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夜 返回轨道

  『莎蓓菈……报天即将通过盖亚耶鲁塔平原的上空。诺德呢……?』

  「……没有响应,也看不到他的人影。」

  莎蓓菈回答含泪欲哭的娜基亚蜜后,紧握着手中的怀表。

  按照预定计划,早在一小时前他们就要离开月面。

  为防止突发状况,停留在月面的时间可以多延长一小时七分三十秒——也就是载着娜基亚蜜的宇宙密封舱,绕行月球三周的时间。

  然而,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待会如果密封舱通过上空时,他们不配合升空的话,就无法回到地球。

  莎蓓菈用红眸再度环视月球的地平线。

  这小型天体的地平线,就在前方两公里而已。话虽如此,假设诺德是走路回来,现在如果看不见他的身影,那肯定会赶不上离月时间。

  要是诺德回来的话一一

  莎蓓菈打算将自己的彗星交给诺德,自己一个人留在月面上。

  贵族的性命是为了人民而存在的,莎蓓菈的双亲从小就这样教育她。所以这种时候,她理当牺牲性命,保护身为平民的诺德和娜基亚蜜,这是贵族的使命。莎蓓菈已经有所觉悟。

  而且,能够达成法玛英家的使命,莎蓓菈已经十分满足了。人类可以到达其他的天体,自己成了先导者,亲自证明给大家看。

  只要诺德两人把自己调查的月面资料,带回地球去就好。

  (所以,诺德快回来吧——)

  法玛英家的人在空中死掉的话,就会成为守护旅行者的精灵。

  这里毫无疑问是空中,所以我将会变成精灵,守护着你们。所以你快回来,快点活着回来吧,诺德——!

  莎蓓菈在心中不停祈祷,正当她把视线移动到哥哥的遗物——金怀表上,想看还能再等几分钟时。

  其中一颗音镜石传来杂音,让莎蓓菈的心脏噗通一跳。

  莎蓓菈调整颈部的金属零件,确定声音是来自「他」的频道。

  『……莎蓓菈……』

  没看到对方的人影,但那个声音莎蓓菈十分确定。

  她的脑中闪过他在宙士选拔考试时的身影。

  那个在烟雾中叫唤自己,和大哥有相同眼神的少年。

  「——你在哪里?」

  莎蓓菈大叫,慌忙巡视四周,有一颗星星自地平线的那端升起。

  不,那不是星星。而是某种东西的喷射火焰。

  是彗星吗?不,不是。应该是一种更强力的大型火箭。

  眼看那具未曾见过的火箭,穿过了盖亚耶鲁塔平原——

  在莎蓓菈附近卷起砂尘,停了下来。

  这具神秘的火箭比彗星大上一圈,但构造却十分相似。而跨坐在上头的人,果然是——

  没错,正是诺德。

  「莎蓓菈。」

  诺德离开火箭,像一个离家出走后返家的孩子般,战战兢兢地和她搭话。

  莎蓓菈抓着诺德的双肩,想确认他是否平安,接着她大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终究会回来的。」

  随后,莎蓓菈抬起头来的瞬间——

  啪!

  她冷不防一巴掌打在诺德戴着太空帽的脸颊上。

  诺德一个踉舱,膝盖着地,抬头看着莎蓓菈。

  莎蓓菈手放腰际,笔直而立俯视诺德。

  「诺德,我认为自己很了解你。」

  莎蓓莅把手伸给自己才刚打过、正准备起身的诺德。

  「你为人正直、爱逞强、不擅长说谎……除非有天大的理由,否则你是不会背叛或欺骗他人,你至今到底隐瞒了什么内情,我不会强迫你说出来。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

  莎蓓菈说完把脸朝向一旁,斜眼看着诺德。诺德感觉自己的泪腺又不听使唤。

  「谢谢……莎蓓菈,谢谢你……对不起……」

  诺德心中满是感激,他站起来再次面向莎蓓菈。

  一阵抽噎声隔着太空帽传了过来,诺德不经意一望,只见莎蓓菈也同样因为放心而流下泪水,并且向前紧抱住诺德。

  「诺德……太好了。我是真的、真的很担心你……!对了,诺德,你这具火箭是从哪里拿来的……?」

  「这东西被丢在雅克亚爱莉丝海上。操纵方法几乎和彗星一样,连我都吓了一跳。我明明飞了很久……里头的燃料却还有很多。」

  诺德和蕾碧亚分离之后,用彗星飞往猎户座的翠星,燃料用尽后他改用步行,一直线走过月球的大地,最后抵达一个被取名为「雅克亚爱莉丝海」的广大平原。接着,诺德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建造者不明的无人设施。

  那设施不知是尚未完工还是遭受到破坏,只剩下屋顶和骨架被弃置在当地。而在建筑物下方,有一辆同样被弃置的四轮交通工具,而且居然还有好几具和彗星相仿的火箭,并列在一起。

  「……到底是谁,居然比霸阳和卡鲁尼亚还要早一步抵达月面?搞不好在海洋外或山脉的另一端,有国家的文明比雷克特亚大陆还要进步……?」

  莎蓓菈低语,走进火箭,接着她抚摸写在上头的文字。

  「……NASA……?」

  「你看得懂吗?莎蓓菈。」

  「对……这个文字……现今几乎还未解读成功,不过这是旧文明的语言……!」

  「旧文明——!」

  听到莎蓓菈的话,诺德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东西不管怎么看都跟新的一样!半点生锈都没有……」

  「月面不会下雨,也没有风。所以各种东西都会保持原样,永远遗留在这里……这样啊……你们也是以此地为梦想,而跑到这里来的吗……」

  莎蓓菈超越时空,对跟自己有相同梦想的太古人类说道。

  接着,她用手轻抚上头的饰章。那个饰章以十三条红白横纹为底,左上角的蓝色长方形内画有许多白色星星,不属于现今任何一个国家。

  当载有娜基亚蜜的母船,朝月面降低高度时,诺德和莎蓓菈各自坐上小火箭,朝着母船飞去。两人以流星般的速度,飞越毫无阻碍的天空。

  娜基亚蜜用报天侧面向外微突的十字弓,对准两人发射网子。两人就像鱼一样被网子缠住身体,离开自己的小火箭。

  就这样,诺德和莎蓓菈平安地回到了报天上。

  两人照顺序通过气密室的门,在舱内将太空服脱掉。

  等诺德换回原来的制服时,娜基亚蜜蹬墙飞了过来。

  「诺德!」

  「喂……!」

  娜基亚蜜尾巴猛甩,热情地抱了过来,这让诺德不知所措。

  「娜基很担心呢。不管怎么呼叫你,你都没有回答……」

  「抱、抱歉……音镜石因为着陆的冲击,那个……好像稍微有点故障。真的很抱歉,我向你道歉。」

  「不,已经没关系了。因为你平安回来了。娜基感觉自己很幸福,仿佛快要变成天使一样。诺德、诺德、诺德……」

  娜基亚蜜贴了过来,用脸颊磨蹭诺德。诺德虽然有些却步,但还是温柔轻抚她的长耳,藉此表达让她担心的歉意。

  莎蓓菈慎重观测完,将目前位置的数据交给娜基亚蜜。娜基亚蜜计算出无形的返回轨道,显示给诺德。最后,由诺德操纵宇宙密封舱,进入轨道内。

  接着跟来的时候一样,依照惯性,三天后就可以到达地球。

  而到了第三天——

  『诺德,这里是尤昂。虽然告诉你们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不过你还是把耳朵借我一下。』

  尤昂的声音有些严肃。在检查仪器的诺德拾起头,飘到太空帽旁倾听帽子的内侧。

  「我是诺德。怎么了吗?我们预定再过一小时左右,就会突入大气层。」

  『关于这一点,现在波特湾上空的情况不太妙』

  波特湾,位于霸阳和卡鲁尼亚之间的海洋,也是诺德三人预定降落的地点。

  听到尤昂沉重的声音,娜基亚蜜和莎蓓菈也来到诺德身旁。

  「不妙……是什么意思?」

  『有台风。』

  这句话让诺德三人相互对望。

  『这个季节很少会有台风,它突然改变了行进路线。』

  「气压和风速为何?」

  『……汞压六五三,风速每秒七十公尺。』

  听到尤昂传来的数值,诺德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如此强大的台风,他从来没听说过。

  假如刚才的数字正确无误,那肯定是史无前例的超级强烈台风。

  报天在设计上可以抵挡某种程度的强风,但也仅限于常识范围内,秒远四十公尺左右而已。

  在预定降落的海面上,居然有一个比密封舱的承受度还要强两倍的台风,这实在是太倒霉了。

  『我们向亚大陆各地公告,希望可以找出解决方案。不过到目前为止,依旧是束手无策。抱歉……』

  「降落下能延期吗?我们可以在地球四周绕行,观察状况……」

  听到娜基亚蜜的提案,莎蓓菈微微摇头。

  「不行……没办法吧。就算我们绕了几小时,那种台风也不可能突然减弱。而且再怎么延后,最多也只能延后一小时半。因为我们太晚离开月球轨道,报天上备用的电气和清素几乎快要用尽。」

  莎蓓菈说完,诺德一脸歉意地拾起头来。她瞇起红眼,对诺德莞尔一笑。

  「诺德,答案只有一个。『做就对了』。所以你不用伤脑筋。」

  不安的因素有很多。

  突入大气层原本就是月面踏破的全部行程当中,最困难的挑战之一。出一点差错也不行。要是突入的角度过深,突入密封舱就会和大气摩擦,燃烧殆尽;反之如果角度过浅,就会像丢往水面的石头一样,被空气弹飞到宇宙的远方。

  能允许的误差,从角度来看只有一点八度。

  在模拟训练中,突入大气层的总计成功率只有一成九。刚开始连续失败了一百次以上,到了训练的最终阶段,也顶多比五成还要高一点而已。

  而且,就算用那狭小的角度成功突入大气层,海上还有一个人类史上罕见的超级强烈台风在等候我们。它的暴风,可能会刮走密封舱上减速用的降落伞。

  报天不顾这些危险,逐渐靠近地球,在重力的影响下不停加速。眼前地球的大小,现在已经塞满整个窗户。

  突入大气层三十分钟前,诺德三人按照训练,爬入宇宙密封舱的上层。他们打开折迭式的椅子,肩并肩地坐在一起。

  三人用安全带将身体固定在椅子上后,进入分离步骤,将雪人型的宇宙密封舱的头部和身体分离。随后,头部的双层门关闭,从中分离船体,门与门之间的空气会弹开,报天发出跟打喷嚏一样的声音,上下分离。

  圆窗外头,报天的下半身在宇宙中飘浮,离开了头部。

  来往月球的旅途上,诺德三人几乎都在下半段度过,对他们来说,感觉上窗外的那个部分才是报天的本体。

  结束任务的雪人下半身,接下来会早一步坠落大气层,燃烧殆尽。

  「报天,真是一艘好船。」

  莎蓓菈看着窗外,低声说。

  「是啊。」

  「掰掰,报天。」

  诺德和娜基亚蜜也接着说,三人就这样目送悄悄离去的报天。

  雪人的头部——负责进入大气层的突入密封舱,保持高速绕着地球飞行。

  到达预定的时刻,地球的弧线慢慢掩盖皎洁明月。

  相对地,有一样东西逼近到了眼下。那就是雷克特亚大陆。

  广大的亚大陆,现在正准备迎接黎明。

  那飘浮在黑暗中的模糊地形使人怀念,勾动了诺德三人心中苦闷的思乡情绪。

  「那是……什么啊?」

  诺德首先察觉到,伸手指去。三人接连看见了那道光。

  「尤昂,我们看到亚大陆各地,有像线条一样的光芒。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莎蓓菈对音镜石发问,另一头很快就传来回应。

  『那些是篝火。是民众为了你们而点的。』

  三人听到后无不惊讶地再度俯视地球,这时才知道民众正从亚大陆的各地将光串联,想藉此传讯给诺德他们。

  霸阳平原上,大概是为了不让诺德三人迷失方向吧,有一条表示东、西的直线正散发着光芒。卡鲁尼亚的海岸线上,诺德、莎蓓菈和娜基亚蜜三人的名字,沿着沙滩点缀在上头。在南部诸侯联合领土,十字教徒的十字祈祷印穿越了山间,描绘在大地上。其他就连沙漠、蛮地及海洋上的船只,也都向诺德三人放出期望之光。仿佛在对他们说:加油!要活着回来!

  「尤昂,帮我向大家说声谢谢。感谢他们点起了这么漂亮的光芒。我很高兴……高兴到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

  『嗯——奴家也想亲眼看看。不过,道谢就等你们回来亲口对他们说吧。』

  诺德将感动传达给尤昂,而尤昂则用淘气的语调回应他。

  「嗯,我会的。」

  诺德露出笑容,将脚重新放在自地板突起的踏板上。

  ——好!终于要突入大气层了。

  在攸关生死的紧要关头前,紧张的气氛在密封舱内逐渐高涨。

  喀嚓、喀嚓!诺德听到怪声往身旁看去,原来是娜基亚蜜正在用固定带,想要把太空帽固定在头上。但她因为紧张的关系,没办法扣好。

  「冷静点,娜基亚蜜。」

  诺德轻声说,替娜基亚蜜系上太空帽的固定带。

  「嗯、嗯……」

  娜基亚蜜点头回应,但她的眼神失焦,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突人大气层的成功与否,关键就在人类计算器——娜基亚蜜身上。

  她必须全权负责突入路径的角度计算、突入姿势的估算,以及开伞的时机……等复杂的演算。要她不要有压力反而没道理。

  「娜基亚蜜,看着我。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诺德摸索自己胸前的口袋,拿出了一颗小冰糖,然后将冰糖放在娜基亚蜜颤抖的嘴唇上,让她吃下。冰糖就是为了这个时候事先准备的。

  「诺德……好好吃……」

  娜基亚蜜用圆滚可爱的双眼抬头看诺德,脸颊些许泛红。

  「回去之后,我会在大盘子上弄一座冰糖山给你吃。」

  「……嗯。」

  「还会做一堆好吃的东西给你。让你称霸诺德屋全部的菜单,制造传说。」

  「嗯!」

  娜基亚蜜在口中滚动冰糖,恢复到平常绝品可爱的笑容。

  诺德抚摸娜基亚蜜的脸颊让她放心,接着紧握操纵杆。

  随后,诺德确认时间已经接近突入时刻后,用热情的视线,依照顺序凝视左右两旁的莎蓓菈和娜基亚蜜。

  「莎蓓菈,娜基亚蜜,至今谢谢你们了。能够跟你们一起飞翔,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句话,两人也从两旁对诺德微笑。

  「我也感到很光荣。你们是最棒的伙伴。」

  「诺德,娜基也爱你。」

  虽然有一个人的话不搭调,不过现在就暂时不管了。诺德重新振作,将手指放在操纵杆的喷射开关上。以此为信号,莎蓓菈仔细看着仪器做测量;娜基亚蜜则将最后一条银线接到太空帽上。

  「来吧。波特湾的蓝色大海正在等我们呢——开始下降!」

  三人合作开始操作密封舱,机体各处用来控制飞行姿势的喷射口发出声响。

  密封舱开始朝地球降落,至今飘浮在空中的笔记本慢慢朝地面落下。地球的重力回到了舱内。

  诺德集中精神对姿势做细微控制时,密封舱和预期一样被粉红色的火焰包裹。涂在密封舱表面的隔热材料燃烧了起来,开始像流星般拖着一条火尾巴。这隔热材料是把居住在海兰特的大蜘蛛分泌物,加到石棉中搅拌制成的东西,藉由吸取气化热来保护密封舱不被热力破坏。

  不过,即使如此,舱内的气温依旧直线上升。三十度、六十度、九十度,在温度持续高涨下,诺德三人的意识陷入朦胧,有如被蒸煮一样。

  此外,密封舱内的重力也快速增加,眼下已经达到八倍。

  在三人的脚下,已经无法一窥全貌的超级强烈台风正张着大口,闪电在云层中一明一灭,清楚可见。

  「就、就是现在……诺德!开启……降落伞!」

  「收到——开伞……」

  诺德拼命忍耐不让自己昏厥,一边按下开伞开关。

  眶咚!

  降落伞飞出的声音,自头上传来。听得见声音,就表示密封舱已经在大气当中。三人为此而感动,但感动也只是一瞬间。三人在淡薄的意识中,倒抽了一口气。

  ——降落伞没有打开。

  仰望小天窗的上方,捆成好几束收好的蔷薇色降落伞,被台风的暴风吹动,因而缠在一起无法开启。

  降落伞被怱左怱右的狂风推挤,让原本纠缠在一起的线变得更加难解。

  快解开——快解开!

  诺德祈祷着,同时感觉自己的视界逐渐暗了下来。

  超过十倍的重力已经超乎预期,让诺德无法保持意志清醒。

  一旁的娜基亚蜜戴着太空帽,有如睡着般失去了知觉。

  打开,快打开!

  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一定要打开!

  音镜石如果暴露在超过一百度的高温下就会丧失功能,因此在突入大气层时诺德三人会失去音讯这点,事前早已有了充分的预料。

  不过当双方真的无法通讯后,船上的尤昂便坐立难安。

  密封舱可能会脱离轨道,历经三十八万公里的长途旅行,舱内可能会有地方坏损,还有——降落伞可能会打不开。

  万一降落伞打不开,诺德三人就会以时速三百公里的速度撞击海面。

  到时候,三人会变成肉酱。这不是比喻,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通讯失联了吗?这情况再糟糕也不过了。』

  尤昂听到音镜石传来雷特莱亚思大王的声音,转头过来。

  「你在说什么。」

  尤昂凝视南方的天空,在晨曦中笑道。

  「这将会变成光荣的瞬间。」

  尤昂逞强着,同时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掌控命运的神明,献上了祈祷。

  上天啊!请你守护诺德三人吧——

  莎蓓菈在即将失去意识前,在小天窗外看见了奇迹。

  有一个像流星般的物体,朝密封舱平行靠近,追了上来。

  叫人难以置信的是,那物体是一位年轻的龙骑兵。

  他隔着天窗对莎蓓菈微笑,用手持的骑枪前端轻刺了降落伞一下。

  随后,一切就有如施了魔法般,打结的绳子眨眼间就解开了。

  (哥哥!)

  法玛英家的人,在空中死掉的话,就会成为守护旅行者的精灵——

  莎蓓菈曾经说过好几次的话语,在她脑中绽放的瞬间,密封舱伴随着「啪嚓」声响,速度骤减。

  因为降落伞一起张开了。

  开伞的冲击,让诺德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突入密封舱虽受到强风推挤,但还是一个劲地减速落下。

  我们回来了。

  当诺德如此感觉的瞬间,密封舱宛如被海浪带走般降落在水上,一时沉进了海中后,船体张开气球开始浮起。那气球就像登陆月面时所用的气囊一样。

  抬头望去,盛夏的阳光有如银针,在摇晃的水面上闪烁。

  这是诺德在做钩货屋时常会看到的风景,令他怀念。

  气球以密封舱为中心膨胀成四角形,变成像船筏一样在水面上漂动。

  诺德仰望天窗,发现窗外竟是一片蓝天,让他好生意外。确认过左右窗户后他才明白,他们三人目前正位于所谓「台风眼」的位置。

  「娜基亚蜜,娜基亚蜜!」

  诺德替昏迷的娜基亚蜜脱下太空帽,她的长耳抽动了几下。

  诺德从座席上站起,同时解开娜基亚蜜腰和脚上的安全带。

  「……诺德……?这里是哪里……天国吗……?」

  「要测量一下才知道……不过我想大概不是吧。」

  娜基亚蜜听到诺德的话,抬起头来,张开细眼。

  「不然是哪里……?」

  「是大海。」

  莎蓓菈解开头上的发束,脸上带着笑容说。

  「大海……!那就表示……」

  娜基亚蜜疲惫不堪的表情上,终于露出可爱的笑容。

  三人互看彼此——

  「是地球!」

  同时合声大叫,然后不顾一切地放声大笑。

  隔天。

  在台风过后的晴天下,诺德三人就地把降落伞当成船帆使用,在浪涛间漂流几个小时后,几乎是以半触礁的方式靠岸,来到了一座珊瑚礁形成的无人岛。

  密封舱漂流到蓝绿色的海岸上。诺德三人自里头爬出,仰躺在由星形沙子累积而成的海边。

  蓝色天空。白色云朵。空气好清新。

  诺德三人大口吸气让海的味道充满胸腔,背后的地面触感让他们很开心,再度露出笑容。

  「地球……好漂亮,娜基变得更喜欢这颗行星了……」

  娜基亚蜜坐起上半身,以尾巴抚摸沙滩微笑说。

  「你们看——」

  两人循声回头,只见莎蓓菈手指的水平线旁,明月正浮在那里。

  三人在三天前还在那个地方。

  「我们去过那个地方呢……」

  「总觉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不过,那一切都是真的。」

  诺德三人在沙滩旁,只是静静地,带着百种思绪凝视着月球。

  三人看着夕阳将大海染成金黄色,并按照训练所学,升起狼烟等待救援。

  台风已经离境了,现在自拉卡欧港和卡露娜港出港的船只,应该在波特湾上航行,准备来迎接诺德三人,希望对方能早点发现我们。

  诺德原本想去岛屿内地寻找饮水和食物,但不知为何他四肢沉重,有些动弹不得。不得已,诺德只好拿出密封舱内剩余的饮水和食物,将它们分成三份。诺德三人吃着白色软软的霸阳制太空食物,聊着过去的回忆正在兴头上时——

  夕阳的另一端,有个白色物体飞了过来。

  物体正在拍动翅膀。诺德眯眼一看,确认那是一头白龙。

  「……?」

  白龙逐渐往这靠近。诺德看到牠的脚下,整个人跳离了沙滩。

  白龙卷起沙子降落在海边,它用利爪搬运的东西——

  「蕾碧亚!」

  居然是蕾碧亚。

  「诺德!」

  诺德没有看错。被白龙抓住头、腰的人,真的是蕾碧亚。

  蕾碧亚被粗鲁地丢在沙滩上滚了几圈,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

  「——诺德,快逃!」

  她大喊,眼看白龙在她身旁逐渐改变身形。

  几秒钟后,站在沙滩上的……居然是身穿宫廷魔导师制服的——卢镜笔头魔导。

  卢镜看了惊讶的三人一眼,转身面向横躺在岸边的突入密封舱。

  「上次是雷,这次我呼唤了台风……但是你们果然还是回来了。」

  诺德三人听到这句话,还有眼前难以理解的景象,不约而同锁紧了眉毛。

  「卢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你这算哪门子的恶作剧……!」

  莎蓓菈挑起眉,指着蕾碧亚起身的同时—

  卢镜一脚踩住脚下的蕾碧亚,把食指放到自己的额头上。

  接着,他朝突入密封舱的方向弹指。

  「——!」

  诺德惊讶地瞪大双眼。

  从卢镜指上飞出的小火球,先是化成苍蝇,随后幻化成蝶,接着变成鸟、狼,最后成了一头火狮子。火球瞬息万变,越来越巨大。

  接着,熊熊燃烧的狮子发出震耳巨响,朝突入密封舱飞去。

  「不要!」

  娜基亚蜜赶紧跳起,随后被爆炸的冲击波弹回沙滩上。

  诺德和莎蓓菈包被突如其来的冲击震飞。

  突入密封舱和火狮子一起炸得粉碎,甚至连水边的碎片也被烧得不留痕迹,完全无视水灭火的特性。

  诺德瞪视卢镜,设法起身。

  「卢……卢镜……你、你……干了什么好事……!」

  卢镜听到声音后,瞇起浓紫色的双眼,平静地转过身来。

  「这具密封舱,已经在大气层烧成灰烬了。我要让大家看起来像这个样子。啊!可是这样一来就怪怪的。密封舱烧掉了,宙士却还健在……」

  「诺德!快逃——!」

  卢镜把指尖朝向诺德三人,脚下的蕾碧亚发出近似悲鸣的喊叫声。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我亲眼看见的!在卢镜的宅第里,有举行过诅咒仪式的迹象……!我看到那个的时候,这家伙就突然变了一个人——呜!」

  卢镜抓住蕾碧亚一边的马尾把她拉起,打断了她的话。

  诺德看到他粗鲁的举动,慌忙向前踏出一步。

  「卢镜!快住手!」

  但他无法再往前进。

  卢镜单手抓起蕾碧亚的脖子,另一手抵住她的喉头。

  卢镜的指甲不知何时延伸了出来,有如锐利的刀刃。

  「……唉呀,大家都很讨厌帕尼维恩I,所以我只是简单——地诅咒一下,就让它坠毁了。报天巧妙地得到了霸阳人民的祝福而升空,所以不太好诅咒呢。」

  卢镜的语气和平常一样不疾不徐。诺德听了皱起眉毛。

  「你让……帕尼维恩I坠毁……?用诅咒……?」

  这么说来在宙士考试时,卢镜在自我介绍中有提过他擅长引发灾害和诅咒。

  现在回想起来,打中帕尼维恩I的那道落雷实在太不自然了,还有昨天的台风。

  那些全是这个男人的诅咒所引发的灾害吗?

  「哈哈!你不用这么惊讶。落雷的咒文其实很简单。只要是活了一百年以上的魔导师,没人不会用吧?」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卢镜!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帕尼维恩I坠毁……为什么要背叛大家和卡鲁尼亚宙军!」

  「背叛的人是卡鲁尼亚!」

  卢镜突然发出有如恶魔般的声音,让诺德感觉到恐惧感,仿佛心脏给人揪住一般。卢镜怒目大吼的表情,简直变了一个人。

  「啊!唉呀,抱歉,吓到你们了吗?」

  卢镜再次回到平常和善的表情,露出微笑。

  「你听我说嘛,诺德。雷特莱亚思最近真的很过分耶,他都把预算花在『科学』这种东西上头……害魔导宫变得很穷酸,我有很多可爱的门生也被革职了,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呢。还何我的领地也被缩减,在卡露娜的宅第原本有七栋,现在只剩下五栋了。

  ——你懂吗?人类已经拥有魔法这项了不起的技术了。现在居然轻视魔法想要发展科学,这对历史是一种亵渎。

  火箭会动也是因为上面从头到脚都装满了魔法道具……可是雷特莱亚思却把帕尼维恩I当作是科学的象征。

  所以,我有必要好好告诉吾王,让他知道火箭是无法顺利发展,是没有必要的东西。

  而且,立体魔法阵……就算不用火箭也可以移动到任何国家,只要发展这家伙的物质传送即可——是吧?」

  卢镜有如调情般,用指甲抚过蕾碧亚的脖筋。

  「只要有立体魔法阵和物质传送,卡鲁尼亚就能藉由魔法的力量,掌控世界的霸权。然后——我们宫廷魔导师就可以回归权力的核心。」

  卢镜露出邪恶的笑容,诺德感觉背脊凉了半截。

  他脑中闪过圣萨拿丹祭那晚,蕾碧亚和卢镜密会的光景。

  原来。

  原来是这样。

  卢镜因为这个企图,因为他想要物质传送的魔法阵,所以才会拐骗蕾碧亚。

  为此他不惜给予金钱和地位,甚至还使出诱惑的手段。

  不可原谅!

  绝对不可原谅!

  「你……你这家伙……不是人!我死都不会帮你这种人画魔法阵!」

  脖子被掐住的蕾碧亚,露出痛苦的表情呻吟说。

  「——你是白痴吗?你好歹也是低等的魔法阵师,接下来自己会变成怎样你应该很清楚吧?你会完全忘记这几个小时的事情,从明天开始替我工作。

  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会让你活到物质传送完成为止,好好利用你。」

  卢镜再度用冰冷的语气说,同时一手轻轻往下移。

  他用锐利的指甲,滑过蕾碧亚的胸部。

  「而且,稍微再培育一下……似乎还有『其他用途』喔……?」

  「住手……住手——!」

  诺德大喊,但他无法走向前。

  只要蕾碧亚被当成人质,他就只能坐以待毙!

  「呵哈哈……!你这表情真不错……!果然带这家伙来是正确的……!快啊,再多懊悔一点吧!快啊!宙士诺德!」

  卢镜用指甲撕碎蕾碧亚的制服,把手伸进她胸口的深处。

  「……呜……啊……呜……!」

  至今一直忍耐的蕾碧亚,坚强的脸孔终于流下悔恨的泪水。

  此时,咻!啪哧!

  蕾碧亚的衣服内,突然传来两种声音。一个类似东西的烧焦声,另一个则像小闪电打中物体的声音。

  「呜喔——!」

  卢镜有如被弹开一样,把手抽离蕾碧亚的胸口。

  他的指尖焦黑,有如被闪电打中一样。

  「——!」

  下一秒,卢镜的表情更加苦闷,上半身向后仰。

  吼!

  因为蕾碧亚用她尖锐的犬齿,咬住了卢镜的手腕。

  蕾碧亚被甩落地面逃离了卢镜,随后她扬起了星沙,朝诺德的方向跑去。

  绿秘银的项链从她的胸口露出,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看到项链后,诺德恍然大悟。

  那个和蕾碧亚眼眸一样散发着绿色光芒的水晶,具有强大的驱魔效果。

  ——那个效果,对这个魔导师也有效!

  蕾碧亚在魔法大学院的阳台上带着这个项链时,卢镜也找借口命令她不要戴在身上。

  蕾碧亚没有遵守他的命令。就算违背了笔头魔导的命令,她也要把诺德送给她的护身水晶形影不离地戴在身上。

  「诺德!」

  「蕾碧亚!」

  两人没时间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再次面向卢镜。

  卢镜按着受伤的手,愤怒的面孔抽搐着。

  「……呜!我太大意了……没想到那种地方居然有绿秘银……!但是……!但是那种程度的质量,我还……勉强可以忍受……!」

  卢镜发出嘶哑——没错,那才是两百三十岁老人的——声音,在沙滩上站稳脚步。

  接着,他使出最后的力气,逐渐幻化成一头白色雪豹。

  背对夕阳瞪视这里的那对眼睛,散发着白光,瞳孔看似有两轮、三轮一般。

  听到雪豹发出威吓的吼叫声,诺德本能性拔出背上的小刀。

  同时飞快地将一旁的蕾碧亚藏到身后,保护她。

  「卢镜!住手吧!」

  诺德大叫的同时,卢镜露出尖牙利齿扑了过来。

  「住、住手啊——!」

  诺德用未持刀的另一手,抓住自己的衣领撕扯开来。

  衣领中,在月球上从蕾碧亚手中得到的另一个新月形项链——!

  ——发出了耀眼光芒!

  诺德和卢镜纠缠在一起,倒卧在地,在沙滩上滚了几圈后——

  动也不动了。

  「——诺德!」

  「……呜……」

  在蕾碧亚的叫喊声下,早一步有动静的是诺德。

  诺德起身,发现手边的小刀不知何时脱了手。

  他在四周寻找,只见守护刀插在已经恢复人形的卢镜侧腹。卢镜扑向诺德时,因为自己飞扑的劲道,让小刀刺入了体内。

  「……该死……小、小鬼……我……我要诅咒你……诅咒你……!」

  卢镜还能发出憎恶的呢喃,看来伤势不会致命。不过,他倒在地上,魔导师服染成了赤红色,似乎已经没有残存的力量。

  证据就在于他现在无法治疗自己的伤口,甚至无法将小刀拔出。

  「卢镜……」

  诺德屈膝跪在他身旁,「呜……!」只见卢镜发出呻吟,把脸从诺德胸前的绿秘银项链挪开。看来他真的很怕这个物质。

  「诺德……诺德……!」

  蕾碧亚含泪走过来,诺德解开她手腕上的绳子,紧抱住她。

  两人的手腕抚摸着彼此的背部,仿佛在确认对方是否平安。

  碰……啪啪帕……!一阵细微的声响自地平线传来。两人转头一看,看到霸阳的大御船如夕阳般漂浮在水面上,逐渐靠近。

  船上放着烟火和霹哩啪啦的爆竹声,仿佛在通知诺德等人一样。

  烟火四散,上方天空中,今晚满天繁星也开始崭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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