉鸟和鱼一样,几秒便将工具箱吞进了嘴里。
在还来不及思考我是否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的短暂瞬间,我就完成了。哑然失色的两人面面相觑。
我又以为时间停止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来,怪物能吞掉比自己还大很多的东西这件事让他们极其展惊。两人尖叫着,双脚打颤地跑出了教室。
只要用想象力,什么都能做到。
我虽然并不相信,却一直在想,如果真的能做到。
能够长出翅膀在天空中翱翔,能够潜入地面,能够瞬间移动,其中还有一个,是能够拥有四次元的口袋。虽然作为怪物,只能用嘴当出入口。
如果我做到了,被寻求帮助该怎么办?我一想到这个,便觉得恐惧而不敢尝试。这是我有怎样的力量都不敢去做的。
然而,晚上的我便没关系吧。如果不这样,这家伙会自投罗网被发现。这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家伙。
如果是怪物,帮助她也没所谓吧。
待到元田将胡乱丢掉的工藤的竹刀放回架子后,我开始追捕他们。我要将他们]牢牢实实地赶出学校。
追逐屁滚尿流的两人非常容易,为了让他们知道我在身后,我不断发出声音,当他们一回头,我又开始叫,让他们拼尽全力逃跑。
我看着大叫“别过来”的元田。心情变得好了一点。
下了一楼,他们规规矩矩地跑向换鞋处,就这样往外面逃去。此刻我才知道,他们和矢野不一样,并没有换鞋。
到了外面,我终于可以将身体自由放大。
我找到了跑到校门口的他们。规规矩矩地等着那两人的屁股着地男也在。
我在他们的身后,把身体膨胀到像个怪兽那么大,将他们逼到下一秒就要踩到他们的位置。开始躁动的黑色颗粒们虽然像靠垫般不发出声音,却如尘埃起舞。
直到抵达校门口,他们摔倒了两次。到了最后确保胜利的关键性环节。
我提高注意力,确保周围没有任何人,然后朝着他们所在的校广方向,开始喷火。和我想象中一样,在出了校门的地方,火焰顺着他们]逃跑的轨迹放射攻击。
这对他们来说似乎太热了,三人摔倒在地看着我,无法动弹。似乎站不起来了。
他们比我想象中还要软弱。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地站在原地,元田在叫喊着什么。
我仔细一听,似乎又在骂骂咧咧。那就张开眼睛盯着他吧。
“混蛋!你到底是什么家伙!”
是你的同班同学一当然我不会说的。
“我没做错什么吧!”
是的,你的确还没做错什么。做了我就困扰了。当然我也不能回答。取而代之,我伸出一只脚踏了过去。彰显我想踩碎他的意思。
不管我威胁了几次,元田抬起头,虽然恐惧暴露无遗,但还是虚张声势地瞪着我。
我差不多觉得有点烦了的时候,那家伙却说了一句话。
“你在我学校到底想千吗!”
那一瞬间,我脑门一热。
“…不是你(一个人)的学校!”
最终,还是没忍得住。说漏嘴了。
觉得槽糕也晚了。元田似乎也清晰地接受了我说的话。他睁大眼睛,僵在原地。
完蛋了。被他听到了声音。我是怪物这回事,就要被暴露了。
之所以这么担心,是因为我拿一下子就听出我声音的矢野当成了全班标准。
“还能说话….”
听到元田说出这句话,我松了口气。的确也是,这种外形的怪物,和自己使用同样的语言,还如此有文化,光是这点就足够震惊了吧。没有哪个笨蛋听到这个声音就能想到是谁。
“哇,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我不会再来了!不会来了!”
元田用谦卑的态度说到,然后站起来,拋弃同伴落荒而逃。隔壁班的家伙也跟站起来,说着“等我!”追了过去。
貌似他误会了我说的话。那些家伙,以为我想宣称是这个学校的主人。这样也刚好。晚上他们应该不会再来学校了。
我用巨大的身姿监视他们逃离学校。
不愧是运动部的飞毛腿,他们]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
我用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的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出来。
似乎,结束了。
我保持怪物的姿态仰望天空,缠绕身躯的紧张感逐渐消散。
太好了。
我胜利了。赶走他们了。赶走了元田等人。
我全身切实感受着达成感,又想起了井口曾说我孩子气的那些话。
夜晚的我,一定天下无敌。
只要有想象力,可以去宇宙的任何地方,这么想着的我,忽然想起了吞下去的那家伙。糟了,不是该我多愁善感的时刻。
我不知道该被吞进我的身体里会怎样。光凭想象,应该是在宇宙中徘徊的光景。
本打算去教室的我转念一想,决定先去一趟屋顶。如果吐出来的时候,气势汹汹震坏玻璃可就不好了。本来就弄坏了一盏日光灯。
我用力往上飞,在空中调整好一个容易坐下的姿势,然后降落在楼顶。
想赶紧将扫除道具箱吐出来,却忽然有些不安。
虽然我想象出了宇宙空间,但我身体里没有氧气,矢野窒息而死了怎么办之类的。如果我体内有个黑洞,将扫除道具箱整个挤碎了该怎么办。
…我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总得将他们吐出来。
我鼓起勇气,慢慢想象出从嘴里将一切吐出来的场景。
从我口中深处,四个角的箱子露面了,黑色颗粒将它推到
外面。总之,没有被挤坏,我放心了。
我全力吐出来的时候,好好地用尾巴将其支撑。让箱子不会被摔倒地,慢慢地放在楼顶。这个扫除工具箱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来屋顶吧。
接下来是矢野同学有没有窒息的问题。
我站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扫除工具箱前。等了几秒,听到里面没有任何反应,我用尾巴抓住把手,诚惶诚恐地打开盖子。
箱子里,矢野闭着眼睛笔直地僵在那里。
不会是,死了吧?
担心的我朝里面一看,矢野忽然啪地一声睁开眼睛,吓得我跳起来。
矢野眨巴了好几次眼睛,然后往外走了一步,撅起嘴:"唔。'
“….唔?”
“唔唔。”
“…”
到底是想说什么?我朝她靠近一步,凑上耳朵。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忽然呐喊起来。
毫无心理准备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爆音吓得身体跟着心跳一起痉挛起来。
矢野却丝亳没有在意这样的我,将自己身体中的空气一股脑全部吐了出来,然后又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嘴巴“哇"地张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个坏掉的玩偶般大吼的矢野,紧接着原地蹦哒起来的矢野,脸上是美滋滋的笑容,若是被怪物吞了-次疯掉就太可怕了。然而,似乎并不是这样。
“好厉害,啊!太、厉害、啦!”
矢野在楼顶嗒嗒奔跑,绕着楼顶转圈。
“差点、被发、现啦!
来到我跟前张开双臂,美滋滋地大叫的矢野。
“可以吃掉、啊!”
“安静,你声音太大了!”
虽然提醒他的我的声音也很大,但她的音量却比我还大一圈。
“吓死我、啦,啊啊啊啊!”
完全不听劝告的矢野让我有点生气。
“我说矢野同学!”
“怎么啦!怎么啦!”
“被吓死的是我吧!你一会儿露脸, 一会发出声音!”
“是呀!是呀!”
“'是呀’个头啊….”
明知我的不开心,她却很享受,摆着笑脸摇晃着身体。晃晃悠悠。
看到她这模样,我忍不住扑哧一声。一定是被气得反常了。
还因为一些兴奋。
“你真是的。”
我自己也知道,这句话里完全没有指责的情绪。一定是因为我渐渐将奇怪当成了乐趣,这个奇怪的同班同学。
当然,正因为这次没事,下次如果再遇到,一定要坚决提醒她。虽然眼下应该暂时不会有这类事情了。所以,此刻就算沉醉于胜利应该也无所谓吧。我大概也能明白矢野兴奋得活蹦乱跳的心情。
我沉默着观察矢野的举动,她活力充沛地像个小孩般手舞足蹈,踩着阶梯蹦蹦跳跳。终于等到体内消耗完毕,她抽动着双肩呼吸,看着自己的双手。
“麻掉、了。”
“你才发现吗?
“刚才很可、怕。”
“…矢野同学果然还是很奇怪吧。”
我像和朋友开玩笑-样吐槽,矢野大口喘着气,抖动着双肩,将头微微倾斜。
“什么?”
我用尾巴指着她。
“没什么。矢野果然很奇怪。”
“没这回、事。”
把头摇成个拨浪鼓似的她果然很奇怪,我又笑了起来。
“刚才在教室里是,现在也是。”
“嗯一?”
“这个表情。”
我趁着在兴头上,将一直想的话说了出来。
“表情?”
“一边说着很可怕,一边这样笑,当然很奇怪。”
我带着一点点恶作剧.一点点捉弄她的语气。让我担心死了,这点“报复"应该还算合理吧。
好像是对朋友那样,不用考虑是否伤害与被伤害。
矢野愣了一瞬。接着摸着自己的脸,“啊,啊啊"地一副明白过来了的模样。然后,像在跟我交代忘记说的事情一般地说,“我呢,”她将摸脸的手移到嘴边,“觉得可怕、的时候,会勉强自己、笑起来。”
然后她用手将自己的嘴角提起来。
“是这,样吧,美滋滋的、笑。”
美滋滋。
“….欸?”
美滋滋。美滋滋。
她咯咯咯地将嘴角拉扯到了极限。
这就是,她每天的那个笑脸。
每天都在看的,奇怪的笑脸。
“是我的坏、习惯吧,总是这样、呢。”
矢野一边揉着自己的脸蛋一边说。
总是这样。
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我绞尽脑汁,思考矢野的话中之意。
体内残留的兴奋,忽然被夜风全部带走。
“欸?”
美滋滋地笑,此刻,在我面前的矢野。
被元田用塑料瓶砸的时候,也美滋滋地笑。
每天,对同学没必要地打招呼时,也美滋滋地笑。
对井口实施暴力时说着“ 我也不知道”的时候,美滋滋地笑。
第一次见到化身怪物的我,也美滋滋地笑。
矢野总是在笑。
在班里的集体意识产生变化的那一天也是….
我,觉得快要无法呼吸。
“怎么、啦?安达、君。”
矢野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的脑海深陷在至今为止的记忆之中。
无数次,她都用这个表情在笑。
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能一-直这样笑。
因为头脑有问题。因为和我们]脑回路不同。所以才能这样,心满意足地,自顾自地,不会察言观色地笑下去。
因为她和我不一样,所以很正常。
我以为这就是理解。
若真是理解,就好了。
“安达、君?
时机正巧,这时,她手机的闹铃响了起来。要是在那些家伙在的时候响起来了该怎么办之类的,我已经不想说了。
“总、总之先把扫除工具箱搬回教室吧。”
被闹铃敲出意识的我,再一次将扫除工具箱吞了下去。做过一次的事情,重复一次就简单多了。
我们静悄悄地移动好扫除工具箱,从晚上的学校放学了。
“明天、见。”
校门口,我没有回应她的道别。我没有看她的脸。
“谢谢、你。”
对于感谢的话语,我“嗯”上一声,然后向天空中飞去,将一切抛在脑后。
本想就这样去哪里走走,但忽然想起些有的没的事情,我跟在歪歪扭扭骑着自行车的矢野身后守护着她。
我想起来了。那天,她独自回家的时候,展露出了不是给任何人看的、心满意足的笑容。
接着,我想起了另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矢野同学,对晚上的我,渐渐不会那样笑了。
我想,我不能再来晚上的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