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乐章

  “呐,你知道勇者斗恶龙吗?”

  在床上,女人慵懒地说道。

  “不知道。是铜锣烧的一种或者是别的什么吗?”

  “不是啊,是游戏,红白机的游戏。听说很好玩啊。”

  “哼。”

  次狼敷衍地回应,最大限度地表现出不想再聊没兴趣的话题。

  “下次我买过来一起玩吧。什么成为勇者去冒险,听起来不是很有趣吗?”

  女人看来不明白次狼的意图。

  没办法,他这次选择不回应。

  取而代之的,他从酒店的冰箱里拿出矿泉水,遥望着窗外一片东京湾夜景,将水一饮而尽。他粗鲁地喝,溢出来的水滴下,滴到次狼体毛茂密的赤裸胸膛上。

  这高级酒店刚有喷水池落成。

  女人说想住在最高层的房间看夜景。

  她是在都内学校上学的女子大学生,名字叫泉。跟次狼在酒吧认识,今天是第三次见面。

  她的老家是在广岛经营着专给观光客买手信的馒头店,家境富裕,所以经常送来用之不尽的生活费,完全不愁金钱问题,这房间的费用也是由泉支付的。

  次狼拥有多个恋人。

  与日本人不同的深刻脸部轮廓,高挑且健美的身体。冷酷沉默,其中表现出很好的修养。很多女人都沉迷于次狼,泉也是其中一个。

  次狼是人狼族最后的生还者,想成为一族的亚当尽量多留下些子孙,立志再兴一族,对于寻求性爱而接近自己的女人们,他没有理由拒绝她们。

  于聚集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堆中,慢慢品评就行。

  而当中最好的女人将会成为一族的夏娃。

  现在这时点,最有力的候补依然是麻生友里,当然他还有可能邂逅上比她更好的女人。

  虽然次狼被友里所吸引,不过他仍然每晚都跟不同的女人共度春宵。

  现在的床上,还沉浸在刚才激烈交锋余韵的泉。就一般的价值观来说,也能归入好女人的部分。

  泉不愁金钱,与她结婚的话什么都会买给次狼。这就像是她的口头禅。

  不似别的有钱人家女儿那般任性,性格也很率直。

  身材与正常人一样,对自己的眼睫毛长得可以放火柴很自傲,鼻梁挺直的脸孔也很漂亮。

  对于平庸的男人来说,实在是个完美的结婚对象。

  但是,次狼以跟人类不一样的感觉来选择女人。

  “呐,次狼,跟我结婚后,我想要很多很多你的孩子。”

  泉在床单上害羞地说。

  这是次狼所希望的。

  不过,次狼的心中却告诉自己不可能。

  虽然很可怜——

  人狼族的次狼,他的嗅觉比人类灵敏数万倍,比起能嗅出癌症的狗的嗅觉更为敏锐。

  只要嗅一下味道,便知道对方是否拥有适合怀孕的体质。

  虽然他跟友里未曾交好过,但从气味就能清楚知道友里是适合多产的体质。

  泉的情况,即使再努力最多也只能生两胎吧,不能奢求再多的受精和产子。

  与普通的男人结婚,普通地建造幸福的家庭,那没什么问题,但次狼却并非希望如此。

  对于次狼来说很可惜,但考虑到泉的自身,让她过普通的人生才是最幸福的。

  泉是个好女人,次狼也很珍惜她,他没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只对泉轻轻一笑。

  泉好像就此满足般似的,露出柔和的笑容后便沉睡过去。当次狼对手的女人,大多数马上就睡着。

  对那样满足的女人,不必要故意在这里呈上不合格通知,令她失望。

  只要令泉感到无望,她自己应该也会全身而退吧。

  泉拥有那样的智慧。

  本来,看起来很麻烦的女人,次狼最初就不会出手。

  次狼的嗅觉,连那样的不同也能判别得到。

  不过那样的“气味”,跟用鼻嗅味道有点不同。

  能符合次狼所需条件的女人不太多。

  比人类有着更漫长的人生之中,次狼与数不尽的女人邂逅过分别过,但次狼却从未令女人感到不幸。

  就算只是一时的女人,让她们做个幸福的梦便好。

  然后以非背叛的形式,自然地与她们分手。

  为此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次狼从多次的经验中学习得来。

  翌日,次狼如往常带响Café mald'amour的门铃。

  店内只有一个客人。

  是红音也。

  次狼稍稍眉头一皱。

  巨匠菲利兹.范.迈艾路事件后,次狼和音也的距离微妙地缩短了,但夹杂在友里的三角关系上,他仍然想把这个男人化作烟尘。

  友里空闲下来,坐在店内深处的椅子上阅读文库本,有时自然地避开音也送过来的秋波。

  距离坐在吧台柜席的音也两个空位的位置,次狼坐到无背椅上,脚下的小狗蓝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老板,混合咖啡一杯。”

  他说着,老板于是将咖啡杯递送过来。

  那是一如既往,是杯令对咖啡十分讲究的次狼也能感到满足、熏香非常的咖啡。

  “小次狼,猜猜看今天的混合咖啡吧。”

  老板太过无聊,所以向他发问混合豆的种类。

  次狼把杯子凑近脸孔,用鼻嗅闻,想了会儿后回答道。

  “以哥伦比亚和巴西做基础,再加上乞力马扎罗和罗布斯塔。”

  “很精彩!不愧是小次狼。”

  次狼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并喝着咖啡,音也从稍远的位置向他走近。

  “今天你那自豪的鼻子看来有点塞呢。”

  “什么?”

  “的确今天的混合咖啡是以哥伦比亚和巴西做基础,再加上乞力马扎罗和罗布斯塔,不过……”

  音也将自己的杯靠近脸嗅嗅味道。

  “也混了少许曼特宁。怎样?老板?”

  “真是的——别随便乱说。我才没有加曼特宁……”

  说到一半,老板一副“嗯?”的表情。

  “小友里,今天的混合咖啡用豆是你磨的吧?”

  “是?”

  友里抬头,一脸惊讶。

  “最初在磨巴西豆前,你磨了什么。”

  “单品咖啡用的……应该是曼特宁。”

  听到那答案,老板的脸有如一口气干了意大利烘焙特浓咖啡般苦涩。

  “小音也答对了。”

  “看吧!”

  次狼悔恨地盯住洋洋得意的音也。

  磨豆的时候,老板凡是转换种类,必会打扫咖啡磨一次,不那样做的话,之前磨过的豆子会有稍许混进之后的豆子里。

  但友里很是粗枝大叶,不提醒一下,就不会打扫,直接去磨下一种豆子。

  今天也是这样。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音也的嗅觉。在磨中残留的少量曼特宁香气,音也真的能从咖啡中分辨出来?

  看着摆出胜利表情的音也,老板觉得很不可思议。

  更震惊的是次狼。

  他没想过会被人类超越。

  原本,次狼也感到除回答的豆种类以外的违和感,不过他认为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且他也不好曼特宁,于是便没说。

  这男人有时真令人吃惊。

  他可能是随便乱猜,纵然这样想,这男人连不确信便不能说的事情,也能堂堂正正说出口,不是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的话,不会采取这种态度。

  听说他是高超的小提琴手,关于五感的所有事情,他可能拥有超越人类的感觉。

  次狼是喜爱艺术的男人。

  人狼族的寿命比人类长。

  为了让那漫长人生不沉闷,次狼会听音乐、爱美术、读文学。

  那或许是次狼对比起人类更接近野兽、遵从本能地活下去的人狼族之血的反抗。

  人狼族被认为是充满兽性的野蛮种族,次狼对此很抗拒。

  他想由唯一生还的自己,来改变这种风评。

  次狼一直接触各种艺术,而造就出这些艺术的艺术家们,听闻他们都拥有又纤细又敏锐的感觉。

  音也也是其中一人吧。

  这样想来,次狼心中对音也的敬畏稍微涌上来,但他慌忙将之挥走。

  这男人不是那样高等的东西。

  常常俯视他人的恶劣态度,对自己的言行不负责任,随随便便的性格。

  这样充满破绽的人类,就算稍微拥有优秀的感觉,也不值得尊敬,不,应该要蔑视他才对。

  更别提,这家伙也正在追求友里,是自己的情敌。

  次狼心中这样嘀咕着,再次瞪着刚才在豆种类猜猜看获得胜利、笑着远望友里的音也。

  这时候,吧台上响起咔嚓的声音,友里惊叫起来。

  在洗杯子的友里不小心弄掉了杯子,传来杯子被打破的声音。

  “对不起。”

  “算了,也没办法,下次小心点。”

  老板对道歉的友里很宽容,但其实友里打烂碗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两天来,她已经在Café mald'amour店里作出了各种破坏。

  友里性格大条,她的极端不灵巧也是其中的起因。

  “你难道说……”

  “是?”

  “请等等。”

  友里,音也和次狼在吧台前兴趣盎然地等待着有什么开始,老板将一碟豆腐拿过来。

  “你试试用筷子夹起豆腐来吃。”

  友里噘嘴。

  “别当我是傻瓜。就算我手再不灵巧,也能夹起豆腐的。”

  但是无论友里夹起多少次,豆腐也只是烂得一塌糊涂,进不了口。

  “果然……“

  在恍然大悟的老板旁边,音也想起以前看过的某电视剧。

  不灵巧的探员用筷子夹不起豆腐,现在跟那场面很是类似。

  不灵巧却又认真、好胜,为了夹起豆腐而不忿的友里与那探员一样。

  不,就因为不灵巧,所以才认真地觉得不忿吧。灵巧又得要领的人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而热血起来。

  不用说,友里的不灵巧对音也来说也是可爱的优点,对次狼来说也同样。老板也一样,但作为店里物品被破坏的受害者,也不能说这很可爱,这是他跟音也他们不同的地方。

  友里的母亲是技术人员。

  因为某契机,知晓了“至上蓝天会”这一跟牙血鬼战斗的组织,她因此成为了人员,从事怼牙血鬼兵器的开发工作。

  现在,友里手上跟牙血鬼战斗的武器——牙血鬼钢索,也是由友里的母亲负责开发的其中一种器具,对友里来说也是母亲的遗物。

  母亲在与牙血鬼的战斗中留下很大的功绩,却因此招来恶果。

  她被牙血鬼索命,受到攻击而死。

  当时友里还只有十岁。

  午休时友里跟朋友在跳橡皮绳,脸色苍白的老师奔跑过来,叫她快点回家。

  父亲早逝的友里在叔父叔母的陪同下来到医院,见到了没有呼吸的母亲。

  虽然是很美丽的死相,但以白布覆盖的头部以下的部分,受了很严重的伤,她从大人的对话之中察知。

  失去双亲的友里,拒绝了叔父叔母要求同住的请求,只接受最低限额的金钱援助,独自一人生活。

  她认为被谁伸手救助,就是承认了自己的懦弱,所以她觉得很讨厌。

  就算父母不在,自己也能自律地生活,自己也能处理身边的事,她要证明给别人看。

  她那样专注,也是因为她那不灵巧才认真的性格所致。

  在母亲去世的当时,她只被告知“意外”的死因,她知晓母亲是受牙血鬼攻击致死的,那是在她高中毕业的时候。

  “至上蓝天会”的特别探员来探访正独自生活的友里。

  “至上蓝天会”所有很多牙血鬼受害者遗族所参与的组织。

  友里作为出色技术员的女儿,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列入成员候补名单,待她高中毕业之后,便堂堂正正地通过选拔成为成员。

  得知母亲的真正死因,以及知道了受到牙血鬼侵害的事实后,友里马上做出了决定。

  她要成为组织成员,为了不再增加跟自己同样遭遇的人而奉献自己。

  这是为了继承亡母的遗志。

  友里的决意无半点迷茫。

  进入组织研修所,学会跟牙血鬼战斗的技术。高中时代她属于田径部,跑过中距离,对体力有点自信,而实际上她也有天分,很快便拿捏到战斗技术,体能在同僚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位。

  友里作为牙血鬼猎人的缺点,是沉醉在跟眼前的敌人战斗,而忽略了客观性。

  这也是她专注的性格所致,总是无法改善,但投入实战后对实绩却是备受瞩目。

  虽然牙血鬼猎人当中有二人拍档,但友里却偏爱不依赖同伴的单人战斗,这也很像她不爱依靠别人的风格。

  如此,友里一直是一个人战斗至今。

  牙血鬼猎人的生活非常孤独。

  因为有可能把家人和亲友卷入其中,十分危险。

  牙血鬼多是性格上自尊心很强,很少会袭击不是战斗人员的猎人家属,但也很难说是安全。

  “至上蓝天会”的成员虽拥有相同的志向,但很少有以朋友相称的存在。

  友里作为猎人也不例外,既没有家人,也没有能称之为朋友的对象,她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

  不喜欢依靠别人,也不喜欢联群结党。以友里那样的性格而言,这很符合她的风格,她也感到较为轻松。

  友里为了生活,以及保持跟社会有最低限度的联系而开始进行兼职,这店的老板是她日常中唯一一位谈话对象。

  因此对最近不停向友里表现自己的两位男性,她觉得很是困扰。

  在咖啡厅工作,当然要跟客人对话,有时也会比较亲密,但这两人的态度完全超过了。

  不,正确来说,问题在红音也。

  次狼本身是店里常客,也的确表示对自己有兴趣,她也有点在意,但在红音也出现前,未曾采取过那样露骨的态度。以往说话时也是比较含蓄,而最近却异常地大胆,绝对是因为受到红音也的不良影响。

  次狼这个男人总之是身份不明,外表端正却带有野性,很有男人味,印象中他周遭总是围着女人的身影。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工作,在老板不知从哪儿听说的留言中,他身后有数名贵妇为他作金钱援助,所以不愁金钱问题。他的确也常常穿着全新整齐的衬衣来到店里。

  曾经有过好像跟次狼相识的女性来访店里,但不似留言中那样女性关系混乱,情侣吵架和激烈战场般的事不但没有发生,甚至全是高贵地喝茶后回去的女性,为此友里觉得很神奇。

  因为那样子的次狼,所以就算他对自己抱有兴趣,也不过是他对不特定多数女性所抱有的关心吧。

  而且友里自己现在也只考虑着跟牙血鬼战斗的事,自己的心没有任何空隙放下恋爱感情。

  而红音也,可以说是从相遇起就最差劲——

  的确在演奏厅听到的小提琴打动了友里的心,红音也作为艺术家很优秀,但作为缠住自己的男性就是另一回事。

  令人在意的是,虽然随波逐流,但却把音也卷入与牙血鬼的战斗中。

  把一般人牵扯进战斗,作为专业的牙血鬼猎人是最要不得的事情。

  正因为这事,令友里陷入自我嫌恶之中,但不管怎么说,音也也算是在跟牙血鬼的战斗中救了她。

  自此以来,友里的自尊心受创。

  不过想起来,音也的强劲也很不可思议。

  普通的话,一般人只是见到牙血鬼就会身体颤抖不止,更别说要战斗了。音也第一次见到牙血鬼时虽然多少有震惊,但马上便拿起手附近的武器反抗,究竟哪来这样的勇气呢?

  友里一边认为音也是要唾弃的人,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抱有某种兴趣。

  而且——

  去处置巨匠菲利兹.范.迈艾路的那天晚上,她一直都很在意。

  自己被现出真身的巨匠追逼,不小心失去意识。

  正常来说,怎样想都会被杀。

  但自己还活着。

  是谁救了她?

  附近也没有其他活动的牙血鬼猎人同僚的气息。

  之后听老板说,那天音也和次狼陆续到店里来找自己。

  莫非是音也和次狼两个其中一人救了自己?或者是两人合力?

  友里多次想对两人提出疑问,但觉得就算问了,两人也不会认真回答——另一方面,她也不想承认自己作为牙血鬼猎人却被一般人所救——结果,她一直没问。

  回想一下,别说恋爱,对其他男人抱有兴趣,这也是友里初次的体验。

  友里很漂亮,身边也许有对自己抱有好感的男人,但由她身上散发出的“别靠近我”的气场,让男人们都望而却步。

  当然现在她抱有的只是单纯的兴趣,与恋爱方面根本无关。

  因为她特殊的人生,她没有渡过普通人的青春,现在却因为两个男人,竟萌生出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心情,友里自己确切地感觉到。

  想着那样的事,她在吧台保持微妙的距离,望向无聊地争吵着的音也和次狼,玻璃杯再次从她手上掉下来,咔嚓一声,响起破碎的声音——

  1986 to 2008

  “为何不早点发觉到啊!”

  “对不起,不小心沉醉其中……”

  “我也一样……”

  “真是的,我道歉……不好意思,请快点!”

  静香坐到渡踩着脚踏的单车后座上,为了不被晃掉,而紧紧抓住渡,心中双手合十。

  今天静香和朋友有约,为此一开始便说要比平时早点结束小提琴课堂。

  但是两人也沉醉其中,发觉到的时候已经到了快赶不及与朋友约见的时间。

  静香一边快要哭出来,一边准备回去,是渡说要用单车送她到车站的。

  “虽然我很开心……但你是第一次载人骑单车吧?没问题吗?”

  “大概吧。”

  静香想横坐在单车后座,但那样会影响平衡,虽然穿着裙子,却为了让渡轻松点而跨坐上面。但静香的担心白费了。

  渡踏着脚踏,单车惊人地顺滑前进。

  这单车是为了稍稍扩宽渡的行动范围,在静香的提议下,在两个星期前两人选购回来的。

  渡一直未试过骑单车,他与静香一起练习,令人惊讶地很快便能搭乘。

  虽然是第一次两人一起搭乘,但一点也不晃。

  再给我辛苦一点就好了……有点无聊呢。

  对于静香来说,就像母亲教导初次骑单车的孩子般,打算手把手地教会他,就算迟钝点也无所谓。

  初次遇见渡时,他如同无垢的小孩那样,静香享受着一点一点地教会他世上的事物……本应如此。

  一旦打开了那扇门,渡意外地灵巧,不像是直至成人都被困在家中生活,拥有很强的适应能力。

  特别是运动神经发达,保龄球也好,棒球中心也罢,竟然打出不似有生以来第一次经验般的高分,每次静香都在心中埋怨要是他能够打得差就好了……

  单车也是,学会乘坐后才经过两个星期,他已经能够让自己坐在后面,没半点危险地踩着前进。

  太狡猾了。

  她抱紧渡的腰,望向他的背后。

  每次当渡能顺利办到某件事后,静香也会感到有少许寂寞。

  这个……就是随着儿子成长,快要离开自己的母亲感觉吧?

  当初她是这般想,但最近发觉可能不是那样。

  渡对自己好像有某些地方很见外。

  每次在小提琴课上,当我们两人四目相对时,他就会不自然地避开视线。

  想跟他说话,又马上沉默起来。

  因为我的演奏总是练不好,所以生气了吗?

  静香觉得自己练得很顺利,但渡可能并不觉得吧?

  她考虑了很多,结果还是得不到答案。

  然后,渡越是采取那种态度,静香就更加只在想渡的事情。

  初次遇见时,她觉得渡是个很漂亮的少年,贫弱且不可靠,心中很想为他做些什么。

  然而,最近渡自己能做很多事情,就像今天那样,很多时候也能帮上静香。

  他快不用静香去守护,他也锻炼出男性的强壮身体。

  现在,眼前的渡背后,既宽阔又可靠。

  静香心里一瞬间掠过自己被渡抱紧的影像,但她已经立刻打消了念头。

  她和渡并非这种关系。

  现在是,之后也是。

  渡是我的小提琴老师,我是带渡走出世界的老师。

  没有以上,也没有以下的关系。

  要是这样,若渡什么都能自己应对后,静香的工作也就完成了,那么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

  教静香拉小提琴时,会继续是师生关系,但若那个也结束了呢?

  静香尝试去想没有渡的日常,但她无法想象。她觉得心里好像开了个洞般空虚。

  自己究竟想向渡寻求什么呢?

  那答案她也想像到,但说出来可能会破坏现有的关系,所以她不再思考。

  以现在的形式,还能继续到什么时候呢?

  她也不是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永不改变的。

  静香紧紧抓住渡的腰,装作不想被甩下,把自己的身体压向他的背后。

  闭上眼,她能听到自己的激烈心跳。

  风舒服地抚摸着静香的脸颊。

  真的很庆幸昨天才洗过车。

  麻生惠如此想着,在晴朗的天空下,在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疾驰。

  汽车收音机里传来美利坚合众国总统选举可能会诞生出首任黑人总统的新闻。

  “至上蓝天会”日本分部,在黄昏时联系惠,说希望她去迎接从美国归国的猎人。

  要新分部成员的同伴坐上不干净的汽车,她的自尊绝不容许。

  经常爱美、爱有型,希望经常保持耀眼的闪闪发亮。

  那就是惠的宗旨。

  既然以时装模特为职业,她对自己的容貌姿态很自信。

  不止化妆和服装,身边的东西常常也要很整齐并无空隙。那是惠的愿望。

  不过,她虽然有素养,但也阻碍她愿望的最大问题。

  那就是她天生的性格。

  听父亲说,妈妈好像就是这种性格,有时很懊恼的性格也会遗传的,但由男人一点一点养大的这种环境下,对她也有很深远的影响吧。概括而言、惠的性格很粗枝大叶。

  不拘小节听上去是不错,但像男人那样爽直利落,与女性的纤细和优雅相距甚远,这是她的烦恼来源。

  所以昨天突然想起来去附近的投币式洗车服务中心洗车,她认为自己做的很好。

  这样便不怕因随便的性格而被新人小觑。

  对,第一印象很重要,尤其对方是男性。

  惠只被告知来机场的新人猎人是位男性。

  相认方法是以由“至上蓝天会”配给予成员,那拥有特殊机能的手表,这样便足够。

  猎人同事可是有着独特的味道,一看便知。

  她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男人。虽然她希望是外表不错的男人,但在猎人这工作的性质上,一直以来遇到的男人身心也大多是肌肉男系,并不符合惠的喜好,这次她也不抱任何期待。

  说起来,在Café mald'amour遇到的那对情侣——渡和静香最近怎么样呢?

  如渡那种有着一张漂亮脸孔的男性,本来是惠的喜好。

  虽然这么说,但她没意从小兔子那样可爱的静香身边夺走渡。且渡实在不太可靠,只能唤醒想守护他的母性,从未想过作为恋爱对象。

  “不是身高体壮的大叔就好了。”

  惠自言自语道,为了超过前方慢速行驶的车辆,她亮起车线变换的方向指示灯。

  回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多年没有恋爱。

  她也常常想要恋爱,但不是只要有恋爱什么都行。

  惠比起被追求的恋爱,更想追求恋爱。

  接近美丽的惠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在当中找到条件比较好的男人,随时都可以出手。

  但是那些也不过是无聊的恋爱。

  她被宠爱只是因为自己年轻貌美,但这可是不能一直持续下去的。

  女人的赏味期限很短。

  将那样重要的光阴花在无聊的恋爱上,时间过去后再后悔已经太迟。

  可以的话,她想谈一场令人羡慕的大恋爱。

  那对象不是令惠自己心情焦急的人不行。

  一定要睡觉时醒来都忘记不了,让她沉醉其中的男人。

  虽然这样说,但那样的男人不可能那么简单便出现在眼前。

  这样那样的时候,宝贵的女人时光也消耗了不少。

  时间流逝,她越发焦躁。

  越是焦急,便会疑心生暗鬼地怀疑会不会看错男人而越来越谨慎,然后恋爱的机会便越走越远。

  这是什么恶性循环!

  这就是所谓的灰姑娘综合症?还是白马王子症候群?

  不管病名叫什么,惠都越来越感到烦恼。

  到达机场的惠,她忘记了找寻新人,她的眼睛停留在一个青年身上。

  那男人明显散发出跟那里的大部分人不同的气场。

  职业上,她遇见过不少男性模特,在他的美貌面前,任何人都显得黯然失色。不,不应该以观赏用的美做比较。他的美貌是证实了内在某些不可动摇的东西。

  惠一时间看呆了,但发觉到他左腕上正戴着眼熟的某款手表。

  难道是——

  她怀疑自己的眼睛,但她并没有看错。

  那个男人就是从美国归来的“至上蓝天会”的牙血鬼猎人。

  “我是来迎接您的,我叫麻生惠。”

  她没有说出组织名称,对男人说道。

  对方见到惠手上戴着女款多功能手表,应该能意识到两人是同伴。

  “谢谢你,我叫名护启介。”

  “汽车停在停车场……”

  惠说着,向名护两手拿着的其中一件行李伸出手,欲帮忙运送,却被他婉拒。

  “怎能让女性帮忙拿行李呢?”

  是西方对女性的关怀精神,还是名护自己的方针,总之那醒目的态度,使得惠对他的好感提升。

  腼腆地嘴边稍稍绽放的笑容也不错。

  惠常常想男人不该夸张地笑,名护那样的美男子就更加不能。

  一开始便对新猎人是怎样的男人而感兴趣的惠,在超越比预想中好的货色前,她更加情绪高涨。

  当然那心情不能表露出来。

  “从洛杉矶回来花了多久呢?很疲倦了吧?”

  “差不多十一小时,但过得很舒适。”

  为保自己在日本作为牙血鬼猎人前辈的威慑,她别有用心地想取得更多对方的情报。

  “你是何时开始从事这份工作?”

  “十七岁时进入研修所。”

  研修所是美国那边的?还是日本这里的?

  “至上蓝天会”在世界各国都拥有据点,两边都有可能。

  她觉得若继续问下去,会被名护察觉到她心中正在膨胀的好奇心,于是只以“是吗”回应一声。

  从名护的回答中单单得到一个情报,已经足够惠作为搜寻的材料。

  进入研修所的年龄比自己早一年。

  一般来说,高中毕业后才能开始研修,究竟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咦?美国学制是怎样的?

  惠不停思考,她让名护坐上自己的车,根据组织指示,开始向名护新居住的住宅大厦进发。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渐渐地,惠和名护开始互相交换情报。

  名护比惠年长两岁,为配合父亲的工作,十二岁起就住在美国,父亲去世后,母亲独自一人在美国生活,而名护很担心自己归来日本后留下母亲一人。

  名护这个年纪的男性,很少会那么率直地将对母亲的爱挂在嘴边,惠对此很有好感。

  最后话题转移到美国的牙血鬼。

  在美国,牙血鬼的出现率和发生事件的机率和日本差不多。

  据名护所说,美国很多人以个人名义持有枪械,就算被袭击,也会靠武器对抗牙血鬼,但在多数情况,都不过是以白费力气的抵抗无疾而终。

  为了消灭牙血鬼,除了破坏身体其中一部分的核心外别无他法,核心的地方也因个体不同而有所迥异。用枪射击其他地方,根本毫无意义。

  要一眼看穿核心的地方并一击将其破坏,就算是受过多重训练的猎人也很困难。

  不过——

  在美国开发的某件对牙血鬼兵器,却令情况改变。名护如此说道。

  惠也听说过那种兵器。

  能令与牙血鬼的战斗有着革命性改变的兵器。

  名护归国的最大目的,就是要将那东西引进日本。

  只要有那个兵器,人类面对牙血鬼便能站在压倒性的优势上。

  惠心中很想尽快看看那兵器。

  可是惠看到那个的机会,要等她将名护送到住宅大厦,然后他改天来访“至上蓝天会”日本分部后吧。

  惠驾驶的汽车离开高速公路往普通路上跑。

  名护住的住宅大厦接近“至上蓝天会”据点,惠的居所也是在附近。

  车子快进入目的地的街道时,名护说想绕一绕远路。

  “山丘上有可以看到城市和对面大海的地方。去美国前,我住在附近,常与双亲一起到那里去。我想再去一次那地方。

  他可以预料到自己一到达住宅大厦,就要为了生活去忙各种杂物,而开始工作后,也会忙到不可开交。

  他觉得今后可能难以找出沉浸在孩提时期的时间,虽然要惠陪他有些过意不去,但他很想趁这时机去看看。名护说道。

  “很简单的事嘛。”

  看起来不太会拐弯抹角的名护,竟然想也不想就将私人的部分让惠看,她感到高兴,所以很快便应承了名护的请求。

  况且坐车的话,只是绕三十分钟的路吧。

  两人乘坐的车在本应前进的交叉点右转,向名护的回忆之地出发。

  将车停泊在斜坡途中的投币式停车位,惠和名护登上山丘。

  山丘是宁静的闲静住宅街,来散步挺不错,且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开有时尚咖啡厅,具备约会行程所需的气氛。

  身为模特的惠和脸孔俊美的名护两人一起走,简直就像电影里的一幕,飘溢着欠缺真实感的空气。

  虽然住宅街上有很多为晚饭外出买东西的主妇等人,但两人却十分引人注目。

  惠并不会觉得不舒服。

  名护跟自己很匹配。想深一层,反而感觉自己不太配,名护的容颜实在太过完美。

  惠一时忘记自己正在送新同僚猎人去往新居所的任务途中,竟陷入妄想着美男美女的恋爱故事之中。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看到山丘顶部。

  那里是设备完善,放有板凳的公园。

  就如名护所说,越过眼下的街道,连对面大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是一个绝佳的景点。

  她竟然不知道附近有这种地方,她早应该知道的。

  “很漂亮的地方。”

  惠对名护说,但他的耳朵好像听不到惠的声音。

  名护在看海。

  反射夕阳的海面很耀眼,惠沉醉其中地看着稍作眯眼的名护表情。

  男人耀眼的表情通常也很性感。

  相信大多数女性都会赞同惠的这个想法。

  更何况是美男子。

  惠拼命压抑着想做出舔舌动作的自己。

  “小学的时候,我常来这里,牵着爸爸妈妈的手。”

  名护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啊啊,他想起去世的父亲和留在美国的母亲呢。在这里的一定是很美丽的回忆吧。

  不过说起父母的名护表情,不像是单单回想起美丽的回忆,还带点忧愁。

  母亲虽然健在,但父亲已经去世,惠也明白很难怪他的。

  那样的表情也很好。

  惠默默地看向名护的侧颜想道。

  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吗?

  今天只是刚刚认识,没法确定,但对男女间故事的序幕来说,眼前的景色着实不错。

  惠自然地将手放在胸襟上。

  虽然她觉得心脏的鼓动与平时没差,但也许感受到了会让心脏跳动不止的一小部分东西。

  惠遇到过的男性,从初次见面开始便会被惠的美丽夺去目光,很多人不会隐藏对她的好奇心……再具体来说就是色心,但名护却并不是这种类型的人,这也给她很好的第一印象。

  同僚的牙血鬼猎人太过接近自己身边,将恋爱带进工作确实感觉不太好,但到这种地步,那不过是琐碎的事。

  “好,我要好好珍惜这段邂逅。”

  惠与名护一同遥望着夕阳,心中如此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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