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 邂逅——没有收件人的信 [LETTER]

  网译版 转自 百合会

  翻译:erosuke

  墨水呈锈黑色,信纸抬头上的日期是1882年5月14日。

  ——杰克·芬尼《情书》[1]

  在那扇门后,我发现了永恒。

  沉入夕阳中的那间房——我猜是所谓的“书斋”——正映出灿烂的金黄色,光辉闪耀到让人睁不开眼。本来紧闭于门后的一切,披着光芒在静静吐息。

  从天花板上垂吊而下的花瓣状的西洋灯,灯身展示出柔美的曲线,虽然明知它是玻璃制品,恍惚间却有种要迎风摇曳的错觉。而那座仿佛是出现在童谣歌声中的高大座钟,就算心知它没可能还在忠实地记录时间,可那巨大的存在感却不禁令人生疑,以为它随时都可能敲响钟声。

  标题写着古旧字体的书脊整齐排满一面墙的书柜,装饰有线条鲜明的镂空雕饰的精致转椅,如同刚刚涂上色彩般光泽艳丽的书桌。房间里的一切都像是被时光遗忘一般,默默静待着谁人到访。

  脑袋里拍摄的事务早被吹到九霄云外,我完全折服于眼前这压倒性的景象。

  将目光挪向窗外,那虽不知名但明显不止几十年树龄的庭植正舒展着枝叶,上面红叶的鲜艳之色勾人目光。从一楼的窗户望去时,则根本没注意到这样的景色。不时传来啼叫之声的小鸟,总让我不由地相信,好几代前它们就已在此定居。

  明知不可能还有人住在这里,我却像警戒着屋主随时会回来一样谨慎地挪着双脚,一步一步,踏过地上的绒毯。

  终于抵达那张书桌面前,一尘不染的桌面刚一映入眼帘,我就在几乎无意识之中拉过了椅子,一把坐了上去。我想,大家肯定都会这样。就如同过去在此生活的人们,一定都会做的那样。

  就连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都忘记了。

  就像自己一下子变成好久以前的人了。

  我伸手就拉向书桌的抽屉,便像是被这体内酒疯一般的激昂之情所驱使,而搞不清楚有多少出于自己的好奇心。至少此时此刻,我并未料想这被长期闲置的书桌里,能藏着什么宝贝。

  然而,抽屉里却并非空空如也。里面放着一叠樱花般淡粉色的、小心折好的纸张,像谁人的遗失物一样,孤零零地躺在深处。这情形简直像梦幻一般,我隐约觉得只要一碰,它便会溶化不见;而我伸手将它拿起,它仍在手中没有消失。即便如此,我还是像手拿易碎品一样,轻轻地将其开启。似乎从中飘出了微微花香。

  “……是信?”

  我嘴里不禁嘀咕出声。

  纤细柔美的手写字迹,在纸上排出整齐漂亮的队列。

  却没有收件人。

  不过,我勉强认出写在末尾的文字是“大正六年十月七日 日向静”,所以判断这不是笔记日记之类,而应该是一封信。既然名字是“静”,想必是一位女性。不知怎的,我脑海里朦胧浮现出的形象,是一位留着黑长秀发,端庄典雅的美人。

  而信里到底是什么内容,我却无法一目了然。不,别说一目了,就算我试着认真阅读,也还是没看懂几分。大概是旧字体[2]的复杂汉字密密麻麻地挤作一团,看似旧式叠字符号[3]的字样在行列间翩然起舞,本应该是老熟人的拼音字母[4]转眼像换了一副陌生面孔,全篇能认出的文字反而才是少数。说起大正年代,似乎离现在差不多一百年前了呀。我这下才明白,就算同样都用日语,相隔百年后也会有如此大的不同。

  现在才后悔着“国语课就该好好听讲呀”,可真是为时已晚。我正想将这无力解读的信纸放回抽屉,在轻轻折回纸张之时,突然——

  「恋(liàn)」

  ——这个字钉住了我的双眼。

  和信里别的文字也是同一副模样,若无其事地潜藏其中的这一个字。而我知道它是“恋”的旧字体,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幸运,却也是奇迹般的偶然。要是这个字没有出现在那部大热漫画的标题里,说不定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啊。

  当我意识到这封收寄不明的信件想必是封情书的时候,“好想看、好想知道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心中的冲动突然勃发。日向静这位百年前的女性,会和怎样的对象谈一场怎样的恋爱呢?兴致一下·子被撩拨而起,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和网上那些一看见惹眼标题便前去围观的看客没什么两样,连忙在椅子上摇头叹气,不由地端正了坐姿。

  虽说如此,我还是再度看回信纸。毕竟还是有那么一些能认出的字来,半蒙半猜地跳过疑难,说不定也能读个大概。于是我从手包中取出文具,开始埋头研读起来。

  在此期间,像什么发现这个横线很多的字原来是“幸”,还有什么挂在句子最后的像是“!”一样的符号、但我也拿不准大正时代到底用不用感叹号等等,如此这般,一字一句步步为营。为了标记已经解读的部分,我连贴了七八张写有笔记的便签纸在信上,而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说起百年前的信件,按道理,难道不是该被当成文化财产、收进博物馆的玻璃展柜中保护起来吗?如此贵重的历史遗产,竟然被随随便便地贴上了现代的廉价小周边,这件事到底有多糟糕,我虽然不明就里,也好歹意识到一点:说不定要找我承担责任,不得不支付巨额的损害赔偿呀!

  我连忙慌慌张张地把信叠好放了回去,然后将抽屉推回原位。

  抬头望向窗外,金色的黄昏即将结束,庭植上沐浴着残照的树枝和被暗冥笼罩的树枝,彼此就像不同的两种生物般大相径庭。小鸟的歌声不知在何时也已停住。不觉之间,冷到令人不禁发抖的秋夜寒气,已经悄然潜入室内。

  马上就到时间了,得赶紧离开。

  从椅子上起身之时,我的心从那遍布疑云又寂静无声的过去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再次回到嘈杂喧闹的二十一世纪。我的胸口则像是在催我赶紧到便利店买口罩一样,上上下下地起伏不停。

  刚进房间时那套庄重的蹑手蹑脚早被我抛到脑后,我如同察觉主人回来的小偷一样逃也似地跑到门口,这才“啊”的一声反应过来:由于太过着急,我连便签纸都忘了先撕下来。

  我赶紧掉头,跑回书桌旁边。

  可要注意别撕破信纸、不要在纸上留下便签的胶痕,此时动手千万要慎重……对了,顺便先把纸上的文字都拍下来,之后也就可以慢慢解读了嘛。我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拉开抽屉。

  看着里面,我连连眨眼。

  就在刚才确实已放回桌里的信,像是变了个魔术般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放在里面的,是和那封信笔迹相同的,只写着一句话的一笔笺。

  就算这句话只有几个字,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您是谁?」

  这,就是我和日向静之间,不为人知的通文传书的开始。

  [1] 杰克·芬尼和《情书》:杰克·芬尼(Jack Finney,1911-1995),美国科幻、悬疑、幻想文学作家,作品《The Body Snatchers》《Time and Again》《The Love Letter》等数次改编为电影,于1987年获得世界奇幻奖(World Fantasy Awards)的终身成就奖;其所著短篇《The Love Letter/情书》讲述1959年的布鲁克林青年偶然在一张古董桌中发现了一封写于1882年的情书,就此对写信的女性产生微妙的情感,故回信响应了那封情书,由此产生了一段跨越时光的恋情

  [2] 旧字体:旧字体是指日本于1946年公布《当用汉字表》以前所惯用的汉字,与现今的繁体字大同小异,当中有些字的笔画甚至比繁体字还多;由于各种原因,一些旧字体比简化后的新字体更为常用,如竜(旧字体:龙);日本现代教育只教授新字体,出版方也倾向于将过往书籍替换为新字体出版,故旧字体对现代日本人而言难以阅读

  [3] 叠字符号:叠字符号“々”已在我国正式行文中停止使用,而日本仍保留作为规范用法,其将汉字、假名的分别适用的叠字符号统称为“踊り字”,字面意为“跳动的字”

  [4] 拼音字母:原文为平假名,本译文对原文中的部分平假名、片假名按拼音处理,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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