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闲话 莉娜渴望之物

  「──♪」

  夕阳西下,魔导具《灯》照亮了街头,也照亮了哼著歌曲的红发少女。

  红发少女──莉娜•安德托曼的心情相当不错。或许可以说是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刻。

  「终于、终于被我找到了……!」

  只见她双臂环抱自己,双颊泛起红晕,彷佛是才刚知道分离许久的情人定居何处的纯情少女。

  「呵呵呵呵……绝对,不会让你逃走……!」

  难掩兴奋的莉娜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前几天遇到的青年──吉雷•拉洛的身影。

  ……莉娜过去并未受到他的帮助,他也不是莉娜的命运之人……不,或许就某种意义而言,要说他是命运之人也对。

  只是……对于莉娜而言,吉雷正是她寻觅已久的人物。

  身为安德托曼家族的成员,莉娜的争斗心特别高……同时她也具备绝佳的战斗天赋。总是在手足之间的模拟战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然而,莉娜却有一点与常人明显不同。

  那就是──在战斗的时候会『得到强烈的快感』。

  尤其是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那种活著的感觉更是真实。每次都让她兴奋到全身难受的程度。

  莉娜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其他的兄弟都是血气方刚的家伙,然而跟他们比较起来,莉娜更是渴望与强者对战,更是渴望与强者一拚生死。她知道自己这些感觉并不正常。

  莉娜想要改变自己。想要改变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异常的自己。

  有时候她也希望自己是个普通的少女。洋娃娃也好,绘本也罢,普通少女的喜好她全都尝试过了,一心想做出改变。

  然而……那些都无法让莉娜产生心动的感觉。无法替她带来比拟生死搏斗的快乐。

  即使如此,她依然强迫自己当个普通的少女。结果,还是失败了。她无法抑制自内心深处涌现的杀戮冲动。

  每当强行压抑内心的冲动,大脑就会感到一阵刺痛,不久之后就会忍不住攻击某个目标,大肆进行破坏。

  神奇的是,只要这股冲动得以发泄,就不再会感到刺痛。破坏缓和痛楚,暗杀更是带来无上的快感。

  即使如此,莉娜还是想成为普通的少女。恋爱、服饰……莉娜只想自然地享受这些普通的乐趣,就跟其他少女一样。

  然而莉娜的双亲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视莉娜为天才杀手,并且引以为傲。

  每当达成双亲所赋予的暗杀任务之后,莉娜就会得到杀人的快感。随著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莉娜开始思考。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自己?

  内心的冲动无法强制压下,那么────只能让冲动宣泄殆尽后自然消失吗?

  而且,虽然战斗会产生快感,但如果在短时间之内连续战斗或是杀人的话……杀戮冲动就会得到稀释。

  不知为何,如果跟实力高强的人物进行生死搏斗、杀死对方的话,冲动就会加倍稀释,快感也会更为强烈。

  既然如此,只要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和杀戮……总有一天或许会消失不见。到时候或许就可以成为一名普通的少女。

  于是莉娜在日复一日的暗杀之中度过了每一天。可是──

  「──还是,不行……呢。」

  结果冲动并未消失。

  暗杀目标全都是过去无法相比的厉害人物,莉娜不知道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多少次……虽然得到了强烈的快感,还是无法完全消除内心的冲动。

  莉娜的直觉告诉自己,就只差临门一脚了。只差一点,只要杀死更厉害的人物,这个冲动就会消失了。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她对这份预感相当有信心。

  莉娜持续过著除了暗杀还是暗杀的生活……直到某一天。期盼已久的人物终于回来了。

  ──雪儿•安德托曼。

  【红莲】圣印所选择的第五期勇者,独自讨伐魔王的天才少女。

  阴沉的瞳孔不带任何情感。

  总是以超然的态度遂行任务的冰冷作风。

  安德托曼家族历代最强的暗杀技巧以及战斗能力。

  雪儿几乎就是莉娜寻觅已久的人选。

  莉娜一直……很想跟雪儿交手。可是雪儿身负重要的暗杀任务,已经好一阵子不在家中,因此迟迟找不到机会。

  虽然兄弟姊妹之间只能进行模拟战,严禁伤及生命,然而只要跟被双亲誉为『最高杰作』的少女交手,或许可以替自己的杀戮冲动带来些许的变化。

  于是莉娜立刻向父亲提出模拟战的申请,结果──

  『──不行。』

  毫无商量的余地,直接被打了回票。

  莉娜还是不死心,表示一场比赛就够了。

  然而不管莉娜再怎么哀求,父亲就是不肯答应。

  所以……莉娜舍弃模拟战的形式,选择了暗杀。只要生命受到威胁,雪儿一定会应战的。

  结果不出所料,双方真的进行了一场战斗。并非有所限制的模拟战,而是真枪实弹的『生死斗』。

  莉娜原本认为雪儿的实力不至于到压倒性的程度。运气好的话,自己应该可以获胜。

  结果,却是惨败。

  莉娜毫无保留。她卯足了全力,试图致对方于死地。

  可是……雪儿还是比莉娜强上太多了。莉娜根本望尘莫及。

  找到一个实力压倒性高于自己的对手,莉娜真的很高兴。只要杀了这名少女,或许就可以让自己变成普通人。

  说也奇怪,雪儿并未对莉娜痛下杀手。她只是冷冷地瞥了莉娜一眼,旋即悄然离去。

  之后莉娜又多次尝试暗杀雪儿。强烈的快感流窜全身,每次都让莉娜感到兴奋不已。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几乎失去了理智。

  每次与雪儿对战之后,杀戮的冲动就会缓和许多。再过不久、或许再过不久,就会自然消失了吧。就在莉娜满心期待的时候──

  ──雪儿接下某个暗杀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未自任务归来的杀手多半会被视为死亡。也就是说……雪儿不是任务失败之后遭到杀害,就是放弃任务暗中潜逃。不管怎样……都表示莉娜无法再跟雪儿对战了。

  莉娜向双亲表示自己想要承接雪儿未完成的暗杀任务,结果并未获得同意。想要寻找雪儿的下落,也不知道该从何找起,因此莉娜只能将再度萌生的冲动宣泄于其他的暗杀任务……然而对于多次跟雪儿交手的莉娜来说,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每当莉娜想要压抑内心的冲动,大脑就会感到一阵刺痛。这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一直折磨著莉娜。

  莉娜变得愈来愈强,暗杀目标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为了掩饰杀手的身分,莉娜成为一名冒险者,很快就升上了A级……事实上只要莉娜愿意,她的实力就算升上S级也不成问题。

  双亲交付的暗杀任务对她来说已经过于简单、毫无意义。杀戮冲动只是暂时消失而已,每当莉娜试图压抑,就会感到头痛欲裂。剧烈的疼痛流窜全身,甚至会让莉娜失去理智、喊叫出声。

  冲动之余,莉娜甚至会对不是暗杀目标的一般人起杀心。虽然理智最后还是战胜了冲动,没有真的动手……不过就算真的杀人了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会永远失去理智。害怕自己有一天会任凭冲动杀人。

  作为一名杀手,莉娜早就不知道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杀了多少人了,然而死在她手上的全都是犯下某些坏事或罪行、被杀也不足为惜的恶人。她从未伤害无辜。

  所以……为了抑制冲动,莉娜持续利用冒险者之便猎杀魔物。魔物与人类不同,只能稍微缓和内心的冲动,不过还是勉强控制住了。

  为了与强者对战,莉娜也加入了勇者团队。只要跟勇者一起行动,就有机会跟强者对战,让内心的冲动得以平复。

  那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某一天,莉娜接到一项新的暗杀任务。

  那就是──刺杀『尤尼威尔许王国第四王女拉菲妮•奥迪姆•雷非纳德』的任务。

  根据书面上的描述……这是第二王女与第三王女的秘密委托,理由是第四王女试图利用魔法蛊惑人心,遂行颠覆国家的阴谋,必须尽快铲除。罪状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

  ……可是,委托的内容缺乏直接的证据,通篇文章支离破碎,根本就是夸大不实的妄想,莉娜认为委托人只是挟怨报复。

  父亲为什么没有经过仔细的调查,就将这种任务转交给自己呢?莉娜实在无法理解……基于上述原因,她打算先查明真相之后再说。

  后来,因为勇者蕾蒂承接了护卫任务,因此莉娜中止了调查,以团队成员的身分一并同行。或许途中会遇到强大的魔物吧,莉娜心想。

  不过──

  途中遭遇到的敌人,实在过于强大。

  那名敌人──骸骨型的魔簇拥有压倒性的力量,轻易地压制住莉娜和其他人。

  莉娜一方面提防环绕于魔族身边的厚重魔力,另一方面则是预做准备伺机而动。她将体内的魔力精密地集中起来,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可是──

  『你……一直在偷偷地凝聚魔力对吧?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喔?』

  那名骸骨魔族理所当然似地察觉到莉娜的魔力,出言讽刺。

  太强了。毫无反抗能力。远远高于自己的实力。

  所有人都被魔族的《重力魔法》压制在地上。毫无胜算,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嗯……?你为何还站得起来?难道是把你漏掉了吗?──《超过重力(Pesado Gravity)》。』

  就在莉娜气得咬牙切齿的时候──D级冒险者的青年自地面起身。

  『这样子,应该就破解了吧?』

  然后就这样消灭了实力深不可测的魔族。饶有余裕,不费一丝力气。

  「这……」

  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异于常人的强大,真的只能用远远超越人类极限来形容。

  打量著眼前的青年……莉娜兴奋了起来。非常地兴奋。

  因为,拥有压倒性实力的青年──正是莉娜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人物。

  比任何人都更厉害,历经多少次生死搏斗都不会被毁掉的实力。

  这个男人──足以承受自己无法彻底压抑的冲动。让自己变成普通的少女。

  神情恍惚地望著青年的莉娜身体颤动,暗自打著如意算盘。她相信只要跟这个人不停地对战、只要杀了这个人……一定就可以消除内心的冲动。

  莉娜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不断扭动的身体、涌上心头的冲动、以及强烈的杀意。她以欢喜的眼神凝视著被冒险者团团围住之后面露不耐的青年,内心兴奋不已。她拚命地忍住。虽然忍住了──

  「──哈。」

  为了更进一步见证青年的实力,莉娜还是忍不住发动了攻击魔法。不是针对青年──而是暗杀的目标第四王女。

  莉娜知道不应该这么做。确定王女是罪有应得之前,不应该威胁她的人身安全。而且自己才刚从魔族手中死里逃生,更是不应该恩将仇报。可是,这个男人一定──

  『──没受伤吧?』

  目睹这一幕之后,莉娜只感到一阵酥麻,身体因快感而颤抖。

  果然不出所料。青年果然轻易且简单地挡下了莉娜的魔法。

  莉娜使用的是她所习得的魔法当中启动速度最快,同时也是最难防御的一种。从咏唱到命中目标不需要一秒钟的时间,理论上几乎找不到可以破解的魔法。

  然而──这个男人却轻而易举地破解了。而且是在毫无损伤的情况下,破解了足以将A级魔兽烧成灰烬的红莲烈焰。

  好兴奋。她更兴奋了。

  如果是这个男人,就可以挡下自己所有的攻击。而且不会坏掉,随时都可以进行厮杀。

  莉娜目不转睛地凝视著青年,双颊绯红,彷佛是在注视心爱的恋人。

  这种感觉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被那令人无法理解的压倒性实力掳获了心。她想要──杀死这个男人。

  莉娜知道不能这么做。不能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杀害无辜的青年……可是,莉娜就是无法压抑高昂的冲动,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她恨不得立刻跟青年互相残杀……拚得血肉模糊。

  毕竟,光是想像就令人如此快乐,如果真的杀了他──

  一想到这里,身体再度微微一颤。双腿不断发抖,激情之余她紧抱了自己的身体。

  ──杀了他。

  突然间,脑中好像响起这样的声音。

  ──杀了那家伙。

  不是自己的声音,脑内好像响起另一个人的说话声。

  「…………啊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莉娜低头俯视地面,表情因欲望而扭曲,在内心持续大笑。彷佛是脱缰的野马,又像是坏掉的玩具。

  等到笑声止歇之后……莉娜朝著兀自手忙脚乱的青年,以及其他冒险者瞥了一眼,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好像终于找到寻觅已久的目标。

  「──喂,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男性的怒吼突然传入耳中,胸口被一把揪住的感觉让莉娜清醒了过来。

  「咦……我在……」

  莉娜环视四周,试图掌握目前的状况……结果映入眼帘的景象并非先前所行走的街道,而是阴暗的小巷。

  她完全没有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的印象。疑惑之余,莉娜试著回想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知道这一带是归我们管的,可是你身上却没挂著许可证……简而言之,我们可以把你当成是非法入侵喔?」

  「……?对不起,我不明白──」

  莉娜无法理解男子的话中含意。

  「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怨不得别人的意思!」

  「──!?」

  男子大吼一声,同时抽出长剑袭向莉娜。莉娜连忙双脚一蹬离开原地,与男子拉出一段距离。『罩在头上的连身软帽』随风翻飞,露出原本被遮住的面孔。

  「喔……这下子可走运了。我就觉得这家伙的身材特别瘦小,没想到不但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上等货色……兄弟们!今天有乐子可找了!」

  男子朝著暗处发话之后,好几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纷纷走了出来。见到莉娜之后,几个男子互望一眼,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咦……?」

  莉娜不禁睁大双眼──吃惊的原因并非陆续现身的男子,而是自己居然『罩著连身软帽』的事实……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换上了附带连身软帽的衣物。

  「看这打扮,应该是个魔导士对吧?……而且手中没有魔杖……表示你只能使用威力不怎么样的魔法。」

  残暴的笑声此起彼落,几个男子步步进逼,试图斩断莉娜的退路。

  「……是啊,确实不能使用魔法。」

  「我想也是。其实我们大可直接硬上,不过还是给你一个选择吧?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也不是不懂怜香惜玉,到时候会尽量温柔一点的喔?」

  莉娜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陌生的地方,也不知道头上的连身软帽是从哪来的……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显然是设法化解眼前的状况。

  「我的确是魔导士,不过──」

  就在几名男子试图将魔爪伸向莉娜的时候──

  「我不是很擅长魔法呢。」

  伴随著这声低喃,周围顿时化作一片血海。

  莉娜隐藏在全身上下的『暗器』漫天飞舞,红莲魔力缠绕于右手的小刀,绽放著妖冶的光芒。

  「啊──啊……弄脏了。我这个人最爱乾净了呢……真是恶心。得找个地方冲乾净才行……」

  敌人的鲜血溅满全身。莉娜先是埋怨了一番,接著才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先别管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往后该怎么办才是重点。暗杀任务以失败告终,代表自己无法回到安德托曼家,之前靠著承接任务所赚取的酬劳全都放在家里面。应该是很难回家拿钱吧。

  就算想要杀害那个青年,光凭自己现在的实力也完全不是对手,到时候只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青年压倒性的实力固然可以带来快感,前提是要能跟他展开生死搏斗才行。

  「……看来是别无选择了。」

  思索片刻之后得出结论,莉娜不禁叹了口气。

  光凭自己的实力,是不可能杀死青年的。

  所以──虽然不情愿,还是去跟那个被逐出安德托曼家族的人物讨教吧。

  那个人的实力虽然不如自己,与暗杀相关的技巧却是对方技高一筹……虽然不太想承认。

  可是──那个人住在哪里呢?自己并不是很喜欢那个人……应该说是非常厌恶才对,一时之间还真的想不起来。

  「嗯……印象中──」

  莉娜搜寻了尘封的记忆片刻。

  接著,她看似想起来般抬起头……如此说道。

  「应该是……『马基可斯迈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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