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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们也在啊啊啊!”
神舞真理亚发出了这个世界上最抓狂的声音。
这也难怪。
为了三天两夜的化石挖掘之旅,他们一路行至深山,不停地换乘电车和巴士,终于抵达了绿环,不知为何,在玄关大厅里,他俩猝然跟穿着制服的学生会成员们不期而遇了。
如果这是在教师或者社团大楼,只会看到一张拧巴成苦瓜的脸,尚且不至于这么大吃一惊。然而,现在的时间却是学生们从学业中解放出来的灿烂暑假,而且地点是距离我们佩尔姆学院所在的京都市很远的石川县的白山脚下。于是苦瓜脸一下子变成了嗑了辣椒的脸,并且还在这里嗷嗷大叫,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会像二齿兽①那样东挖挖西挖挖,你最好给我做好心理准备,阿彰!”
为了排解平日的怨气,在去程的电车上,真理亚意气风发地发表宣言,就像淘金热中前往西海岸的淘金者一般。
在炎炎的烈日下被带去彰里的彰,根本不可能情绪高涨吧。但是为了真理亚,这也是无法可想的。
彰是这位“大小姐”的护花使者。本来要是担心掌上明珠的话,找个女性朋友陪她去就够了。但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有其他缺陷,她至今为止连一个女性朋友都没有,因此,青梅竹马兼义弟的彰就被选中了。
虽说是义弟,但毕竟男女有别。一个月前,听说真理亚的父母允许他俩结伴去长达两天三夜的旅行,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而且由于真理亚挖化石兴趣一直是瞒着父母的,所以便谎称是温泉旅行。当然,彰也为了统一口径,对父母撒了同样的谎。
真理亚和彰之间当然不会有丝毫那样的想法,可居然连亲生爹妈都不在乎,放任自流到令人叹息的程度。不,即使是这样,彰也不想惹事上身,无论走哪条路,都将陷入比眼下更加麻烦的境地。
不过,很大程度上可能因为那个旅舍是学校自有的住宿设施,要是普通的温泉旅舍的话,就不会那么顺利了吧。
佩尔姆学院在全国拥有数处住宿设施,这里就是其中之一。所有住宿设施主要用于社团集训。当然真理亚也以古生物部集训的名义申请了住宿。因此,一到旅舍就和学生会的人相遇的概率虽说不大,但也是存在的。
如果这事发生在普通的温泉酒店的话,她当场就会搬出自己那套自说自话的阴谋论吧。但正因为有这样的理由,伴随着叫声抛出了些许压力而稍稍平复下来的真理亚,还没等彰过来安慰,似乎即刻领悟到了这只是极端倒霉——“怎么会这样啊……”她宛若抹了盐的青菜一般萎蔫下去了。
“啊呀,古生物部也在集训啊。真巧呢,我们学生会从今天开始也要在这里集训了。”
与此同时,学生会长荒子依旧波澜不惊,以一贯的情绪回应道。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惊讶,还只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管理,彰也说不清楚。
“你们这身打扮是来挖化石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附近能采集到化石呢。”
“什么叫头一次听说?只是原本就没兴趣所以单纯不知道吧。这附近的手取川的上游自古以来就是赫赫有名的宝藏地啊。”
真理亚挺着胸膛不屑地反驳道。她身着灰色的连体服和黑色的登山靴,背上则是粗犷的背包,可谓是全副武装。
为了蒙蔽父母的眼睛,到达京都站为止,她一直都在假装斯文,穿着一身看起来像是大小姐一般手感柔软的衬衫和裙子。但在京都站就很快换上了早就收在行李之中的连体服,把这些一股脑地塞进了投币式储物柜。在喊着“走,上京去”的游客络绎不绝的京都站里,以及度假的游人们将座位反转过来面对面坐着的雷鸟号车厢内,她已经穿着工作服在那昂首阔步了……
真理亚像是将性感的过去全部舍弃一般出发了。不过她平时却会像只发情的猫一样随口嚷嚷着“快给我一个有神之手的男朋友吧”,所以只能认为她脑袋里面有几处短路,就像接错了电容和二极管一样。
彰的扮相则没那么放得开,就仅仅是再普通不过的T恤和牛仔裤。当然他的帆布背包里也静静躺着一套连体工作服,只是他没这个胆量在京都站里就换上这身行头。
话虽如此,因为和真理亚搭伙而变成了反差强烈的组合,彰只得被迫接受京都站里的外国人,以及列车上的一大家子好奇目光的洗礼,甚至真理亚还朝他白眼“你害羞个啥?这就是挖化石的正装啊”,这真是一段能让一个正常人充分感受到毫无来由的悲哀的旅途。
“不好意思,我是化石方面的外行。那你就是大张旗鼓带领部员去那个宝藏地咯。”
荒子会长爽快地道了歉。
从会长的语气看,他似乎丝毫不觉得这两个人是来约会的。虽说她这副扮相大概也有一定影响。但包括她父母的事情在内,或许彰只是没注意到,自己身上正散发着认可主仆关系的露骨气场,还有卑躬屈膝的奴性气息。
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的彰深受打击。
虽说现在正担任着真理亚的护花使者,但他并未决定像自己父亲那样去真理亚父亲的公司入职,更别提去当神舞家的仆人了。
虽说暂时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但毕竟还是高一,彰打算从现在开始寻找将来的目标,就像绝大多数高中生那样。
只是在佩尔姆学院,由于社长或老店的继承人,医生或律师的子女多如牛毛,所以已经决定好将来的人也为数不少。
既然已经铺好了即使狂风暴雨袭来也不会脱轨的坚固轨道,对当事人来讲肯定也是挺值得嘚瑟的吧。当然,学校里也有老二老三之类为所欲为的家伙,这些人大概是因为家底很厚,总而言之就是一群空想家。
总之,目前是寻找选项的阶段,要是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已然养成了这种劣根性的话,毕业的时候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不知不觉中,可选的范围就会变窄吧。
听到会长的话,真理亚暗中较着劲——
“我会发掘出能写进日本古生物史的化石,让社团继续存续下去的!”
不服输的她发表了斗志昂扬的宣言。
“这可是件好事,毕竟社团的名誉也和学校的名誉息息相关啊。”
会长也给予了落落大方的回应。
由于佩尔姆学院接连发生杀人事件,低人气社团的问题也被暂时搁置,本该在暑假前就决定好社团的存废了。只是一到秋天,这事又会被再度提上日程,所以要在此之前先设法取得实际成果……这就是真理亚本次的计划。
当然,除了这样歪门邪道的动机以外,也有一部分是纯粹想留宿在平日里没法过去的遥远的化石采集地吧。
“不过,部员好像还是只有两个人啊。”
书记中岛冷冷地插了一句。虽说他有着能在东大模拟考中拿到A评价的头脑,但一副伶俐的脑筋全被浪费在了惹人厌的事情上面。因此彰对他并不感冒,倒是看起来心直口快的会长更值得尊敬。
“真烦人啊,你就只会说些讨嫌的话吗?”
对于二年级的真理亚来讲,中岛也相当于前辈了,并不是一个能够出言不逊的对象。失礼的口气招来了中岛的怒目而视,他刚想跨前一步,会长就像是阻拦似的抢先说道:
“有干劲再好不过,但实际成果和成员人数至少要满足一样才行。如果还是两个人的话,要是没有像编绳部那样的实际成果,是很难存续下去的。”
“我知道,毕竟是触手之年嘛,真是的,就连我的新生劝诱办主任阿彰都不肯好好干活了。”
不知为何她将矛头指向了彰,这也太荒谬了,虽说他是一直被催着带人过来,但从不记得被任命过什么新生劝诱办主任,而且这个触手之年又是什么玩意?
事实上在七月中旬,彰终于从隔壁班找来了一个人并将他带进了活动室。只是那家伙对古生物完全不感兴趣,只是跑来观察以怪人著称的真理亚的怪人而已。
因为同样是怪人,真理亚一眼就看穿了他,于是毫不犹豫地就以“让不感兴趣的人加入进来也没意义”为由,把他赶了出去。
“听好了,阿彰,哪怕有再多的幽灵部员,对社团也不会有一点好处。”
她宛如不买黑市之粮的法官②一样,刚正不阿地进行着说教。虽说那副姿态让人平添了几分好感,但倘若继续这样下去,将会和那位法官一样面临社团被废的悲惨命运。
“没错,可要那样的话,成员就永远也不会增加了。除了回家部的那些人,其他的可都进了自己喜欢的社团了。”
“只要好好展现我部的魅力,自然会出现的吧。这可是有二十年光辉历史的社团啊。”
——这样的对话就发生在十天之前,因此,即使身为新生劝诱办主任的彰因为玩忽职守而被斥责,他也完全无法接受。
说起来彰也不是出于喜欢才加入古生物部的吧。
一阵怨气涌上心头,彰把脸背了过去。
“神舞君,虽说现在只有一名一年级学生,但身为前辈不好好关照也是不行的呢。”
副会长野迹倭文代用娴雅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而一旁的会计稻永渚则强忍着笑意。
“就算这次免于废部,两年后等你毕业了桑岛君也一样会成为众矢之的的呀。如果今后还想让社团续存下去的话,不仅要标榜学姐的风范,还要更加珍惜自己的部员,并由你来亲自指导吧。”
虽说有着文雅大方的风情,但毕竟是三年级学生,对于真理亚,她也用大姐姐般的口吻开导着她。之所以会让人感受到浓厚的继承传统的意识,大概是因为公职家庭的出身吗?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学生会的其他人都打算离开了——
“那么古生物部的各位,请保重。”
倭文代摇晃着长长的黑发,轻轻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了,渚也效仿似地转过身去。尽管这帮人都挺惹人嫌,但她俩似乎不能算在其中。巨汉笹岛和光头小本都是体育社团的,像是担任后卫一般跟在她们身后。
彰目送着两人身躯夹缝里倭文代那曼妙的背影。
“盯盯盯什么盯!讨厌死了!连阿彰也喜欢那种女人吗?”
虽说对那个“也”字颇有疑惑,但再往下深究也只是自寻烦恼,所以彰就没打算刨根问底。
“嘛,比穿着连体工作服嘻嘻哈哈的人总要惹眼一点吧。”
“阿彰,你这是在嘲讽挖化石的工作对吧?还有我哪里不惹眼了?在金泽站那会不也被大家盯着吗?你到底有没有看到啊!”
但之后大家都把目光移开了吧……本想竖起食指好好训她一顿,但还是勉强把话咽了回去。毕竟好不容易才到了旅舍,现在并不是在玄关拌嘴的时候。如果只乘电车倒也还好,可他俩已经在山路上的巴士里头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了。现在只想滚去房间里将就着躺个尸先。
*
彰和真理亚的房间是相邻的,都是十二叠以上的大房间。由于基本是为了集训而建造的,所以并没有小房间。
无论哪个社团,男女生都不可能同处一室,自然是要分开了。结果就是男女成员各只有一名的古生物部,出现了这种一人各占一个大房间的事态。
这总比在狭小的房间内挤成沙丁鱼罐头要好得多,然而空旷的大屋里就只住着一个人,就好似修学旅行时睡过了头,被剩在旅舍里一般,实在是有些寂寞。
为了消除旅途中的疲惫,在泡了一楼的温泉之后,彰就乘着夜晚的凉意出去了。在黄昏的高原上,日落时分的太阳将大地染成金色,仿佛是极乐净土中的佛陀成群涌现的梦幻景象。虽说可以悠闲自在地泡着温泉,但在这副身在京都难得一见的壮美金色中,姗姗来迟的旅行之感令彰沉醉其中。在上次事件中所产出的那些空虚的想法,也渐渐消退下去了。
正当他坐在长椅上发呆的时候——
“桑岛君,你一个人吗?”
回过神来,只见身穿夏装的会长站在身后。在这以前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息,如果是武人的话,说不定就是这样吧。
与真理亚不同,彰并不讨厌会长,但还是有些紧张。面对权力在握的人,关键不是自己怎么想,而是他们怎么想。
“哦,神舞君的情绪好点了吗?”
他点了点头,然后向彰询问。但这个问题很难作答,彰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好像真的是偶遇呢。”
会长爽朗地说着,然后坐到了彰的旁边。
“怎么说呢?”
“没什么,就是偶然。毕竟也有过想要讨好学生会,妄图将自己从废部名单上剔除的无理之徒呢。”
“难不成……你们以为真理亚学姐是为了接触学生会,才故意来这里的?”
“在玄关相遇的瞬间是有想过。毕竟离集训的时间还早,运动部要下周才正式开始。我们是为了不妨碍其他社团训练,才提前进行集训的。”
“原来是这样。”
“但是,下一瞬间神舞君的脸色好像看见害虫一样,我就知道是偶遇了。”
会长自嘲似的笑了笑。
“谢谢了,理解万岁。真理亚学姐虽然是那种粗枝大叶,让人无可奈何的家伙,但她是断然不会做出那种卑鄙的行为的。她是真心喜欢古生物,尤其是化石。”
不知为何,彰不由自主地开始解释。与此同时,会长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并没有插话。
“这是当然。但是因为低人气的问题成为废部对象的社团大都有这种情况。虽说饱含激情,但人手和力量都捉襟见肘,而且社团活动室和经费也都是有限的,万望理解。还有——”
会长继续叮咛着——
“恐怕神舞君自认为是与前任会长关系密切才被列入废部对象的吧。但恰恰相反,古生物部以前之所以没被提名,正是受到了权利的恩惠啊,这才是你们所处的正确位置。”
“我知道,而且我想真理亚学姐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想承认而已。”
“嗯,不必在意,毕竟当政者无论做什么都会招来怨恨。”
会长好似大彻大悟一般说道。
“会长将来会从政吗?”
“不,我会继承我的家业。虽说当政者这一表述可能会引起误解,反正你只要明白组织领导的这一层意思就够了。”
佩尔姆学院学生会长一职,也是帝王术的一环吗?反过来讲,连一校之领导都当选不了,连学生间的人望都获取不了的人,能够成为企业乃至社会的领导吗……所以大家才为选举而拼尽全力吧。
“会长人真的很好呢。”
没有任何内涵,就只说在无意中脱口而出罢了。
“我也是喜欢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啊。这么一说,大家都会很惊讶吧……你看,你看起来也很吃惊吧。因为跟一个有着不同思想或原则的人交谈可以一桩趣事呢,还能获得自己所没有的视角和感想。当然跟桑岛君交流也是一样。”
“我没什么思想的啊。不过,要是想真理亚学姐那样想法稀奇古怪的人,看到也会觉得有趣吗?”
“是啊,我永远不会厌倦,当然这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潜藏着善良吧,对那些怀有恶意的人也心存愉悦,对我而言负担还是很重的。”
他浮现出公平严谨的学生会长身上所无法想象的亲和笑容。
“唔,不过这样的表达的确会招来神舞君的反感呢。”
“是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彰也跟着笑了起来。
*
“阿彰,你刚刚跟学生会长说了什么啊?”
刚回到房间里休息了一会,真理亚就喘着粗气蹬蹬蹬地靠了上来。因为刚泡过温泉,天然卷的头发异常湿润,散发着淡淡的硫磺香气。或许是头发湿润的缘故,她身上散发的气息相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性感。但由于初始值和弁天山③一样低,所以也就是Gameboy的画面升级成Gameboy Pocket的程度而已。
不过她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算得上耳聪目明。
“难不成你想背叛我?!”
真理亚以锐利的眼神直瞪着他。
“真理亚学姐……”
不被信任到这种程度,真是悲哀啊。
如果是后辈,哪怕是同级生,他还能正襟危坐絮絮叨叨说教一通吧。但对方可是学姐,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可想。
彰只好按捺住感情试图分辩:
“我到底背叛了什么?又该怎么背叛?”
“让我想想,比如说……”
真理亚思考了半晌然后说道:
“……把古生物部秘藏的副栉龙④的预备齿(Denta Battery)化石倒卖给学生会之类的?”
“我怎么可能知道会有那样的化石!还有预备齿又是什么玩意?最新款的牙科器械吗?”
“身在古生物部居然连预备齿都不知道?那是某些食草恐龙的备用牙齿结构啊,和人类不一样,新的牙齿可以一直更换下去,它们牙齿一层下面还有一层,一层接着一层,总之会有好几层。当现在使用的牙齿磨损的时候,新的牙齿便会立即在同一个位置如雨后春笋般生长出来。”
“就像是子弹头铅笔一样吗?”
真理亚只要一提到古生物,就能立刻让话题跑偏,不过眼下还真是求之不得,所以彰也趁热打铁问了一句。
“没错,因为只有齿列部分会长牙,所以看起像就是蜂窝的样子。食草恐龙会把坚硬的树叶和树木的果实磨碎后吃下去,所以牙齿的消耗很大。”
“没有牙齿的话,就没法进食了吗?”
“比如人的牙齿不保养的话,三十年左右就没法使用了。也就是说,人作为生物的寿命原本就只有三十年左右。”
“那就是说,学姐已经活过一半了?”
“是啊,所以我才不想被无聊的外界压力干扰对化石的研究,让所剩不多的生物意义上的寿命活的更有意义。而阿彰呢!”
糟了,好不容易才跑偏的话题,稍微弹了一弹,就又回到了原先的球道上面。
“学生会本来就不可能想要预备齿这种玩意。要是他们真看得上化石的话,就不会提什么废部了!”
“那就是为了搞到让古生物部废部的情报喽?”
“学姐!”
“干嘛啊。”
语气稍稍凶了一点,真理亚一下就怂了。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间谍,只要照这么发展下去,古生物部被废部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本来就是受学姐的拜托才加入古生物部的,要想搞什么破坏活动的话,打一开始拒绝加入不就结了?只有一个部员的社团绝对会被废部的,懂吗?”
刚把话说完,彰就后悔了。
自己毕竟不该强买强卖,强迫别人感谢自己入部的恩惠,这并非他的本意。
万幸的是,真理亚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与其在这大吼大叫,还不如就给我多拉几个人来吧,光靠阿彰一个是有些危险……算了,我也说得有些过分。”
不知道是不是醒悟到了自己的错误,她特意向彰道了歉。可她的脸颊却仍旧像一只贪食的松鼠一般高高鼓起,依旧是愤愤不平的模样。
“学姐是对温泉有啥不满吗?”
彰试着打探了一下,而真理亚就像缺食的鱼塘里的鱼儿一般轻松上钩了。
“温泉很棒啊,有股像古生代一样的硫磺味,不过我在那里碰见了稻永。”
“被稻永讨厌了吗?”
虽说她一直很开朗,看起来不会讽刺挖苦或是说什么惹人厌的话,不过只在女人之间态度兴许也会改变吧,毕竟停电的时候在活动室里两人也是剑拔弩张的。
“我在温泉里悠闲地游泳时,老是找茬说什么会把热水溅到外面,叫我别这么干。”
“……这不是找茬吧,分明就是学姐的错。”
原以为是女人之间发生了争执,其实并不然,彰稍稍松了口气。
“还不止这些呢。她看到我的身体突然笑了出来,明明自己就是个矮冬瓜!”
渚是身高约一米四五的娇小女性,由于外表的原因,似乎成了学生会的吉祥物。
“……受害者意识太强了吧。而且矮冬瓜之类的话还是有点伤人。”
“还不止啊!她甚至说我被太阳晒伤皮肤都长斑了,当然,我反驳说那只是颗痣而已。”
“嘛,她毕竟是上台表演的人,比较重视身材和皮肤护理吧,应该只是关心一下而已。”
“是吗?只是性格不好吧,平常装模作样的,一定是在夏天阳光的照射下,不知不觉就暴露出了本性。”
“暴露本性的根本就是学姐好不?对于在温泉里游泳的家伙,任谁都会说几句嫌弃的话呀。如果是学姐的话,肯定是一边哼着小调一边蛙泳对吧?”
“你是在嘲讽我不会海豚式打腿吗?”
“没没没,话说你是在温泉池里蝶泳啊?”
“怎么着?不行吗?”
真理亚一面甩着湿答答的头发,一面涨红了脸——
“还有干嘛总替那个矮冬瓜说话?果然阿彰是被那个女人的姿色迷惑住了吗,之前看她的眼神就色得和个大叔一样。你就是被那只母狗勾引才背叛古生物部的吧?”
“快给我适可而止吧!”
眼看话题即将陷入循环,彰赶忙叫停了,当然多少也有一点被指出了真实想法的原因吧。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试图对真理亚好言相劝:
“好不容易泡了温泉还费这种劲干什么?要是影响了明天挖化石的工作,那才是学生会求之不得的吧。”
“对,对啊,明天才见真章呢。”
冷静下来之后,彰为了转换心情而打开了电视。画面上,主持人正用紧张的语调播报着新闻。
据悉三天前在京都市内发生的R大学学生私刑杀人事件的主犯青年,在接受盘问的时候,驾车撞到两名警察然后逃走了。两名警察都身受重伤。现场上演的武斗场面虽说跟电影还有差距,但放在电视剧里也足够了吧。只见电视里头一个劲地播放着现场伏见区大街上的惨状——话虽如此,却也只是垃圾桶里的污物散落一地而已。
不久,富井让治,20岁,土木工程工作人员的文字介绍和杀人犯的照片同时出现在画面上。
那是一副坏人的脸孔,跟夜晚的木屋町一带的流氓没什么区别,说不准真是流氓也不一定。
虽说这些图像都是特地挑选会给人留下坏印象的照片。但即便是这样,他那瘦削的面颊再配上异常具有攻击性的眼神,浑然就是一个吸毒者。
逃跑的戏码就发生在傍晚四点,也就是两个多小时前。犯人的行踪似乎还未被掌握。
“即使回到京都,也是乱成一团啊。”
真理亚就在彰的身边叹了口气。虽说如此,由于那是发生在伏见区的事情,和生活圈不在那里的真理亚貌似并没多大交集。就像是邻市的感觉一样,毕竟事不关己。
不管怎么说,能把真理亚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真是谢天谢地啊。
*
之后两人在餐厅里享用了晚餐。菜色是盛放在松花堂风格的器皿里的坚豆腐牛排和一种名为“天衣无缝”的糖煮土豆。
由于和学生会的一行人错开了时间,所以此时在并列放着数张长桌,能够容纳将近百人的餐厅里,就只有彰和真理亚两个。
仔细一想,他还是头一遭跟真理亚面对面共进晚餐。虽说在文化祭之前,他们也曾在社团活动室里吃过快餐,但那说到底只是补充能量,并没有正式用餐的感觉。
当然,若加上家人或者其他朋友的话,就有很多次了吧。
不管是在吃饭还是其他时间,真理亚就只顾着谈论化石,半点新鲜感都没有。
总而言之,真理亚对明天的事干劲十足,她似乎相信自己真的会有什么世界性的发现。
听到耳朵生茧的彰在晚饭以后,又一次泡了温泉。虽说不是露天的,但宽敞的窗户外面亦可望见白山雄浑的山峦,因而有了相当的开放感。她想要在这游泳的心情并不是不能理解。
大约半小时后彰走出房间,坐在了露台的长椅上,满天繁星映入眼帘。这是一个美妙而凉爽的夜晚。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大自然,要是被迫在城市或乡村中生活做出选择的话,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城市那边吧,即使是这样的自己,心绪也不由地摇曳不定。
不过偶尔看看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在室生犀星对故乡的记述之中,大自然就是在遥远的地方寄托思念的。
正当他深陷自我陶醉之时——
“不看外表的话,你还真是个诗人啊。”
伴随着哧哧的笑声,彰被人搭讪了。
那个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于是他立刻转过身来。果然不出所料,声音的主人正是稻永渚。不知她是不是刚洗完澡,并没有穿正式的制服,而是简单的运动服。面颊红润,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哈?” 她这副新鲜的姿态令彰有些惊慌失措,情不自禁地说了声“对不起”。
“干嘛要道歉啊?”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已然近在咫尺,或许是因为蒸汽的缘故,她身上的热气甚至传到了彰的脸上。虽说应该是无意识的动作,但他几乎都要窒息了。
“不不,没什么。”
彰不由地向后靠去,跟她拉开了距离。或许是把这当做了拒绝的信号吧,渚露出了相当不满的表情。
“我这可是表扬呢。整天在活动室里打游戏机,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无趣的小孩呀。”
“……嘛,要说无趣的话,是挺无趣的吧。”
“骗人啦——”
她嫣然一笑:
“我看人一向挺准的哦。”
因为这是头一回跟渚正面交流,所以彰也不知道她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正犹豫着该如何回复她的时候——
“明天要去挖化石了吗?”
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朝他问道。
“呃,好像是这回事呢。”
难不成她对化石也有兴趣吗?这样的念头瞬间划过了脑海——
“虽说隐约感觉到了,你对古生物是真的是不感兴趣吧……护花使者也很辛苦呢。”
“对对,就是护花使者。话说这到底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
“这在二年级可是人尽皆知的哦,听说那个神舞的护花使者也入学了什么的,你可能不知道吧,他们甚至给你起了个‘仆人君’的绰号呢。”
她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靥,这可真是造孽的笑容啊。
“……仆人君吗,这还真叫人无地自容。嘛,要不是这样的话,我也根本不可能入学的吧。”
“自卑是没必要的,只要入学就一样都是佩尔姆的学生。对吧,仆人君?”
“你也给我来这个!”
“有什么关系,两种叫法都一样的嘛。”
如此一来,彰明白了她虽然跟麻美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确实是一位坦诚而很好说话的女性。虽说收获颇丰,但一回到学校就又是学生会跟低人气社团成员的关系了。这一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吧。
“稻永同学,你对真理亚学姐没什么怨气吧?”
“没有哦。我对家族纷争没有兴趣,参加学生会也是被野迹同学邀请来的。嘛,不过刚刚的事情也是有原因的。”
“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她也只是个孩子呢。”
孩子……吗?确实呢,这句话恰到好处地体现了真理亚的特性,这让彰很是感服。
“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羡慕她了。”
渚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因为彰并没发现她有不如真理亚的地方。虽说不知道渚的家境怎样,难不成还是有关门第出身?可她明明说和家族无关的呀。
“难道是身高?”
“你是在消遣我吗?”
“对不起。”
被她轻轻地瞪了一眼,所以彰立刻道了歉。
“我家是三姐妹,全是女生呢。而且我还是老幺,总被姐姐们当成小孩。我也想要你这样的跟班呀,不,应该说是想要一个弟弟吧。”
这到底算什么呢?彰虽然有点失望,脸上还是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不想做我弟弟吗?”
“是弟弟啊。”
“怎么?弟弟的话不满意吗?”
莫非被她发现了?
一定就是这样吧。彰可没有荒子会长的那张扑克脸,不管怎样,就连那个只会挂科的家伙也能轻易读懂他的心情。
而且对手可是话剧部的女演员。不管是玻璃的还是乳胶的,什么面具都能往脸上戴。相反,彰的面具对她而言就像保鲜膜一样透明吧。虽说只见过几面,而且之前都没交谈过,但从她的视线和表情来看,很可能完全被看穿了。
如果,此刻眼前存在的所有动作和言行,都是以演戏为名的谎言的话……
不行,疑神疑鬼只会招来黑暗吧,彰一下子感到万般惭愧。
“喂,怎么样啦?”
她带着一脸天真的表情又贴近了几十厘米,而彰还是跟刚才一样下意识往后靠着。
“……我会考虑的啦。”
幸好渚的手机此刻打来了电话,彰逃也似地离开了,脸一定比刚洗完澡的时候还要红吧。
回到自己房间,彰大口喝着麦茶,想尽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胸腔里宛如小鹿乱撞一般。
幸好没听到真理亚的大吼大叫,所以这次大概没被她看到吧。
2
翌日清晨。
天气预报是晴天,但电视似乎并不会跟踪关注山中多变的天气,远处正有奇怪的乌云若隐若现。话虽如此,那只不过是遥远的征兆而已,头顶上铺满的蓝色仿佛已然渗透进夏日天空。
“要是天能再阴一点就好了啊。”
看着灼热的太阳,彰不禁嘟囔起来。她身上同样是灰色的连体服和黑色的登山靴,外加厚厚的工作手套,脖子上还缠着一条素色的毛巾,和真理亚的扮相如出一辙。
并非他专门去配合真理亚的行头,而是早先在挖掘化石之前,真理亚在一个女高中生根本不可能出入的一个“熟店”里,帮他定做了一整套工作服。
“你看我有在发牢骚吗?山中的天气可是说变就变的,上回是彰第一次去,所以我就忍了,这次可不会再有丝毫的客气了哦。”
在玄关被真理亚催促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到达采掘场大约要一个小时,就算按原计划五点返程,也要挖满五个小时的化石。
在炎炎烈日下陪着劲头正旺的恶鬼部长折腾五个小时……
刚系好登山靴的鞋带,彰就感到丧气了。上次说是说手下留情,可还是相当严格的。批评他錾子的使用方法不够老道倒也罢了,还说什么若是不仔细观察岩石的纹理,就跟睁眼瞎没什么两样。可一旦她发现了自己想要的化石——哪怕是烂大街的,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也会将彰抛在一边,自管自一门心思地开始用锤子敲击岩石。
虽说可以称赞她是化石爱好者的模范,但这并不是昨天副会长的台词。只是她作为一名高年级学生,如此任性妄为又该如何是好呢?更何况,彰是被请求才加入社团的。
话虽如此,经过十多年的相处,即使再对真理亚说三道四,非但等同于佛前讲经,反而会使状况进一步恶化吧,这都是不言自明的事。还是别做这种无谓的抵抗,唯唯诺诺地做“大小姐”的护花使者就行。
难不成这就是思考回路已经染上了奴性的恶果吗……打开玄关的门走到外面,和毫不留情的炙热阳光交融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昨天夜里渚的笑容,幻觉似的浮现在了眼前。
初中时直到初二韧带受伤为止,他一直都是篮球部的成员。而在一年多的回家部生涯中,不仅是身体,就连精神都变得迟钝了。
话虽如此,在炎炎烈日下胡思乱想也无济于事。首先要确保别走在真理亚前面,总之彰把作为护花使者的任务目标设定到了最低限度。
这附近除了这间旅舍以外没有别的建筑物,周遭长者齐腰高的灌木和杂草,或许是地域的植被特性吧,并没有高大的树木。沿着狭窄的道路上走三百米左右,就能抵达县道。昨天下车的巴士站站牌孤零零地矗立在岔路口,周围就只有一台破旧的百円自动售货机。似乎这就是一个集训专用的停靠站。不过前方不远处就是徒步路线的入口,所以也有那样的用途吧。
县道似乎向着愈发人迹罕至的山顶延伸着,昨天的巴士也一面发出柴油机的轰鸣,一面朝空无一人的上方驶去。至于前方等待着的到底是怎样的世外桃源,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是因为此刻要去的地方,正好在县道的反方向,也就是通往后山谷的小路尽头。
虽是未经铺装的路面,但宽度足以通车,路面上甚至还留有明显的车辙痕迹。这应该是当地人在使用吧。在这层意义上,倒是可以松一口气,如果这是仅能通人的羊肠小道,只靠真理亚带路的话很容易遇难的吧。而且周围尽是像欧石楠那样低矮的杂草,在视野良好这一点上也算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上回在Y字的岔路口就遇见一次险情,要是彰错过了腐朽的路标,就不是沿着山麓,而是向着山脊强行进到深山里面了。
“不过真是热死个人了。”
真理亚用手巾擦拭这脖子上的汗水,一路上她都在发泄不满。
由于下坡的缘故,腰腿暂且还不觉得疲劳,体力却因烈日而不断消耗。没有高大的树木就意味着没有可供遮阳的树荫。可以说一直都暴露在阳光下面里。
抬头仰望走过了路,远处可以看见旅舍的屋顶。离开旅舍已经将近十分钟了。虽说自以为走了不少路,但如果是直线距离的话,应该也不算太远吧。彰愈发觉得厌倦了,本该往山谷走去,可最要紧的河流却依旧踪迹全无,就只有同样的景象在循环往复。而他俩就好似在走在山坡上一样,蜿蜒而下。
虽然目前是下坡尚且还过得去,但回程的上坡路究竟还能不能承受得了呢?彰感到有些不安。如果登山应该会好些吧,即使凭体力爬到山顶,由于回程是下坡,所以毕竟还是往下走的。当然,登山者们总以为上山容易下山难,但在这里就恰恰相反,在一番畅快之后必须登山的下山者们,在高耸的山路前面恐怕连回去的力气都会丧失殆尽吧。虽说真理亚极力主张这里是什么宝藏地,但连她自己也是头一回来。在返程的上坡路上,真理亚能不能保持住体力呢?倘若保持不了,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些都是必须要考虑的事情,不过彰也不愿多想。唯一还算慰藉的是,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挖掘化石,所以不用一天到晚四处走动。
“大声嚷嚷只会更累吧。”
抛下这样一句话后,彰便自顾自默默地前行。由于是足够行车的道路,所以大体上还是比较平整的,坡度也不算陡峭。但从昨天的话里来看,前方还有崎岖的山路在等待着他们。
然后又下行了将近十分钟,两人来到了一个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路边有一块像瘤子一样突出的地面,形成了一个土台一样的地方。尽管如此,由于周围全是齐腰高的杂草,所以不大可能施展像阿尔卑斯的少女一样小跑过去,往正中间躺倒的技能。正想着要是上面有一条长椅就可以歇歇脚了,不过仔细一看,土台的中央正对着俩人的方向停放着一辆白色轿车。
由于对车型不熟,所以彰并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车。不过有一种蒙尘已久的感觉,是被弃置了吗?山路上经常能看见被遗弃的洗衣机和冰箱。坐巴士过来的路上,也能看到被称为迷你梦之岛⑤的非法遗弃现场。不过那里并没有汽车,只有一辆被抛弃的锈迹斑斑的摩托车。
车内似乎没人,因为茂密的草一直生长到车窗下,所以无从判断是否有车牌,正当彰不由地想要靠近查看一番的时候——
“阿彰会开车吗?”
或许是被暑气融化了大脑吧,真理亚抛出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彰“诶?”的一下回头看着她。
“你不正想开那辆车吗?”
“开什么玩笑?学姐是得了日本脑炎了吗?”
虽然这么说,但回过头看,连彰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靠近那辆车。或许真如真理亚所言,在骄阳似火的天气里,内心深处的一隅产生了想要开车的念头吧。当然,彰并没有驾照。
“但早知道有能够通车的路的话,让旅舍的大叔开车送我们一程就好了,真可惜啊。”
还真是睹车思车啊,虽说旅舍是有管理员大叔,但也没法期待会有那样的服务吧。
“那是没可能的。要是强行拜托人家被学生会长发现的话,形象就愈发负面了。”
“说真的,学生会那帮人真是恶心,果然是跟着我们过来的吧?”
要是告诉她对面也是一样的想法,她又会是什么表情呢。当然往地狱之火上再浇一瓢油只会徒增麻烦,所以彰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接着又前行了十五分钟左右,就抵达了谷底的位置。虽然仍在半山腰的高度,但河面已经很宽了,在眼前划了一道曲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潭。抬头看了看悬崖,那里高出水面大约有三十米,上头是一片平地,正是刚才的土台。要是之前胡乱在那里打滚的话,或许现在已经掉进深潭里了吧,彰不禁感到心有余悸。这么说来,据管理人讲,过去似乎发生过几次不为人知的汽车落水事件,传闻还死过人,其中有些车甚至连坠落的事实都未被发现,就这么沉在水底。简直就像汽车的坟场一样。
从那里去往河道的上游,此次又转为上坡路。车辙的印迹沿河而下,去往上游就只有一条狭窄的登山小道。不过沿河的地势比预想的要平缓,且植被和高大的树木也越来越多,树荫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往上爬其实相当轻松。这样的话,返程的路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吧。
然而正所谓一言成谶,当彰刚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的时候,脸上忽然传来了一股凉意。
是落下的水滴。
抬头一看,天空正被乌黑而浓厚的云层覆盖着。原以为是树荫,所以放松了警惕,没想到不知何时,太阳已经黯淡下去了。而真理亚看上去正忘乎所以地一往无前,似乎没有注意到雨滴。
“学姐!真理亚学姐!”
彰大喊了一声,真理亚这才转过身来。或许是由于脑浆被太阳烤焦了吧。她的反应貌似有些迟钝。
“天色不大对头啊。”
彰竖起了食指。然而,毋需多言,稀稀落落的雨滴势头越来越强,转眼间就变成了疾风骤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又不是侏罗纪,哪来这么突然的?”
或许是身体冷却后恢复了活力吧,真理亚像洒水器一样发出了尖锐的声音。虽说彰并不清楚到底什么是侏罗纪气候,不过肯定是热带性的吧。
“真是的,衣服都湿了,到底该怎么办啊?”
真理亚摆出一副完全不像是户外派的青涩反应,蜷缩着蹲下了身子。
“快穿上雨衣吧!”
彰一面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半透明的雨衣,一面向真理亚呼喊着。原本包括服装在内,背包里的雨衣等携带品也都是根据真理亚的指示预备的。
“哦,哦哦,对哦。”
她好似如梦初醒一样,打开了自己的背包。
然而,就在下个瞬间——
“啊,忘带了。”
一句难以置信的话自雨声的间隙中传来。
“当真?”
“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吗?”
倒打一耙也真是让人困扰呢。
“就是在京都站!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放进储物箱里了。这就是所谓淹死会水的吗,我将它收在一个小袋子里,错以为是什么漂亮的化妆包了吧。”
淹死会水的还有漂亮化妆包又是什么玩意?总而言之就是忘了吧。彰快步跑向真理亚,脱下自己的雨衣,想给她穿上去。
“忘带东西是我自己的失误,所以我会心甘情愿承担这样的不便,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对真理亚而言,这倒是句值得称道的话。只是庆幸归庆幸,却不知道她矜持的开关到底隐藏在哪里。
“别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固执了!”
强迫她穿上雨衣之后,彰环顾周围。由于乌云密布的原因,虽然还是上午,天色却骤然变得昏晦起来。接着,一个挖山而建的小祠堂映入眼帘。
“去那里吧。”
彰强行拉住她的胳膊,潜入了地藏的侧边。虽说也就是聊以慰藉的程度,却也能躲过雨水了。
“谢谢。”
她的嘴里蹦出了一个陌生的词语。
“都被雨淋湿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既然是山里的突天气,反正也马上会放晴的吧。快点振作起来吧,知道采掘场的位置的只有学姐啊。”
“……是呢。”
真理亚微微点了点头。对于她意外的弱点,彰感到目瞪口呆。在之前看过的漫画里,有个沾了水就会变成女人的男人,或许在真理亚这里,就成了沾了水就会由怪人女高中生变回普通女高中生。在过去的十年里,都一直未曾注意到她这个软肋。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就判明了成绩和性格之外的弱点……
“我是瞎眼了吗?”
彰在自责了一通之后——
“但似乎并没什么用处啊。”
如果一直普通下去倒也好说,但如果只是一时间变得普通的话,反而会变得难以应对,就像现在这样。
在身陷困境的眼下,正需要那些平时百无一用的乐天派能量,可一旁的真理亚却跟刚初生的水豚一样抖个不停。
“干嘛?”
“没啥。”
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糊弄了过去。
这时,耳畔传来了轰鸣的雷声。不仅下雨,还打起了雷,彰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身旁的家伙,果不其然,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以空洞的眼睛仰望着天空。
*
两个小时后,就像被雨打蔫的野花在阳光下再度绽放一般,在霹雳消退天空中出现彩虹之时,真理亚的性格也变回了原来的怪人,不对,是刚毅的女高中生。
“真是的,这雨好像是专为捣乱而下的,这也是学生会指使的吗?”
也罢,这更像真理亚的作风吧。
温暖而和煦的阳光照耀着身处洼地的彰和真理亚,尽管如此,刚刚才停的雨还是令他们的身体有些凉意。
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们还是回去吧。”
听到真理亚的宣言,彰惊愕地看着她的脸。
“我是不会放弃的,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我只是回旅舍借雨衣而已。而且要是阿彰因为我的疏忽而感冒的话,就没法向你的父母交代了。我也有作为部长该负的责任啊。还有至少应该在温泉里暖暖冻僵的身子吧。”
毕竟从年龄上看,真理亚才相当于监护人,所以就无法释怀了吧。
只是如此言之凿凿的真理亚,丝毫没有刚才的狼狈。或许是对这样的场面驾轻就熟的缘故吧,彰也觉得这是罕见的准确判断。
“不过这样太费时间了吧。”
光是从这里到旅舍打个来回,恐怕也需要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如果要暖身的话更不必说了。等抵达目的地也要快到一点了吧,在那边挖掘的时间是否能满两个小时都是问题。
到明天就必须返程了,住宿的时间很难延长。姑且不论作陪的彰,真理亚在这个月里一直都很期待。这些都是不难揣测的事。
“这就没办法了,要是硬把伤员和病人搬出来的话,那才要废部吧。”
真理亚蓦地站了起来,像是要斩断怯懦一般笃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决定了就快点行动吧。快,别磨磨唧唧的了,哪怕是一分钟也别给我浪费。”
在因阳光暴晒而水汽氤氲的谷底,真理亚催促着彰,她已经彻底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呢?不禁让人陷入了沉思。
总之先沿着涨水的河道往下游走去,再返回Y字路。走到这里,虽说仍是未铺装的道路,但由于路已经拓开,所以也比较好走。
取而代之的是恢复了原先势头的盛夏阳光,开始毫无遮拦地肆虐起来。被雨水打湿的连体服也在慢慢变干。当抵达旅舍的时候,可能更需要电扇而不是温泉了吧。
“学姐,看那个。”
彰一边用被雨淋湿的手巾擦着汗,一面伸手指向某物。
那是在上坡路的半途,像刚才瘤子一般突起的土台上,和之前一样停着一辆白色轿车。或许是因为被雨水冲刷的缘故吧,在水滴的漫反射下,整个车子闪闪发光。
“车子为什么不会被雷劈呀,毕竟就是个金属块啊。”
真理亚漫不经心地嘀嘀咕咕。
“这是为什么呢……不,不对,我说的是驾驶座。”
彰连忙又指了一指。
“有人在那里吗?”
真理亚面朝着车子,说声“你好”并鞠了一躬。
“喂,彰也要认真地打个招呼啊。在山里打招呼可是一种礼仪呢,在防患于未然避免遇难方面可谓意义重大哦。”
在学校里制服都穿得松松垮垮的真理亚,却对山上的礼仪纠缠不休。
“不是这个,请再仔细看看,学姐的眼睛烂了吗?”
轿车大约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透过挡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司机的样子,这时真理亚似乎也注意到了——
“哎呀,受伤了吗?”
和去的时候不同,驾驶座上坐着司机,而且还淌着血面朝车顶,不知死活。但即使是活着的也确乎是紧急事态了。
“我去看看。”
彰制止了真理亚,独自靠上前去,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来到驾驶座的旁边,想把车门打开,可门却是锁着的。一瞥之间,发现副驾驶座旁的车门翘了出来,似乎是半掩着。于是他拨开齐腰深的杂草走了过去。
彰打开副驾驶座的门,隔着座椅观察着司机的情况。尽管是四开门,但副驾驶座的座位还是被滑挪了相当靠前的位置,显得很是拥挤。他把位子向后挪了挪,起身坐了进去,在司机耳边喊着“你没事吗”。
可没事是不可能的,就连没有医疗经验的彰也迅速理解了状况。那是因为受害者的侧腹插了一把刀。彰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端详起受害者的脸,只见他苍白的脸上已然没了呼吸,显然已经断气了。此外……
车主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彰对那张脸还有印象,昨晚刚从电视上看到过特写镜头——
他似乎就是那个名为富井让治的逃犯。
3
“是阿彰杀的吗?”
真理亚张口就问出这种扯淡的话,配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令性质更加恶劣了。一定是因为吓到她了吧,嗯,只能这样想了。
“到底要经过怎样的思考回路,才能输出这么一句台词啊!”
真理亚战战兢兢地靠了过来,或许是因为害怕吧,富井的尸体在视野的角落中飘忽不定。此刻,这辆车变成了死人的坟墓,而车内的彰也相当于钻进了钢铁的坟墓之中,嘴巴半张,脸色惨白,完全无法将视线挪开。
“但是你怎么知道这是杀人呢?”
从真理亚的位置,应该看不见侧腹的小刀。
“阿彰不是露出一副杀了人的可怕表情吗,任谁都能看出这不是什么正常状况吧。”
原来如此,是看脸吗……自己确实没法确认自己的脸呢,彰对此表示接受。
“那么,被杀的人阿彰应该认识吧?”
“这你也是从我脸上看出来的吗?”
“没错。”
真理亚点了点头,看来自己比想象中的更藏不住情绪啊,彰暗自反省了一下。
“虽说算不上认识,不过名字还是知道的。”
“什么意思?”
真理亚已经来到了挡风玻璃跟前,当然应该能看到受害者的脸吧,不过她似乎并没有看出来。
“昨天的新闻里不是播了吗?那个京都的逃犯啊。”
“就是那起杀人事件?我记得好像是福井还是富樫什么的。”
“是富井。应该错不了。真理亚学姐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我是觉得他的脸长得很有特色呢。”
“我不怎么喜欢盯着别人的脸,毕竟看着欧巴宾海蝎才更让人感到开心是吧。”
“可你不是一直标榜自己喜欢小鲜肉吗?”
“我喜欢的是盾皮类⑥的小鲜肉哦。”
虽然完全想不起盾皮鱼到底长什么样,但现在并不是做这种对比的时候,彰掏出了手机。
然而画面上毫不留情地显示着在服务区外。
“学姐的手机怎么样?”
“没信号啊。”
真理亚也摇了摇头。
在陡坡的远处,隐约可以看见旅舍的屋顶。在旅舍使用手机的时候,即使是移动一点点距离都有可能掉线,所以山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的物事。
“总之只能回旅舍向管理员大叔报告了。而且旅舍里也有公用电话吧。”
就在彰把手机放回口袋然后抬起头的空当里,真理亚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慌忙环顾四周,只见她摇摇晃晃地绕到了车的后面,那边不远处就是悬崖,一不小心会掉进手取川的深潭里,很是危险。
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她就“哇”的一声叫了出来。不过并不是掉下去了,毕竟离悬崖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
“怎么了!”
彰慌忙跑到了真理亚所在的车背后。
“这辆车好像被人从后面追尾了,保险杠凹下去了一大块。”
真理亚指了指保险杠。这辆车虽不是新车,但外表也没什么显眼的伤痕,只有保险杠的正面有一块凹陷。
“看上去像是逃犯在大摇大摆地逃跑时撞到的吧。或许是想挤开其他的车,好开辟退路呢。”
彰一面回忆着垃圾桶里的东西散落一地的情形一边回答。真理亚貌似也记得这副场景。
“没错。但他又是如何开着这样伤痕累累的车逃到这里的呢?事件是在京都发生的吧?在这期间,开这样的车一定很显眼啊。说起来,他又为什么要逃到这种地方?”
彰突然被某种不祥的预感所禁锢。并非是因为忽然从山上吹下来的,裹挟着潮气的大风,更多的是从身体内侧渗透出的不幸预兆。这样的情况已然是屡次三番了。
而且,这种预感总是会应验的。
真理亚蓦然露出了恍然大悟似的神情——
“我明白了!他是来寻找同伙的,为了让他们把他隐藏起来。而现在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俩以及……学生会的那些家伙!”
意料中的话语着实令彰伤透了脑筋。
“难不成学姐无论如何都要把学生会的人当成犯人吗?”
“那还有谁?”
该不会把管理员大叔给忘了吧。
而且冷静思考一番的话他才是最可疑的。话虽如此,彰却并没有说出口。毕竟昨晚和今早都承蒙他的照顾。他是个六十多岁的大叔,平时过着自在的隐居生活,但三年前妻子先他而去,孩子也独立生活了,于是就只在暑假和春假的时候半自愿地担任管理员。要把这样的人当祭品献给真理亚,实在有些良心不安。
“我不清楚,不过能把车停在这种没有铺装过的小路而不是县道上,就该认为富井这个男人对周边的地形很熟对吧,为了躲过警察的耳目而藏身于此,确实很方便啊。”
话虽如此,彰本人却没什么自信,所以言语上也有些模棱两可。
而且受害者本人其实并不见得非得对周边很熟。虽说车上插着钥匙,但发动机是熄火的。此外副驾驶的门是半敞着,倘若开着门行驶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发现的吧。所以可以肯定富井是在这个地方跟某人碰头了。
而管理员就是本地人。
逃出京都以后,富井在半夜造访了这里,在这个管理员的指示下去往这个隐蔽的地方待机。正如昨天荒子会长所言,正式的集训是在下周以后。到了明天,当古生物部和学生会的人都回去以后,旅舍将暂时处于空无一人的状态。
这真是个令人心存芥蒂的推理,所以他才不喜欢模仿侦探,想当侦探的话就必须怀疑无辜的外人身上去。
……而且接到报警的警察似乎也同样怀疑到了管理员。
*
“管理员大叔不是知道采掘场的事情,还告诉我们详细的路线吗?也就是说,他知道我们早上会经过那条路,绝不可能让犯人藏在那个地方的。”
听到如此没有毛病的论调,彰不由地多看了真理亚两眼。
之后便是理所当然的展开,总之到最后他俩并没有挖成化石。而是作为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接受了调查,并被强烈要求今天不要离开旅舍。当然,这只是冠以要求之名的命令而已。
学生会的众人似乎也被大致问了话。与其说是被当成嫌犯,倒不如说是被问及有没有看到可疑人物或听到可疑的响动。或许有贵族私立学校的学生会成员的原因,即使和受害者一样来自京都,警察也没有像真理亚一样打一开始就疑心上他们。
于是,在真理亚不知从哪打听来管理员大叔被当做嫌疑人后,非常愤愤不平。刚开始的时候甚至毫不客气地闯进彰的房间大声责难“是不是阿彰得意洋洋地跑去告密了啊”。
与其说是帮管理员大叔伸冤,倒不如说是饱含着“学生会的人更可疑”这种毫无仪礼和道理可言的偏见。
“昨晚学姐确实向大叔确认过路线了呢。”
彰也表示同意。不过他的内心也有着和警方相似的怀疑,此时却被真理亚轻松击败,心情有些复杂。
“但是,富井这个受害者和这篇区域,或者说是石川县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这是荒子会长提供的情报。会长还给出了一个令人困惑的情报,那就是作为凶器的刀似乎是这间旅舍的常备品,由于一直收在厨房里,所以外人潜入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但一般情况下,嫌疑最大的自然还是与旅舍相关人员。
“怎么说呢,听他的口气,似乎希望大叔就是犯人呢——”真理亚瞪了彰一眼,接着说道:“那不是肯定的吗?毕竟是学生会啊。”
“又来了?来到石川县了也还说是学生会啊。会长说过所有社团都会一视同仁的吧,要是一直冥顽不灵,真的会被废部的呀。”
“烦死了,阿彰到底站那一边啊?”
“像我这种为了古生物部免于废部而提出建议的人,还用得着问是站那一边吗?”
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进去,但就在那时,她的思路似乎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对了,阿彰,在发现尸体的时候,你是不是移动了副驾驶的座位呢?”
“嗯,副驾驶座太靠前了,因为实在太挤,不方便查看情况,所以我就把座椅往后挪了挪。”
“那你干嘛不早说啊!”
真理亚突然就发飙了。
“副驾驶座很靠前,不就意味着副驾驶座上的人是个小个子吗?而且在这间旅舍里,就只有一个这样的人。错不了,就是那个矮冬瓜!”
真理亚似乎还没有忘记昨天在温泉中的不快,她饱含恨意地吐出了这句话,还特地强调了“矮冬瓜”一词。
“稻永学姐?不可能啊!”
的确,包括彰和真理亚在内,其他学生会成员外加管理员差不多都是平均或平均以上的身高。要说能坐进那个位置的人,就只有不到一米五的渚了。
“不过既然不必开车,即使是小个子也不会特地把座位挪到那么前面吧?”
“挪到前面是因为不得不挪到前面啊,犯人就是从副驾驶的位置用刀刺向受害者的侧腹的吧,也就是说,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把座位挪前,能坐进副驾驶座狭小空间里的一定就是犯人,而且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个矮冬瓜。我可真是神机妙算呀。”
就这样,真理亚展开了猛攻。
……虽说如此,只要不是神明,现实就不可能事事如你所愿,事实就是渚有着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彰一行人离开旅舍是在上午十点十分左右,之后过了二十分钟也就是十点半,他俩在那个小土台上目击到了轿车,这时驾驶座上还没有人。二十五分钟后,大雨突然造访,在躲了两个小时的雨后,一点三十分两人返回了现场,在那里发现了富井的尸体。旅舍附近同样下着雨,大约是从两点前下到了一点钟左右。
犯罪现场被认定就在车内,地点则是发现车子的小土台上。
理由大致有二,其一是受害者是从副驾驶座被人刺中了两处,死因是出血性休克。不过从尸体上流出的血迹可以判断出受害者被刺后并没有离开座位。也就是说,在别的地方刺死受害者后在让其坐到驾驶座上,或者犯人先让受害者坐到驾驶座上再开车来到这里的可能性已经消失了。虽说道路的宽度足以通车,可在这种有坠落风险的未铺装道路上,从副驾驶或者后座上握着方向盘开车都是不合常理的。
其二是尽管下过大雨,可汽车底部的泥土却相当干燥。也就是说,从雨下起来开始,可以确定车子始终没有驶离过土台。
此外不仅是副驾驶座,在车子周围泥泞的地面上,除了身为发现者的彰留下的痕迹外,没有其他的足迹。因此可以认为犯人是在下雨之前,起码是距离雨停很久之前就离开了。
因此,可以推测犯罪时间是从彰他们经过的十点半至到雨停的一点之间,验尸报告的结果也大致如此。
这些情报除了刑警好意透露的之外,其余都是在真理亚的死缠烂打下,荒子会长也不情不愿地吐露出来的。学生会长并没想到真理亚会怀疑到渚的头上,大概觉得她是出于对事件的害怕所以才想知道详细情况的可怜羔羊吧。而且说起渚,她从中午开始只离开了十五分钟左右。
原本预定从十一点开始学生会全体成员一起出去徒步旅行,但因为下雨只能暂时观望,取而代之便在休息室里开了一个小时的会。会议在十二点结束,渚似乎去泡温泉了。而另一位女副会长倭文代则没去泡温泉,而是在房间里看书。
渚和倭文代都是女性同伴,所以便共用一个房间。据倭文代在证言,渚是十二点一刻返回房间的,她俩一直在房间里待到一点钟,从一点开始,学生会全员在餐厅里吃着他们原本为徒步旅行准备的午餐。待到用餐完毕,真理亚等人正好气喘吁吁地回来报案。
此外倭文代同样也证明渚九点起床后直至十一点前都一直待在房间里。
反过来看,从旅舍到现场徒步需二十分钟,由于回程是上坡路,所以需要三十分钟以上。当然拼命赶路的话时间可以缩短,但往返也绝不可能少于三十分钟吧。然而正如之前所述,渚独单独行动的时间只持续了十五分钟。考虑到她是女生,别说是往返,这点时间就连单程也很危险吧。也就是说,她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是可以成立的。
当然这也适用于倭文代。对渚而言,倭文代是证人,那么对倭文代而言,渚也是证人。
对于真理亚的胡说八道彰是半点都不相信,即使说给警方听也是一样的结果吧。但即便如此,当得知渚有牢固的不在场证明时,他也长吁了一口气。
顺带一提,学生会的其他成员也只有书记中岛从十二点开始,有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是单独行动的,这以及是最长的了,其他成员离席也就十分钟左右。中岛似乎也和渚一样泡过温泉。当然由于不是混浴,所以也没法互相证明。
而遗憾的是,从时间上看,就只有管理员才有可能作案,他在送别了彰和真理亚以后,便一个人在旅舍里做些杂务,故而没有可以确证的不在场证明。
“肯定是用车了啊,这样的话单程五分钟就能到呢。”
仰望着晴空万里的碧蓝天空,真理亚展开了她那无厘头的推理,不对,应该说是瞎猜才是。
虽说不允许走出旅舍,但在庭院里来回走动的程度还是被允许的。真理亚说她讨厌一直待在室内,为了呼吸外面的空气,彰便陪她一起出去散步。
“那就是稻永同学开的车咯?那么车又是从哪来的,然后又藏到哪了?而且管理员大叔的车是不行的,因为一直停在车库里,似乎没被雨淋湿。”
“你觉得是那儿呢?”
她恶作剧般地反问道。彰立刻就明白过来,看那副表情就知道连她自己也没准备好答案吧。
“哪儿都不行,因为稻永同学根本就没有驾照。”
不过即使没有驾照,开车兜风的高中生也是很常见的吧。但如果是只有贵族学生的私立佩尔姆学院的学生,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摩托车怎样?那个只要满十六岁就能拿到驾照,而且体积不大,所以也方便隐藏。”
“在我们学校除了特殊情况之外,是禁止考取驾照的啊。而且学姐还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吧,受害者逃避追捕发生在昨天傍晚。那时候学生会的所有成员可都在这间旅舍里,就算急急忙忙去取摩托车也来不及啊。”
“那自行车呢? 这里常备了几辆自行车专供学生使用呢。”
听到她一个劲地给车降级,彰也有点不耐烦了,照这样下去,怕是之后又会蹦出什么跳脱的言论吧。
“去就不说了,返程可都是上坡路,比徒步还要花时间吧。”
而且这间旅舍提供的并不是山地自行车,就是普通的城市自行车。
“你说什么傻话?回去的时候只要把车从悬崖扔进河里,自己再跑回来不就行了?”
真理亚用大胆的的假设反驳道。
“就算这样,十五分钟内往返一趟也是不可能的。原本就是没铺装好的道路,再怎么拼命骑车也骑不出那么快的速度,摩托车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也不知道也没有把彰的话听进去,真理亚嗯了一声,东张西望地环顾着四周,不一会儿就跑到庭院尽头的树篱后边去了。
“学姐是要去哪儿?要是离开太久的话,可是会被警察和学生会找麻烦的啊!”
彰慌忙追了上去,只见真理亚停在了树篱的正后方,那里是个小小的停车场,面积不大,勉强够停两辆车,地上铺着砾石。再往前就是断断续续的斜坡,似乎是在没有空余空间的的地方勉强造起来的,地面也略微向着斜坡的方向倾斜。
“看,阿彰,从这里到那边是一条直线哦。”
不知道她口中的“看”是什么意思,彰越过真理亚的肩膀,从停车场这边往下俯瞰,的确可以看到事件现场那个眼熟的小土台,不过就只有很小一点。
“在这个斜坡上,没有树只有草吧……对啊,即使不是滑草,用雪橇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滑下去分分钟就能到下面了啊。因为下雨草会被水打湿,也会变得很滑。”
她的想法一如既往的牛到不行。
“跟骑自行车的情况一样啊,回来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当然了,去程上或许可以缩短到两到三分钟,但全程压缩到十五分钟以内也是不可能的吧。”
“回来也沿着这个斜坡上去就好了呀。比起原先沿着弯弯绕绕的道路上坡,这样可以快捷很多,只要打个木桩再绑根绳子就可以回去了。”
真理亚洋洋得意地说着天真的话。
“但是本该泡过温泉的稻永汗流浃背地回来,副会长也会觉得奇怪吧?”
“只要穿着湿衣服扑通一下跳进浴室,马上把衣服换掉就好了,只要有一分钟就够了吧。”
“难道人人都跟学姐一样?要是有攀岩的本事,学姐干嘛不自己试试呢。”
彰的声音稍微有些激动——
“这个写斜坡的坡度可相当陡啊,而且在雨里还很容易失足。要是连学姐都不行的话,那么稻永同学也没可能吧,毕竟学姐比起小巧玲珑的稻永同学可要强壮多了。”
“什么叫强壮?和那个矮冬瓜比起来,谁都会显得强壮吧。还是说阿彰喜欢那种短腿妹子?”
“……那种东西跟现在的事情没关系吧。”彰如同被流弹击中一般,瞬间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总之学姐的推理漏洞百出,还有千万请改掉因为不喜欢对方就把他说成犯人的习惯,不然过不了多久,学姐就过不上正常的社会生活了。”
“我可不是因为讨厌稻永所以才这么说的哦,这可是我的灰色脑细胞告诉我的。”
真理亚背对着盛夏的阳光嘟起了嘴。天然卷的头发伸展开来,让人联想到神明脑后的光环。
“什么叫灰色?明明跟亮红灯一样红到不能再红了好不?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看学姐的脑瓜就是红灯的红却比红灯更红!”
“喂,比红灯还红的红又是什么红啊!你根本不知道挂红灯的恐怖,就别在这大放厥词了!”
彰的语气比平时严厉许多,或许是因为渚被当成犯人的缘故吧……不对,学校里面的杀人事件也就算了,到外面可不能让她再一头扎进去了。要是跑到外面乱传的话,就有可能被停学,或者凑成个红灯宝牌大满贯而彻底退学吧。佩尔姆学院就是这么严格。
要是真理亚被开除,那么作为护花使者的彰也就没必要待在学校里了。虽说对他而言这里都是贵族子女,有些束手束脚,但总算是习惯了。而且少归少,总也交到了朋友。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想再进那些粗鄙的公立学校了。
“求求你别再玩推理游戏了吧!不单单是稻永,整个学生会的人都不可能犯罪的!”
他拼命压制着搞不好就会失控的事态,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她。
4
“我知道犯人是谁了!”
翌日清晨真理亚一边大喊,一边向着房间猛冲过来。还没进门,吵闹声就已经传进彰的房间了。刚开始还以为是她的梦话或者磨牙声,然而伴随着一阵粗重的足音,门被打了开来。
“又来了。”
这次她又想出了怎样的推理呢……
“怎么回事?怎么吵得那么厉害?”
然而棘手的是荒子会长也被引过来了。明明时间还早,他却已经梳好了大背头,就像是在紧急状况下也要花钱打理头发的某前任首相一样。
“我知道犯人是谁了!”
真理亚直接面向会长回答道,并没有看向彰那边。
“学姐!”
彰刚想阻止,但为时已晚。
“哦豁。”
会长抢先一步对此表现出了兴趣。
“神舞君会像侦探一样推理吗?”
“没错!”真理亚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彰只能懊恼地抱着脑袋。
“听了可别吓一跳哦,犯人就是稻永渚。”
“稻永同学?”
以冷静沉着著称的学生会长,听了这话也不由地扬起一边的眉毛。
“这样吗。”他附和了一声,然后反手关上了门,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一时间真是难以相信呢。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应该是有根据的吧?”
虽然表情依旧很平和,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感觉光凭眼神就能轻易杀死两三个人。
只有凡事都很迟钝的真理亚没有注意到这紧张的气氛,只见她得意洋洋地谈论起了有关副驾驶座位的事——
“原来如此,稻永同学确实比较娇小……但昨天她几乎没有离开旅舍呢,车应该停在里这里徒步二十分钟的地方吧。”
彰担心地向她看去,该不会又要重复那些摩托车或者滑草之类愚蠢的推理了吧。
“现场就在这间旅舍的停车场哦,受害者是开车到那里等待稻永的,估计他俩是恋人关系吧,因为身份相差悬殊所以对周围人保密。于是受害者就想把恋人稻永也一起拉去逃亡,可真是太浪漫了啊。所以副驾驶的座位才会和稻永同学的身材相匹配。但现实主义的稻永却不喜欢这副做派,她害怕自己和杀人犯是恋人的事情暴露出去,所以便冷酷地刺死了受害者,毕竟她可是戴着玻璃假面的家伙呢。”
她可真是那种耿耿于怀的类型……即使不用如此恶劣的措辞也是一样,彰再次认识到了真理亚的本性。
就连自己都有这样的感觉,那个不明就里的学生会长又会怎么看呢?彰把视线转向那边,只见他一脸厌恶,糟到不能再糟了。像前天那样指着真理亚,说她看起来很有趣时的温和表情,此刻一星半点都没剩下。
“那种肥皂剧的展开也就罢了,但据警察说,车子底下的地面是干燥的,下雨的时候也一直在那里,而且稻永没有驾照,就算能开到现场,回来也得花半个小时吧。”
彰在昨天也提出了和会长差不多的反驳,结果真理亚并没能给出答案。不过今天早上,她却像是搞错了什么似的自信满满地挺起了胸膛。
“车子是动了,不过当然不是稻永同学开的,尽管这样,也不是受害者开的,它是自己动起来的。”
“自己动的?”
“可能是犯罪时手刹正好松掉了吧,因为这里的停车场十分狭小,所以有点朝斜坡的位置倾斜,车子又停在了斜坡的边缘上,所以在犯罪完成后的稻永从车里跳出来的时候,车子便慢慢往朝后方滑了下去。”
“所以就非常偶然地在那个土台上停下来了吗?刚刚我也提到过了,现场的车子底下很干燥。稻永同学应该是十二点去泡温泉的,当时正下着倾盆大雨。要是车是自己移动到现场的话,车子底下也应该被雨淋湿了呀。你该不会忘了吧?”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而且快速从斜坡上滑下来的车为什么没有直接掉进水潭呢?会长知道车后面的保险杠凹进去的事吧?而且如果稻永同学是凶手,那两个人都对这里不熟,为何还能把车停在这个地方?要是把这些都放在一块,就能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们去的时候看到的白车其实是另一辆车,从斜坡上滑下来的受害者的车撞到了那辆车的正面,停在它原本的位置上,而被撞的车则顺势掉进了悬崖下面的水潭。这正是食草恐龙的预备齿系统呦。”
“还有一辆车吗?”
荒子会长出乎意料地提高了声调。在同龄的人里,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会长发出如此富有感情的声音吧。
“我们在那天早上看到的一定是一辆非法遗弃的车,我和阿彰对车都不太熟,所以只知道是白色轿车,却没想到是另一辆车。而撞车的声音和坠崖的声音正好被雷声掩盖住了,正在躲雨的我们也没能听见。”
“简直一派胡言,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哦,这样的话稻永也能行凶了吧?因为凶器还留在车里头,所以警察应该不至于一路追查到水潭底下去吧。”
对于真理亚如此过分的说法,会长这边似乎也在犹豫,到底是该当场发作,还是把她当成一条可怜虫置之不理。要上的话就趁现在了!彰以野狗般的利落速度挤进两人中间,然后朝着会长的方向喊道:
“实在对不起!”
他深深地低下了头,脑袋都快贴到了膝盖上面了。
“我会好好跟真理亚学姐说的,所以这里无论如何还请打住吧。”
虽说这么说着,但他还是一直低着头杵在原地,不仅是向会长,还有本该站在那里的渚。
“等等阿彰,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学姐还请闭嘴吧!”
先用眼神封住她的嘴后,“对不起!”彰再度道了歉。
自己为何非得为真理亚做到这一步呢,彰也感到大惑不解,可身体却擅自行动起来,而且大吃一惊的不仅是真理亚,就连会长也是一样。
“桑岛君,你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嗯,我和学姐打小就认识了。”
彰先强调自己不是单纯的社员而是熟人——
“所以今天的事情无论如何还请见谅!”
十秒,二十秒,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呢?
“…我知道了。”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诚意,那边也传来了答复。
会长又恢复到之前温文尔雅的语气:
“看在你的份上,今天的话我就权当没听到好了。神舞君大概也被杀人事件搅得疲惫不堪了吧。当然,我也不会因为这事而在低人气社团的问题上给你们穿小鞋。放心吧,所以请把头抬起来。”
“非常感谢!”
彰总算抬起了头。
不在什么时候竟然淌下了眼泪。是悲伤?懊恼?恐惧?还是寂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总之心情五味杂陈。
而荒子会长则向他露出了笑容:
“真是了不起的表情呢。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要向警察询问接下来的安排,先告辞了。”
“谢谢!”
彰向着会长的背影又一次深深低下了头。
在门被关上的同时——
“你搞什么飞机啊,阿彰?”
真理亚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干嘛要对敌人摆出低三下四的样子?”
“觉得不对的时候赶紧道歉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没错啊。还是说你想让我道歉呢?”
“我可没这么说,出来道歉的只要我这个仆人就足够了。”
已经深入骨髓的奴性甚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眼睛有点模糊,我先去洗把脸吧。”
“你给我等下!仆人又是什么鬼啊!”
无视真理亚的呼喊,彰粗暴地攥住了门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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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拉丁学名Dicynodon,生存于二叠纪的一种草食性似哺乳爬行动物,有两颗巨大的牙齿,穴居,擅长挖洞。
② 指二战结束后恪守法律坚决不去黑市换粮最终饿死的法官山口良忠。
③ 日本最低的自然山,海拔6.1米,位于德岛市。
④ 拉丁学名Parasaurolophus,生活在白垩纪的晚期的鸟脚类恐龙,为鸭嘴龙类恐龙的典型代表,最为显著的特征是其头上延伸出来的头冠。
⑤ 位于东京江东区的大型垃圾填埋场,后被改建为著名的梦之岛公园。
⑥ 拉丁学名Placodermi,生活于志留纪至泥盆纪身披骨甲的原始鱼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