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请问,我们之间采用哪种关系性比较妥当?”

  刚说完“初次见面”的海染真凛向我抛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远比单刀直入还失礼得多,如同门也不敲鞋也不脱,直接冲进别人家里般的内容。

  ——海染真凛,户籍年龄18岁,身体年龄17岁。从14岁起作为背包客, 2年内周游23个国家。在无事务所的独立状态下,在网上发布了唱跳视频10部,播放数累计达800万次。特技是野外生存技能,以及记住每次见到的对方的脸。喜欢的食物是野味和和果子。

  把桌上毫无诚意的资料翻看一通,实在找不到此人的操作说明书。不知哪里会写明,和眼前这个少女相处的规范流程呢。

  她顶着略带古风的娃娃头note,和她右眼佩戴的时下流行的偏光隐形眼镜颇为不搭。她虽然挂着一副看似明快的笑容,但根据情绪变换色彩的右眼仍是中立的蓝色,说明这只是一张毫无感情的笑脸。加之她的左眼又是普通的茶色,整体更显出一种缺乏安定性的紧张感。

  娃娃头:原文【御河童】,即河童头

  经纪人向我提案后的第二天,在事务所的洽谈室里,初次见面的少女就这样与我对向而坐。

  说起来,刚一到事务所就和一个陌生人关在洽谈室里,放弃抵抗刚一坐下来就是一句“初次见面”接一句“采用哪种关系性为妥”,这会儿可连茶都还没上呢。

  见我没有回答,娃娃头的少女又继续进攻。

  “Plan A自然是正统王道的‘化敌对为尊敬’的展开:一开始的我否定努力的价值,只想投机取巧快速博得人气,对爱星前辈保守的路线并不理解,双方的关系剑拔弩张,但最终还是为您执着的姿态所俘,对抗的情绪渐渐化为敬慕之情——”

  “等下等下,等一下啦——”

  “如不满意,我们就再加一段剧情:一开始的我虽然嘴上讨好着爱星前辈看似亲近无间,其实背地里像看旧时代的遗物般轻蔑;实情败露之后我的本性遭到曝光,傲慢之心也被您出色的表演所折服,就此痛改前非。简而言之就是我先作为反派登场,毕竟单纯的贴贴营业或相爱相杀都容易让人厌倦,随着两人关系的阶段递进、打造出曲折复杂的剧情,才能长久维持——”

  “我不是在说那个啦!”

  看似一脸惊诧的真凛,右眼却仍是分不清善恶的清澈的蓝,给人一种微妙的机械感。最近确实有主题公园已经引进与人类无二的机器人作为前台接待,就算现在告诉我偶像业界已有机器人涉足,我大概也不会太过吃惊。

  “请你从头开始解释清楚好吗?”

  “与爱星前辈的组合出道的明治时代不同,成组前先编织好故事剧情、设定基础的人际关系,可是当下的常识。而其中成功率较高的设定,就是方才提及的两种套路哦。”

  “都说我不是在说那个了!经纪人!来管管这孩子好吗?在吗,经纪人!?”

  我急着通过Visor向本应在隔壁房间的经纪人求援,却不知为何毫无反应。

  “您找清水小姐的话,她已将照看您的事宜全权托付给我,安排到国外出差了。现在这会儿,她人应该在飞机上哦。”

  “哈啊!?”

  “此行是参加以涉足百花齐放的非洲大陆为议题的会议,目的地是内罗毕note。那边也有我的朋友,所以我也提前签好线了。”

  内罗毕:东非国家肯尼亚首都

  总之我算明白,眼前的对手来路并不寻常。但话说回来,就算这个月按协议经纪人已不能与我共处,却在人家会见什么新搭档候选的时候偷偷溜号,还为了别的组合跨洋过海而去,这合适吗?我是不是正被当成一个烫手山芋给丢来丢去了呀。

  “顺便一提,对前辈口出此言可能有些莽撞,但比起用职务称呼别人,还是叫别人的名字更符合您沿袭传统的设定,更能获得好感吧?”

  “就算刻意去记她的名字,她也不能陪我长生不老啊。经纪人这个职位上,现在已经是第四十代了哟。”

  与过去不同,面对这些被协议束缚、连同处一室共同呼吸的时间都被限制的对象,我除了在业务上尊重她们的劳动外,实在难有多少感情。而这句透漏着自暴自弃情绪的发言,却反而被她紧咬不放。

  “这个设定不就非常美味吗!如果记住了名字,就要遭受分别的痛苦,所以才不想记住。以此为背景,之前失礼又傲慢的态度,就能一转变成因种族间的分别而形成的心理创伤。机会难得,不妨也先不要记住我的名字,您看如何?”

  “不要再说什么设定啦。还有,不要再提到什么都想方设法塞进你那些刻意的捏造了。再这样和你说下去,连真的都要变成假的一样。”

  “容我订正:这叫演出note。而且,这也是获得人气的正当手段。一直以来,您也不是毫无修饰地本色出演所有活动的吧?作为偶像,想让自己更加长久,又有什么问题?”

  演出:原文【演出】,即表现事物时以各种手段为其增色

  一开始说的话还算合乎道理,说到最后却绷断了我强忍的那根弦。邦的一声,我已经拍响了面前的玻璃桌面,开口警告:

  “你给我注意一点!”

  她一脸惊讶之色,仿佛听不懂我的话语,圆圆的瞳孔抬望向我这边。而那只右眼,仍是云淡风轻的蓝。

  “首先,成组不过是昨天才提的事,我都还没说同意。要是知道说的候选是你这样的人,那我就更不可能同意了。我会和经纪人讲清楚,之前说的那些都一笔勾销。”

  一边说着,我偷眼瞧了瞧她,对方却仿佛毫不介意,甚至噗噗地撇着嘴邪笑道:

  “不知您还有没有这般余裕,说出这么硬气的话呀?”

  她一口如同在试探深浅的语气,让我回忆起那讨厌又熟悉的感觉。对了,那是……在写真杂志还盛行的年代,为了挖出绯闻而试图让我动摇的记者们惯用的那套话术。几十年前形成的防卫本能,突然之间又在体内苏醒。

  “我把爱星前辈的演出录像全部观摩之后发现,约三年前,您的头发是不是有些许变长了呢?莫非在不远的将来,魔法就要解除了吗?”

  我立即盯着她的脸。连经纪人也没有发现的秘密,居然被她看透了——这连3厘米都不到的变化。

  “作为特邀出演的机会在不断减少,坚持单人活动也因粉丝的高龄化而走到瓶颈。不如就借此机会放下对单人活动的执着吧?为过去的女人坚守什么志节,现在早就不流行了、啊噫!?”

  眨眼间,曾经为对抗狗仔记者而习得的令人怀念的防身术也在体内觉醒,我一把扭起她的手腕。她的右眼变为紫色,看来终于从心底里大吃了一惊。哼,这就叫岁月积淀的差距——虽然这话说出口只能自损八百。

  我把毫无招架之力的少女拽向门口。

  “选拔结果为落选。有劳你的忠告。我会为了保持人气而继续努力的。如果你真的想踏上舞台,请先学会理解人心再说吧。等你单人出道的时候,至少花我还是会给你送的。像菊花不就很合你吗,食用菊的那种~”

  按着她挣扎的后背推出房门。还要记得稍后去买点食盐泼洒驱邪,我一边盘算着如何善后,一边准备锁住房门、将手伸向门把。

  “我知道国府田惠的下落。”

  我的手一瞬间冻在半空。

  “资料上有写吧,我之前曾周游世界。在某个地方,某个雇主告诉我,她曾以国府田惠之名,和爱星理咲在舞台共演。”

  我一把打开房门,紧紧攥住她的衣领。这次轮到对方不动声色,仅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告诉我吧。现在,小惠在哪儿,在做什么?”

  她的右眼变成喜悦的橙黄色。而与之相对,面对在年龄的位数上比自己少2位的对手,我忍受着厌恶感和一丝丝恐惧感,只能对她的发言洗耳恭听。

  “——等你我一起踏上舞台之后,再说!”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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