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相思病

  1

  雨连着下了三天。放学后阵阵凉风扑面而来,阴冷刺骨。让人不禁觉着夏天或许不会来了。那么,还不如让时间就此停止那样一来,说不定好运就会降临在我身上。

  车站对面的月台,雨滴和铁轨的另一侧,楼梯下方稍稍靠左的墙角处,一张清秀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他此时正在看一本包着书衣的文库本。

  看校服就知道,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只不过是比我高一个年级的学长。

  虽然只差一个年级,但我们之间仿佛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就像我们此时在月台上的距离一样,看似只有一轨之隔,实则要绕行很长的一段路。正如那些乍看近在咫尺,实际上却相隔几万光年的星星一样。

  对面的电车进站了。

  电车挡住了他,我看不到他了。

  电车开走后,空旷的月台如临近世界末日般寂静。虽然知道他已不在,但还是禁不住四处寻找他的踪影。

  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持续一年,再过半年他就毕业了。

  总而言之我得想个办法。

  但是我已经这样犹犹豫豫一年了。在剩下的半年时间里,估计我也很难鼓起勇气做些什么吧。

  难道就要让时光这么白白流逝吗?

  “亚……纪……”

  听到呼唤,我回过头,只见透子挥着手从月台的楼梯走下,瞬与她并肩而行。

  “你不乘刚才那辆电车吗?”透子一脸惊讶地问道。

  “啊?”

  我顺着铁轨看去,一列熟悉的电车正缓缓驶去。刚才我只顾发呆,不知不觉错过了电车。

  “刚才注意到你们了,就等你们一下咯。”

  我随口敷衍。瞬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但看起来,透子并不相信我的话。

  透子和瞬,与我从小学时代起便是朋友。

  透子是个适合黑长直的、千金小姐般的女孩。她住在夏野镇数一数二的豪宅里,在父母的严格管教下成长。她的父母既没有过分溺爱她,也没有给她太大压力,而是恰如其分地把她培养成了一个漂亮、优雅、可爱的女高中生。美中不足的是,透子不擅长体育运动,每当玩这类游戏时,她就只能在一边看着。

  瞬到现在还是个喜欢搞恶作剧的、充满孩子气的男生。男生为什么总也长不大呢?瞬和以前不同的也只有身高而已。他甩开我们越长越高。才几日不见,他就与之前判若两人。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升入高二,我们三人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班。当春天得知又能欢聚一堂时,我们相视而笑。虽然有点害羞,但心里却很踏实。

  “委员会的工作结束了?”

  “十分钟就弄完了。”瞬诧异地说道,“一多半的人都在消极怠工,我打趣说应该购进一本盆景方面的杂志,并提出了议案,居然高票通过了!真可笑。”

  “姗姗来迟的老师也吃了一惊呐,还说那是他订阅的杂志。”

  “原来宫老师喜欢盆景呀!之前还让我们叫他‘IT老师’,这算哪门子的IT老师?”

  他们二人都加入了图书委员会,听说瞬今年还被任命为会长。虽然他表示全靠同学们的抬爱,但这未尝不是个好结果。瞬看似轻率,其实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

  并肩而站的瞬和透子亲密无间,宛如一对情侣。实际情况又如何呢?虽然我们总说“三人之间没有秘密”,但说不定他们俩已经偷偷开始交往了。

  真是那样的话可就太好了。虽然我讨厌被蒙在鼓里,但对于他们俩走到一起,我可是举双手赞成的。他们二人意气相投,也能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之处,不是吗?

  不一会儿,电车到站,我们走了上去。我和透子坐到空座上,瞬若无其事地把座位让给了我们。我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心里却为他这突如其来的绅士行为而感动不已。

  顺便说一句,我和瞬的关系在初中时代曾差点走到尽头。

  说的明白一点,就是我们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被明确,仿佛有一条肉眼看不见的分界线划在了二人之间。

  “亚纪,我喜欢你。”

  好像是放学途中,在公园旁的街上。纷纷白雪之下,他将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如此说道。

  “诶?”

  那时,我有些不知所措,困惑胜过喜悦。一个巨大的疑问随即在我脑中炸开。

  ——为什么不是透子,而是我?

  我脑中一片混乱。

  “你胡说什么!”我脱口而出。

  我告诉自己不该把瞬的话当真。他应该对透子说出这句话,而不是我。

  我这种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与其说我是对他无视透子而感到不满,不如说是因为他倾心于我而倍感焦虑。无论情感多么强烈,都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种话。我无意伤他的心,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说的也是呀。”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言罢后的笑容。

  我们之间的关系将会如何,那一刻便决定了。我被自己的错误折磨着。自那之后,我开始躲避瞬,而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像往常一样与我交往。不如说,正因为明确了“我们之间没有爱情”这件事,我才更不需要与他客套。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心中的芥蒂逐渐消除。我必须要感谢他,要是他也这样子躲避我,也许我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如果我当时接受了瞬的表白,现如今还会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单相思吗?估计早就和瞬相亲相爱了吧。

  我望着对面窗外流动的景色,陷入了沉思。现如今再提什么“如果”根本毫无意义,必须要向前看。

  到站了,三人一同下了车。我们住在同一个学区,所以三人的家都离得很近。

  “我顺路去一趟游戏店,再从那边回家。”

  “都上高中了还打游戏?”

  “我也就这么点爱好了,亚纪,别数落我。这就是我灰色的青春啊。”瞬说着,迈步朝前走。

  “你还不是老去瞬家里打游戏嘛。”透子窃笑着打趣道。

  “我才不玩那些破游戏呢。”

  “亚纪去的话,我也要去!”

  “我才不去呢……”

  好多年没去瞬家里玩了,我们三人小时候经常互相串门儿,如今不会这样了。

  我们撑着伞并肩而行。

  “喂,亚纪,那东西效果如何?”

  “那东西?”

  “手机上那个。”

  大约一年前吧,我刚刚对铁轨对面的那个“他”有意时,透子送了我个小吊饰。那是个拇指般大小、塞着软木塞的玻璃瓶。吊饰仿照那种投入海中的漂流瓶风格,瓶中有一张书信风格的小纸卷,十分精致。据说此物是向对方传达思慕之情的必需品,似乎还能充当实现恋情的护身符。透子说平日里只需把它戴在身上就能实现恋情,我便将其作为手机吊饰挂在了手机上。最早我是不相信这种鬼话的,付之一笑而已。但透子告诉我,倘若瓶子碎了便会适得其反,我也只能每天郑重其事地带着它了。

  “你带着它,就表示有中意的对象了吧?”

  “没有。”

  “别骗人。”

  “有……有的话又如何?”

  我怒气冲冲地说道,透子耸了耸肩,微笑着看了看我。“果然如此啊。”

  “这有什么……”

  “马上就生气了,真不坦率,亚纪。”

  “能实现恋情是胡说八道,才没有效果呢。”其实我巴不得它能奏效,希望他能转过头来。

  “是谁?”

  “说不出口……”

  “喂!真狡猾,你这么守口如瓶,难道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有进展了我再告诉你。”

  我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没法说。

  透子对我有些误解。她觉得我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且在情场上游刃有余,但又觉得我的防线像要塞一样坚不可摧。透子经常对我说某个班的男生想认识我,我都表示没兴趣。一来二去,她便误以为我在感情方面很成熟。

  很遗憾,我根本没有谈过像样的恋爱。我认为那种爱情只存在于电视剧或有线广播播放的歌曲中。

  尽管如此,我仍对一段平凡的爱情心怀憧憬。

  “亚纪,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好事?”

  “不可以告诉别人哟。”

  “诶,什么事啊?”

  “告诉你一个和暗恋对象两情相悦的秘诀。”“还……还有这种秘诀?”

  ——真的有吗?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从隔壁班女生那儿听来的,只是她让我尽量保密……”

  “保密?”

  “放学后,你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的楼梯上,背着身往下走十二级台阶试试。”

  “什么啊,这是,某种巫术吗?”

  “据说原理是‘做出与日常生活相悖的行为,便能使爱情的箭头调转,指向单相思的一方’。”

  “这是迷信吧?”

  “怎么样?啊,必须是十二阶哟,十三阶不吉利,反而会招来恶果。”

  第四天仍在下雨。放学后,我先假意回家,跟透子她们道别,然后躲进厕所消磨时间。我也曾考虑过去图书室学习,但有可能被身为图书委员的透子、瞬等人发现,故而作罢。直到下午六点,我一直躲在厕所里读文库本。

  等到社团活动结束,教学楼里空无一人时,我离开厕所。虽然由于季节原因,此时太阳还未落山,但阴雨弄得窗外一片漆黑。

  空空荡荡的教学楼好可怕。我一边不由自主地发抖,一边走向楼梯。

  我俯视着昏暗的楼梯,再次萌发了那个念头。

  ——真蠢。

  我当然明白做这种事毫无意义。

  明白归明白,但还是要尝试。对,反正也什么损失。我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好!

  我抓紧扶手,倒着迈步下楼。

  一步……两步……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六步……七步……

  愚蠢至极。

  十一步……十二步……

  啊,不能再走了!

  对,到此为止了。我可不是怕招来霉运才停下脚步的,就是不想走了而已,嗯,就是这样。

  我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快步走向鞋柜换鞋。正要走出教学楼时,我发现一本学生证躺在伞架旁。

  肯定是谁遗失的,接下来要送到办公室才行。

  我捡起学生证,随手翻开确认失主。

  ——一张熟悉的脸平铺在证件照上。

  是铁轨对面的那个“他”。

  我心跳加速,有点喘不上气。糟了!我感觉自己捡了不该捡的东西。确认四周没人后,我惊慌失措地逃离了现场。没多久,又因为忘记带伞而被淋成了落汤鸡,不得不跑回来。我取出雨伞,飞奔而出。我狂奔着,把水洼踩得四处飞溅,鞋都弄湿了。为了不弄丢学生证,我将它抱在怀里。

  我知道他的名字了!

  海野隆。

  海野学长。

  我是多么幸运啊!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我从未有过如此美好的机缘。该不会是那个巫术奏效了吧?怎么可能,不过我苦苦思慕之人的学生证此时确确实实在我手中。

  我欣喜若狂,在回家的路上漫无目的地狂奔。

  到了车站,我看向对面的月台,寻找着海野学长的踪影,他不在。时间不对也没办法。话说回来,我还真是发现了个不得了的宝贝。送到办公室去太可惜了,倒不如直接还给他……

  第二天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阴云密布。而与天气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我的好心情,我足足窃笑了一整天。总之,我胸口口袋里装着海野学长的学生证,光是带着它,我便已经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怎么了,这么高兴。”透子一边窥视我的脸一边说道。

  “没什么。”我尽可能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

  不过日后要是能和他有所进展,不感谢透子可是不行的。不知透子从哪里搞来的秘密巫术,让我浑身充斥着幸福感。我原本对占卜一类的东西毫无兴趣,对风水、前世之类非科学的说法一向很排斥。也不了解宗教,更没有虔诚的心。不过这次发生在我身上的确实是一件好事,我也不得不信。

  我急切地盼望着放学,我果然还是没有去海野学长的教室,亲手把学生证交还给他的勇气。于是选择了去车站埋伏的方案。

  与以往不同,这次我在对面等他。

  还是那个时间,他出现了。

  近看才发现他个子很高,平时我们几乎没机会在学校碰面,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着他。仅仅比我大一岁,就俨然像个大人了,颇显成熟稳重,和瞬完全不同。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与他擦身而过。

  一瞬间,我感觉他瞟了我一眼,顿时紧张起来,全身动弹不得。

  再来一次。

  海野学长站在平常的位置上,像往常一样一边读文库本一边等电车。我佯装刚刚发现他的样子,向他走近一步。

  “那个……”

  “啊?”海野学长抬起头。

  怎么办?怎么办呀?

  “那个……我捡到了这个……是你的吗?”

  “噢。”他接下了我递出的学生证,这是我与他间接接触的瞬间。

  “嗯,是我的,谢谢你。”他惊讶地看了看学生证,“我还以为丢了呢,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鞋柜旁的……伞架的……旁边……”

  我的脸好烫。

  “原来如此,掉在了奇怪的地方呢,真是太感谢了。”

  “没事……”

  缄默无语。

  电车还没来,最好一辈子都别来了!

  我有些难为情,“这个小姑娘怎么还不快点离开”——我担心他会有这种想法。

  就像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一样,海野学长先开口了。

  “你是二年级的?”

  “嗯,对。”

  “差不多到了老师天天唠叨‘你们要选好将来的出路啊’的时候了,你还是听老师的话比较好。”海野学长淡淡一笑,说道,“我也还在苦恼呢。”

  “大学入学考试吗?”

  “嗯,要选择专业呀……”

  “你中意哪个专业?”

  “文学院不错,美术学院也不错……真难呐……”此时,广播响起,提醒乘客电车即将到站。

  “啊,那个,我……”

  “你是在对面坐车吧,有时会看到你。”

  他注意过我。

  “学生证的事谢谢你了。”他走进了到站的电车。我低头行礼,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电车消失在视线里,伫立良久。

  原来他是个对文学、美术感兴趣的人。而且声音低沉又有磁性,还有谈吐也很文雅呢。还有,很会关心后辈。

  一开始的确是一见钟情。不过五秒后,我就将它抛在脑后了,这种爱恋没有任何前途,不知不觉间,我就否定了这份感情。

  但即便过了很长时间,只要我在对面月台上看见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在意他。随即我的眼里就只有他了。

  他不在时,我必然会到处搜寻他的身影。

  已经一年了,我终于要有所行动了,太好了。

  2

  过了一周左右,雨每天都断断续续的,梅雨季延长了。我最近时常会仔细思考一个问题——这样下去四季还会更迭吗?

  在放学后的车站,我时常能与海野学长隔着铁轨打招呼。说是打招呼,其实也就是点头致意而已。反倒是我有些难为情。每当他站在月台上时,因为怕被发现,我总是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好不容易才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我究竟在干什么啊?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学日,我在教室里听到了一个传闻。

  “都市传说?”

  “对,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不像是胡说八道。”

  “什么?什么传闻?”

  不知不觉间我周围就出现了一个女子方阵。

  “能实现恋情的秘术。”我前桌的惠说道。她是个喜欢神秘或恐怖等超自然事物的女孩,也是班里的优等生。

  “哼,像个小学生似的。”我假装兴味索然地说道。

  “好了好了,先听听看嘛,然后呢?”

  “首先,什么香水都可以,先准备一瓶。”

  “嗯嗯……”

  “然后找一座鸟居。”

  “这附近有鸟居吗?”

  “啊,白三角山的神社有。”

  “啊!还真是。”

  “然后在没人的时候,在鸟居底下往自己身上喷香水。”“没人的时候?”

  “那地方常年没人吧……”

  “算是吧……啊,对了,据说那时必须穿一身黑才行。”

  “嗯,然后呢?”

  “喷完香水之后,一边念着自己爱慕之人的名字,一边从鸟居下穿过,照此重复三次。”

  “三次……是吧……”

  “这样就大致完成了。之后与爱慕之人碰面时,必须事先喷好同样的香水。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

  “就能和爱慕之人两情相悦了!”

  “胡说八道。”

  “是真的。”

  “无聊至极,诶,这个传闻你听谁说的?”我问道。

  “我姐姐的朋友。据她说,在她用了这个像巫术一样的招数后仅仅三天,就和思慕的学长交往了。”

  “是嘛。”

  这类传闻的出处大多都模糊不清。这是个程序相当繁杂的巫术,真有人试过吗?反正不管怎么调查,到头来也只能揪出一帮声称“我是从朋友的朋友那儿听来的”的靠不住的人。

  这个麻烦的巫术真能让思恋得到回报吗?这个和靠人数取胜的“碟仙”截然不同。不过也正是因为难度大,才能给人一种“多付出才能实现恋情”的感觉吧。

  我也曾尝试过透子教我的方法,而且立刻就奏效了。说不定试着去做就会有收获。但做这种事真的有意义吗?我一边左思右想,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呀,亚纪,难不成你有值得一试的对象了?”惠将锐利的目光投向我,问道。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有一种能通灵的感知能力了。

  “没、没有。”我连忙否认。

  “脸红了哟!”

  “啊,这可是二年级E班成立以来的头条呢!”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喂,女士们吵什么呢?”瞬大摇大摆地走近我们,这时候你不该出现的好吧?!

  “男生滚一边儿去,这可是女生的私密话题。”不知谁说了一句。

  “什么啊!你们这群色鬼,真猥琐,大白天的,竟然成群结队地谈论成人话题。”

  “才不是呢,好了好了快滚!”

  “可恶……放学后我可要逃值日了啊。”

  “那我们就去告诉老师。”

  女生一窝蜂地和瞬打起了嘴仗。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为下节课做着准备。当然,我早就趁人不备将刚才谈论的方法记到了笔记本上。

  下一个课间,瞬又来了。

  “原本想在午休时和你说件事,差点忘了,都怪那些家伙。”

  “什么事?”

  “亚纪,图书馆购进了你上次说的那本书。”

  “你申请的吗?”

  “这可是会长的特权呀。三千日元的书,靠零用钱根本就买不起,顺便一说,还挺有意思的。”

  “你已经读过了?”

  “嗯,凶手还真出乎意料……”

  “别剧透啊!”

  “开玩笑的。”瞬摆了摆手。“放学后到图书室来拿吧,我想最先借给你。虽说如此,那么厚的书除了你也没人会借了吧。”

  “那我待会儿去取。”

  “噢。”

  “诶,瞬,你知道鸟居……什么的传闻吗?”

  “鸟居?什么呀?”

  “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

  “有点好奇了,你说说嘛。”

  “待会儿。”

  我并不打算告诉他。

  放学后,我与瞬一同前往图书室。瞬看起来像个全能型运动选手,却是个室内派,还自诩是个读书人。在读书方面,瞬与我趣味相投,时常与我交换新书信息。瞬经常滥用图书委员会会长的职权,购进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书。

  二人在走廊里前行,我不住地东张西望。说不定海野学长就在附近,他会出现也不奇怪嘛。只要一出教室,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搜寻他的踪影,走廊里、操场上、体育馆里……

  我和海野学长明明在同一栋教学楼里,却一次也没碰上过。教学楼是按照年级来划分楼层的,确实不太容易碰面。为什么这个既近又远的人会令我如此焦躁呢?

  “我说你呀。”瞬忽然说道,“你最近变了。”

  “诶?”我呆呆地回应道。

  “有什么好事吗?”

  “没……没什么。”

  “你撒谎时可是会把视线移开的哟。”

  “真没有啊……刚才这儿掉了一块橡皮,我在想是谁的呢……”

  “你要是有什么伤心事,我可以帮你解决。但看来这次我还是不插手的好。”

  “耍什么帅。”

  “我一向如此。”

  到了图书室,我们二人并肩而入。此时,一个向外走的学生与我擦肩而过,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是海野学长。注意到是我后,他停下脚步。

  “呀!之前真是谢谢你了。”

  “啊……没什么。”

  这可怎么办……瞬就站在一旁,可不能说些丢人的话,不过,我肯定已经满脸通红了……

  “来借书吗?”

  “是……那个,学长也是吗?”

  “我是来温习功课的,这就回去了。”

  “这样啊,辛苦了。”

  “嗯,那再见了。”他露出温润的笑容。就如同阴天逐渐放晴,我的心渐渐明亮起来。

  “熟人吗?”瞬诧异地问道。

  “唔……也不算太熟。”

  “他应该是羽毛球社的三年级生。”

  海野学长目前应该没参加任何社团,准确地说,是我根本就不清楚他的社团活动状况。现在距离运动类社团的三年级生隐退还有一段时间,难不成他是个只挂名不活动的幽灵社员?比起这个,瞬知道海野学长这件事更令我吃惊。

  “给。”瞬把书递给我,“好好填借阅登记卡。”

  “什么时候才能变成条码管理啊?”

  “只要我还健在,条码管理你就别想了。”

  “真令人困扰。”

  填好姓名后,我将借阅登记卡交到柜台,瞬盖上了日期印章。“好了,回家吧。”

  “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啊?”

  “谈谈我的前途。”我随口胡说。“班主任叫我去的。”“噢,这样啊。你肯定会去上大学吧。”

  “嗯,想进文学院。”

  “不错嘛。”

  “美术学院也行。”

  “等等,你开玩笑吧?你竭尽所能也就画个甜甜圈似的哆啦A梦吧……还是哆啦A梦似的甜甜圈来着?不管是哪个,你觉得那种东西能被称为艺术吗?”

  “是开玩笑。”

  “啊!瞬在这儿呢,你还真敢逃值日啊!”忽然,班里的女生成群结队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糟了!我先走了,亚纪。”瞬一溜烟逃走了。都上高中了还干这种事,他还是老样子。这倒勾起了我对过往的回忆,他小学时就这样。

  我透过三楼的窗户向外眺望。乌云下一片深绿色的山林在眼前蔓延开来。可以看到一栋陈旧的木质教学楼的楼顶,再往前一点就是白三角山了。山上没什么可玩的,有一条通往山顶的小道,直通山的另一边。夏野镇的居民基本上都在小学时代去白三角山郊游过,对它很熟悉。上山路上有一座神社,不过不是用于新年参拜的,像是用来搞试胆大会的。

  此时下起了小雨,天色暗了下来,不过问题不大。

  一出教学楼,我便直奔车站前的药妆店,在化妆品专柜寻找香水。我手头有点紧,只买得起便宜货,便想寻找最好闻的。但我几乎没用过香水,也不会根据样品判断香水的好坏。

  一个写有“碧蓝大海的香气”的标签映入眼帘,就是它了,与海野学长名字中的“海”字遥相呼应。

  ——“在没人的时候,在鸟居底下往自己身上喷香水。”

  之后我又去旁边的百元店买了一件黑色T恤,也是便宜货。我随即走进厕所,将它穿在了水手服里面。

  ——“据说那时必须穿一身黑才行。”

  目标是神社的鸟居。

  小道直通山顶。四周草木茂密,不是逼不得已的话真不想在这里走来走去。本来就寂寥无人的小道在雨的衬托下更显死寂。我想快点了结这件事,便快步向前。

  走在蜿蜒的斜坡上,不一会儿便出现了一条岔路。沿着岔路前行,一段布满青苔的石阶进入眼帘。再上十几个台阶就到了。

  迈步走上石阶,迎接我的是一座肃穆的石质鸟居,它在雨空的映衬下更显雄壮。神殿在更深处,不过现在无关紧要。

  我环顾四周,果然空无一人。我麻利地脱掉水手服,露出黑色T恤。下半身还是原来的裙子,与其说是黑色不如说是藏蓝色,不过也没办法。

  接下来终于轮到喷香水了。我往身上喷着刚才买的香水,用量比预想的大,有点呛人,我调整了用量,又喷了两三次。

  这样就行了。

  我把香水揣进兜里,抬头仰望鸟居,顿时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压力,仿佛从头顶蔓延至全身。

  我闭上眼睛。

  ——海野学长——我嘟囔着,向前走了三步。我随即回过头来,再来一遍。——海野学长——紧接着又是一遍。

  我停住脚步,长舒了一口气。此时一阵强风吹过,周围的树木被吹得沙沙作响。

  一瞬间,我怔住了。

  我开始反思自己这一系列的行为。我对自己没有片刻犹豫便展开了迷信活动感到吃惊。现在想想,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在路上居然从未思考过这样做的意义,我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可怕。我居然如此热衷于一个骗小孩的把戏?按常理来看,就算做了这种事也无法让别人的情感发生变化吧,更别提什么两情相悦了。

  虽然脑子里明白,但还是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从心底涌上。全部完成后,空虚和羞耻一股脑涌上心头。我连忙穿好校服,确认四周没人后准备回家。

  之前透子教我的巫术马上就奏效了。而鸟居的巫术却什么效果也没有。不如说我比以前更不顺了。我已经好几天都没在月台碰到过海野学长了。尽管我喷上香水,在月台耐心等待,他不出现也是毫无意义嘛。

  我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在执行过程中有什么疏漏。透子教我的巫术只能往下走十二阶,绝不能是十三阶。此类流言中也有些失败的例子。违反规则便会招来恶果,比如在“碟仙”中就有“手指中途不能离开硬币”这一规则。

  我在鸟居时确实不是标准的一身黑。裙子还是校服的裙子,难道这就是我失败的原因吗?

  之后我为了挽回败局又去了几次鸟居。我偷偷将一身黑色运动衫带到学校,在药妆店的厕所换好衣服后,前往神社。规规矩矩地穿过鸟居;好好喷上香水;确确实实一直念着他的名字。

  来来回回两三天后,我逐渐习以为常。可是复了这么多次,还是没有效果。应该没有疏漏才对。

  这种做法根本没用,一开始我就应该明白的。可这失落感从何而来呢?难道我真的有点期待这无聊的巫术能奏效?

  没错。我想要靠它实现恋情。

  该放弃了——我这样想着,准备离开鸟居,随即走下石阶。就在此时,我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瞬!”

  “是亚纪啊……”瞬一身放学路上的装扮。

  “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瞬双手插兜,走近我,说道:“中途我就开始观察你了。”

  “你……你都看见了?”

  “你父母来找我父母谈了谈,说最近女儿总是很晚才回家。看样子是想托我来盯你的梢,我不太感兴趣。我不觉得你会做出格的事,应该是你妈想多了,不过现在看来,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唔……你真的全看到了吗?”

  “你是说你嘟囔‘海野学长、海野学长’吗?”

  “啊啊啊啊啊!好羞耻,别和别人说啊!”瞬冷静的样子与我的苦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说你呀,这种东西你也信?这传闻我也听说过,在鸟居下喷香水就能实现恋情,对吧。”

  “其实我也不信啦!”

  “海野学长就是上次那个学长?”

  “嗯……”

  “你呀,老实交代吧。”

  3

  我和瞬并肩向车站走去。四周一片昏暗,汽车的前照灯照亮了被雨淋湿的柏油路。

  “小时候经常这样,一起从学校走回家。”

  “是呀……”

  “你当时就挺狂妄的,经常在放学途中和高年级生扭打成一团,一点也不像女孩子。我常常碰上这场景。和你一起回家时,天色大概也是这么暗。你不停地发牢骚,透子则是哇哇大哭。从那时起你们俩就挺烦人的。”

  “我才没当过那么凶悍的小学生呢!”

  “是吗?我所见的可都是你野性十足的一面。有一次你捅了马蜂窝,和蜂群陷入了苦战,最后被蛰个半死。可是我抱着你跑到医院的哟。你奄奄一息,透子又开始哇哇大哭。我那时真的很忐忑,想着亚纪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一直都是这样。我有困难时瞬总会挺身而出。瞬虽然与我和透子同岁,却像个哥哥一样。从那时起,他就以英雄自居了。

  或许从那时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定型了。我们彼此不能越界。也许瞬在向我表明心迹时,自己也明白,只是借此确认一下。

  “喂!你要别扭到什么时候?还有什么没老实交代的?”

  “基本都说了,只是……”

  “什么?”

  “我说不出口!”

  我对瞬和盘托出。包括我暗恋对面月台的海野学长的事,在楼梯上和鸟居下尝试巫术的事。

  “起初的巫术只是碰巧奏效而已,你是尝到甜头了,可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我说,你做这些麻烦事还不如直接对他说一句‘我喜欢你’呢。”

  “我知道了。”

  “但你无法开口吧。”瞬耸了耸肩,说道:“能开口的话就不会做这些事了。”

  “我……做错了吗?”

  “一点都不像你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像我……”

  “没想到你还挺晚熟的。”

  我们俩按顺序走过检票口。平常放学时碰不上的上班族此时零零散散地站在我身旁。

  “我可以说一句吗?”

  “什么?”

  “我不建议你追求海野学长。”

  一瞬间,我困惑了,随即焦躁起来。“那时”的心情再次涌上心头。这小子到底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

  “听到他名字时我还不知道,碰面后想起来了,他是羽毛球社的社员。虽说男子羽毛球社在运动类社团里成绩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去年二年级生闯了大祸,险些被废社,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

  “去年的二年级就是现在的三年级。他们和邻镇女校的学生一起在酒吧抽烟,被抓个正着。社里的二年级生都被停学了,据说抽烟只是罪状之一,还有很多别的问题。”

  “还有这种事?”

  “海野学长……也是其中之一。”

  “胡说八道!我从没见他拿过羽毛球拍啊。”

  “当然了,你对那家伙有意时,他已经不参加社团活动了。”“不要说‘那家伙’。”

  “啊,真是对不起啊。”

  “他不是坏人,就……就算他是其中之一,那又怎么了?抽烟的人多了啊。”

  “你对那个人一无所知吧。”

  “唔……”

  “别这么固执,放松点。你原来可是不会被鸟居、楼梯之类的把戏蒙骗的。要以智取胜,先摸摸他的底细吧。”

  “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

  “嗯,我是不懂,但是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他说得没错。我是个傲慢、易怒又不听人劝告的坏女孩。也只有他对我这么好。

  “我来帮你。”

  电车进站了,在众人聚在一起涌向车厢之前,他如此说道。

  “什么?”

  “我替你调查他,如果没问题,我会撮合你们俩。你别再让身边的人担心了。”

  “嗯……”

  谢谢你。

  我说道。声音却被广播声盖住了。

  在一个阴雨天,惠她们又兴致勃勃地谈论起都市传说来。我本想无视她们的话,可声音还是传入了我的耳中。

  “你们听说过‘飞翔的猫’吗?”

  “那是什么?”

  “听说是A班一个女生打工店里的前辈看到的。那个人晚上下班回家时,在路旁看见一只茶色条纹的猫。那个人很喜欢猫,便试着亲近。猫逃也似的跑开,然后忽然背生双翅朝夜空飞去了。”

  “猫逃到天上去了?”同学们顿时哄堂大笑。

  “据说有不少人见过。最近又传出了看见那只猫就能变得幸福的说法。”

  “那只猫是不是从筑波那怪异的研究设施里逃出来的?”

  “应该不是吧?”

  “我最近可听说了。”另一个女生插话道,“不是有一座春海灯塔吗?就是位于海岸突出部的防波堤前端的那座铁架结构灯塔。”

  “啊,是呀。”

  “听说只要在满月那天绕着灯塔转一圈,然后大声喊出自己的愿望,便能得偿所愿。”

  “这个我也听说过。表白就不用说了,要钱要男人什么的也都不在话下,直到现在,每逢考试季还有不少人来访呢。”

  春海灯塔位于镇子东南海岸突出部的防波堤。每逢假日,便会有一对对夹杂在钓客中间的情侣造访。他们是不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呢?

  “有谁真正试过吗?”我稍稍抬起头,问惠她们。

  “朋友的朋友的话,应该……”

  果然如此。又是个出处不明、不着边际的传闻。搞不好最后又只有我一个人尝试。

  可是巫术也不可靠,我已经好几天没碰到海野学长了。是巫术进行得不够标准,还是成功案例纯属巧合,我不得而知。不过好几天没看见他,我害怕这样下去会让机会溜走。

  “还有别的传说吗?”

  “说起来,还有个旧教学楼的传说。”

  “旧教学楼……白三角山山脚下那个?”

  “对对。原来是我们学校的教学楼,后来因为太旧了,学校就搬到现在的新教学楼了。”不愧是见多识广的惠,她继续说道,“应该是昭和时代搬的家,那就是一栋破旧的木楼,看起来像是会闹鬼。”

  “闹鬼?”同学们随即叽叽喳喳起来。

  “闹鬼什么的无所谓啦!”

  “此话怎讲?”

  “预知自己结婚对象的方法。”

  “又是这种……”一阵嬉笑过后,“然后呢?”众人一齐问道。

  “旧教学楼东西侧不是都有楼梯嘛,东侧楼梯二三层拐角处有一面大穿衣镜。大概有我这么高。”惠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够高的呀。”

  “唉,我可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哦。”

  “我是说那面镜子。”

  “我知道。然后要准备一部手机。必须是有拍照功能的,话说这年头儿没有拍照功能的手机才是稀罕物吧。不需要其他道具了,哦,最好再带一把手电筒。”

  “然后呢?”

  “凌晨十二点整,站在镜子前给自己拍照,注意,照的时候要在自己镜中像的右侧留出一点空间,然后就能……”

  “然后就能?”

  “去看照片吧,你命中注定之人的身影会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你身旁。”

  “胡说八道。”我嘟囔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胡说,毕竟没人试过。不过在一年级可是尽人皆知啊,我也是从社团的后辈那儿听来的。”

  “镜子的传闻可是不少。”

  “对呀,以前就有不少类似的。什么凌晨两点让两面镜子对照,就会被拉入镜中世界呀。什么第七面镜子能照出你死时的容貌呀。有个和旧教学楼传闻相似的——凌晨十二点在洗脸盆里注满水,叼着剃须刀刀片注视水面,水面就会映出你的结婚对象。但这个传闻的结尾不太好——有人将刀片掉进水里,导致现实中结婚对象的脸真的受了重伤。简直变成鬼故事了。说不定旧教学楼传闻就是这些老传闻混合而成的。”

  “不过旧教学楼不是被锁起来了吗?凌晨十二点怎么进去呀?”

  “这个嘛……”

  听了这些话我很后悔,因为,我此时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了。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暑假之后三年级就没课了,我也就没机会再在车站碰到他了。如果现在不做点什么的话,那就真的完了。

  我心里明白,去旧教学楼毫无意义。也明白我不应该再继续相信巫术了,我……我只是去确认一下而已。

  放学后我前往旧教学楼。旧教学楼和新教学楼离得比较远,我穿过新教学楼后侧杂树丛间的小道,朝白三角山的方向走去。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被雨淋湿的树木所散发出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越往前走,越是清净。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杂草丛生的操场进入我的眼帘,说是野地可能更准确些。旁边有一座陈旧的木质教学楼。

  我以前来玩过一次,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破旧。从外观上看,这幢建筑物还很结实,窗户不但没什么破损,还都锁得严严的。只是楼体的木材由于腐朽老化而发黑,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从正面看,三层有个安装过巨大时钟的痕迹,残存着一个又圆又白的印记。据说是因为害怕时钟因老化而坠落,才拆掉了。

  当然,现在这里空无一人。旧教学楼的后侧紧邻白三角山,操场四周都是杂树丛,仿佛与世隔绝。我可不会深更半夜一个人到这儿来。尽管现在还是白天,阴雨却让这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我惴惴不安地走近教学楼,拉了拉玄关的门,门是锁着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并排摆着的木质鞋柜。

  既然门是锁着的,那该从哪里进入呢?当然,我是不打算进去的,不过既然都出现传闻了,也许有个隐秘的入口吧。

  我放弃了,准备回家。要是让父母担心可就糟了,我不打算打持久战。

  前往车站的途中,我遇见了透子。

  “诶?亚纪你不是早就回家了吗?”

  “噢,买个东西。”我又撒谎了,最近总是撒谎。

  “话说回来,和心上人有进展吗?”透子悠闲地问道。此时,车站附近的平交道口响起了警报,雨中亮起了红色的灯。

  “有一点儿。”

  “嗯,有一点儿是一点儿嘛。”

  “但是……我有点迷惘了。”这正是我的感受。我到底想和海野学长怎么样?怎么样我才能满足?

  “对了亚纪,你昨天和瞬一起走来着?”

  “啊,嗯。”

  “诶,亚纪,要是有人和你喜欢上了同一个人,你怎么办?”

  “啊?”我有些措手不及。“要是对方比我更适合他,我会退出。”

  “要是没你适合呢?”

  “那我不会退让。”

  “这样啊……”

  “透子?”

  “说起来,你听说过旧教学楼的传闻吗?”透子换了个话题。

  “镜子的传闻吗?那是胡扯。”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旧教学楼上着锁,从哪儿都进不去,怎么能相信这种传闻呢。”

  “诶?你没听说过从后侧的家政教室可以进去吗?”

  “能进去?”我情不自禁地问道,声音有些尖锐。

  “据说有扇窗户的锁坏了。”

  “现在还能进去?”

  “谁知道呢……”

  “也就是说,有人去确认过镜子的传闻了,果然如此。”我嘟囔道。

  “说起来,你试过那个下楼梯的巫术了吗?”

  “怎么会,我才不试呢。”我又说谎了。

  “试试看嘛,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透子试过了吗?”

  “我试也没有意义呀。”

  真的吗?我没敢问她,陷入了沉默。

  “亚纪真幸福呀。”透子垂着头,低声说道。

  “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很多问题也会迎刃而解吧。”

  “说什么呢!我才羡慕大小姐您呢。”

  进站时,我注意到走在大街上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看身形很像海野学长。刚才差点看漏了,定睛一看,那竟然就是海野学长本人。

  我停下脚步,目送着他的背影。海野学长与一个看起来也是三年级生的女孩并肩而行,二人十分亲密。他们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到她的长相,不过看身材八成是个美女。

  啊,看起来好像一对成熟的情侣!

  “亚纪,怎么了?”

  “嗯?哦,没什么……”我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快步走开。

  我愈发焦躁了。

  4

  我横躺在床上,看着墙上的日历。今天的日期上有一个‘满月’的标记。我急忙从床上跳起来,走近确认。标记旁确实有‘满月’两个小字。果然如此啊。

  我穿上开衫毛衣,从房间飞奔而出。跟父母说要去便利店一趟便出了门。意识到今天恰逢满月,我如坐针毡。

  ——听说只要在满月那天绕着灯塔转一圈,然后大声喊出自己的愿望,便能得偿所愿。

  外面下着毛毛雨,雨小到不必担心淋湿,我骑着自行车,前往春海灯塔。

  夜里十点,不算宽敞的道路上没有几辆车。我离海边越来越近,风向也发生了变化,海水的气味儿扑面而来。

  防波堤矗立在漆黑的大海上,宽度在五米以上,长度则有四十米。拦车器上挂着锁链。吊着“禁止入内”的警示牌。这里一到傍晚就禁止通行了,顺着一直走便是春海灯塔。

  春海灯塔与平时想象的灯塔不同,只是一座用钢筋搭架起来的灯塔。有时看起来就像一棵劣质圣诞树一样,忽明忽暗,闪着微弱的光。在黑夜的海上,它就像一盏孤独的灯。

  我在防波堤前停下自行车。“禁止入内”的警示牌不停摇晃着,就像是在警告我一样。

  锁链大概齐腰高,应该可以直接跨过去,可我却迟疑了。这里看起来就像是黑暗世界的入口一样,安静得过分,只能听到海的声音。潮位比想象得更高,一不留神便会被潮水吞没。这样的想法在我脑中闪现。海面几乎没有波浪,反而更恐怖。

  我骑上车,按原路返回。我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看来我是没长教训,居然还想尝试无聊的巫术。

  要是平时,我肯定在行动前就否定这种事了。现如今我却率先行动起来,或许我已经失去理智了。

  归途中,我绕了点路,到我小学时代常去的地方转了一圈。看到只有滑梯的小公园,还没倒闭的粗点心店。在这暗夜之中,只有看到这些被路灯照亮的回忆之地,才能让内心稍稍平静一点。

  一栋围着白色围墙的豪宅映入眼帘。那是透子的家。这房子在这个富户众多的街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庭院被白色围墙所包围,屋顶用的是琉璃瓦。在朦朦胧胧的长明灯点缀下,别有一番趣味。

  这是我从小就十分熟悉的地方。在怀旧的同时,我也感到了一丝落寞。小时候,我、瞬和透子三人在这里,时而在石子路上玩捉迷藏;时而在草坪上的充气游泳池里玩耍。现如今,只有美好记忆的碎片还残存在这里。我之所以落寞,是因为我深知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虽然很遗憾,但我们再也不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了。

  我想和朋友说说话,想和透子谈谈心。想归想,这么晚了,我却不能把透子叫出来。她的父母很严厉,对我发火倒没什么,迁怒于透子可就不好办了。

  我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缓缓前行。一不留神,海野学长那远去的背影再次浮现在我眼前。与他如胶似漆的那个美女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早知如此,我就不对他一见钟情了,也就不会单相思了。更何况我一点都不了解他。虽然心里明白这些道理,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一年来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亚纪……”招呼声从背后传来,我回头看去,门缝里露出了透子那张可爱的脸。

  “透子……”

  “怎么了?都这么晚了。”

  “唔……”

  “找我有事吗?”

  “没……没什么。”

  “撒谎。”透子从门里走了出来。“我刚才在窗边看到你了,脸上写满了孤寂。”

  “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

  “怎么了?这可不像你。最近亚纪都不来找我谈心,我都无聊了,有困难就找我嘛,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透子露出纯真的笑容,看着我。

  “要是有人和你喜欢上了同一个人,你怎么办?”我问道。

  “这不是我问你的吗?”

  “透子会怎么办?我想听听。”

  “我嘛……我会等一等。”

  “等什么?等对方为你回头?等情敌主动放弃?要是对方不回头怎么办?要是情敌就这么把他骗到手了怎么办?就这么等啊等的,还会有转机吗?”我连珠炮似的说完,才回过神来。“对不起,透子,我应该听你说……”

  “亚纪,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别介意。这么晚了真不好意思,透子,能和你说说话真好。”

  “喂,亚纪。”

  “诶,透子,你……喜欢瞬吗?”

  “诶?”

  透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双目圆睁,随即笑了起来,“喜欢呀。”她说。

  她的笑容让我安心。他们俩要是能两情相悦,我也会感到很幸福。为了他们二人,我已经做好舍弃一切的心理准备了。

  第二天早上,我有点发烧。可能是没打伞就冲出家门,被雨淋到了。我一边吃面包,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地方新闻。屏幕中忽然出现了眼熟的影像,是白三角山的神社。

  “……虽然此地平时人迹罕至,但还是有一些以郊游或采野菜为目的的游客来访,有关单位认为搁置不管会增加危险系数,争取早日消除安全隐患……”

  我好像错过了新闻最重要的部分,随即询问在一旁喝咖啡的父亲,他摇了摇头。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思考着,脑袋昏昏沉沉。想也白想,我身体发烫,想请假,父母却不许。我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往学校。

  早上的班会我一直趴在桌子上。班主任点名以确认出席情况,而我脑中却一直想着春海灯塔那忽明忽暗的灯。我的心还留在那里,此时坐在教室里的只是一具皮囊。

  “怎么了?没事吧?”班主任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慢慢仰起脖子,摇了摇头。

  “身体不舒服吧?喂,谁带她去一趟医务室?”

  “我。”瞬回应道。同学们随即叽叽喳喳起来,不过他们也知道我们俩是老相识,闹得不太过分。

  瞬带着我向医务室走去。

  “我看你是吃完西瓜露肚皮睡觉着凉了吧?”瞬说道,“不要紧吧?”

  “都……都怪你!”

  “喂!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谁知道……”

  接下来的对话我记不得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手里拿着药。吃完药,我躺到了一张整洁的白床上,随即钻进被窝,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午休已经结束了。听到铃声我坐起身来,医务室的老师走到我身边。

  “可以再睡一会儿哦,感觉退烧了吗?”老师用凉飕飕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嗯,比刚才好多了,是吧?”

  “嗯……是好多了。”

  “这药还真是立竿见影。你别强撑,回家再休息一下比较好吧?需要的话我帮你把家长叫来?”

  “已经没事了,我可以上下午的课。”我没胡说,多亏了这药,身体舒服多了。

  “不舒服了就还来找老师,知道吗?”

  “知道了。”

  “对了,你们班那个男同学每个课间都来看你,告诉他不用担心了,要向他道谢哟。”

  瞬吗?

  他还在以哥哥自诩?

  我低头行礼,走出医务室。此时第五节课刚开始,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赶往教室。途中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海野学长。

  “你……你好。”我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呀,都上课了,你怎么在这儿?”

  “有点不舒服,去医务室睡了一会儿。”

  “哦,这样啊。”他冷淡地说道。

  “学长最近没来学校?”

  “都这时候了,来上课也没什么意义嘛。暑假前学校还是要求定期到校的,有点麻烦。现在基本不来了。”他无忧无虑地笑着。啊!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他的笑容。

  “先走了。”他微微摆了摆右手,朝鞋柜的方向走去。

  回到教室时,英语课已经开始了。我说明状况后回到座位。瞬将目光投向我,好像在问“没事吧”,我点点头,示意他别担心。

  下课了,瞬立刻跑过来找我。

  “看你的脸像是没睡醒啊。”

  “已经没事了。”

  “那可太好了。”

  “谢……谢谢你。”

  “嗯?我又没做什么。比起这个,为什么你感冒都怪我啊?”

  “我说过吗?”

  我将目光投向瞬背后的透子,她正在远处看着我们。我们四目相对,她随即走了过来。

  “亚纪,没事了吧?”

  “没事了。”

  “可不能再这么淋雨了。”

  此时,上课铃响起。

  “亚纪,放学后我有话对你说。”瞬小声说道。他的表情异乎寻常,十分认真。

  放学后,瞬仿佛忘了刚才说的话,一溜烟没影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法追。干脆不管他了,我决定直接回家。

  一进房间,我就躺倒在床上。看着日历,下次满月要等到暑假了。我干脆在暑假前跑到灯塔下高喊“瞬和透子是天生一对”好了。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有一件事,我还挂念着。就是旧教学楼的传闻。

  如今我去试试那个传闻的话,出现在我身旁的会是谁呢?

  这是为了让自己认清现实,所做的最后一次尝试。这么做是要让自己明白,这样下去什么结果都不会有。

  我拿起手机和小手电筒便出了门。

  都怪发烧,都是感冒发烧害我干出这种傻事。

  我乘电车回到学校,在附近的咖啡馆里消磨时间。我跟父母说去朋友家玩,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撒这种谎了。拍照之前手机没电可就糟了,所以我先关了机。夜里十一点,我出走店门,朝旧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我曾经来探过一次路,没什么可怕的。不过这里的夜晚比我想象得更加黑暗。自不必说,周围空无一人。取而代之的好像是动物隐蔽在暗处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跑了起来,直奔旧教学楼。

  夜里的旧教学楼就像是一座废弃的城堡。接下来要进去了。我真是疯了。

  我在黑暗的包围中穿过齐膝高的草丛,绕到教学楼后侧。我不知道透子所说的家政教室在哪儿,只能逐一检查窗户。

  第五扇窗户被我推开了。

  我透过窗户向内窥视,尘埃在手电筒的光照下飞舞。里面肯定很可怕,可是待在这儿也很瘆人。何况巫术有时间限制,凌晨十二点前必须抵达镜子前。

  我决定进去。

  脚刚一落地,地板就嘎吱作响,让人觉得整栋楼都在颤。

  我想赶紧办完这件事。

  ——东侧楼梯二三层拐角处有一面大穿衣镜。

  哪边是东啊?

  我没时间犹豫,踏入走廊就直奔楼梯。这是一栋木结构教学楼,而且相当老旧。地板上的污迹令人毛骨悚然,木板老化腐朽,响声相比嘎吱作响,更像是惊叫声。

  我在走廊尽头发现了楼梯,当然也是木头的。我一口气爬上去,来到二层,接着往上爬。

  站在拐角处,我被吓了一跳。眼前的黑暗中居然有人影闪动,当然这既不是幽灵也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的镜中像。

  拐角处的镜子几乎覆盖了整面墙。镜子的一隅有斑驳的文字,写着:昭和四十四年毕业生 敬赠。看来这就是那面传说中的镜子了,镜中的黑暗比这边更加深沉。

  我确认了时间。还有两分钟就十二点了。

  我从兜里掏出手机,切换到拍照模式。我还特意在自己镜中像的右侧留出一点空间。我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调整着自己的站位。

  这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照片上什么都不会有,没有的话就是我赢了。这足以证明巫术根本无法改变命运。我要给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不会再迷惘。要是不在这里确认清楚,我的心一定还会飘忽不定。我不想再做错误的选择了。

  还有一分钟……

  我把手指放在快门上。就在此时,我脚下忽然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奇怪声响。就在我察觉到危险准备跳开的一瞬间,地板突然断裂坍塌,我没了立足点。失去平衡的我顺着地心引力往下坠落。原来地板早就老化了啊。

  要掉下去了!

  好在我随即张开双臂,将双臂架在裂洞边缘,总算是没掉下去。可是我双脚悬空,胡乱在空中挣扎。这个裂洞有多深啊?下面应该是楼梯一二层拐角处,怎么说都比我高多了。

  我动弹不得,想往上爬,却被无力感侵袭,双臂已经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了。要是有个能让脚踩的地方就好了,可是并没有,脚尖还是在空中乱踢。

  我精疲力竭,估计也只能再撑几秒钟了。不好!要掉下去了!

  “亚纪!”

  有呼喊声传来,声音还挺耳熟。

  “你干什么呢!”

  有下楼梯的声音。

  “瞬!”他怎么会在这儿?我有困难时瞬总会挺身而出。

  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

  “快,抓住我!”瞬伸出手。抓着他的手,我感受到了他的体温,这不是幻觉。

  瞬把我拽了上去。总算得救了。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紧张感退去,我们俩的身体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瘫坐在地。我们互相看着对方那惨白的脸,窃笑起来。

  “瞬,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瞬看了看我的胳膊,说道:“你伤得不轻啊……”

  “不太疼,没关系的。”我一边摸着肿痛的胳膊,一边探头看向裂洞。我用手电筒照下去,尘埃在掉落的木板上空飞舞着,还挺高。要是真掉下去了,估计不是骨折就能了事的。

  “真是的!你就是因为不听我的话才落得如此下场。我不是告诉你有话对你说吗?”瞬真的发怒了。

  “可是……你先走了呀……”

  “你等一会儿啊,你能等学长一年,就不能等我五分钟?”

  没有这回事。

  啊……神啊……

  “你也不接手机,我就直接给你家里打电话了。听说你这么晚了还出门,我就想该不会……一开始我去了西侧的楼梯,还以为错过了,我在三层转了好几个圈,总算是赶上了……”

  他这么拼命。

  就为了帮我。

  但是,我们之间早已有了一条无法消除的分界线。任何巫术都无法消除它。任何巫术也都无法告知我跨越它的方法。

  有没有巫术能让我拿回亲手毁掉的恋情,有吗?

  我这么任性,神才不会管我呢。

  5

  我们走出旧教学楼,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路灯让我们放下心来。

  “瞬,你要对我说什么?”

  “可以说吗?你身体不要紧吗?”

  “你真是爱逞强。”瞬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说道:“丑话说在前头,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会让你很痛苦。”

  “诶?”

  “大概……知道了以后,大家就不能这样相安无事了。”

  “这么严重?”我有点心跳加速。

  “可以的话,我一个人心里明白就行。可是这样下去的话,还会发生刚才那种事的。”

  “你想说什么?”我感到一丝凉意。

  “你……相信传闻吗?”

  “传闻?”

  “比如说……在楼梯上背着身往下走十二阶,就能和爱慕之人两情相悦之类的。”

  “这个嘛……”

  “再比如……在鸟居下往自己身上喷香水,嘟囔着爱慕之人的名字,就能实现恋情什么的。其实也没必要问,你都一一尝试过了。其实,你信不信无所谓,你会不会按照巫术的步骤去做,才是关键所在。”瞬满脸严肃,渐渐地,恐惧感涌上了心头。瞬平时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

  “亚纪,今天看新闻了吗?”

  “嗯?”

  “白三角山神社的新闻……”

  “啊,早上没看全,那个新闻说的是什么呀?”

  “神社的建筑物上发现了个巨大的马蜂窝,市政府委托相关单位,尽快摘除。”

  马蜂……光想想它们的外形和颜色,我就头疼想吐。太讨厌这群家伙了,毕竟我小时候被马蜂蜇过一次,留下了心理阴影。

  “看了新闻,我忽然明白了。再想想从你那听来的巫术详情,我基本上确定了。”

  “啊?”

  “你听说过‘或然率犯罪’吗?”

  “江户川乱步写的那个……”

  “不愧是爱读书的人。虽然为这种犯罪手段命名的人是乱步,但在此之前就有这一类小说了。江户川乱步自己也写过一篇以‘或然率犯罪’为主题的短篇小说。所谓‘或然率’,其实就是指可能性。”

  “很久以前看的,记不太清了。”

  “我通俗地解释一下。所谓‘或然率犯罪’,就是指不亲自动手,间接置对方于死地的犯罪方式。比如说,你有一个想杀的人,直接拿刀子刺死对方不是马上就会被警察拘捕吗?那如果这么做呢?对方喝醉酒时,诱使他去一个只有走过街天桥才能到的地方。那个人有可能会平安无事地走过过街天桥,也有可能因醉酒而从楼梯上滚落。你把他撞下去就是故意犯罪,让对方陷入有可能摔倒的陷阱,则被称为‘或然率犯罪’。当然对方不一定会摔死,但死亡几率再小也不是零嘛。也就是说要给对方设下好几个死亡陷阱,静静等待对方‘意外死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慢性子犯罪。”

  “这……又怎么了呢?”

  “亚纪,你就是犯人的靶子!”

  撒谎……

  我缄默无语。

  “这真是个精妙、有耐心且策略迂回的犯罪计划。本来‘或然率犯罪’就被江户川乱步誉为完美犯罪。再加上这次利用了都市传说……”

  “也没发生什么称得上犯罪的事吧……”

  “不,亚纪。你仔细想想你试过的那些传闻。”

  放学后的诡异巫术?

  “在楼梯上背着身往下走十二阶,不小心踩空就可能摔下去。背着身下楼,稍微分神就会很危险。万一你撞到头摔死了怎么办?乍一看,这只是一起从楼梯上滚落的事故。所以谁也不会觉得警方应该详查。现场也没留下证据,因为不是犯人把你推下去的。”

  “但我没摔下去啊。”

  “不错,不如说是不会摔倒的可能性更高,因为你下楼时会注意一点。但还是有摔倒的几率。第一次下楼没摔,第二次说不定就摔了。‘或然率犯罪’就是如此,持续赌小概率事件。赌输多少次都无所谓,反正赌赢一次就成功了。”

  “那鸟居那件事呢?喷香水,穿过鸟居,又有什么危险性呢?”

  “还记得步骤吗?在没人的时候,穿成一身黑,在鸟居底下往自己身上喷香水。这些行为本身并没有什么危险性,直到我看到今早的新闻,我才明白这是一个多么毒辣的计划。你运气差点就没命了。”

  “是你小题大做了吧。”

  “没有,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危险的不是鸟居,而是黑色服装和香水。”

  “怎么讲?”

  “黑色服装和香水都会增加被马蜂攻击的可能性。”

  新闻说在神社的建筑物上发现了个巨大的马蜂窝,我没放在心上,其实恶魔之巢就在我的身边。

  “马蜂有喜欢接近黑色服装的习性。与没喷香水的人相比,喷香水的人也更容易被蜇。不管是哪一样,都好像是在欢迎马蜂蜇你一样。”

  医生告诉过我,我再被马蜂蜇,就有可能会引发过敏性休克,继而导致窒息。

  无力感从手指尖开始蔓延。握有死亡之刺的恶魔就在我身边,我居然还主动当起了靶子。

  “你没被蜇真是万幸,之所以逃过一劫,应该是梅雨季持续降雨的功劳。马蜂的眼睛能识别黑白,但它之所以攻击黑色目标,是因为背景偏白色系,对比度太高。但是一到阴天,天色昏暗,就算穿上黑衣服对比度也不高。而且香水的香味也会被雨水冲掉。”

  我得救了,碰巧得救了。但也可能碰巧死了……这就是“或然率犯罪”吗……

  “我收集海野学长的情报时,顺便问到了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巫术。满月那天去春海灯塔那个传闻你听说过吗?它的意图也是让你死于意外。满月那天会涨潮,这就是指定那一天去的理由。满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防波堤三面环海,去灯塔周围转一圈,很可能会失足落水啊。”

  “那旧教学楼呢……”

  “你不是刚经历过嘛。传闻中所说的镜子前,原本就是地板朽坏的危险地带吧。我记得有个规则……摄影时要在镜中像右侧留出空间。其目的便是诱使你走进危险地带。说实话,要不是有我在,你也许早就双腿骨折了。也可能因撞到要害而丧命。”

  “难不成,我听到的传闻全都是……”

  “捏造的。是犯人费尽心机谋划了这一切。这些传闻应该都有其原型,而犯人却按照自己的需求对它们进行了改编。我不知道犯人是想置你于死地,还是想给你点颜色看看。但这确实是个周密的计划。犯人为了害一个人,就捏造了鸟居、旧教学楼等传闻,而后在周围散播开来。可是这种谣言,大多都找不到源头。再怎么追本溯源也查不到谣言的制造者——犯人的身上。犯人等待着传闻传入靶子——也就是你亚纪的耳中。杀死亚纪你的不是犯人本人,而是传闻。你还能找出比这更保险的杀人手法吗?当然,总要拼几率是这手法的缺点。传闻流传开来的几率、传入亚纪耳中的几率、亚纪去尝试的几率还有尝试过程中亚纪遇险的几率。但这么孤注一掷地赌下去,谁也无法查到始作俑者。这可是完美犯罪,说不定现在还有几个剑锋直指亚纪的传闻,在大街上飘呢。”

  “谁会做这种事……”

  “大概没人能找到犯人吧。”瞬皱了皱眉,说道:“但我大体能猜到犯人是谁。那个人肯定知道亚纪被马蜂蜇过,要想利用过敏性休克杀了你,就必须知道你被蜇过,身体里产生了特异性抗体。”

  “这么说……”

  “还有,虽然我刚才说犯人等着传闻传入你耳中,但也应曾对你亲口相传,以诱导你进行某些行动。恐怕犯人会先告诉你简单的巫术,借此判断你会不会付诸实践。知道了你是否会尝试,就能判断出今后的计划是否可行。犯人应该藏在暗处看见了你背着身下楼,还挺幸运,你捡到了海野学长的学生证。这的确是巧合,但正因为你成功了一次,才会接连尝试后面的巫术。”

  我不愿意相信。但为什么呢?

  “胡说。”

  为什么会是她……

  ——亚纪,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为什么……

  “犯人的目标未必是我吧?马蜂窝那件事瞄准的也不一定是过敏性休克吧……一般情况下被蜇了也可能死人啊……对了,其他的传闻也是一样,谁中招了下场都一样啊。”

  “但是会去尝试巫术的人很有限,要不是被单相思弄得百爪挠心,才不会特意跑到鸟居或是旧教学楼去呢。至少犯人……她认为你已经被恋情逼进死胡同了。”

  “这不可能,我根本没对她提起过海野学长……”

  ——对了亚纪,你昨天和瞬一起走来着?

  ——诶,亚纪,要是有人和你喜欢上了同一个人,你怎么办?

  ——怎么了?这可不像你。最近亚纪都不来找我谈心,我都无聊了,有困难就找我嘛,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我嘛……我会等一等。

  为什么?

  “也许……她误会了吧。”

  “误会?”我歪着头思索着。

  “你没告诉过她你的暗恋对象是谁吧?所以她才误会了。这话由我说不太合适……不过她应该是对‘亚纪喜欢瞬’这件事深信不疑。”

  “怎么会这样!”

  “恐怕,她的脑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图景——她的儿时玩伴在和她争夺瞬,也就是我。”

  到现在,我们三人都总是待在一起的。

  他们俩要是能走到一起,我也会很高兴的。我没说谎,我一定会安心接受,主动退出。

  喂,我真的很碍事吗?

  “根本就没有证据嘛。我们也无从得知她到底是不是谣言的散播者。我不是也没遇险嘛,只是受了点小伤。旧教学楼的事,只要不说,就跟没发生一样嘛。我只是因学长而昏了头,这个月总是晕头转向的。仅此而已,传闻就是传闻,是吧?”

  不过事到如今,我还能像往常一样和她谈笑自若吗?

  “别的就没什么了吗?比如她告诉你的传闻呀,或者她送你的巫术道具。”

  “啊!”

  我想起了手机吊饰的事。于是掏出手机给瞬看,手机上有个漂流瓶风格的吊饰。

  “说是平日里把它戴在身上就能实现恋情……”

  “什么时候拿到的?”

  “一年多前。”

  “原来如此。这就相当于石蕊试纸,用于判断你是否会去尝试巫术……”

  一年多前就开始了吗……

  不,可能在更早之前。她为了这辈子的幸福,早已把我当成了眼中钉。

  “瓶子里有什么?”

  “信……”

  “拿出来看看吧。”

  瞬说罢,我拔掉了塞紧的软木塞,用力过猛把瓶口都弄裂了。

  小纸卷掉到了我的手心上,我缓缓展开,上面有几个字,是用铅笔写的。

  ——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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