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爱香她那长长的睫毛,啪搭啪搭地不知眨了多少次。一向冷静的她,罕见地,有这么大的反应。
坐在玲美旁边的隼人,反应更是直接易懂。他张大了嘴巴,吃惊得连银边眼镜都滑落到鼻头。
站在后面的杜夫,虽然不知道他的表情,但是大概和这两个人差不多吧!
早知道,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玲美虽然有一点后悔,但是话一旦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她鼓起勇气,接着说下去:
“我,为什么要考上驰田学院呢?嗯,那是因为我不考上不行。”
玲美对要不要和最要好的朋友爱香讲这件事情,烦恼了一个晚上。今天中午被爱香问到“为什么突然开始用功了呢?”时,差点都要跟她讲了,无奈旁边有很多同学,只好先含糊以对。
但是她对要进驰田学院这件事情的想法,一点都没有动摇。就算这件事情最后闹得全班同学都知道,也要早一点跟爱香说吧!——一夜无法成眠的她,最后做出这样的决定。
到了约定好的KTV包厢,没想到除了爱香以外,还有隼人和杜夫也在那里。那一瞬间,虽然她有退缩的念头,但最后还是决定原原本本地吐露自己的想法。
隼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杜夫,虽然从来没和他说过话,但是从姐姐那里听说过,他在田径场上十分活跃。是短跑TOP的选手。而且她也从同学那边听说,杜夫是学校附近一家文具店老板的儿子。
她觉得让他们知道也没关系。因为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杜夫因体育专长、隼人因推甄考试,都已经决定好要上的大学了。而全国模拟考每次都名列前茅的爱香,就算从现在开始都不读书,也一定可以轻轻松松考进东大。在这种全班同学都陷入疯狂读书的非常时期,说不定只有他们三个人,可以平心静气地聆听我的想法吧!玲美这么想。
“小玲,你当真吗?”
隼人一边随意抓着自然卷的头发,一边开口问。
“我是不是考不上?”
说出真相固然比较好,但突如其来的难堪感觉,却让玲美不由得紧缩起肩膀。
“我想要好好听听你的想法,先坐下来再说。”
因为爱香的催促,玲美坐了下来。但是无论如何,心都静不下来。
“喂!椿井你也是。”
爱香招手,示意一直站在门边的杜夫过来坐。然而杜夫结结巴巴地说:“不,我……”,结果被爱香大骂:“啰嗦!快点过来!”没皮条的杜夫只好乖乖就座。
玲美第一次和杜夫坐得这么近:心里十分紧张。不管是短短刺刺的头发、还是制服里的开襟衬衫,都和粗线条的他很相配。玲美还发现一件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情,那就是他的右耳垂上,有一颗很醒目的痣。她想起姐姐的耳朵上,也有一颗类似的痣,不禁觉得亲切。
大家重新点了饮料,当点的东西都到齐以后,爱香启动话题。
“玲美,你要老实说喔!”
放下杯子,她继续说:
“以你现在的成绩来看,就算接下来疯狂苦读,想要考上驰田学院也很困难。”
玲美心里虽然有所觉悟,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十分震惊。不过爱香绝对不是那种会说表面话、或是逞口舌之快的人。或许有人会觉得爱香讲的话太不近人情,但是玲美很高兴爱香能够实话实说。
“你之前不是说要读曙光女子短大吗?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了呢?”
“我会告诉大家所有的事情。不过在说之前,我想拜托大家一件事。”
玲美的视线,先转向对这件事情好像很有兴趣、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爱香和隼人,接着又转向脸朝着另一边、正在喝乌龙茶的杜夫,然后继续说:
“接下来我所说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告诉任何人?”
“也就是说,这是我们四个人之间的秘密?”
对爱香提出的问题,玲美点点头。
“这样好吗?”
从小一起长大的隼人一边玩着眼镜架,一边噘着嘴说。
“我是不担心我和并木啦!但是椿井可以相信吗?”
“也对哦!”
杜夫说完,自己站起来往外走。
“我和天童也不是特别的熟,我在这里,只会给你们添麻烦,不好意思。”
“等等!”
玲美不由自主地这么说。她不太擅长和男性说话,主动和杜夫说话,这还是头一次。
——命运这种东西,好像真的存在耶!
她想起姐姐的口头禅。
和凡事都很能干的姐姐饵比,畏首畏尾的玲美,很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与想法,从小到大,希望的事情常常落空。
她曾经对姐姐发牢骚说:“我不像你那样,我的成绩不好、体育也不行,是个没有用的人。”结果被姐姐严厉地斥责一顿。
“能不能幸福,和运气完全无关。”姐姐说:“不管是谁,机会一样均等。如果能从每一件发生的事情中得到反省,进而重新出发、再接再厉,那样的人才能够捉住幸福。”
她觉得杜夫现在刚好在这里,一定代表着某种重大的涵义。所以,不可以眼睁睁地让这个机会溜走。
“请……请等一下。”
杜夫明亮的双眸左右游移,露出惊讶的表情。才刚说出口就羞红了脸的玲美转移视线,鼓起勇气继续说:
“椿井您也是田径社的吧?”
和同学说话用尊敬语“您”,可能真的有点奇怪,但是要玲美突然用好像跟对方很熟的语气说话,玲美也做不到。
“我姐姐以前也是田径社的。”
“我知道啊!”
肩上背着薄薄的书包,杜夫搓了好几次鼻头,这么回答。
“因为学姐很照顾我。”
“既然椿井您对我姐的事情很了解,我希望您也能够听我说下去。”
“为什么?你要报考驰田,和学姐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我姐读的是驰田学院。”
这时,坐在一旁的隼人发出“啊!”的声音。
“根本忘记这件事情了!真的耶!”
“玲美,你该不会是想继承姐姐的遗志——。”
“不,不是。我不像姐姐头脑那么好,个性也放不开,绝对当不了学校的老师,所以这种不自量力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
玲美制止爱香的发言,摇着头这么说。
“嗯……,要怎么说比较好呢?我自己也还很混乱,不知道怎么说清楚……。”
“上周末不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吗?”
对爱香的询问,玲美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知道?”
“该怎么说呢……,在座的三个人,全都感觉到啦!你在上个星期五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星期一早上就突然变了个样,所以——。”
玲美觉得相当讶异。她已经故意装得若无其事了,没想到还是被身边的人给看穿。
“……好,我从星期五晚上发生的事情开始说起。”
玲美缓缓地开口。
2
“自从我姐死了以后,我爸妈就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到现在都还恍恍惚惚的。以前几乎每天都会骂我说:‘快去读书!要向姐姐看齐!’现在却什么都不说了。”
玲美的双手紧握住膝盖,一边克制住从上个星期开始的苦痛,一边说:
“我不想再让爸妈这么操心了。如果我落榜,不管在经济上、还是精神上,都会造成家里的负担,不是吗?虽然我的成绩考上曙光女子短大不成问题,但是如果不好好努力,说不定还是会落榜。我觉得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混日子了,所以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这就是上星期五发生的事情。”
爱香皱着眉头。
“喂,你还好吧?你说的话支离破碎,牛头不对马嘴喔!如果绝对不能落榜,为什么挑最难的驰田——。”
“等等,我现在要开始讲了。”
玲美举起手,制止了爱香的发言。
“我去看了我姐房间里的橱柜。我想我姐参加大学考试时的参考书应该还在……。因为发生事故以后,姐姐所有的东西,我们一样也没丢……。”
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进的姐姐房间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与温度。
姐姐的房间和玲美的房间不一样,没有任何公仔娃娃,或是年轻女孩喜欢的可爱装饰品。里头除了设计简单的书桌之外,还有从小学就开始使用、被阳光晒到有点褪色的橱柜。在她自己组装的简约风书架上,没有半本漫画书或写真集,所陈列的,尽是书名看不太懂的学术书。墙壁上贴着百米短跑健将莫利斯·葛林(Maurice Greene)的海报。衣架上挂的不是衣服,而是垂晃着的运动球鞋。
在书桌上,放有列印出来的报告。那是发生事故的前一天,姐姐对着电脑写到半夜的《教育心理学》报告。玲美在姐姐过世之后,虽然看了好几次,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是只看得懂开头的第一行。
当玲美看到桌角那小小的凹痕时,整个心纠结在一起,痛苦不堪。那个凹痕,是姐姐去世前两天玲美弄的。
——姐姐最可恶了啦!
她想起自己当时的叫声。
——姐姐你要是死了该有多好啊!
玲美押住胸口,拼命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她决定赶快处理完要办的事情,迅速离开这个房间。
她打开橱柜,搜寻目的物。所有的参考书用绳子绑成一堆,被置放在明显的地方。数量相当惊人。她稍微浏览一下,起码有二十本以上。
由于一次拿不动,于是她先解开绳子拿出几本。每一本都皱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是姐姐读得很彻底的缘故。这和买参考书求心安的玲美大不相同。她终于知道姐姐是多么地伟大了。
在一边啪拉啪拉地翻阅参考书,一本一本确认内容时,她突然发现里面夹着一本黑色真皮记事本。记事本的封面印着她父亲上班公司的名称,那是她父亲去年年底拿回家,说是公司剩下的,然后发给全家一人一本的记事本。
由于记事本毫无设计感又不好看,所以玲美立刻把它放到抽屉的最里面,但是现在看到姐姐的这一本用得这么破旧,想必她是经常使用吧!
但是为什么今年的记事本,要夹在这些已经考完不用的参考书里呢?
玲美歪着头一边思考、一边翻开封面。打开来一看,那是一本一个跨页刚好可以记录一星期的记事本。在元旦的那个栏位里,有细细的文字记录着《1/1早上五点,和朋友一起到神社参拜。没有穿和服的人,果然又只有我。我应该让自己更有女人味些,但是,我就是无法喜欢那些舒适性欠佳的衣服。》
她继续往下翻。虽然每一天的文章都是短短的,但是一直到五月九日为止,没有一天是空白的。
重新翻回第一页,一篇一篇慢慢阅读,发现所写的,都是类似备忘录的东西。由于只是把当天发生的事情条列下来,所以里面没有什么惊人的内容。尽管如此,姐姐还是把记事本藏在参考书里,她一定是怕被别人看到,觉得很丢脸。
是什么样的理由,要做这些笔记呢?玲美真的想不透。只是备忘录吗?还是日记的草稿呢?不过无论如何,玲美觉得,会用这种封面印有公司名称的记事本,果然是姐姐的一贯作风。
一月份的全部读完后,玲美直接跳到五月九日。那是姐姐发生交通事故去世的前一天所写的东西。
《5/9震惊!觉得始终坚信的事情,全部都被否定了!在咲田老师的研究室里,刚好就只剩下我们两人,一如往常打着夏天用毛衣的他,突然用深沉的表情对我说:“绝对、绝对不可以说出去,要是跟别人说,就必死无疑。”那眼神,和昨晚的REMI几乎一模一样。我好混乱,到底、到底该如何是好?》
记事就在这里结束。
3
可能是因为话说得太长了,玲美觉得口干舌燥。
她舔了舔干燥的上唇,暂时把话停住。不知是否因为太激动,她的身体微微发热。
玲美喝了一口乌龙茶,在心情平复后,才看了看大家的脸。现场的人,不管是谁,脸上的表情都和导师安倍一个样——皱着眉,一脸愁容。
“难道是……。”
第一个开口的是爱香。
“玲美觉得姐姐的死,并不是单纯的事故?”
对于爱香的询问,抿着嘴的她,深深地点了头。
“天啊!”
隼人狂叫一声。
“真是不敢相信!再怎么想,那都只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啊!”
沿着海湾南北行驶的国道BAIPASU (外环道路),是一条红绿灯很少的道路,所以飙车经过那里的大型车辆非常的多。在这条路上,每几百公尺都设有一座天桥,要过马路时,非走天桥不可。因为在这里横跨马路,等于自杀。
但是,黄金周结束后的五月十日下午六点五十八分——玲美的姐姐却大胆地做了这个等于自杀的行为。在最常发生事故的二十五公里处,轻率地横越马路。
而其结果,就是被一辆时速超过一百公里,节节逼近的长型大卡车辗过,一命归西。
——她突然冲出道路,好像一秒钟都不能等,非常惊慌的样子……
卡车司机在证书中表示,突然有人冲出来,他根本来不及闪躲。
当时夕阳西下,附近天色已暗,车祸现场没有半个目击证人。不过警察从煞车痕判断,那个司机应该没有说谎。
“在没有看到姐姐的记事本之前,我也相信姐姐是死于车祸。虽然到现在我还想不透,为什么姐姐会在离学校也远、离家里也远的那个地方出现,但是我想,姐姐一定是有急事才会冒险穿越马路,不是吗?”
“如果你姐姐安全横越BAIPASU,那么在对面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应该没有。”
对爱香提出的疑问,玲美摇头回答。
“BAIPASU对面,只有一家美容院而已,那里面有一个长得很像木村拓哉、技术超好的设计师,可是我姐姐对这方面根本不在意,不可能会去那种地方……。”
“那家美容院的旁边,是不是有一家脏脏小小的文具店?”
这时,双手交叉在胸前、一直靠在墙壁上静静听着玲美说话的杜夫开口了。
“这个嘛,我不太清楚耶……。”
“不。那里的确有一家文具店。店名取得很像卖蜂蜜蛋糕的店,好像叫《文明堂》什么的。因为我们家也是卖文具的,所以竞争对手的店名,一下子就闪进我的脑子里。”
杜夫的父亲经营的《椿井文具店》,就在玲美她们上的K高中附近,玲美也常去那边光顾。据说因为《椿井文具店》里的画具特别齐全,所以不远千里而来的顾客也不少。
“那里的老板既顽固又骄傲,一点都不懂得待客之道。像是买到瑕疵品要拿去换时,他还会用怀疑的口气说:是你自己弄坏的吧?或是晚上七点关门时间一到,才刚过一秒钟,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客人请出去,啪地把铁卷门关上等等,都教人受不了。这样的店,大概过不久就会倒了吧?”
“如果是《文明堂》的话,它今年五月就倒了喔。”
这么回答的是隼人。
“黄金周过后,那里就举办存货出清关店特卖,我在那边买了一大堆做东西用的颜料。我还记得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打对折,忍不住诱惑,不知不觉越买越多,结果后来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这样啊!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就觉得它一定会倒……,等等!存货出清特卖,是在过完黄金周以后吗?如果真是如此,说不定天童学姐穿越马路就是为了要去特卖会。”
对杜夫所言,玲美不表赞同。她相信姐姐不是那种会为了打折跟人家抢破头的人,而且就算要买文具,她也会到离家很近的《椿井文具店》才对。
“好了,别说了!”
带着忧郁的脸庞,爱香说话了。
“玲美,警察他们又不是白痴。如果现场真有什么可疑的痕迹,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要是怀疑不是交通事故的话,就一定会彻底展开调查,但若判断那是一起交通事故的话,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我不是不能体会你的感受,但是要有你姐姐在记事本上明明白白写着有谁在威胁她,才能推断那起事故是人为的吧?”
“学姐的记事本上,不是写着‘要是跟别人说,就必死无疑’吗?天童,你知道威胁学姐的那个人是谁吗?”
对于杜夫的质问,玲美稍有迟疑地回答:
“是……有……一个人。”
“什么?你知道是谁在威胁你姐姐?”
爱香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是从姐姐的记事本里推断出来的,但是,应该不会错。”
“到底是谁啊?”
“不希望姐姐选修课程的咲田老师的助理。”
姐姐上的驰田学院大学教育学部,规定在升上二年级之前,必须先决定好选修课程。因此学生从四月开始,就可以自由旁听所有老师的课,以便做最好的决定。
姐姐好像打从入学之初,就决定要选修咲田教授的课程。有关那段时间的事情,记载在四月十四日的记事上。
《4/14 旁听咲田课程。第一次和崇拜的教授见面。除了我以外,还有十几位二年级学生也来旁听。看来这门选修课真的很热门,如果有规定只能收几个学生的话,我可能也会选不上。我是因为读了咲田老师的《何谓教育》这本书,才决定要当老师的,所以无论如何都想选修这堂课。》
而咲田研究室的助理,是从第二天开始,才出现在记事本里。
《4/15 从那以后,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老师的事情,一心一意只想要和老师说话,所以尽管知道会打扰到老师,但还是拜访了他的研究室。我本来已经被助理铃村老师(还真是一位美女)拒绝,但是从研究室突然传出“没关系,我的事情刚好到一段落”的声音。终于和崇拜的人见到面!感动。因为太高兴了,所以完全不记得跟老师说了些什么。不知道有没有做出失礼的行为……。好不安!虽然很高兴可以和老师见到面,但是也因此满心牵挂。咲田老师和铃村老师每天朝夕相处,在那样的情况下,发生感情的机率有多少?他们两人似乎非常要好,老师身上那件手织毛衣,好像是生日礼物。助理说着‘我正忙着打夏天用的毛衣’、然后喜孜孜地冲泡着咖啡;老师则喝着咖啡露出好好喝的表情。到现在一想起来,心里还是隐隐作痛。这就是嫉妒吗?天哪!应该就是啊!》
“没错,把四月十五日和五月九日写的笔记兜起来,可以推断那个叫铃村的助理,应该就是胁迫学姐的人。”
听完玲美大略的叙述后,杜夫这么说。
“对。我觉得姐姐对咲田老师,有一种特别的感情,而咲田老师和助理又似乎关系匪浅……。是不是因为这样,使得姐姐和助理之间起了纠纷?”
“你知道那个教授的全名吗?”
爱香突然这么问。
“嗯……,好像叫咲田学。”
“如果是这个名字的话,我听过。他除了写《何谓教育》这本书之外,还写过《学级崩坏的真实》、《就是这样,孩子们才变得不行》,对吧?”
虽然爱香这么问,但是玲美回答不出来。
“教授很年轻吗?”
爱香的询问,让玲美眉头深锁。
“怎么说呢?很微妙。我从姐姐的房间找出教授写的《何谓教育》一书,查了一下教授的履历……,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的话,他今年应该是四十一岁。”
如果从教授的年龄来看,四十一岁当然还很年轻,但是如果从刚满二十岁的姐姐的角度来看,当成恋爱对象,又似乎太老了些。不过话说回来,也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感情之类的问题。
“太陈腔滥调了吧?跟一本正经讨论‘零’是不是自然数一样,真是老套。”
隼人吐了一口口水这么说。
“也就是说,你除了怀疑姐姐并非死于车祸之外,甚至还怀疑她的死因和三角恋爱有关?真亏玲美!你居然想得出这种因为助理嫉妒老师和姐姐突然变得很要好,然后就策划一些阴谋来害姐姐的事情……。这怎么可能嘛!”
“但是,如果还有其他可能,例如说姐姐刚好亲眼目睹教授和助理发生不伦——。”
“所以,就要杀人灭口?太夸张了。”
的确是个很愚蠢的推测——连玲美自己都这么觉得。但是如果和另一件事实结合在一起,那么铃村助理的嫌疑就变得相当高。
“那,五月八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啊?”
杜夫突然用粗鲁的语调这么问。大家的目光全都投注在他身上。
“五月八日?她姐姐出车祸是十日,不是八日耶!”
隼人纳闷地这么询问杜夫,但是,玲美知道杜夫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五月八日发生的事情,就是她怀疑那个助理的最大原因。
“因为九日的笔记上,不是写着《一如往常打着夏天用毛衣的他,突然用深沉的表情对我说:‘绝对、绝对不可以说出去,要是跟别人说,就必死无疑。’那眼神,和昨晚的REMI几乎一模一样。》吗?那个昨晚,不就是八日的晚上吗?而REMI,就是天童啊。所以我才这么问的。喂,天童,你那时候,是用什么眼神看你姐姐的啊?”
“那一天,我和姐姐大吵一架……。”
玲美垂着眼回答。
“吵架的原因,事后想想,真的很蠢。但是吵架当时,两个人的话越说越难听……。”
——拜托!你到现在还在买这种东西?
芙美子看到玲美买了从国中就开始收集的卡通人物《呱呱小青蛙》的等身大公仔,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真受不了你”的表情。
——你啊!今年都几岁啦?到现在还在收集这种东西,而且还收集得那么开心。你不觉得丢脸吗?拜托懂事点,好不好?
芙美子说着说着,用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玲美刚买回来的公仔,她应该没有任何恶意才对。但是运气很不好的,《呱呱小青蛙》失去平衡,往左边一倒,刚好倒在旁边的咖啡杯上,《呱呱小青蛙》的右手腕,因此黑了一小块。
——姐姐真可恶!为什么要这样!
玲美放声大哭。平常的玲美应该不至于这么歇斯底里,但是那一天刚好因为大学考试的事情和母亲有些摩擦,被母亲抱怨说:“你姐姐那么优秀,为什么你偏偏……”,所以心情很低落。
——什么嘛!为了这么点小事。你会不会太奇怪啦?
玲美的反应太过激烈,以致姐姐无从道歉起,尖酸刻薄的言语,就这么在姐妹两人之间来来往往。
——姐姐混帐!
玲美拿起刚好在身边的吹风机,就往姐姐的方向丢。
对姐姐暴力相向,是玲美从未有过的行为。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气愤呢?玲美到现在还是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一直被拿来和优秀的姐姐相比,始终压抑着的情绪终于超过临界点,忍无可忍,一次爆发开来。
玲美简直就像疯了一样,丢出的吹风机就那么掠过姐姐的身边,打到桌子上。不,应该说就算她丢得很准,以姐姐的运动神经,也毫无困难闪躲得开吧。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出乱子。
反正不管我做什么,都赢不了姐姐。
一想到这里,心中一把怒火,血液往脑袋冲。
一想到这辈子,要永远被拿来和姐姐做比较,就无法忍受。
姐姐头脑那么好,为什么我……。姐姐是运动健将,相较之下我……。姐姐度量又大,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太太,可我这个妹妹却……
受够了!我为了得到父母亲的称赞,拼死拼活地准备段考,好不容易第一次考到平均分数以上,结果却换来父母“姐姐每次都考满分喔!”的一顿骂。
可不可以多学姐姐一点?真是的……,为什么你老是这样呢?不要让妈妈失望哪!
不管我多么努力,只要有姐姐在,就永远得不到任何赞美。姐姐你、姐姐你…
——姐姐你要是死了该有多好啊!
那一天,玲美就是一边这么叫着、一边瞪着芙美子。
姐姐那时候露出的害怕神情,到现在都还烙印在玲美的眼中,不曾消失过。
“……其实我,也不是真觉得是那个助理杀了我姐姐啦。”
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之后,玲美看着沉默的三人,喃喃地说:
“只是,这件事情真的让我耿耿于怀。要我就这么忘记,真的做不到……。”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从星期一开始,会变得那么奇怪了。”
爱香用说教的语气这么说。
“但是,那件事情和要报考驰田学院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觉得不搞清楚不行,所以才想和那个助理见面,直接问她五月九日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姐姐是不是知道那个女人的什么事情,才惹祸上身呢——”
“那你立刻找她说清楚,不就得了。”
“没那么简单啦。”
叹了一口气,玲美这么说。
“第一,她不会突然和校外人士见面。再说,如果我是用天童芙美子妹妹的身份和她见面,她一定会有警戒心的。”
“拜托用点脑筋好不好?应该还有其他办法嘛!例如假装是学生靠近她啦,反正就说你是选修咲田教授课程的学生,她就不会起疑啦。”
“不!那不成。”
隼人回答得比玲美还要快。
“为什么?”
“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读东大,所以可能不知道,驰田学院校门口的检查是出了名的严格。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驰田学院的医学部,不是发生大量剧毒药品被窃事件吗?好像在那之后,他们就彻底执行管理系统。除了这件事情以外,还有陌生男子持日本刀在校园里施暴、以及激进派人士潜伏在校园等问题,所以现在管理得非常严格。”
“喔!原来如此。我以为大学是个人人皆可自由进出的地方,原来不是每个学校都相同啊!不过,话说回来,平贺你又没有要报考驰田,怎么那么清楚驰田的事情啊?”
“我从以前对保全系统就非常有兴趣,所以自己做了不少调查。驰田采用最先进的保全技术,这是保全业界的基本常识耶!”
隼人得意到尾巴好像要翘起来了。
“如果没有ID卡,根本进不了校门。警卫还会一一检查,所以也不可能借别人的卡进去。而且不知是真是假,听说要进教室或研究室,安全检查更严格呢!”
“原来如此。要是真的这样,那直接在大学外面说话不就得了?找机会假装偶然碰见那个助理,然后和她越来越熟……,类似的方法,应该有吧?”
“不太可能啦!”
玲美摇着头这么说。
“我调查过教育学部的名册,铃村助理好像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我还打电话问过姐姐的同学,听说她除非有要紧的事,不然根本不出校门的。”
“所以助理工作才做得那么称职吗?”
“好像她除了忙自己的研究以外,还要安排教授的行程,也要整理资料和稿件……,所以哪有时间外出啊!”
“像那样的人,在大学里面应该不少吧!”
爱香用手托住下巴。
“终于讲到重点了。首先,玲美虽然想要和铃村助理见面,弄清楚她和姐姐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但是要假装驰田的学生进入校园,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第二,如果想要在学校外面和铃村助理见面,也因为她从来不出校门,所以希望渺茫。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考上驰田,当他们学校的学生。”
“小玲,你当真吗?”
隼人担心地把脸贴近。
“我可以了解你想要弄清事情原委的心情,但是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去报考驰田学院吧?我想应该还有其他比较轻松的方法才对。”
“什么方法?你说啊!”
玲美开口之前,爱香先这么问了。
“例如,接近咲田研究室的学生,然后一一搜集情报。或者是从咲田教授下手,搞不好他很容易接近。”
“我觉得这些都不可能啦!”
对别人所说的话一向言听计从、几乎不曾持否定看法的玲美,对这件事情,却异常地有主见,十分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是因为她一定要知道姐姐真正的死因。
“铃村助理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不知道她和咲田教授有没有不伦,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姐姐一定知道什么重大的事情,才会让铃村助理倍感压力,不惜说出‘要是跟别人说,就必死无疑’这样的话,她一定是怕身边的人泄漏她的秘密才会这样。如果没办法和她本人见到面,事情就无法解决。”
“对啊!那就躲开监视,偷偷跑进去学校……。”
“当然,我也这么考虑过。像是拜托对机械很在行的隼人,说不定可以做出假的ID卡。但是即使成功进入学校,和铃村助理见到面,她说真话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应该是会叫警卫赶快把我撵出去吧?”
玲美快速往下说:
“我真正的想法,是希望不用这么劳心劳力,就能从铃村助理那里挖掘出情报。我的办法,可能会花比较久的时间。大概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办到的。我在想,难道我不能和铃村助理越来越熟,然后趁其不备,查出事情的真相吗?为了这个目的,我只有考上驰田学院大学教育学部这条路,不是吗?”
这的确是个按部就班的好方法。如果真的只有这条路,就算成功机率几近于零,也只能奋力一搏了。
“今天,安倍不是跟你谈升学考的事情了吗?你有跟他说,你要报考驰田吗?”
对爱香的询问,玲美轻轻点了头。
“那,安倍他怎么说?”
“他大声骂,说我是痴人说梦,还说我故意要让他颜面扫地。”
“呵!真像安倍会说的话。他是不是还说‘如果你不照我的话重选学校,我就不发申请大学用的校内申请书给你’?”
“不是,他不是那样说。他是说不让我毕业。”
“开什么玩笑啊!”
杜夫语气粗暴地吼着。往杜夫那边看,可以看到他结实的肩膀因愤怒而颤动着。
“可是,我并没有退缩。我反复地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进驰田,而且为了考上,现在正疯狂用功读书。后来安倍被我说到没办法,只好面有难色的说:‘既然这样的话’,然后对我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说这次的期中考,如果我的成绩排名可以挤进全学年前二十名的话,他就让我报考驰田。”
“你之前的期末考总成绩是第几名?”
“八十九。”
“八十九是索菲热尔曼(Sophie Germain)质数耶!”
隼人叫了出来。
“你给我闭嘴!”
爱香用厌烦的表情看着隼人。
“玲美,绝对不可能的。再两个星期就要期中考了耶!就算现在再怎么用功……。”
“不要还没开始就放弃。”
打断爱香话的人是杜夫。
“干嘛不试试看!就让我们来创造奇迹,让那个臭家伙无话可说。”
“怎么试啊?刚刚不是说了吗?除非作弊,不然根本不可能让成绩突然变好——。”
爱香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长长的睫毛啪搭啪搭地眨个不停。
“椿井,你,该不是在打这个主意吧?”
“是啊,用我们的力量,让天童考上驰田吧!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
杜夫嘴角一弯,浮现出恶作剧孩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