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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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源、扫描:东方云起
OCR、校对:暗蓝色的海
之所以封闭,是因为封闭要素已然齐全。
设法逃出淹水的家中后,我和文男奋力地拖着湿答答的沉重身躯爬上了屋顶。我抬起因恐惧及寒意而痉挛的脸庞,发现正下着以倾盆二字尚不足以形容的大雨。我一面放松因寒冷而瑟缩的身体,一面擦拭脸庞:正当这个瞬间,胸口一阵剧烈的痛苦让我忍不住咳了起来。那是水分渗入体内并压迫心脏的痛楚,而寒冷更是加深了身体的疼痛。我的身体猛烈地打颤,就算是被丢入装满冰水的游泳池中,只怕也没这么夸张吧!
「春哥!」
文男张开紫色的嘴唇呼唤我。
「文男,过来这边。你没事吧?」
「不……不知道。」
文男沿着屋瓦爬到了我身边,从那湿漉漉的衬衫及短裤露出来的手脚悲惨地发汀,,找抱住他,发现他瘦小的身子极为冰冷。然而,我也是半斤八两;年仅十一岁、不大不小的我,全身亦是透骨的寒凉。
「文男!喂,喂!文男!」我呼唤闭着眼睛发抖的文男。「快把眼睛张开!文男!」
「好……好、好冷喔…」
「别怕。」
「好冷,好冷……」
「马上就会暖和起来的。你只是冷吗?没其他地方觉得不对劲?」
「不知道算不算不对劲……」文男答话的声音几乎被激烈的雨声打消。「我觉得不太舒服。」
「不舒服?」
「啊,不,没什么。」
「老实说,不必跟我客气。」
「……我的肚子有点不舒服。」
「只喝进了水。」我安慰他:「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好了,快躺着吧!」
然而,文男非但没离开,反而抱住了我,并完美地发挥八岁小孩的撒娇精神,更加用力地环抱我的背部。
「你会怕吗?」我察觉文男的颤抖并不只出于寒冷。「喂,文男,你会怕吗?」
「…………」
文男没回答我。
「没什么好怕的。」我将手放到文男吸了水分的头上。「得先解决你的不舒服,快躺下,会好过一点。」
然而,文男仍未放手,蓄积在他锁骨沟中的雨水振动着,产生了微小的波纹;不久后,他似乎克服了恐惧,在屋顶上躺下来,并将脸朝向三男,以避开雨水。我慢慢地抚着文男的腹部,文男似乎已摆脱极度的压力,眼角垂了下来。
「哎,春哥。」
「什么事?」
「到底……是怎么了?雨太大了吗?」
我俯瞰屋顶下的光景。
几乎侵蚀了所有住宅的大量流水,急速地吞食盆栽、书桌、轿车、木材、电线杆、招牌、狗屋及狗,并湍急地流动着:而它的力量及范围仍在扩张。
大洪水。
如今,小镇正面临彻底且决定性的蹂躏。
我们的家也不例外。水面逼近我和文男逃出的二楼窗户,下方的一切物品宛若被否决了存在似地沉入水乡之中。
「淹大水了,」我一面眺望漂浮于水面的漂流物,一面回答。「是前所未有的大洪水。天啊……根本是一团乱,小镇都不见了。」
洪水的规模似乎相当大,甚至看不见城镇的影子。每天经过的道路、每欲穿越便怫拙红灯的号志、冷清的商店街、藏书稀少的图书馆、只在平日开店的咖啡馆以及从前常去玩耍的公园,在在沉入了水底。这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平时千篇一律的小镇风景竟会如此轻易地消失—那种脆弱令我联想到水彩画,无论画得再细致,只要水一泼便化抽泡影,宣言结束。我终于了解,这个不需要我们的世界似乎是以墨汁绘成的:这个发现相当新鲜,因为我原以为世界这个概念是更加坚固的,然而它却……在转眼间淹没。
「春哥。」回头一看,文男就站在身后。「你好好躺着啦!不是不舒服吗?」「欺,其他人怎么了?」「你害怕啊?」「不」文男一口否定。「有春哥在,我不怕。」「是啊!」「就算有东西坏了、漂走了,有人溺死了,我也不在乎。」「是啊!」我点头肯定这个当然的事实。
无论小镇如何毁损、多少居民溺死,我们的心都不会感受到丝毫的冲击或痛苦……不,不是感不感受的问题,是毫不在意。人的动向与人的意志,小镇的动向与小镇的意志,我们从不关心。
我们不需要我们之外的一切。
我们不渴求我们之外的一切。
「话说回来,都变成这样了,我们怎么还睡得着?」我一面以手指拭去跑进眼里的雨水,一面喃喃说道。「文男,淹了这么大的水,你没醒过来吗?」
「嗯……我睡得很香。」「我也是,一直睡到水渗到床上来,像个白痴一样,在大洪水中呼呼大睡。」「春哥,你明明很浅眠的啊!」「文男,你还不是一向早起?」「就是说啊,好奇怪。」
「……文男!」我震惊于自己的灵光一现,嗓门也跟着变大。「你记得昨天是几点睡的吗?」
「咦?」
「记不记得啦?」
「……呃,吃完晚饭洗澡,和大家一起看电视,新闻说飓风很大,然后,呃……」
「我也记得看到飓风报导,但之后呢?看完电视以后呢?你记得是什么时候爬上床的吗?你记得有没有刷过牙吗?喂,喂!快说!」「欸……怎么了?」我确信了。……是药。昨天的晚餐里,应该被下了安眠药。但是谁这么做的? 从状况来想,只可能是妈妈。妈妈,温柔、爱磕牙、疼我们、厨艺佳、讨厌开车,是个到处可见、极为普通的母亲。这样的妈妈对我们下了安眠药,为什么?还有另一个疑问:为何没叫醒我们?房子都被大洪水淹没了,为何没打断孩子们的睡眠?
难道……
被发现了?
我们封闭、对外界不感兴趣、不关心他人、不爱他人、不依恋父母、心知不能被察觉而扮演着幸福家庭的小孩之事,全被发现了?
所以妈妈利用这场洪水,对我们下了安眠药……企图杀害我们。
若是如此,是在何时曝光的?一直以来,我们守着爸妈的爱情及安宁,做出小孩特有的讨喜及撒娇样貌,一起看电视、一起打电动,吃饭时不忘交谈,去海边、山区或游乐园时装出开怀畅游之态,收到生日礼物时故作欣喜。对家人的服务,我们从未怠慢;我们未曾公开自己的异常,以免双亲痛苦悲伤。我们应该面面俱到,没做出任何毁坏父母日常生活的举动。在这方面我是专家,别说父母,连同学、老师、邻居叔叔阿姨们的眼睛都巧妙地瞒过了:相信世人对我的综合评价,是「随和、懂事、尊敬长辈的乖孩子」。我应该毫无破绽,那么……文男呢?文男应付世人的功力的确不够,虽然以演技蒙蔽了父母,在学校时却总是发呆(正确说来,是置身于无反应之中;因为无论身旁包围着多少他人,对我们而言都是无意义的),不交朋友(这是当然的。我们从不需要我们以外的人,他们就等于不存在一样),也不合群(要怎么和不存在的概念合群?)。妈妈常为了这些问题被请到学校去。爸妈一定是从文男的这种态度中感到了一丝疑惑,并精确地循线发觉我们的封闭性。不,慢着。还有个比文男更露骨的存在。梨耶。我们的妹妹。咦?奇怪了。
「梨耶?」混乱的种子在我心中发芽,并肆无忌惮地扎根,破坏了内面。「梨耶呢?梨耶她……在哪里?」
雨水激烈拍打的屋顶之上,只有我和文男。
我感到全身急剧地骚动起来。宛如自己的部分筋肉被整块扒落般的恐惧感与欠缺感。消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这股预感,这份恐慌——勐烈的不安结成了块冲撞脑袋,身体因而产生了一分为二的幻觉。我不知道该如何克服这种有生以来初次体验的地狱般不安。
「春…春哥!」文男的混乱种子似乎也发了芽,他湿漉漉的身子冒出了蒸气,不安与焦虑使他发热。「梨耶不在耶!为什么!」
我注视着屋瓦。
梨耶还在这下头……换句话说,她还在家巾?
「春哥,梨耶不在耶!哇!梨耶她……」「我知道!」我宛若呻吟似地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文男缓缓地移动。他走向屋顶的一端。文男的脚,正跨向屋瓦之外——「文男!」我从背后抱住文男,就这么倒向屋瓦。「你这大白痴!别耍赖了!干这种事有什么用?」我揍了文男的脸颊。「梨、梨耶她!梨耶她不见了!」文男似乎没发现自己挨揍。「文男!喂!文男,冷静一点!」
「不要!梨耶不能不见!真的不行!我不能没有梨耶!春哥也不能没有梨耶!我们会完蛋的……」
我、文男和梨耶。
三个人便成一切。
三个人即是一切。
少了任何一个都无法忍受……不,岂止无法忍受,是大崩坏,代表了完全结束。身体部分筋肉被扒落的感觉仍持续着,便是证据。
「……不能没有梨耶」文男虽然略微恢复冷静,但他似乎已完全理解欠缺的恐怖,紧绷的表情丝毫没放松。「要去救她!」
「你留在这里,我去。」我摸摸文男的头。「我们一直都是三个人在一块儿,一个也不能少。要是少了任何一个……会起鸡皮疙瘩。」
「我……我也是!胸口会起鸡皮疙瘩。」
「我懂。」
「要是没有春哥和梨耶,我就完了。没有你们两个……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了,会变得一片黑暗的。」「我也一样,所以得去救梨耶。」「我也要去!」「你看你脸色发白,怎么去?」「可是……」「交给我,我会救出梨耶,而且我不会死的。」「春哥……「我有说谎骗过你吗?」「没有!」文男立即回答:「一次也没有!」
「那就说定了,我会救出梨耶的,我一定能救她。所以文男,你不必担心,在这里等我。小心别感冒!」
听我这么说,文男便露出了邋遢又松懈至极的笑容:那是种只对我们展露的大意笑容,完全没必要在他人面前呈现。我们三人一体,三合一,三即是一,已互相融合。
所以,我一定会救出梨耶。
既然决定了,就不能拖拖拉拉。我蹲在屋檐上往下窥探,下方只有大量流水,没有其他物体,没有其他人。过去存在于认知之外的「被遗弃感」突如其来地出现;被遗弃?为什么?我的世界只要有文男和梨耶便已足够,为何我会这么想?以前从未正眼相看的外界,却因消失而呈现存在感:这个事实教人兴味盎然。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反复深呼吸,活化冻僵的全身,慢慢地往屋檐坐下。我的脚下便是大洪水:心脏高跳,肋骨被从内侧压迫的痛苦让我想吐。喂,你在干嘛?别害怕!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我的一部分快消失了耶!快点完全恢复机能啊,身体!
决心。
而后行动。
我跳入洪水之中。
随后,强烈的能量冲击而来。
我慌忙朝窗户伸出手,手指扣上窗缘。大量的流水撞击全身,试图攫取只凭三根指头维系的身体,,若是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松脱,我铁定会被冲走。
「春哥!」 头上传来文男的尖叫声。
我将冰冷且疲惫的十一岁身体中仅存的力量全注入手指与手臂。不能被冲走:失去梨耶,也代表我和文男的终结。我逆着湍急的水流弯曲关节,朝窗户伸出了另一只手臂。抓到厂,没问题,固定住了。
我吸了满肺的空气……潜入到处是水的家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爸爸的书房。
我踏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并非是爸爸不准我们进来,而是没必要进来;我们无事可找爸爸或是爸爸的书房。爸爸总是优柔寡断,什么都听妈妈的;不过那是因为他宠妈妈。他好酒、爱车,喜欢在生日以外的日子买礼物送给我们,制造惊喜(这成了突发性反应的训练):见我们三人感情好,总是不疑有他地高兴。这里是他的书房,被水淹没的书房。
我抓住随波摇曳的窗帘,凝聚犹如被水上了层膜的视线,注视着八张榻榻米大的书房。
最醒日的便是书架,高达天花板的大书架中,装满毫无共通性的无数书籍—入部分的书籍都被洪水解去了束缚,缓慢地上下游移。《ABC谋杀案》、《死都布鲁日》、《枯山水》、《你的血》、《引发潜能的中国催眠疗法全书》、《给孩子》、《透镜泛神论》、《阅读岩波文库的红带书》、《安娜,卡列妮娜》、《精神的冰点》等书,在满是水的室内四处游动。我靠近优雅地反复回转及上下运动的书籍,水流因我的移动而产生变化,《小木偶》及《电动溜冰鞋》犹如死去的水母一般软趴趴地沉落地板。几册书一面开阖、一面转动,我则在四散的书籍中游水前进。 接着,在朦胧的视野中,我发现了某些不自然的颜色。红、黑、绿、橘,这些颜色如烟一般地喷出,形成小小的漩涡,直达天花板。那是……墨水,鲜艳的钢笔墨水溶于水中并扩散开来。红、黑、绿、橘,色彩粒子漂浮于水中的样貌迷惑着我;朝墨水的根源一看,爸爸收藏的数支钢笔正以中心为轴静静地转动着。「Meisterstck 149」、rSERENITEBOISj 、「Souveran 1000」 、「Land of Africa」 、「Carene」 、「OMAS 360」 、「charston」 、「MARINE BLUEJ及「Olympio」的笔杆不断溢出鲜艳的墨水,周围的流水被侵蚀、染色并扩散,试图包覆我。再这么下去,视野将被掩盖;我再度开始游水,离开了书房。
二楼的走廊上有五条金鱼占地为王,摇鳍摆尾:两条「黑龙睛」,一条「荷兰狮子头」,「文鱼」和「紫高头」各一条。它们似乎因活动空间增加而欢喜,轻快地四处游动。成群结队的金鱼们时而游进衣柜后,时而越过吸收水分、成了洋菜色调的厕纸山,又绕过成捆的杂志,忙碌地持续大冒险。这五条金鱼是家里养的,在成了巨大水槽的家中游泳的它们似乎认定我是侵入者,猛烈地逼近我:我慌忙闪避,以致于吐出了口申的部分氧气。金鱼不知道它们扰乱了我的精神,朝着爸妈的寝室而去。我喘不过气来,得尽快救人。
梨耶。
我们的妹妹。不能在这种地方失去她。梨耶是我们的一部分,而我们也是梨耶的一部分。「咦?咦?为什么不一起来?哥哥他们为什么没和梨耶一起来?」幼稚园开学典礼当天,穿着可爱藏青色制服的梨耶在娃娃车抵达家门之前突然如此说道。大错特错地以为梨耶的问题是出于小孩特有的撒娇及无知的妈妈面露温柔的笑容,回答:「哥哥他们已经毕业了,不必再去了。」
「唔……?」梨耶歪着脑袋。「可是我们是在一起的啊!不能分开。」
这孩子完全不懂。伤透脑筋的妈妈又说:「虽然你们一直在一起,但不能因此不去学校或幼稚园啊!」
「这样就会分开啦!梨耶和哥哥他们会分开的!」
妈妈点了头。「不行啦!分开好奇怪,梨耶会伤脑筋。分开好奇怪!」「只分开一下下而已,梨耶要忍耐喔!大家都是这样啊!」妈妈如此说道。「大家是什么?」除了我和文男以外什么也不需要的梨耶不明白「大家」之意。「大家就是大家啊!就是包含梨耶在内的其他人。」妈妈给了个愚蠢的答案。
「才没有其他人呢!」梨耶立即回答:「梨耶和哥哥他们就是全部了,剩下的……不知道。」
在梨耶的世界中,登场人物只有我和文男两个。
这就是完整的世界。
我和文男的思想虽然也与梨耶相同,但我们明白若不遵从世间的系统行动将难以生存,因此再三忍耐,度过了各自的孤独时间。为了防止其他人看穿我的心思,我总是陪着笑脸,随口附和别人的话题:但文男似乎无法习惯被独自丢到外界中,总是筑起拒绝之墙,在其中呼呼大睡度日。连文男都这样了,三人中最为年幼无知的梨耶又怎么可能适应外界的生活?
不……她甚至不具备「外界生活」的概念。
「不能这么说喔!这个世界不光是家里而已。」妈妈试图矫正梨耶的精神,但她的认知有着些微错误,,对我们来说,连这个家都是外人建造的场所。能令我们由衷安心、渴求的,是连爸妈也不存在的三人空间。当然,对于赋予我们住处、食物、床铺的爸妈,我心存感激,但却完全不带爱情,也不瞭解爱情之意。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惭愧、歉疚,但我们真的不了解。
「梨耶才不去幼稚园!梨耶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梨耶不需要去其他地方,一点也不需要!」
梨耶虽能勉强承受我们上学时所感到的孤单,却无法忍受自己被移往他处.,她挥舞着黄色书包,发作似地开始大闹。初次见识梨耶这副模样的妈妈噙着困惑的泪水,将手放上梨耶小小的肩膀,说道:「别任性,很快就能看到妈妈了啊!」
「咦?才不是呢!」梨耶似乎讶异于自己的意思没被听懂,停下了动作;接着,她竟然说:「梨耶只想和哥哥他们永远在一起。」
啊!笨梨耶!这是禁句啊!我们这种只能存活在家庭这个迷你庭园里的小孩,是不能说出这句话的。
确实,爸妈和外人一样,都在我们戚兴趣的范围之外:无论妈妈怎样、爸爸如何,都和我们无关,虽然对他们怀有感谢之意,却也仅止于此。但也不能因此便说出真心话啊!
为了救出这个既笨又可爱的妹妹,我一面被无呼吸的痛苦折磨着,一面往前继续游动。为求缩短时间,我滚下楼梯;承受水流抗力的身体极为缓慢地下降,在未受冲击的状况下落至一楼。
一楼的水流移动似乎比二楼更为激烈,月历、遥控器、护唇膏、绘本及拖鞋浮在水中,如同浅眠时所见的梦境一般,非现实地四处移动。铿铿锵锵的声音透过水流传进耳中,是碗盘碰撞之声;妈妈精心收藏于碗柜中的成堆碗盘因大洪水而获得自由,以厨房为中心忘我地活动。「璋致活」的盘子、「皇家道尔顿」的咖啡杯、「明顿」的宽口杯、「RichardGinori」的玻璃器皿、「小筱弘子」的碗……各式餐具被漩涡吞没,舞向天花板。「sibilla」的马克杯从中飞出,宛若欲排除我这个不远之客似地冲了过来;我连忙护住脸,但马克杯却急速地失去劲道,沉落地板。
我从双臂的空隙中窥探被淹没的一楼,表面性的阖家团圆主舞台——餐桌映入厂眼帘”妈妈每天都在餐桌上摆满丰盛的菜肴,对我们虚伪的感动眼神毫不疑心,面露欣喜之色。其实什么食物都无所谓,无论是拉面、炖肉、局饭或是烟熏肋排,我们全不感兴趣,只要能果腹即可。我、文男和梨耶都舍不得浪费时间在吃饭上,因此偏好简单的食物;我们讨厌牛蒡之类的坚硬菜肴,也讨厌不方便吃的蟹类料理。我们甚至梦想着能有吃过一次便足以活一辈子的食物。有好几次,我们为了提早制造三人独处的时间而狼吞虎咽:妈妈见状,又开始她那令人伤透脑筋的误会,说:「不必吃得那么急,还有很多。」每碰上这种情况,我为了不违背妈妈的期待并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总是勉强多添一碗饭……虚伪,一切都是虚伪的。我看着沉入水底的餐桌,回想起那段充满虚假却幸福的日常生活。
为了取回这种幸福,必须尽早救出梨耶:否则,我们将彻底结束。没有文字的小说、没有荧幕的电脑、没有屋顶的房子、没有灯管的灯、没有刀片的小刀、没有墨水的笔、没有天线的收音机、缺了几块的拼图、没有鞋底的鞋子、没泷气的足球……我们将沦落为这类不具意义的物体。
倘若失去梨耶,我和文男会变得如何?该何去何从?
各自生活,与过去无视的外人建立关系。
这样的念头浮现于脑海中,但成功的可能性小得令人绝望。我一再说过,我们不需要外界;每当有事外出时,我们总觉得自己是待在坚固的薄膜内,透过薄膜看着外界。
一切皆无感觉。
一切皆无关系。
电车上的大量他人、教室里嬉笑怒骂的大量他人、家家户户中的大量他人、生存于地球上的大量他人——看在我眼里,这些不过是风景的一部分。当我遵从世俗的规矩和同学在下课时间聊天时,偶尔会听不见对方约话语;一想到现在交谈的他人与自己毫无关系,文男和梨耶以外的所有概念便在瞬间化为透明,并令我再次感受到包覆自己的薄膜。校外旅行等长期见不到文男与梨耶的场合,这种情形更为严重,有时甚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就寝前,旁观着同学嬉闹,只觉得毫无关系的大量外人正积极活动以主张自我;同时,又为自己的孤立不安,感到剧烈的干涸。然而,没有人发现我的状况,即使我诉说这股干涸感,他们也全无反应。此时,我才惊觉自己与他人使用的语言不同,干涸感更加增长。
何谓他人?
我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然而像样的答案却未曾浮现过。
如字面所示,他人便是「其他」的「人」,不需要主动建立关系……不,不是的,我甚至不认为是「其他」的「人J我原本就不了解「其他」的意义,而「人」这个字眼来得更为神秘。我、文男和梨耶,对于这三个封闭得无可救药的人而书,无论如何探究,外界的事物仍只是毫无关系的存在。当然,我知道这种想法并不寻常;我也知道,我们三人以外的人,都是与他人一面交流、一面生活。家人、朋友、上司、情人……与这些他人密切且牵缠地来往,藉此确立自我。被我认定是风景的无数他人,每天都在未曾深思的情况下做着这些事,而他们也完全理解这种行为;然而,每当我将他们代换为自己并进行思考时,一切即会变得无色透明、无臭无味,变得空洞。我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与他人产生交集的样子。
从幼稚园归来的梨耶活像误进巨大的冰箱并被关在里头一般,脸色铁青。
「人家还是不懂……」梨耶颤抖的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那边有好多东西,但全都是透明的!梨耶一直待在透明的地方!而且那里好冷喔!梨耶吓死了……哥哥,那是什么?」我无法回答梨耶的问题因为我也觉得他人是透明的。但是,这么下去不行。我们越是成长,越是孤立。
一上国中,上课时间增加,我们相处的时间便会缩短;进了高中后比例愈增,而这一带没有大学,届时只能搭电车通学,共有的时间将越来越少;就业后,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工作上,三人就更难一起生活。活到三、四十岁,兄妹三人还住在一块儿,自是世俗规矩所不能见容;再说,肯定会有「他人」逼着我们干结婚之类的麻烦事。这些我都懂;是啊,目前还好,但……以后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为了那个时刻练习。
为免届时崩溃,我们必须练习忍耐长时间的孤立。
幼稚园便是练习场。我以这段话来代替回答,但幼小的梨耶却不解其意,仍一派乐天地说:「明天大家一起去幼稚园吧!」令我伤心。
餐具乘着水流冲撞冰箱,冰箱门应声而开:见状,我回过神来。现在我人在水中,而梨耶正身陷危机,不容许我好整以暇地回忆往事。正当我如此判断并划水转换方向时,冰箱里飞出了大量的食品;「菠菜」不停地打转,「青花鱼块」似乎没发现自己已被大卸八块,仍悠闲地游水;「盖子没关的人造奶油」在彩色油膜的包覆下移动着,「烤虾」犹如找回生命般精神奕奕地摇摆,「水煮芦笋」如飞弹似地上升,「面线」的残渣扩散开来。 天啊……尽是些与我无关的东西。这么多「物质」横溢,为什么我需要的只有文男和梨耶?我发觉自己正品尝着新鲜的愤怒滋味。
泛滥于世上的各种「物质」、各色「话语」,为何无法对我们产生影响?
我们以外的他人,似乎都是一面大量消费世上的「物质」和「话语」,一面生活:他们购买并消费各样「物质」,聆听并诉说各色「话语」,藉此获得生活中的各种情感。然而,我们却没这么做,无法这么做。对于只需要彼此的我们而言,「物质」够用即可,太多反而成了障碍物,「话语」亦然。倘若只有我们三人独处,几乎无须说话;但其他人硬是前来攀谈,我们就得说明、说谎或提出主张。我漠然地明白:购买与消费「物质」,吸收与发出「话语」,是圆滑处世的必须材料。
若能成为对「物质」与「语言」感兴趣且需要他人的人,该有多轻松?希望拥有更多的「物质」、倾吐更多的「话语」,予人良好印象,让人理解自己——思考回路若能变成如此,该有多好?
我曾被这种诱惑的漩涡吞噬,因为我痛切地感受到我们的封闭性是多么不利于活在世上。假如居住在地球上的大量他人是人类,我们便是恐龙;不具多样性,面临种族危机的可怜恐龙。
我这只恐龙继续游水,却始终不见梨耶的身影—身体开始渴望新的氧气,颤疼欲裂,呼吸困难,手脚的感觉也逐渐丧失。得尽快找到梨耶。我持续在家中游动,但眼前尽是多余的「物质」,找不到梨耶。梨耶,梨耶在哪里?我有股呼唤妹妹名字的冲动,然而水中无法呼喊,也不能浪费氧气;因此我忍耐着,直到冲动过去,才窥探「电视」后方、「桌子」底下及「窗帘」背面,却依旧没有梨耶。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指甲剪」、「打火机」、「小镜子」、「除臭剂」、「钥匙圈」、「袜子」、「毛巾」、「报纸」、「手表」、「相机」、「指甲油」、「香芋」、「眼镜」…与我无关的「物质」多得数不清,为何我追求的唯一存在却杳然无踪?没有任何事物能取代我们的梨耶啊!
无法忍耐上幼稚园……或该说无法忍受与我和文男分开、与透明的「他人」关在一块儿的梨耶,每当娃娃车前来接送时,便会开始闹脾气:这脾气是梨耶使尽浑身解数闹的,强烈到妈妈得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她从家里拉出去。对这样的女儿感到困惑的妈妈,在某一天交给梨耶四个拇指大小的「娃娃」;根据妈妈的说法,那有着醒目拙劣缝痕的玩意儿,似乎是模拟爸爸、妈妈、我及文男制成的。妈妈笑着对梨耶说:「在幼稚园觉得难过的时候,就偷偷看一下这些『娃娃』。」她似乎认为梨耶是因为想家才拒上幼稚园。当然,梨耶的反抗并非出于离家的寂寞,但我自然不能加以指摘,只得以虚伪的笑容肯定妈妈的策略。另一方面,梨耶收到了「娃娃」后相当高兴,乖乖地去上幼稚园:但「娃娃」的效果只持绩了几天……不,打从一开始,「娃娃」就没任何效果,梨耶只是被骗而已。
「不对!」梨耶把我和文男的「娃娃」摔到地上。这只是「娃娃」!.才不是梨耶的哥哥!哥哥是哥哥,不是「娃娃」!.」
没错,我们不是「娃娃」。没有任何事物能取代我、文男与梨耶。
大量泛滥的「物质」中,没一个成得了替代品。 所以,要是失去梨耶……我会寻找替代品吗?当然,我明白这是徒劳无功,但依然试着想像足以取代梨耶的事物。「同学」、「家人」、「老师」、「酒」、「菜刀」、「太阳」、「音乐」、「咖哩饭」、「女人」、「牙刷」、「钢琴」、「字典」、「温度计」、「高丽菜」、「响板」、「书桌」、「杂志」、「橘子」、「药」、「钥匙」、「骨头」、「化妆水」、「磁铁」、「狗」、「围巾」、「情人」、「珍爱的情人」、「非常珍爱的情人」、「大蒜」、「电脑」、「洗衣机」、「巧克力」…还是不行,替代品根本不存在。要是失去了梨耶,我该如何在这充满大量他人的世界中生活下去?……不,不对,不行,别做这种假设了,我只须找出梨耶即可。梨耶,梨耶,你究竟在哪里?不快点找到她,可就糟了:梨耶的肺里,究竟还留有多少空气?
焦虑使我心跳加速,变得更难以忍受无呼吸状态,鼻子及嘴角冒出气泡,思考越发蒙胧。我已接近忍耐界限,但还没找到梨耶。我的身心败给了焦躁、绝望及痛苦的三重苦难,气力正以猛烈的速度消失中。
接着,在极短的一瞬间内,我的意识消失了。视野转暗。待回过神来,我正躺在纸门旁。
不知何故,痛苦减轻了.,为什么……?不,这种事无关紧要,痛苦减轻是再好下过,既然能动,就快点活动。我两手按着地板,撑起身子,瞥了合上的纸门一眼;上着褐色花纹的纸门,让我立即联想到了某件事。对,对了,「时间」!我们的「时间」!
梨耶在和室里。
为什么没早点发觉?我恨自己的迟钝,但现在连怨恨的时间都不能浪费。我伸手拉动纸门,却因为木框吸收水分膨胀而无法打开,即使用上双手仍文风不动,让我的焦躁达到了最高点。混帐,混帐混帐混帐!为什么打不开只差一点了梨耶就在里面啊混帐混帐快点开!我吐着气泡,拼命摇晃纸门。
门突然开了。
从和室中飞出一张「羽毛被」,卷住了我的身躯。我以寿司卷材料般的蠢样无声无息地撞上和室天花板,越是想挣脱,吸了水的「羽毛被」就越是攀缠身体。虽然我无法动弹,却仍不死心地挪动全身,并观察眼下的光景;此时,我发现脱离「棉被」的「被单」一面不安定地摇摆,一面被拉往客厅。这是信号?或只是水流变化?存在于和室里的所有「物质」开始移动,「枕头」往左右跳开,「闹钟」一面回转一面上升,「毛毯」如濒死的鲇鱼一般疲软无力地移动。这些东西全涌向我打开的纸门,追随「被单」流出和室;拘束着我的「羽毛被」也跟着松开,缓缓地朝纸门前进。我的身体下降,不久后落到榻榻米上。我以为和室中的所有「物质」皆已消灭,便站了起来;谁知并非如此,「粉红色凉被」仍在壁橱旁浮游着。「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这是我、文男与梨耶共有「时间」时使用的物品,对不需要外界事物的我们而言,是唯一的例外。
我拿起「粉红色凉被」并紧紧抱住它。照理说,在水中嗅觉应已丧失,但我却确实闻到了三人的汗水与体味,这让我在绝望的洪水中初次尝到了安心滋味。对,就是这个,就是这种感觉,文男和梨耶的感觉—它带给我安心,和梨耶丢掉的「娃娃」不一样,是无可替代的。在这瞬间……壁橱的门自动开启了。梨耶在里头,如沉睡般地躺着。如沉睡般地死亡。结束了。我们的「时间」完全丧失了。
……我们三人每到半夜,确认爸妈都熟睡了以后,便会悄悄起床。所有毛孔应声而开,性急地吸收氧气;呆滞的脑髓觉醒,血液流动,促使体温上升…心脏开始活动,日常空间中停止的身体机能完全回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他人」沉沉入眠的半夜,正是我们的「时间」。
梨耶似乎等不及已近在眼前的「时间」到来,兴奋不已,全身像弹簧般伸缩—文男担心她发出的声音吵醒爸妈,连忙压住她的肩膀,但梨耶并未因此冷静下来,反而开始晃动双脚。我和文男面面相,露出苦笑,因为我们也了解梨耶的心情。我们也和梨耶一样,处于极度的兴奋与欢喜之中。不过,若是因此容许梨耶的行动,可能会吵醒爸妈,进而失去今晚的「时间」:因此我将食指放上嘴唇,示意她安静。梨耶终于想像出自己的行动可能招致何种结果,倏地安分下来。文男放开梨耶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向摺好放在窗下的「粉红色凉被」:梨耶见文男那近乎滑稽的慎重态度似乎觉得好笑,开始窃笑起来,我也笑了,文男亦跟着笑。那是我们三人当天的第一个真正笑容—白天被丢在「他人」之中,处于全无感觉的状态,发自内心的笑容根本不存在。
见文男手持「粉红色凉被」回来,我们爬出被窝,朝壁橱迈进。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以免发出声音:壁橱中充满着异常浓密的黑暗,我们大为满足,陶陶然地眯起眼睛。
我们进入壁橱。
接着,拉扯事先绑好的细绳,从内侧关上门。
眼前是一片黑暗。
完全没有光线,因此即使再怎么习惯黑暗,依旧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解开分布于精绅各部分的紧张丝线,瞬间,神经的丝弦尽其所能地松弛,无力地垂落;一股由衷安心、如梦似幻的幸福包围着我。
文男将「粉红色凉被」盖在我们头上。
我们三人缩在「粉红色凉被」里。尽可能地相互依偎,如沉睡般地闭上眼睛。我、文男和梨耶,想像着三人融合的情景。而实际上,我们也融合了。三人的热气与体温充斥于密闭的「粉红色凉被」内部,我们开始流汗。这就是我们每晚度过的「时间」可是,可是,梨耶已不在了。
我们永远无法体验「时间」了。
只能在毫无关系的他人中生活。
大洪水夺走了梨耶,夺走了我们的「时间」。
已经结束了。
不过,好奇怪……失去梨耶的我,内心并未发生任何变化。我原以为会有股色调如糖浆般的浓厚绝望占据体内,增幅爆发,却什么也没发生,甚至连悲伤之情也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没有反应?我以为是吞噬自己的悲伤太过庞大,以致于无法察觉,但似乎又非如此。我能断言,我不悲伤。咦?为什么?
为什么?
身为我一部分的梨耶,「无可取代」的梨耶死了,为何我没有深陷于悲痛及绝望之中?莫非我的「他人」观如此强烈,甚至令我对梨耶的死毫不在意?当我如此推测的瞬间,便完全明白了。震惊于这个「事实」的我,因为它太过意外、凶暴、残忍及美丽,甚至忘了自己身在水中,张开嘴巴想大声吼叫。
对……没错,正是如此。
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事物。
「文男」、「梨耶」、「粉红色凉被」,我全都不需要。
只要我存在,便已足够。
我如此确信。我不「需要」「他人」,也不需要我们三一人」「融合」,,只要我存在,便可「封闭」。在我的「世界」中,「他人」、「文男」、「梨耶」都是「不必要」的。理解了这一点的我,想必会和以前一样……不,是比以前更加不对「他人」做任何「主张」—在没有「文男」与「梨耶」的情况下,度过「完美」的「时间」。我察觉自己真的丧失了对万物的「兴趣」。我将无视被这场荒谬「大洪水」吞没的小镇,无视我一直以为「必要」的「文男」与「梨耶」,陷入极为幸福的自毒作用,,没有「文男」与「梨耶」,不使用「粉红色凉被」,永恒地持续舒适的「时间」。我再也无须面对麻烦的问题,无须演无聊的戏,也不必对将来感到不安;一切都会消失,只留下幸福。这似乎非常非常地美好,无须烦恼「话语」与「物质」的世界多么美好,啊!多么美好啊!
我觉得豁然开朗。
看在「他人」眼里,或许我是朝着「错误」的方向豁然开朗吧!但无所谓,我的「自我封闭」没「软弱」到被「这点程度」的小事影响,我的豁然开朗是相当强烈的。现在的我没打算做「任何」「陈迤」,「没有」打算做「任何」「主张」。对,「没错」,我「完全」「没」「打算」「做」「任何」「说明」,「连」「发出」「这些」「词语」「的意义」「也」「已」「完全」「丧失」「 。」
我的封闭是完美完美完美的无可救药地完美完美完美的甚至可以抛开一切过去的我虽不在乎「外界」但仍免不了投以关注的视线现在的我可以完全「阻隔」不再挂怀因为我正被「大洪水」侵袭身处淹没的家中即使是再有力的「他人」也「无法」纠正非难指责我即使纠正非难指责我也绝对传不到我耳中。
当我感受到这股喜悦充满体内的瞬间,也明白肺中的氧气量已然归零。我不痛苦,是因为我的身体正迈向死亡。然而,「我的」「身体」「正」「迈向」「死亡」等「字眼」,也无法让我感到惊讶或恐惧。即使是夺走一切的「死」,也和现在的我没有关连,无法产生关连。这种「自我封闭」是完美的。只要有我,我就满足了。除此以外,什么也不需要。
可以安心了,没问题了。指尖的麻痹变得更为强烈,传遍全身,令我无法动弹,无法逃脱;但「自我封闭」当然不会因此产生一丝紊乱。啊……就连「死」「活」这等素来被认为最大最强的概念,都已经无所谓了。获得如此强烈的「自我封闭」,令我有些吃惊.我到达了什么境界?我试图举手高呼万岁以表达欣喜之情,却因麻痹而无法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