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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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上所说,1932年出版的埃勒里·奎因所著《埃及十字架之谜》与巴纳比·罗斯所著《Y的悲剧》——两本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读者间各执己见,都坚持自己喜爱的作品更加优秀,以至于作者奎因和罗斯带上黑色面具在演讲会登场,展开一场激烈辩论。几年后,巴纳比·罗斯其实是埃勒里·奎因的另一个笔名、两部作品是出自同一作者笔下——这一事实浮出水面。如此一来,‘在演讲会辩论的那两人到底是谁?’的问题再次引爆了新一轮的讨论。一条君,你知道答案吗?”

  “……是曼弗雷德·李和弗雷德里克·丹奈吧。”

  游马半叹着气回答。

  “说得没错。”月夜手指戳向他鼻尖,“埃勒里·奎因是李和丹奈这对表兄弟合作用的笔名。也就是说,奎因笔下的小说是由这两人合力创作,所以他们二人才能约好表演一场辩论赛。挺厉害嘛,一条君。推理发烧友之中,也鲜少人清楚这段逸事。”

  “多谢夸奖。”

  “合用笔名的作家并不罕见。比如日本作家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借《焦茶色的色棒》获得第二十八届江户川乱步奖的冈崎二人。从笔名中带有‘二人’两字便可看出,冈崎二人从最开始就毫无保留地公开自己是两人共同创作的笔名……”

  游马按住钝痛隐隐发作的头,耳旁传来月夜延绵不绝的推理讲座。凌晨五点,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把游马从床上震醒。月夜甫一进门,就坐到沙发上,翘起双腿,放声说:“好,来开始推理吧。”

  对她这种我行我素的行动实在避之不及,但想要揪出杀害老田的凶手,月夜的推理又不可或缺。游马鞭策自己,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洗脸台洗漱,换好衣服。然而,收拾整齐后,话头是开起来了,但内容全在跑题——月夜不断地在讲述推理相关的趣味小知识,连一句和案件有关的像样推理都没听到。

  现在也是如此。从“神津岛的死亡遗言和《Y的悲剧》有联系”起,不知不觉扯到“埃勒里·奎因”,随后话题有如脱缰的野马,朝偏离方向一发不可收拾。

  “话说回来,冈崎二人解散后,其中继续执笔的井上梦人是披头士的头号粉丝,与同样热爱披头士的岛田庄司组成了一支乐队翻唱演奏……”

  “停——碧侦探,给我停下。”

  游马再也受不了无休止的离题万里,忍不住插话。月夜说得正起劲,被人打断,不开心地嘟起嘴问:“干嘛?”

  “推理的杂学以后怎么说都可以,能不能先讲讲案件的事?”

  月夜眼神迷茫了数秒,扬声道:“哦,案件啊!”

  还真忘了?游马觉得全身脱力,抬眼望着月夜。

  “所以,你有头绪了吗?比如……犯人的身份。”

  “那还没有。”

  听到这句秒回应,游马失落地垮下肩膀。月夜紧接着说:

  “不过,有关餐厅的密室诡计,我或许有了一丁点的头绪。”

  “真的⁉︎”游马腾地站起来,“怎么做到的?那间密室怎么弄的?点火的目的,果然还是为了烧掉老田的遗体吗?再说了,凶手是如何放的火?”

  游马这边连环抛出问题,月夜却将视线投向窗外。

  “今天大概又会下雪吧。昨天天气还那么好。”

  “碧侦探!”

  “别生气。天气的话题不是对话的基本嘛。餐厅的密室还有几点没捋清楚。身为名侦探,可不能发表严谨度不足的推理。”

  “哪有心情说这么悠哉的事。谁知后面…”

  游马刚说到这,一阵巨大的警报声响彻室内。

  “一楼副厨房发生火灾一楼副厨房发生火灾请马上避难”

  机械的人工声响起,装在天花板的器械一齐运作,所有的窗全部大开。

  “不会吧,又来!”

  眼前的光景仿佛昨日重现,游马敏捷地起身,月夜拉住他的手。

  “一条君,去一楼。”

  难不成,类似昨天餐厅的案件再次发生了?就算没有,真的起火也得马上扑灭。游马点头说了句“明白”,和月夜一起走出房间,冲下玻璃台阶。两人抵达一楼,径直向副厨房飞奔而去。

  游马抓住门把,双手使劲。和昨天不一样的是,门今天应声而开。照明没开、暗沉沉的副厨房之中,喷水器正源源不断喷出大量的水。不知是否已被淋熄,现场没看到半星火苗。月夜按下入口旁的开关。荧光灯闪烁了几下,惨白的光照亮了整个副厨房。

  喷水器的水止住了。背后传来散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九流间、加加见、左京、酒泉、梦读五个人接踵而至。

  “发生什么事了⁉︎”

  梦读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地尖叫。她的表情露出恐惧之色,肯定是在想象最糟糕的事态——密室里躺有尸体。

  “我们也才刚到,还不清楚。”

  “没有尸体吧?”

  加加见压低声音询问。在场的空气一下变得剑拔弩张。

  “乍一看没见到。不过还有死角没检查。要仔细调查一遍。”月夜回答。

  “那还不赶紧。”加加见甩开步子走进副厨房。

  游马和月夜也一起进门,小心地在被喷水器的水打湿的地板上前行。突然,月夜“啊”了一声。是发现尸体了?游马心脏剧烈跳动。只见月夜用手指着的是——副厨房桌上的蜡烛残骸。

  “好像就是用这点的火。”

  “这是……蜡烛?”左京越过月夜肩膀窥视残骸。

  “对,没错。而且有烧焦的餐巾纸余屑,还闻到石油燃气的味道。”

  月夜将她姣好的鼻子凑近桌面。

  “恐怕,点燃的蜡烛底部堆满了大量浸有灯油的餐巾纸。蜡烛融化变短,火苗转移至餐巾纸,形成巨大的火柱。喷水器感应到后立即启动,将火扑灭。”

  “也可以说是,简易自动点火装置。”九流间凝视着桌面的残骸,“蜡烛点燃后到火苗转移至餐巾纸,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融化的烛蜡痕迹不多,估计二、三十分钟左右。对吧,加加见警官。”

  被叫到名字的加加见满脸无趣地点头:“差不多吧。”

  “某人设了一个二、三十分钟后让喷水器自行启动的装置。可是,设这个的目的到底是……”

  九流间摸着秃不溜秋的头。

  “应该不是为了让我们发现遗体吧,就像昨天那样。至少这间副厨房目前没看到尸体。”

  月夜环顾了一圈室内,用手托住秀气的下巴。

  “搞不好,犯人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大家聚集在这。引发火灾,逼得窝在房里的人也必须跑出来。”

  “那个……圆香在哪呢?”

  酒泉小心翼翼地问。确实,这么一说,似乎没看到圆香人出现。

  “还在房里吧。那女仆之前好像被吓得魂都飞了。”加加见一脸意兴阑珊。

  “怎么会嘛。火灾报警器一响,肯定所有人都会出房啊。看,连放话说打死也不出房门一步的占卜师大婶,不也好端端在这吗。”

  被酒泉用手指着,梦读的脸色很是难看。

  “说得有道理。闹这么大还不现身也太奇怪了。我们最好过去看看。”

  经九流间的提议,全部人拖拖拉拉地走出副厨房,以酒泉打头阵,攀爬螺旋楼梯,抵达陆号房的平台前。酒泉扭了下门把手,似乎从里边上了锁,门纹丝不动。

  “圆香!圆香,你没事吧⁉︎”

  酒泉用拳头“哐哐”敲门。沉重的闷响在楼梯里回荡,门内无人回应。

  “喂,你自己缩在房里就算了,至少出个声吧。”

  加加见把酒泉推到一旁,大声怒喝,还是没有回应。不安的气氛开始在四周流转。

  “再不给个回应,就直接破门。听到没。”

  加加见毫不留情地踹门,大概耐心已达极限。泛着厚重光泽的金属大门安然无恙,倒是加加见因撞痛脚尖发出了低吟声。

  “看来想要和餐厅一样破门而入没那么简单。必须把锁卸了。喂,九流间老爷子,一条医生。”

  “在。”突然被点名,游马挺直腰杆。

  “你们现在拿着保险柜钥匙吗?放着主钥匙的保险柜钥匙。”

  “嗯、嗯嗯,有带着。”

  游马从袋里掏出钥匙盒。九流间也举起钥匙串:“老朽也带着。”

  “那现在马上去地下仓库拿主钥匙。”

  “知道啦。一条医生,我们走。”

  九流间催促,游马刚准备走下楼梯。“——等等!”加加见大吼。

  “怎么,事不宜迟,可别耽误了。”

  游马捂住发痛的耳朵抗议,加加见哼了一声。

  “我们所有人都得去地下仓库。要盯着主钥匙是不是还好好地放在保险柜里。说不定昨天被替换成了赝品。”

  “……随你意。”

  把疑虑重重的加加见抛在脑后,游马走下楼梯。按照加加见的指示,其他人也跟了过来。到达地下仓库,月夜冲得比游马还快,第一时间跑到保险柜前,拉住把手想要打开。当然,门毫无反应。

  “快快,一条君,快打开。”

  月夜招手。“知道啦。”游马嘴上应着走近保险柜,和九流间一同将手里的钥匙插进钥匙孔。

  “好,九流间老师,一起开。一、二、三……”

  配合着倒数的口号,游马和九流间扭动钥匙。开锁的“咔嚓”声响起。游马转动把手,门顺滑地开了。柜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把刻有“零”字的钥匙。

  下一秒,酒泉一把推开游马,抓住主钥匙如燕子转身冲出去。大概是担心圆香的安全,早已心急如焚了。“啊,给我等等!”加加见拔腿追上。游马等人也小跑登上楼梯。

  重新爬楼回到陆号房面前,酒泉尝试开门。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钥匙没办法对准钥匙孔。

  “真不像话。让我来?”

  加加见冷嘲热讽,酒泉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回去:“给我闭嘴!”

  “哟呵好吓人。那你赶紧开啊。”

  无视双手低举做怪相的加加见,酒泉终于打开了门,他一把攥住把手推开门。冷冽的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看到烙印在视网膜内的光景,游马咽了下唾沫。

  ——圆香躺在窗旁的床上。

  ——巴圆香,穿着婚纱礼裙,胸前染成一片血红。

  “啊、啊啊,圆香。啊啊啊……”

  酒泉泣不成声地冲向圆香,却被加加见毫不留情从背后抓住后领,拖到后方一把甩开。

  酒泉泪眼婆娑地坐在地上,加加见斜瞅着他。

  “怎么看都死透了。也就是说,这房间已构成案发现场。要我说几次,不要乱动现场。”

  “这种情况还说这种话……”

  “现在就是说这种话的情况!”加加见怒喝,音量之大震得墙壁扑欶欶掉粉。“明天警察就到,调查即刻可以展开。惨害三人的凶手很快就能捉获。有嫌疑的不是仅剩在场这几个了吗。”

  加加见瞥了一眼在门外石化成雕像的众人,满脸络腮胡中露出酒窝。他刚要迈步入室内,月夜用灵敏似猫的动作从他身旁窜过。

  “这件两截式古典婚纱就是观景室中展览的那套吧。也就是《神探夏洛克——地狱新娘》一集中使用的服装道具。”

  月夜沉思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圆香。

  “喂,别随便进来。”

  月夜忽略掉一旁怒气冲冲的加加见,巡视房间。

  “没看到这间房的钥匙。是犯人拿着逃跑了?”

  月夜低声呢喃,还蹲坐不起的酒泉虚弱地说:

  “看下她头上那个。”

  “头上?是指白色发饰吗?”

  就在月夜准备去摘下圆香戴着的女仆用白色发饰,旁边横伸过一只手。

  “嗯?好像装了拉链。是这个?”

  加加见摘下头饰沉吟道。酒泉用了无生气的瞳孔注视他。

  “圆香习惯把钥匙藏那……说自己冒冒失失的……容易搞丢东西……”

  加加见扯开拉链,钥匙从中滚落地上。仿佛回敬他刚才的横插一手,月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钥匙拾起。

  “喂,别碰它!”

  加加见大喊,月夜无动于衷,表情严肃地走近游马等人。

  “这把钥匙有“陆”字浮雕。一定就是陆号房的钥匙没跑了。”

  月夜将主钥匙从孔里拔出,插进手上的钥匙拧动。门锁“咔”地响了一下,收在门内的锁舌弹了出来。

  “房间钥匙在圆香的发饰之中,主钥匙又好好收在保险柜里。这种情况下,杀害圆香的犯人要如何锁上门逃出房间呢。”

  月夜低声细语。

  “他压根没逃出去!”梦读骤然尖叫,“杀了那个女仆的凶手一直在这间房里!”

  “喂喂,你胡说什么。你忘了,刚才所有人都集合在副厨房。”

  加加见一脸诧异地说。

  “不!犯人不在我们之中。我一直反复强调——这栋馆内有除我们之外的人悄悄潜伏着。那家伙杀害了女仆,躲在房间里边!”

  “夫人想说,凶手现在也躲在房里?”

  九流间问道。梦读连连点头。

  “必定如此。他就躲在某个角落!我们得赶紧逃!”

  空气仿佛凝固了。游马迅速逡视了一圈室内。没看到人影。加加见也露出一脸警戒的神情,巡视床底、家具背后以及盥洗室等处。

  “谁也没在。”加加见挠着头走出盥洗室。“喂,不管你是通灵人士还是占卜师,别成天把妄想挂在嘴边,一惊一乍吓唬别人。”

  “才不是妄想!为什么不信呢。这馆里真的有危险之物潜伏。有股邪恶的气息……”

  梦读话语破碎,几乎成了呜咽。估计眼前的事态过分异常,快濒临精神崩溃了。极限状态之下,恐慌比起任何感染症状,都更为容易在人群中传播。

  很危险。再这样下去,众人相互间的不信任随时会一触即发。游马仿佛嗅到近在眼前的危机感,在场的空气压抑到要沸腾。

  接下来的瞬间,一声“嘭”的巨响撼动空气。眼露求助之色的众人彷徨的目光,聚焦在声音源头——双手在胸前合掌的月夜身上。

  “都冷静下来。我有话要说。”

  月夜一改平日的欢嚣,沉静地说道。不知是否错觉,她看上去神色有些黯然。

  “这种时候慌乱正中凶手下怀。我们先来整理一下案发的情况吧。”

  不知何故,月夜的语气也变得低落。

  “房门上了锁,能开门的钥匙分别在室内和保险柜里。并且室内没见到凶手的身影。那么,我们应该要思考:杀害巴女仆的凶手要如何从这间上了锁的房间逃之夭夭。”

  “会不会是从那扇开着的窗逃脱的?”

  左京怯声怯气地指了指窗户。因为火灾报警器启动的缘故,房内的窗户靠近天花板的上侧全部转向朝外,呈四十五度打开。

  月夜三步并作两步滑到窗户附近,站在床的一侧注视窗外。加加见“喂”了一声提醒她,但月夜视若无睹地继续说起来:

  “如果犯人是爬上这扇窗逃到外面,那应该会在玻璃上留下手印或足迹。可我刚看过并没有类似的痕迹。而且……”

  月夜从西服口袋中掏出手机,懒洋洋地拍摄起窗外。

  “这座馆的外壁,铺贴了一层光滑的装饰玻璃。想不借助道具上下攀爬,除了壁虎以外不可能做到;若借助了道具,那外壁上必定会留下明显的足迹,或是道具划过的伤痕。然而,不管我看得多仔细,也没找到相似的痕迹。杀害了巴女仆的凶手,不可能从这扇窗逃到外面。”

  “可是,既没用到钥匙,也没从窗户逃跑,那这房间岂不就……”

  九流间说话带着颤音。月夜重重点头,接下他未说完的话。

  “对,就成为了‘密室’。”

  “密室……”这个单词从游马嘴里脱口而出。

  又来了。人又是在“密室”之中被害的。这栋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游马内心纠结,挠乱自己的头发。

  “三间密室、三具尸体。老朽不禁陷入某种错觉:老朽是否误闯入了自己笔下的本格推理小说之中。”

  九流间按住眼角,有气无力地摇头。月夜轻声道:

  “或许并非您的错觉。”

  “……啊?”九流间眉头紧锁。

  “或许只是我们自己没注意到,说不定我们正是故事当中的登场人物——还是一篇‘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本格推理小说里的登场人物。”

  “你……在说什么啊……?”

  九流间脸上疑惑之色越发加深。游马也有着同样深深的困惑。

  昨天月夜也讲过一模一样的话,但那是半开玩笑地说的。可是,现在月夜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向其他人传递出一种危机感:她似乎真的认为自己是小说里的人物。

  之前游马一直以为月夜对眼下的状况乐在其中。可说不定,其实那只是她逼迫自己强行演好“名侦探”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说不定,其实和其他人一样,她的内心早已被恐惧一片片腐蚀干净。

  置身于本格推理小说一般的状况之中,咬着牙拼命扮演“名侦探”的滑稽演员。如果这就是名为“碧月夜”的女性,那的确可以说,她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故事的一名登场人物。

  “你脑子瓦特掉了。这里是现实,不是小说里的剧情。醒醒吧你!”

  被加加见劈头盖脸吼了一顿,月夜迷茫的眼神终于重新寻回了些许焦点。

  “啊……不好意思。接下来我们得调查圆香的尸体。”

  月夜脚步虚浮,挪动到床边,手刚伸向圆香的婚裙,她的肩膀被加加见粗鲁地按住一推。

  “都说外行人别乱动现场。更别说去触碰尸体了。特别是现在的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都别想。”

  月夜全身似乎失去了力气,软绵绵地后退,眼看就要失去平衡摔倒,游马连忙过去撑住她。

  “你怎么对待女性如此粗暴⁉︎”

  游马强烈抗议,加加见挠着脖子一脸尴尬。

  “我没打算那么用力推她。看这位小姐个儿挺高,还以为站得住。”

  “一条君,不用担心。我没事。”

  月夜在游马的搀扶下,声如蚊呐地开口:

  “说得没错,以我现在的状态去触碰尸体不太合适。加加见警官,麻烦由你代劳。看伤口的状态,恐怕圆香她……”

  “嗯,被害前应该受过酷刑。”

  加加见压低声音吐出“酷刑”一词的一刹那,室内的温度骤然变得冰冷。

  “酷……刑……?”游马声嘶力竭地问。

  “啊,没错。”加加见掀起圆香所穿的婚纱下裙。

  “喂,你做什么……”

  酒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抗议,话才说到一半,他哽住了。游马也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只见掀起露出的雪白大腿处斑驳着数十道狰狞的红线,从远处看去清晰可见。

  “犯人用刀子多次割大腿处折磨过她。嘴边也有套过塞口物的淤痕。估计是为了不让她发出惨叫。”

  就连加加见这样的糙汉子,也不忍心让刚去世的年轻女性腿部持续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他很快将下裙放了下来。

  “怎么会……太惨了……圆香……”酒泉双手捂住脸,肩膀不停地颤动。

  加加见将圆香浸满红黑色液体的婚纱衣襟扯开,仔细观察着她的胸口位置。

  “直接死因是刺杀。胸前有刀捅过的伤痕。恐怕是一刀贯穿了心脏,立刻毙命。犯人估计是严刑拷打逼问她某些事情,判断其没有利用价值以后,马上动手结束了她的性命。身体还有余温,血液也尚未凝固,可以判断离死亡以后并没有隔很久时间。大略估算应该是二、三十分钟左右。”

  加加见低声自语,回头看向游马等人。

  “你们之中,是否有人能自证这二、三十分钟的不在场证明?”

  游马斜眼观察月夜的神情。她似乎完全没有主张证明的意思——明明她和游马两人在肆号房里畅谈案子相关的事将近两个小时。

  是和昨天一样,不想把犯人逼到狗急跳墙?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思考停滞从而一言不发呢?游马无法判断到底是哪边情况,只能选择闭口不谈。其他几个人也是一声未吭。

  “也就是说,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算啦,老实说不在场证明这玩意儿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搞明白犯人是谁。”

  加加见轻描淡写的话语,打破了周遭冰冷的氛围。

  “你刚才说,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梦读拉高音调。加加见大大落落地点头。

  “那当然。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明白。这房间门上了锁,房间钥匙为死者所持有。室内只有尸体,不见犯人的踪迹。刚才名侦探小姐也说过,犯人没办法从窗户逃跑。这种情况下,凶手要如何把这房间变成——你们这些推理宅嘴里说的‘密室’,答案显然只有一个。”

  “是怎么做到的!快说吧!”

  “非常简单。”加加见得意地哼了一声,“犯人使用了主钥匙。”

  “主钥匙?它不是被好好锁在保险柜里嘛。”

  梦读略觉扫兴,不满地问。

  “对,没错。可是,之前为了紧要关头随时可以取出钥匙,没有给保险柜上密码锁。即是说,只要集齐两把保险柜的钥匙,犯人就能轻而易举取出主钥匙。”

  “你意思是……”梦读脸露胆怯之色,和游马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对,保管钥匙的小说家和医生。这两人是共犯。”

  游马被加加见用力一指,呆若木鸡,好久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内容。站在他旁边的九流间,同样一脸茫然地站着。

  “虽然我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故事,但这两人合力残忍杀害了神津岛氏、管家、女仆这三人。说不定还打算将我们也赶尽杀绝。”

  游马和九流间彻底化作了泥塑木雕,左京忍不住放声问话:

  “那第二起命案是如何办到的。要如何把餐厅变成密室,并在那放火?”

  “别管细枝末节的事。”加加见一脸不耐烦地摆手,“将那俩人逮捕,从头到尾好好审讯一遍,让他们老实交代过程就行。反正,能杀害女仆的就他俩。犯人也不可能是其他人。把他们拘禁起来,后面就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

  加加见沉下脸,缓步向游马两人走去。被他锋利如刀的眼神恶狠狠盯住,游马现在的心情犹如被蛇盯上的老鼠。

  对方是位个子比自己略矮的中年男人,但体型相当地结实魁梧。体重和腕力估计都在自己之上。而且还是活跃的现任刑警,对柔道或剑术肯定也颇有心得。若他采用武力压制,抵抗的机会想必非常渺茫。酒泉和左京可能也会加入帮忙之列。

  在这里一旦被拘禁,之前打好算盘“找出杀害老田的真凶、将神津岛死亡的锅转嫁给对方”的计划将会完全泡汤。自己和九流间将会被当成是杀害三人的穷凶极恶之徒,被警察一起拘拿带走。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面前是步步紧逼的加加见,游马死命地绞尽脑汁,把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月夜身上,她正观望这边的情形。

  (对了,不在场证明。第二、第三件命案发生的时刻,自己和月夜两人呆在一块。如果月夜愿意帮自己作证这件事……)

  游马和月夜的视线交缠在一处。她的瞳孔方才还充满空虚和混沌,现在稍微恢复了神气。

  月夜柔和地微笑,轻轻颔首,转向加加见:

  “将一条君和九流间老师认定为杀害巴女仆的犯人,是大错特错的。”

  清脆凛然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加加见的动作停滞了。

  “大错特错?那你说,是谁杀害了那三个人?”

  “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是这两人,在昨天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把主钥匙锁在保险柜之后,直到方才取出钥匙为止,这期间并没有动过保险柜。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游马双目圆睁。他还以为月夜一定会提出两人不在场证明的主张。万万没想到,为何是保险柜?

  “你怎能如此肯定?别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加加见语气里透着威胁之意,可是月夜无动于衷。

  “并非找理由搪塞。我对保险柜施加了某些手法,所以才敢肯定。”

  “手法?”加加见鼻头皱起来。

  “没错。昨天主钥匙被锁好以后,我拔了几根自己的头发,趁你们不注意,偷偷塞进了保险柜门的缝隙之中,以防后面有人擅自打开保险柜。”

  原来昨天她在确认保险柜的门是否关牢的时候,还多做了一份保险吗。

  “……这又不能当证据。这事只有你自己心知肚明。说不定你为了维护他们,不惜撒下弥天大谎。”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的言行,和推理小说中的废柴刑警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见月夜的嘲笑,加加见脸上泛起红潮。

  “那我反问你一句:假设一条君和九流间老师是共犯,他俩合作拿出主钥匙,闯进陆号房杀害了巴女仆——那为什么他俩把这房间设置成密室?”

  “你问为什么……那……是用了主钥匙从外边把门锁上的吧。”

  “我问的不是‘怎么设’,而是‘为什么’。他们如果真的是凶手,根本没必要出了房间后还特意用主钥匙上锁,把现场布置成密室。因为只要让房门大开着,就不会有人怀疑到用过主钥匙的事情上。”

  “这……”加加见张口结舌。

  “如果门是开着的,我们大概会有如下的推论:夜半时分巴女仆让某人进过房间,并且被那人杀害。那种情况下,第一个被怀疑的是谁?那当然是和巴女仆走得很近的酒泉厨师了。”

  “啊?”酒泉突然被点名,抬起他哭丧的脸。

  “另外,同为女性的梦读夫人说不定可以轻易征得进屋的同意;也有可能警察相关人士更容易获取她的信赖。”

  “和我可没关系!”“你想说是老子干的!”

  梦读和加加见同时大喊。

  “请不要激动。我只是在假设这个房间不是密室的情况下,谁有可能遭到怀疑。也就是说,如果门不上锁,一条君和九流间老师被怀疑的几率将大幅降低。那你说,他俩又何必还特意用主钥匙给门上锁呢?不是多此一举吗?”

  思路清晰、条理通顺的解释摆在面前,加加见陷入沉默,无力反驳。

  “反过来思考,犯人若是打定主意让一条君和九流间成为替罪之羊,那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把房间布置成密室。无论如何,现在这个阶段,我们手里没有能断言那两人便是犯人的决定性证据。请问我讲明白了吗?”

  月夜垮下肩,大声叹了口气,似乎强撑着她整个人的精力之火已消耗殆尽。

  “……嗯,懂了。”

  加加见不情不愿地说,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对准床,拍起圆香的遗体照片。

  “回自己房还是待在游戏室,随便你们,去哪都随意。我要拍摄现场记录的照片。”

  被月夜辩驳得哑口无言,心中大概正一团郁结吧,加加见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游马和九流间等人面面相觑。就算叫人“去哪都随意”,一时也很难决定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连一直风风火火、一马当先的月夜,现在也只是表情黯然,沉默不语。

  “酒泉厨师,没事吧?”

  左京向还蹲在地上肩膀兀自抖动的酒泉搭话。而酒泉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被害者再次出现。还是密室杀人案件。游马心里思索。某处隐约传来“咔哒咔哒”之声,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自己上下牙打架的声音。

  “我受够了!放我出去!把我从这种鬼地方放出去!”

  梦读两只手挠乱她染成粉红的头发。酒泉的呜咽声更清晰了一些。左京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九流间摸着他荒芜的头顶。

  恐慌如同传染病一般在人群光速传开。游马死命压抑内心的冲动,不然恐怕他也会像梦读那样声嘶力竭地大喊,哭诉快点从这座馆逃出去。

  “这是个啥啊⁉︎”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突然发疯似地吼起来的加加见身上。只见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圆香所着婚纱上身掀起的衣襟。

  游马等人战战兢兢地走近床旁。见到露出的白色紧身胸衣,游马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鸣。胸衣上草草写着几个红黑色的文字。恐怕,是血字。

  “杀掉中村青司”

  空间的远近感从视野里消失了。游马隐约有种错觉:眼前血字浮起半空,铺天盖地冲他扑过来。

  “中村青司是什么人⁉︎难不成他就是躲在馆里的杀人魔⁉︎”

  耳边响起梦读切金断玉的尖叫声,游马茫然四顾,和九流间与左京的视线撞个正着。他们二人脸上同样也是深深的困惑之色。

  这应该指的是那位“中村青司”吧?可是,“杀掉”他是什么意思……

  信息量爆炸的情报接连涌现,游马头痛欲裂,不得不用手按住太阳穴。月夜小声喃喃:

  “……是‘馆’系列。”

  “哈?自言自语什么呢?难道你认识这个叫‘中村青司’的家伙?”

  “嗯,当然。”月夜垂头丧气地点头。

  “中村青司是于一九三九年五月五日出生在大分县的一名建筑师,曾设计过形形色色奇妙怪异的馆,他也凭此名声大噪。”

  “战前出生,估计岁数不小。为什么这个建筑师的名字会出现在这……”

  说到这,加加见突然撑大眼睛。

  “你刚才是不是说,他是一名‘设计过奇妙怪异的馆’的建筑师?就是说,这栋建筑也是出自他的手笔?这个血字其实是想告诉我们,要杀掉设计出这栋馆的家伙⁉︎”

  “不,不可能。中村青司实际上并不存在。”

  “哈?说什么呢?你不是说你认识吗!”

  加加见气冲冲朝月夜走去。游马连忙拦在两人中间。

  “冷静。中村青司是架空的虚构人物。”

  “虚构人物?”

  加加见诧异地反问,游马点头。只要是对推理稍微了解的人,想必都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因为,那正是成为“新本格运动导火索”的“那本佳作”中登场的人物,一位设计出传说中“那座馆”的人物。

  “中村青司,是某部堪称为‘绫辻行人代名词’的一系列推理小说——‘馆系列’之中的登场角色。‘馆系列’的剧情,简明扼要地概括起来,便是在中村青司设计过的各种奇妙古怪的馆中发生多起连续杀人事件,而这些难题在主人公岛田洁的调查下逐渐水落石出。”

  “又是推理小说!差不多得了。都死了三个人了!为什么凶手要把那家伙的名字用血字留在尸体上⁉︎而且,还说要‘杀掉’。杀掉一个虚拟人物,这不是纯扯淡吗!”

  月夜将暴跳如雷的加加见抛在脑后,自顾自转身,走向房间门口。

  “喂,你上哪去。”

  “去杀掉中村青司。”

  月夜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说完她径直出门走下楼梯。

  “等等,你说去‘杀掉’是什么意思!”

  加加见大步向快要消失在视野里的月夜追去。游马等人也紧跟其后,用主钥匙把陆号房锁好以后,也一齐冲下楼梯。

  月夜下到一楼,没有东张西望,直接穿过大厅。但她的步伐已丝毫不见之前的轻快,显得异常沉重。来到剧院门前,她推开紧闭的双扇门,走了进去。

  阴暗沉沉的剧院中,荧幕上依然放映着蓝色的大宅。月夜来到荧幕跟前,转身向追过来的加加见伸出她的手。

  “请借下打火机给我。你是个烟民,应该随身带着吧。”

  “……你又知道我抽烟。”

  “闻下气味便知。老烟枪全身都薰满了烟味。而且,想要解释留在巴女仆紧身胸衣上的血字,打火机是不可或缺的物品。还是说,你不想听解释?”

  加加见一脸不情不愿地伸手进西服怀里,掏出一个zippo打火机抛过去。

  打火机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度,月夜潇洒接住熟练开盖,不带半点犹豫,把打火机凑近荧幕。游马倒吸一口气。“喂,住手!”加加见目眦欲裂。可月夜未加思索滑动打火石。升起的火苗转移到了荧幕上。

  游马等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荧幕上的蓝色洋馆瞬间被火焰吞噬。月夜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一切。火光映橙了她半边脸。

  “你这做什么⁉︎要是引发火灾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这块荧幕周围没有可燃物。不用担心火苗蔓延。”

  月夜有气无力地回答,可对于在大喊大叫的加加见,她连余光都不扫一眼。正如她所说,爬满屏幕的火焰已经在逐渐熄灭,没有蔓延到墙壁和天花板上。即便眼前的荧幕一片片烧化成灰,和火苗一起坠落在地,月夜的表情也不为所动。

  等荧幕背后豁然开朗的光景呈现在眼前,游马惊呆了。那是一处可往里前行一米左右的空间,里边的地板上有一个像是金属盖子之物。月夜走向盖子,双手提起锈迹斑斑的把手。盖打开了,露出一段通往地下的楼梯。

  “楼梯?通往地下仓库吗?”

  加加见自言自语。月夜懒洋洋地摇头。

  “不,错了。从位置结构来讲,这里下边本应该空无一物。也就是说,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地下室楼梯’。杀害巴女仆的犯人,为了让我们找到它,才刻意在紧身衣上留下了血字。”

  月夜跨过还燃着几簇火花的荧幕残骸,正要下楼梯,突然她的肩膀被加加见一把攥住。

  “喂,先别跑。光凭几个血字要如何知道这里有隐秘楼梯?解释一下。”

  “……既然找到了隐藏的地下室,那种事不是无关紧要吗。”

  “别想蒙混过去。如果不解释明白,那写下血字的嫌疑就会先怀疑到你头上。有可能就是你,故弄玄虚写一些莫名其妙看不懂的暗号,再自导自演假装解开,把我们大家骗到这里来。”

  “我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好吧知道啦,我来说明一下吧。”

  月夜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开始解释起来。

  “方才一条君也解释过了,中村青司是绫辻行人作品‘馆系列’中出场的建筑师。身为推理头号狂热分子的神津岛馆主,他特别钟爱的便是‘馆系列’。而在这之中,他最为看重的是‘成为新本格推理运动导火索’的《十角馆杀人》。”

  月夜摸了摸鼻尖。

  “我能够理解神津岛馆主的心情。《十角馆杀人》可谓是‘日本推理界的里程碑’。在它发行之后,法月纶太郎、有栖川有栖、我孙子武丸等才华横溢的作家开始活跃于日本推理文坛。由于松本清张派的盛行,日益衰落的本格推理,凭此又一次擦出新的火花,人气短时间内急剧爆发,从而引发了新本格推理运动。”

  月夜的语气每多添一份热情,加加见的表情便险恶多了一分。

  “不过,要说为《十角馆杀人》爆发新本格推理运动埋下合适土壤的,当仁不让要数岛田庄司了。其一九八一年发行出版的处女作《占星术杀人魔法》,虏获了众多本格推理粉丝的心——绫辻行人便是其中一个。岛田庄司笔下还诞生出《斜屋犯罪》、《黑暗坡的食人树》等名篇佳作,受其启发,绫辻行人、法月纶太郎、歌野晶午等挑起新本格推理运动大梁的新生代作家也陆续面世。没有岛田庄司就不会有《十角馆杀人》,新本格推理运动更无从谈起。另外,给新本格运动添柴加火的宇山日出臣、户川安宣等编辑也是功不可没。当然,在本格推理最落魄的时期,支撑起局面的鲇川哲也等人……”

  “喂,别唠唠叨叨说一些人听不懂的话了。赶紧跳结论!”

  加加见忍无可忍,从喉咙里挤出几句狠话,盖住月夜的滔滔不绝。月夜眨巴了几下眼睛。

  “结论?你是问我最喜欢‘馆系列’的哪一部吗?那当然是《时表馆杀人》……”

  “不对!是为什么你知道这里有隐藏楼梯!”

  “喔,之前在说这个啊。”月夜的语气瞬间热情退却。

  “也就是说,神津岛馆主是因为无比憧憬‘馆系列’,才建造出这栋玻璃馆。那么,设计出系列作品推理舞台的奇妙之馆的中村青司,他所住的房子是……”

  “蓝屋!”

  游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月夜视线移到他身上,微不可见地笑了笑:“答对了,一条君。”

  “什么蓝屋?”加加见将矛头对准游马。

  “蓝屋是中村青司的家宅,建于《十角馆杀人》故事背景的角岛上,岛上还另有一座十角馆。不过在小说设定当中,蓝屋因火灾被全部烧毁,而中村青司本人被发现时已是一具烧死的尸体。”

  游马解释完毕,加加见目光重新投向月夜。

  “烧死的尸体……意思是……”

  “对,没错。紧身胸衣上所写的‘杀死中村青司’几个血字,就是在指示我们去烧掉这块荧幕。肯定是犯人在严刑拷打之下,从圆香嘴里逼问出了这处秘密场所。然后,他故意留下血字信息,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这楼梯下边到底有什么⁉︎”

  梦读大声质问。对此,月夜无力地回了句“哎,是什么呢”,头也不回地走下秘密楼梯。游马等人慌慌张张地跟在她后边。

  楼梯是石头构造,狭窄又阴暗。游马等人下楼的脚步声撞击在墙壁上,传来清晰的回响。低矮的天花板触手可及,垂下枝枝蔓蔓的无罩灯泡。

  “给人的感觉,就像中世纪的地牢。”

  游马喃喃自语,走在前方的月夜回过头,唇边挂着讥讽的笑容。

  “地牢啊。或许是条不错的线索。一条君。”

  “什么意思?”

  月夜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又再次迈开脚步。

  在小心谨慎地走下楼梯数十秒后,众人抵达了一处光线昏暗的空间。借着楼梯处微弱的灯泡光芒,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条铺着石板、向前延伸的走廊,再往前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沉黑暗。

  鼻子前隐约飘着某股异味。仿佛是鱼腐烂掉的恶臭。

  “哦哦,这里有个像开关一样的东西。”

  九流间按下嵌在石壁中的开关。填埋在石板缝隙之中的LED灯发起亮来,淡淡的橙色光芒一直延绵到微暗的走廊深处——这副光景,和点缀着引导灯的飞行跑道有几分相似。

  “牢房……”

  左京几不可闻地说。和他说的一样,延伸至深处的走廊左右,并排着几个装有铁格栏的房间。

  “我刚说了,一条君。是条不错的线索。”

  月夜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通往最深处的走廊。

  “你早就知道这有地牢?”

  “我知道得不比你们快多少。只不过是根据目前收集的情报进行了推理,很容易猜到现在的情况。”

  月夜往走廊深处走去,皮靴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游马紧跟在她的后面,边斜眼探视铁栏之中。那是一个四榻榻米大的空间,放有马桶和简易床铺。混凝土剥落的地板上,倒着碎裂的杯子还有给大型犬投食用的碟子。

  牢房昏暗且无照明,看不清深处。游马凝目而视。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了摆在牢房里最深处床上的那件“物体”。

  一瞬间,强烈的吐意袭来,游马立刻双手捂住嘴巴。

  那是一具尸体。一具还穿着登山服几乎完全化为白骨的尸体。女性用的登山服外露出的手和头已没有多少残肉剩余。空洞洞的眼窝似乎满怀怨恨地注视着这边。

  “这是什么啊⁉︎”

  梦读放声尖叫,当场坐倒在地,挪动着腰连连后退。她的背部撞上了走廊另一边牢房的铁栏。梦读回头望去,她的口中又一次迸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那边的牢房床上,同样横着一具穿着登山服的白骨遗体。从它服装的样式判断,这大概是位男性。

  “请不要大声叫嚷。那是遗体。而且是死后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遗骨。”

  月夜双手捂住耳朵。

  “碧侦探,此处到底什么情况?这具遗体是谁的?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等吧。老朽实在是一头雾水……”

  九流间呼吸急促地发问。

  “如您所见,这里是一处地牢。而那些遗体,恐怕就是‘蝶之岳神隐事件’之中的受害者。”

  “蝶之岳神隐事件的……”

  “对,没错。下落未明的登山者们,并非只是遇到山难这么简单。他们偏离登山路线迷了路,昏头转向地摸到这栋玻璃馆来,意图求助。结果,他们遭到了神津岛馆主等人的绑架,被关进这座牢狱之中。”

  突然,加加见冲了出去,跑到了牢房——左右并列各有三间——右边最深处的牢前,紧紧攥住铁栏。他神色激动,头顶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隐隐听见他嘴里念着“可恶……可恶……”的怨恨之词。

  “出什么事了,加加见警官。”

  游马小心翼翼地问。加加见只是用颤抖的手指向牢房深处。和其他牢房一样,那里也横着一具穿着登山服的白骨。

  “那是摩周真珠失踪时穿的服装。那就是……摩周真珠的遗体。”

  “摩周真珠这个名字,应该是加加见警官一直在追踪的被害者。”

  “没错。都怪我来迟了……”

  加加见用力咬着他粗厚的嘴唇,几乎要渗出血。平时虽然是个粗鲁野蛮、不顾及他人的汉子,但如今他的那副模样,强烈地传达出了一种“没能拯救受害者”的强烈悔恨,实在令人痛心。

  “牢房都上了锁,打不开。很遗憾,没办法详细调查牢中的情况。”

  月夜盯着铁栏的门自言自语,这时,酒泉突然出声:

  “那个……这边牢房的门是开的……”

  他虚弱地指了指左边最深处的牢房。尽管从圆香之死的打击中多少回复了一些神气,但酒泉的脸上毫无生气,看上去那件事还在深深折磨着他的内心。

  游马回过头看向他指的牢房。可是那牢门是大开的,里边没有发现任何的遗体。

  “会不会这房里压根没关过任何人?”

  左京提议。月夜低声说:“或者说逃出去了。”从牢房里逃走的人,或许正躲在某处。周围的气氛一下子绷紧。

  “也就是说,和昨天提出的假设一致——神津岛馆主或老田管家其中一位正是十三年前犯下蝶之岳神隐事件的犯人,冬树大介,而在这之后,他还是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罪行?”

  九流间紧张兮兮发问。

  “也不能说绝非如此,但其他的可能性应该更高。”

  月夜站在走廊尽头某处双扇铁门前,伸手用力将其推开。看到门后边逐渐出现的光景,游马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荧光灯漂白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那是一间实验室。差不多有篮球场大小的实验室。

  大型的陈列柜、远心分离机、显微镜、超低温冰箱……房间深处还摆放着一架手术台。

  “是这么说的吧。‘最辛苦的还是要数照顾实验动物。它们经常大声尖叫,投喂食物也不方便,做实验的时候还会使劲挣扎’。”

  月夜的语气活像一个生硬念着台词的蹩脚演员。她嘴里念的,正是第一日九流间问“神津岛不再从事研究了吗”,圆香所回答的台词。

  “该不会,实验动物指的……”

  九流间的脸失去了血色,话也说不下去。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吹笛似的声音。

  “没错,指的就是遇难被绑架于此的登山者们。神津岛馆主是一位追名逐利、野心勃勃之人。他一直想在最深爱的推理领域中耕耘留名,然而,他最终认识到,自己还是在专业的科学领域中更容易声名鹊起。”

  “可是,神津岛馆主他凭借‘托莱登’,已经赚够了财富和名誉。”

  游马反驳,月夜瞥了他一眼。

  “一条君,人类的欲望是无限的。越是荣誉加身,内心的渴望程度便越深,想要沐浴更多的赞美。不经意间,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要达成目的,不择一切手段。无论是多么违反伦理的手段也不在乎。”

  月夜走进实验室。

  “某种程度确实没错——伦理在阻碍科学发展。用受精卵制成的ES细胞(胚胎干细胞),因违反生命伦理被下达研究禁令,导致再生医学在iPS细胞(诱导性多能干细胞)发明之前一直在原地踏步。卸掉‘伦理’枷锁的科学家,就好比注射了兴奋剂的运动选手,在研究之路上一口气遥遥领先。”

  ——纳粹才是最短时间内推动科学进步的群体。

  神津岛毒发身亡前刻的话语在脑海中苏醒,游马的心情就像脊髓被注入了一大针冰水。

  “那是说,神津岛馆主利用被害者们做人体实验⁉︎”

  “八九不离十。”

  月夜用手指摩挲她旁边的桌面。指尖沾上了一层白色灰尘。

  “不过,这里积了那么多灰尘,看来这项计划在很久之前便中途夭折。除了花钱建起实验设施以外,研究还需要人手帮忙。外行人的老田管家和巴女仆,最多能打打杂,不可能代替专业助理。但这种违背天理人伦的研究,想要雇佣专业助手想必难于登天。所以,神津岛馆主最终放弃在科学领域上梅开二度的念头,并废弃实验设施,转为去攻克推理领域。从灰尘的厚度来看,估计有一年左右。据巴女仆的话,他们差不多就是那时从研究上金盆洗手。这一点,也和蝶之岳神隐事件销声匿迹的时间吻合。”

  “等、等下。”九流间提高嗓门。“废弃设施……那被关进牢房的人下场如何?

  “这是我个人猜测,实验体和实验室一同被抛弃了。”

  “抛弃……”

  “对,没错。神津岛馆主决定不再从事研究后,就将被害者关进牢房,封锁设备设施。不可能放他们走,刻意处理又太麻烦。置之不理是最不费功夫的做法。”

  “可是,置之不理的话……”

  “当然人会饿死。”

  月夜看着张口结舌的九流间,继续淡淡解释。

  “被害者们在黑暗里承受饥渴折磨,为了提高生还的可能性,他们静静躺在床上,相信或许有一天能得救。可惜,上天没听到他们的愿望。一个人,又一个人在绝望中熄灭生命之火。肉体逐渐烂去,最后只余下一具白骨。”

  月夜停下来,环视周围的人。实验室中一片沉重如铅的沉默。

  “那,这次的连续杀人……”

  九流间战战兢兢地打破沉默。月夜重重点头。

  “没错,动机正是复仇。在这座地牢里死于非命的受害者家属或至亲之人,杀害了从事过非人道研究的三位相关人员。犯人首先毒杀主谋神津岛馆主,接着轮到老田管家,在现场留下血字“蝶之岳神隐”指出他们当年的罪行。然后,最后对巴女仆严刑逼供,等其供出实验室所在位置后将她杀害,并在紧身胸衣上留下血字,将我们引来这里。”

  “为什么他给我们看这些?”

  “可能想主张自己的正义吧——‘我并非为了一己之利杀人,而是对偏离人道之物给予正当的惩罚。’在老田被害的现场留下与动机关联的情报,也是因为如此。”

  “……这算什么正当的惩罚。”

  发现摩周真珠遗骨之后陷入沉默的加加见,铿锵有力地沉声说。

  “正当的惩罚是,让他们被警察逮捕、受到起诉并接受判决。弄脏自己的手,和杀掉的那些畜生有什么区别。”

  “但是,你也是警察,在见到这座地牢之前,不也以为摩周真珠只是单纯的遇难吗。犯人肯定是判断日本警察靠不住,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加加见的表情像被人灌下几大碗中药一样苦涩。另一边,梦读突然饶舌起来。

  “呐,等等。那间空的牢房怎么说?会不会可能是从这间房里逃出去的人进行的复仇?”

  “这个嘛……”月夜摸着下巴。“从这里被抛弃有一段时期来看,那种可能性应该不大。””不,肯定就是那回事。我一直感受到的邪恶气息就是那家伙。他一直在这座馆里游荡,伺机对那三人下手。”

  “你的想法是,在这黑暗中熬过一年以上化为复仇之鬼的人是凶手。”

  月夜夸了一句“这假设挺有趣”,但她表情并没有笑意。

  “碧侦探,你知道犯人是谁了吗?密室如何弄成,如何分别杀掉三人,这些你都清楚了?”

  “不,还不清楚。现在比起犯人真实身份和密室诡计,还有远比这些更为重要的事情。”

  “比犯人身份更重要的事?”

  “如果复仇就是杀人动机,那后续出现被害者的可能性会很低。”

  “哦哦!”众人一片压低的慨叹之中,月夜轻轻点头。

  “这座玻璃馆的长住之人,只有神津岛馆主、老田管家、巴女仆三人。杀害神津岛馆主,引导我们发现这个秘密地下室那一刻,犯人的目的便已达成。后面没必要继续增加死者。我们只需等到明天,等警察他们到来即可。”

  “没错,就这样。后面交给我们处理。等鉴证人员一到,调查现场,肯定会发现犯人的遗留物品。知道动机是复仇就更好说了。把你们这群人查个底朝天,自然就能找到和牢里的死者们有关系的人。最后,将那家伙绳之以法就行。”

  这可糟了。游马“咕嘟”咽了下唾沫。警察一介入,调查出妹妹的情况,神津岛被害的动机也就昭然于天下。就算杀害老田和圆香的真凶被捕,他肯定也不会担下杀死神津岛的罪名。

  得想个办法,在明天傍晚之前找到杀害老田和圆香的凶手,把神津岛被害的关键性证据推卸给他。可是,有什么法子呢……

  游马在那想破脑袋,左京颤悠悠地开口了。

  “那,后面我们几个要怎么做……”

  “我认为还需要保持最低限度的警惕。像昨天那样关在房间闭门不出,或打开天窗说亮话,说自己和特定的某人待在一处。”

  “这样啊……我还是和九流间老师待在游戏室好了。老师,您意下如何?”

  “好,好,就这么定。如果只是熬到明天,那今晚不睡熬一宿也没事。最好,在警察来之前,在游戏室维持清醒,你觉得呢,左京君?”

  “我正求之不得。巴女仆在她房里都能遇害,那单独待在房间想必滋味也不好受。那个,还有其他乐意在游戏室待一晚的人吗?”

  左京询问,酒泉弱弱地举起手:“我可以吗……”

  “当然。人越多越放心。”

  “不……和放心没关系。一个人待着我承受不来。我还不敢相信圆香她真的死了。而且还和这么可怕的实验扯上关系……”

  酒泉双手捂住脸,肩膀又开始发抖。九流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现在是老朽、左京君和酒泉君决定待在游戏室。还有没有人加入?”

  “我才不呢!”梦读唾沫横飞。“就算犯人针对的不是我,老娘也不乐意和几个有连续杀人嫌疑的男人待在一块。这次我继续窝在房里,警察没来别喊我。”

  “可是,巴女仆在房里被害。可能上锁也白费功夫。”

  左京如此说道,梦读连连摆手:“少啰嗦。”

  “用家具堵住门不就行啦。说再多我也要待房里。”

  “我也留自己房里。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继梦读之后,加加见也发表了留房宣言。九流间视线转移向月夜和游马。

  “最后剩你们二位了,有什么打算?

  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找到另一个犯人?游马削尖脑袋了都没想好回答,月夜向他望过来。

  “我在房里休息。一条君也会留在自己房内吧。”

  游马被月夜盯得手足无措,只好点点头:“啊,嗯嗯……”

  “那,各就各位吧。总之大家小心为妙啊。”

  九流间迟疑地说。“等下。”加加见指着酒泉。

  “在那之前,先把这家伙手里的主钥匙放回保险柜。有人拿着主钥匙到处晃荡,我们留在房里的还得揪着颗心。”

  “喔喔,说得很是。走,先去趟仓库吧。”

  九流间发号施令,每个人开始迈起沉重的步子。特别是酒泉,走一步磕一步,哪怕他突然晕厥在地,也没人奇怪。

  离开地牢回到一楼,游马一行人走下螺旋楼梯抵达地下仓库。

  “快,把主钥匙放进去。”

  酒泉在加加见催促下,晃晃悠悠走近开着的保险柜。刚要蹲下来,他的身子忽地剧烈晃了一下。要倒了——游马脑袋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月夜一个箭步过去,半抱半扶支撑住酒泉。

  “没事吧,酒泉厨师?”

  月夜强颜欢笑,明眼人一看就知。她那副样子——在游马眼里——像是在勉强自己,维持着那份随时摇摇欲坠的名侦探之荣光。

  “我还好。麻烦了。”

  酒泉重新支棱起身体,把钥匙放进保险柜中,加加见大步向前,用力一推,保险柜的门轰然关上。

  “好,你俩用钥匙锁上。”

  加加见下巴示意。游马和九流间用各自持有的保险柜钥匙上好锁。

  “暂且无事了吧。”九流间将钥匙拔出塞回怀里。

  “不,还没完。”

  话说到一半,只见加加见使劲一拨密码锁。游马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这密码锁的密码可只有神津岛馆主一人知道。”

  “那又如何?”加加见眼神冷冽地看过来。

  “什么如何。后面万一发生不测,我们再想拿出主钥匙,不是只能干瞪眼?”

  “发生什么不测?”

  游马“啊”了一声,一时语塞。

  “我在问你,接下来还能有什么事可以发生。和地下化为白骨的死者有关的那三人都已经没了。那边的名侦探小姐说得不无道理——凶手的复仇结束了。那你说说,还能发生点什么……”

  游马无言以对。加加见走过他身边,不客气地撞了下肩膀。

  “明天傍晚警察就到。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静心等待。为了独守房间的人着想,主钥匙没必要再拿出来了。毕竟还有‘个别人士’,还没彻底摆脱合伙拿出钥匙、谋害女仆的嫌疑。”

  加加见头也不回,说完从架子上拿下好几罐保存食品,塞进自己西服口袋里,就这么消失在楼梯处。看样子他打算把自己关禁闭,直到警察到达。

  “……非常抱歉,回房的人都随便在这拿点吃的回去吧。我估计暂时没有心情做饭了。”

  酒泉越说越小声,后面几个字快听不清了。梦读闻言急急忙忙从架子上抓了几个罐头,抱在怀里,逃也似地出了仓库。

  “那我们几个也走吧。”

  九流间发了话,剩下人才动起来。

  在去楼梯的路上,游马拿了几包压缩饼干放进夹克口袋里。他食欲不振,但还得以填饱肚子为先。警察还有一天半时间到达,趁这个机会必须得找到杀害老田和圆香的犯人。

  除了游马,其他几人没有去伸手拿食物。一行人沉默不语地爬起螺旋楼梯。到了一楼,九流间打了招呼说就此分头行动,和左京、酒泉一起走向游戏室。余下游马、月夜两人继续上楼。

  月夜低着头,在前面一步一步爬着楼梯。游马决定还是找她聊聊。想曝光另一个犯人的身份,绝不能少了她的协助。问题是不知怎地了,月夜肉眼可见陷入低迷,完全失去了名侦探洒脱的气场,害得游马一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找什么时机什么话题搭讪。

  到了伍号房门前,两人还是一言未发。月夜拿出钥匙开锁,推开门。

  “那个……”游马犹豫着开口。在月夜回过头的那一刹那,游马刚到嘴边的话全烟消云散了。她盯着游马的一双瞳孔,昏暗又深邃,如同一片沉下去不见底的沼泽,让人错觉要被吸入其中。

  人生要经历过怎样的惨痛,才会凝成如此深邃的黑暗沉淀在那双眸子里。

  游马像被钉子钉住了,深陷在那片黑暗里。月夜移开目光,消失在门背后。接着传来关门的重击声,再接着是扣住锁的轻快声。传到游马的耳朵里,仿佛就是名侦探和搭档两人从此一刀两断的诀别之声。

  或许她已决定放弃“名侦探”的身份——这样的预感充斥着游马的念头。他似乎已变成带上镣铐的犯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爬到了肆号房。

  游马进屋锁门,腾地仰天扑倒在床上。

  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他望着天花板陷入沉思。从方才情况来看,很难再指望月夜。圆香的死似乎使她受到了沉重打击,名侦探的功能丧失大半。既然不能指望她,那只能凭一己之力找出犯人。

  游马大脑疯狂转动。

  从目前情况来看,地牢里死者的亲朋好友实施报复的可能性极高。可是人被关在玻璃尖塔内,想要调查每个人背后的关系又谈何容易,除非到明天傍晚以后。

  动机这条路已经行不通,那只能从分析案情着手找出犯人。

  犯人是如何把餐厅设成密室,然后纵火?主钥匙放在保险柜里,犯人要如何闯入陆号房,犯案后又锁上门大摇大摆地离开?如果能解开犯人的密室手法,或许就能顺藤摸瓜发现真相。

  思路缕清了,现在苦于摸不着半点解开密室之谜的头绪。游马只觉眼里一阵钝痛,思考也笼罩上一层迷雾。这两天完全没好好歇过,睡眠质量奇差无比。面对那么多异常的状况,身心早已疲惫不堪。眼皮越来越重。

  游马缓缓闭上双眼。睡一会。就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打个小盹,处理速度效率下降的脑细胞也能多少恢复一点功能。

  意识飞速在黑暗中下沉。就在这时,连续的“咚咚”声震得房间的空气直抖。游马睁开眼,从床上跳起来。

  是谁来了?圆香穿着血染婚纱横尸床上的模样,在脑海里唤醒。难不成犯人来对我下手了?

  游马走近房门,满脸戒备地问:“是谁?”

  “是我,一条君。”

  月夜的声音穿过门缝,传进游马耳朵。然而,他没有就此松懈下来。

  说不定,月夜才是杀害老田和圆香的真凶。身为推理狂热分子的她,才能布置出推理小说里才得一见的,诡异又奇谲的现场……游马忽然惊觉自己居然脑补了这么多,自嘲地扯起了一边嘴角。

  想什么奇思妙想呢。第二、第三起案子发生的时候,自己和她待在一块。她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可以开下门吗,一条君。”

  “等我一下。”游马一阵手忙脚乱,解下锁开门。

  “谢谢,我进屋里可以吧?”

  月夜抬眼望着他,神色间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连修长的身形也显得缩水了一点。

  “当然可以。”

  游马让开身子示意她进来,月夜慢慢悠悠走近沙发坐下。

  “怎么突然跑过来?”游马再次把锁扣上,坐到月夜对面的沙发位。

  “打扰你了?”

  “也、也说不上打扰不打扰……就怎么说,看到你意志消沉的样子,有点担心。”

  “消沉……你说得也没错,我确实意志消沉,所以才跑这来。安慰消沉的名侦探,让其重新振作,不也是华生的分内之事吗?”

  “安慰……”

  “哦,请不要误会。我说的‘安慰’,绝对不包含两性间的意思。我没有和搭档发展男女朋友的打算。只是希望从你那得到一些友人性质的安慰。“

  游马扬起眉毛:“这一点我还有自知之明。””

  “一条君人很绅士,我放一百个心。你想想,《占星术杀人事件》里边,御手洗洁为了案件真相茶饭不思,消沉低落,幸好得了石冈君安慰,才能获得解开那个空前绝后的谜题线索。我是想起这点,才特意造访你。”

  “就算你这么说……那我得问问,碧侦探,你为何会如此消沉?”

  “……我感到失望。”

  “为何失望?”

  月夜仿佛在斟酌着词语,望向空中。

  “大概……是对自己身为名侦探而失望吧。”

  “身为名侦探?”

  游马问,月夜重重地点了几次头。

  “对,没错。名侦探本身蕴含着矛盾的概念。一条君,对于你来说,‘名侦探’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被反问杀个措手不及的游马,思考了数秒之后回答。

  “无论案件多么错综复杂,最终都能解开疑惑的存在……吧。”

  “正是如此。解决错综复杂的案件。案子千奇百怪,什么类型都有。破解那些连警察都束手无策的不可能犯罪的存在,正是名侦探的定义。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光逮捕犯罪之徒这点,意义就足够重大。”

  “你说得很正确。可是,换被害者的角度来说呢?”

  “被害者的角度……”游马跟着念了一遍。

  “对于被害人来说,他们早已丧命,犯人是伏首就擒还是逍遥法外,已经无关紧要了吧。”

  “哪无关紧要呢。抓住犯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样一来,也能慰藉死者的在天之灵,让他们含笑九泉。”

  “含笑九泉,”月夜露出无力的苦笑,“一条君还蛮浪漫主义的。看来你也相信人死后会留有灵魂的说法。”

  “不不,我倒不是相信灵魂存在……”

  “算了,这部分的讨论就此略过吧。人死后是否还有意识残留、天国是否真实存在……这几个课题很有趣,但不适合在眼下展开讨论。但是,如果真的存在灵魂,那被害者应该不会只想对名侦探说‘抓住犯人给他应受的惩罚’——他们可能会这么说——‘为什么不在我被害之前阻止他?’”

  “这,或许你多虑了。一个名侦探再怎么厉害,没有案子发生,那也没法行动。”

  “井上真伪的《神速侦探》里,就有一位防案子发生于未然的侦探登场哦。”

  月夜嘴角拉扯起嘲讽的笑容。

  “这是特例。现实不像小说,没那么多先知先觉。你不用都揽在自己身上。”

  “一条君很善解人意。不过,我常常这么想。一个破获很多大案的名侦探,看上去表面风光。实际上,也不过在被动地等,等案子发生,再用自己的推理能力解决它。只是这样一种无力的存在。”

  “那……也没办法。就算不能完美阻止犯罪的发生,名侦探还是名侦探。这二者不矛盾。”

  “哦,让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这点才消沉。那种事我早已全盘接受。我说‘矛盾’的,是指名侦探的评价和案件的规模。”

  “案件的规模。”游马跟着念了一遍。

  “死者只有一人的案件,和死者复数以上的连环杀人案,你觉得哪个更适合名侦探?”

  “……连环杀人案。”

  游马理解了月夜的言外之意,攥紧拳头。

  “没错。死者越多,死得越离奇古怪——这样的连环杀人案才是名侦探大放异彩的最佳舞台。能解开这种案子,别人才会夸一句当之无愧是名侦探。可换句话说,这也意味着,侦探没能成功阻止案件的接连发生。”

  月夜抬头仰望天花板,长叹一声。

  “犯罪持续进行,死者也一味增加,等犯人做完案,名侦探才聚集起余下的众人,得意洋洋地声讨犯人。这真的好吗。在案件刚发生时看穿真相,把之后的罪行扼杀在摇篮里,才是最理想的情况。可是,前者的做法才会被世人公认为‘名侦探’。这,就是一直以来困扰我的矛盾。”

  “……所以你对自己失望,进而消沉。因为来不及阻止巴女仆被害。”

  游马低声说。神津岛的死目前还未能断定为他杀,但老田的案发现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他人下手。那名侦探有义务尽快揭穿犯人身份,防止进一步的死者出现。

  月夜没回答,只是笑了笑。那笑容,脆弱得如同一碰就坏的玻璃。

  “我说,碧侦探……”

  游马直视月夜的眼睛。

  “为何你如此执着于名侦探?”

  碧连连眨了好几次眼,轻轻耸肩。

  “要说也可以,故事会很长。虽长,又不有趣。”

  “那不正好,如果你做好决定在这案子卸下名侦探的头衔,那我们该做的,就只剩等警察明天到。时间充足,正适合听不有趣的故事打发时间。”

  “嗯……也成吧。其实我不太想对外人说起这个,不过你是华生君,交待一下倒未尝不可。”

  月夜眼神迷离,望着天花板附近,似乎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

  “我小时候似乎是个相当古怪的小孩,和周围的人处得不好,但我自己不清楚这件事。”

  你现在也相当古怪。游马内心抱怨,但表面上点头附和。

  “人类是一种残酷的生物,总是本能地排除异己。”

  “你受了欺负?”

  “欺负……是啊,用温和的讲法,应该可以归类为‘欺负’吧。可是,对于年幼无知的我,那简直是虐待。想要将我的存在彻底抹杀的虐待。”

  月夜可能回忆起了那时的事,脸蒙上一层阴影。

  “幸运的是,我们家资产雄厚。所以我才得以拥有一处心安之所——自己房间。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关在房间里度过。”

  她是在学校遭到严重霸凌,所以才窝家里闭门不出吧。游马沉默地倾听着。

  “还有一件幸运的事。那就是我的父亲也是一位推理狂热迷里的佼佼者。我家宅子的书库里,有读不完的推理小说。”

  “不愧是你的父亲。”

  “啊,是呀。”月夜充满怀念地眯起眼睛。

  “爱伦·坡、莫里斯·勒布朗、柯南·道尔、艾勒里·奎因、迪克森·卡尔、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鲇川哲也、岛田庄司、绫辻行人……从外国经典读到新本格,我在父亲的书海里流连忘返。”

  “世界把我拒之于门外——这个想法原本牢牢禁锢住了我。而推理小说的世界,使我跳出思想的囹圄,踏入理想的国度。眼花缭乱、让人神魂颠倒的案子一个接一个呈现,名侦探飒爽登场,优雅巧妙地揭开真相。我被这些故事深深吸引,难以自拔。小说和现实世界的分界越来越模糊。福尔摩斯、杜邦、艾勒里、波洛、明智、金田一、御手洗……慢慢地,我深信不疑——这些名侦探是真实存在的,无论发生什么惨剧,他们都能镇定自若地揭开真相。”

  “啊这,实在有点……”

  游马苦笑不已。月夜耸了耸肩。

  “你想说,有点疯狂?”

  “不,还不至于疯狂……”

  游马含糊其辞。月夜摇头说:“没关系。”

  “那时的我,确实已经不太正常。但——容我找个借口——这也没办法。为了逃避过于残酷的现实,为了不让自己精神崩溃,我选择活在了幻想世界中。这在经历过惨痛的孩子中很常见,是种自我保护的机制。我通过相信名侦探的存在,和他们一起挑战故事中的疑难案件,才得以保持自我。”

  月夜盯着远方。

  “对我来说,名侦探无愧于英雄。总是救我于水火中的英雄。”

  “所以,你下定决心,让自己也成为一位英雄?”

  “不,不是那种温暖人心的故事。”

  月夜的表情像退潮一般消失,房间温度似乎也跟着骤然下降,游马绷起身体。月夜润了下嘴唇,静静地告之。

  “离现在正好十年前,我还是个高中生时,发生了那起案件。”

  “案件?”

  游马口舌干燥,声音嘶哑。月夜缓缓点头。

  “我的双亲惨遭杀害。案件情形就如推理小说里发生的那样,几乎不可能告破。”

  听到如此冲击性的自白,游马说不出话。月夜望着他,淡淡地继续陈述。

  “那天早晨,父母迟迟没起床。我敲了敲三楼父母的寝室门,没人回应。突然感到脚底一片湿漉,我低下头,看见拖鞋浸透了红色的液体——从门缝里流出的红黑色液体。”

  月夜用一种听不出感情的语气描述当天的情况,游马被她所镇住,只是沉默地倾听着。

  “报警之后,警察火速赶到。门被锁住,他们只能破门而入。一进去,几个人就被里边噩梦般的场面吓得尖叫。其中还有人当场呕吐不止。当时现场就是这么惨烈。”

  “你的双亲……怎么了……?”

  “父亲和母亲,并排坐在床上,早已断气。他们抱着膝盖,怀里互相放着对方的头颅。”

  游马目眦欲裂。月夜皱起眉头,似在压抑痛楚。

  “警察勘验过现场,两人是在深夜沉睡时被尖锐的刀具刺中胸口身亡,死后被切下头颅。房间门上了锁,唯一的钥匙放在父亲书桌上。而且,窗户的月牙锁也是扣住的。”

  “所以……”

  “没错,是密室犯罪。资本家夫妇双双在密室身亡,怀里抱着对方切断的头颅——这不正是本格推理小说才会出现的剧情吗。”

  月夜自嘲似地摊开双手,那样子实在令人痛心,游马不由挪开视线。

  “后面……情况怎样了。”

  “怎样?又能怎样呢。”

  月夜标致的眉眼间满是自嘲。

  “当时的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会有名侦探从天而降,揪出残忍杀害父母的凶手。我对此深信不疑。可是等啊等,名侦探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警察成立了搜查总部,没日没夜调查,但他们连犯人如何弄出密室的门路都没摸清,时间就那么过去了。”

  “犯人有头绪吗?”

  “我父亲因为事业的关系树敌较多,有好几个嫌疑人,但无法锁定谁是凶手。最终搜查总部解散,搜查规模缩水,案件彻底进入了死胡同。因此我转为以个人名义,委托各种侦探进行调查。毕竟我继承了父亲的财产,资金充足得很。”

  “然后有进展了吗?”

  “不,完全没有。他们调查外遇出轨属于专业人士,碰到刑事案件却只能铩羽而归。很遗憾,我心心念念的英雄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案子至今都悬而未决,杀害我双亲的凶手,依然活得逍遥自在。”

  月夜随意摆了几下手。

  “我大失所望,是打心底里的失望。那也是当然吧。在我的世界里名侦探是存在的,可是名侦探不存在的事实却被摆在了眼前。我的世界响起崩坏的声音,仿佛足下一空,整个人被抛在半空下坠,这就是我当时的感受。有几个月,我活得像个空壳,只是呼吸、维持生命需要最低限度的饮食、排泄和睡眠,简直是行尸走肉。日子这样过了好多天,直到某一日,天赐灵感,使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月夜挺直了驼着的背。

  “既然名侦探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就以我一己之力去改变它。”

  “意思是,自己去成为名侦探就好了?”

  听到游马的问题,月夜露出自信的笑容:

  “在那之后我开始潜心进修,学习所有一切名侦探必要的技能。幸运的是,我有那份天赋,能力一天天地变强。后来,每当有警察都破不了的悬案传入我耳里,我便会奔赴过去解决。”

  “警察不得很烦你?”

  “那当然了。”月夜快活地说,“我都不知被怒吼过多少遍,叫我别来妨碍公务,好几次差点还被请进局子喝茶。不过我没有气馁,继续不折不挠地调查,最终解明了案件的真相。这种事多次发生,警察那边也渐渐认可了我的实力,后面再发生离奇的案子,他们会以非官方的形式来寻求我的协助。结果,我开始源源不断地收到搜查的委托。”

  “名侦探碧月夜就此诞生。”

  月夜满意地点头。

  “我是个一直在追求‘名侦探’的女性,这份意志绝不输给世上任何一人。我一直憧憬着残酷又充满幻想的案子,以及挑战这类谜题的名侦探——不管在虚构世界还是在现实。所以……”

  月夜的表情扭曲了,似乎在忍耐痛苦。

  “当我目击到巴女仆现场时,非常失望。……发自内心的失望。”

  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之后,月夜变得垂头丧气。

  她的理想过分崇高,所以无法原谅身为名侦探的自己没能拯救圆香吧。游马一边想着这样的事,一边敲打脑细胞。

  这馆内发生的密室杀人案,光凭我一人不可能解开。为了完成祸水东引的计划,必须获得月夜的协助。那现在必须做的,应该是让月夜重拾起自信,继续向查明案子真相前进。

  要如何引导她,让她重新捡起名侦探的身份去挑战这件难案?游马冥思苦想,慢慢地开口:

  “名侦探这么一直消沉下去可以吗?

  月夜诧异地抬起头。

  “没救成巴女仆这件事,让你对名侦探的理念产生了动摇。这点我明白。可是,如果因为心灰意冷就退出这次的案件,那岂不是和名侦探愈发背离吗。”

  月夜身体前倾,好像被勾起了兴趣。

  “的确,或许名侦探是一个蕴含矛盾的存在,经常防不了案子的发生,导致受害者不断出现。但是,名侦探还有一个更显著的特征。”

  游马的话在这里停顿,月夜闭上眼睛。

  “那就是,决不轻易放弃。”

  月夜身子剧烈震动。

  “就我所知,名侦探们无论陷入何种苦境,也绝对不会放弃调查,继续和犯人斗智斗勇,直到最后成功解开案件的真相。”

  游马自觉有戏,声音愈来愈慷慨激昂。

  “在巴女仆被害前如果能阻止犯人,确实最为理想。可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再后悔死者也不会复活。你现在该做的,应当是再难受也不放弃,继续搜查,把这座馆发生过的事全部曝光,并且,找到真正的犯人,让其受到应有的制裁。你既然自称‘名侦探’,就要尽好这义务;若拒绝履行它,不就等于把自己不惜一切追求的理想亲自推开,这样你还算什么名侦探?”

  游马从沙发半坐起来,深深地直视月夜眼睛。

  “所以打起精神吧,做好现在该做的事,变回你真正面目。”

  “该做的事……我现在该做的事……”

  自从目睹了圆香命案现场以来,月夜的眼眸一直黯淡无神,现在它们却闪烁着强烈的意志光芒。

  下一秒,月夜猛地站起来。

  “谢了,一条君。之前因为过于打击我忘却了初衷,但就像你说的,不管处于何种情况,我都该尽全力完成自己的身份应做之事。”

  月夜伸出手,游马也紧紧握回去。

  “你真是最棒的华生。好啦,接下来重振旗鼓吧。对了,方便的话给我倒杯咖啡。我想补充下咖啡因活跃活跃脑部灰细胞。”

  “好好好,明白了,名侦探小姐。”

  区区一杯咖啡就能换来破案的干劲,小意思。而且自己也因为睡眠不足脑袋发沉,正好来杯苦咖啡醒神。游马横穿房间,走去放有咖啡壶的简易厨房,他往两个纸杯里放进过滤器,倒入一旁常备的咖啡粉末。

  “要补充咖啡因,还是浓一些好。”

  他往咖啡末里倒热水搅拌,热气上腾,咖啡的芳香扑鼻。这时,月夜突然大叫起来:“是谁?!”

  游马单手拿着壶,转过头:“怎么了?”

  “刚才门那有声音,有人在外边!”

  月夜冲向房门,除锁打开,上下扫视螺旋楼梯。

  “果然,有脚步声。”

  游马也急忙过来,和月夜一起探视门外,视线范围内没见到人影。

  “现在听不到,但刚才肯定没错,有人在门外竖起耳朵偷听,一听到我喊就逃跑了。”

  “偷听,谁会做这种事?”

  “不清楚,但是和案子有关的可能性很高。一条君你搜楼上,我搜楼下。”

  月夜留下这句话飞奔出去,连跃几层台阶冲下楼梯,很快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墙壁的死角后。

  “就算叫我去搜……”

  游马跟不上情况,但他还是按月夜说的出了房,快步登上楼梯。玻璃空间里有脚步声在回响,是自己的,还是月夜的,抑或是站门外偷听那个人的?游马没办法判断。

  真的有人偷听?会不会只是月夜听错了?脑袋里浮现出许多疑问,游马摇摇头把它们甩开。

  月夜作为名侦探,掌握了对调查大有裨益的各项技能,她断言说门外有人,那想必听错的可能性极低。

  那又有谁会偷听我们谈话?脚下的速度放慢了。

  在馆里谁都知道月夜是名侦探。如果说最迫切想了解她离真相核心有多近的人,那不用说当然是……

  “杀害老田等人的犯人……”

  那可不能掉以轻心地追上去。对方可能是残忍杀害两人的凶手。必须慎重前进,不能大意。

  游马反复地深呼吸,全身紧张如临大敌般爬着楼梯。

  没有回头路了。追上对方,或许就能知道谁是另一个犯人。

  从刻有“叁”、“贰”、“壹”的门前一一路过,可视野里还是没捕捉到半个人影。再往上登,抵达观望室的楼梯间。游马用肆之钥开锁,握住门把,手心渗满了汗水。随着沉重的倾轧声,门渐渐打开。

  进入观望室,游马冻得抱住肩膀,边迅速地张望四周。视线所及没看到人,但这个空间展览的神津岛藏品繁多,死角也多。可能对方藏身于某个角落。游马心中警铃大作,谨慎地在室内挪动脚步。

  “……没人啊。”

  几分钟以后,搜索过观望室的游马自言自语。他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看到对方的半片衣角。不知是月夜听错了,还是偷听的人往楼下跑了。不管哪种情况,先回楼下和月夜汇合吧。

  游马出到楼梯间,听自己的脚步声在玻璃墙壁之间回荡边下楼梯,在路过肆号房前,他忽然产生某种既视感。

  他恍然想起,第一日的夜晚,神津岛出事后各回各房时,自己也出现过被人跟踪的错觉。

  为什么现在会想起那时候的事?突如其来的疑问使游马驻足,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有脚步声。人都停住了,还是有轻微的脚步声摩擦着耳膜。是月夜在爬楼?还是……

  他刚要回头,背后被人轻轻推了一把。身体在往前倾倒的途中,游马却觉得周围都慢了下来。

  他条件反射伸手在虚空乱舞,视野颠倒,侧脑袋受到猛烈撞击,意识变成一片雪白,他咬牙承受,蜷起身子准备迎接更强烈的冲击。

  肩膀、腕部、膝盖、臀部,还有后脑勺,身体各处都经受了碰撞。游马从楼梯翻滚而落,最后背部狠狠撞上玻璃墙停了下来。

  剧烈的痛楚在全身游走,他连气都喘不出,可能因为脑震荡,视野也极度扭曲。

  有人故意推我,让我滚落这陡峭的螺旋楼梯。到底是谁?

  已经确认过楼梯和观景室,应该没人才对。

  ——这座馆被某种恶意依附上了!

  梦读的尖叫在耳边重放。

  难道第一日夜晚被跟踪并不是错觉?有看不见形态的恶灵在这座馆里徘徊,并在背后推了我?

  “……别说傻话了。”微弱的声音从嘴里滑落。

  我能听到脚步声,鬼魂一类又何来的脚。推我的是人,是看不见形态的人。

  脑海里浮现出地下牢门大开的空牢房。那里曾经关过人?那人其实没饿死逃出牢狱,现在也正躲在这座馆内的某处?

  溢满疑问的脑袋愈来愈朦胧,思考渐渐稀释,视野愈来愈暗。正在这时,他耳旁又传来了脚步声。

  是推我下楼的家伙过来补刀了吗?

  没法逃让他很焦躁,但连通脑部与身体的神经似乎已断开,手指一根也动弹不得。脚步声越来越近。

  只能到这了……他整颗心满是绝望和放弃。这时,他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一条君?!没事吧,振作点啊!”

  月夜泫然若泣的模样,大大倒映在歪曲的视野之中,同时游马的意识下坠到黑暗里去。

  2

  抬起沉重的眼睑,映入眼中的是天花板,已经看惯的肆号房天花板,而自己正躺在床上。

  “我……”

  刚要坐起上半身,侧脑勺传来钝器殴打过般的剧痛。他小声呻吟着,用手去摸痛处,发现那儿长了个大包。

  “看来你醒了。不过,最好先别乱动,一条君。”

  身旁响起一个声音,游马吃惊地转过头,又是一阵剧痛让他皱起脸。

  “看,我才刚说完。”

  月夜反坐在床旁的椅子上说道,她的下巴搭在椅背上。

  “为什么我在床上……”

  “你不记得啦。也是,头部受到那样强烈的撞击,失忆也正常。你从楼梯上滚落以后失去意识,我一个人抬不动,因为身体失去力量支撑后变得很重。所以我跑到游戏室叫来九流间老师他们帮忙,四个人一起总算把你抬回房里。”

  “那可真是……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

  “不用介意,搭档之间就是要相互帮助嘛。而且,刚才你还鼓励过消沉的我。这叫礼尚往来。”

  月夜微笑着调侃。看她这副样子,似乎完全回到了名侦探的状态。

  “我失去意识多长时间?”

  “嗯?十五分钟左右吧。”

  月夜视线落在她的手表上。游马放心地呼了一口气。在离警察到来之前,也就是找到杀害老田等犯人的时限,已经不到一天半的时间。没有浪费宝贵的时间,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不是我说啊,一条君,你得多注意脚下。搭档不小心失足摔落楼梯休病假这种桥段,就算放在当今的喜剧推理小说里也难得一见。不过,只受这点伤算你走运。要知道这座馆楼梯的坡度很陡峭……”

  “不,不是失足摔的!”

  “什么意思?”月夜讶异地反问。

  “有人在背后推我,把我推下楼梯。”

  “有人,是谁?”

  “不清楚。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滚下去了。”

  月夜表情变得凝重,她依然把下巴搭在椅背上。

  “如果是这样,那情况有变。从现状分析,那个偷听的人将你推落的嫌疑最大……一条君,你去楼上搜过,有没有发现什么人?”

  “我每层都看过,连观望室也仔细找过,没有人。我还以为那家伙往楼下逃跑,正想与你汇合,结果就在下楼梯时被那人从背后偷袭。就好像……就好像被突然现身的幽灵偷袭一样。”

  “幽灵?别说奇奇怪怪的话。最近很流行玩本格推理擦边球的特殊设定推理,但条件是要在最开始就把设定亮出来。案件发生以后才忽然冒出特殊设定是不公平的,是邪门歪道,违反我的原则。”

  “你的原则怎样都好。这又不是小说,是现实发生的事。我也没真的以为是幽灵或恶灵一类干的。只是觉得,说不定还有我们未知的人物藏在这座馆的某处。”

  “……比如关在空牢房的人?”

  “没错。我们之前都以为那间牢房从最开始没关过人,可说不定其实有人撬锁逃脱,用地下仓库的储备食物果腹偷偷活下来。”

  “从遗体化为白骨来看,那处地牢应该被废弃之后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你想说,有人在这么长时间内始终潜伏于黑暗,没被神津岛馆主等人发现?”

  “我也知道很难,但并非绝无可能吧?这么大一座馆平时只有三个人居住,应该可以深夜趁人不意溜进仓库偷食物吃。”

  “那人为什么不逃出去?他完全可以找电话报警。”

  “这里是深山,那人可能判断很难做到徒步逃跑;而且就算他电话报警,那神津岛馆主可是这一带的有名人,轻易就能把警察打发走,反而会因为这暴露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处境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月夜把手放在额头上长吟。

  “也不算完全的生搬硬套。如果你的假说正确,那个人物需要在那座地牢里足足活过一年,眼睁睁见证别的受害者遗体完全腐烂的过程,想必神经早已失常。”

  “可能就是因为神经不正常,才会犯下那种脱离常规的犯罪。”

  如果老田等两件命案的凶手真的神经错乱,那再好不过,把罪名嫁祸给他就更加简单。“你觉得如何?”游马诱导性地问月夜。

  “感觉怎么听都像诡辩。如果真的有那种家伙在,他为何要特意挑众人聚集在馆内的时机下手,还要连续动手?而且他完全没必要偷袭一条君你啊。”

  不,我有头绪为何犯人会偷袭我。游马内心吐槽,表面还是假装附和说:“说得有理。”

  那家伙应该知道神津岛是我下的手。他最恨之入骨的神津岛被我提前干掉,猎物被抢走,大恨不得报,于是想把我从楼梯推下去泄愤。

  游马自个儿在脑海里推理得起劲,月夜那边小声地“嗯”了一句。

  “不过,虽然还没确定是不是从牢里逃出的人,但仍有我们未知的人物躲在馆内某处、把一条君推下楼梯的可能性,需要纳入考虑的范围。神出鬼没的偷听人士,嗯,情报终于收集得差不多了。”

  “之后还要调查哪?要怎么做才能查明案件真相?”

  游马想起身下床,来自四肢百骸的痛楚让他痛苦呻吟。

  “别心急,一条君,你先躺好吧。”

  月夜把手搭在游马肩膀,想让他躺平。她语气听上去柔和,里边包含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等游马老老实实躺回床上,月夜眨巴几下眼睛。

  “为什么没有时间?”

  因为必须把杀害神津岛的锅在警察来之前甩给别人。但这话游马又不能直说,只能努力想借口。

  “从加加见警官态度看来,你名侦探的名气还没打响到长野县警局内部。等警察一到,你会被当成碍事者,再也没法随心所欲调查。可我不认为这件案子少了你能真相大白。破案也需要时间,不能让犯人趁机逃跑。所以我认为最好在警察到来前找出真相。”

  “原来如此,说得有道理。而且在你被袭击之后,原认为犯人报仇完不会再犯下罪行的前提也已崩盘。的确应该尽快找到真相。好,那事不宜迟,马上行动。”

  “首先去哪?”

  游马又想起床,才起身三十度左右,被月夜轻轻一按胸前,再次倒回床上。只是这样,他全身上下不断有大痛小痛传来,不禁痛出了声。

  “你这副样子还想去哪,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床上休息。”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在馆里到处转太危险了。”

  “你搞错啦,我也留在这啊。”

  “啊?”游马呆若木鸡,“但你刚说要开始调查……”

  “一条君,我可是名侦探,又不是只能磨穿鞋底、用腿收集情报的刑警。”

  月夜竖起食指,像节拍器一样左右摆动。

  “这三天时间里我获得了各种各样的情报。把这些情报逐个分解,将零件有机组合之后,构建出一个合理的假说,这就是名侦探的推理。”

  “就是在我房间里从目前所知的情报中展开推理的意思?

  听到游马的提问,月夜心情极好地用英语回答:“正是如此。”

  “而且,你是病人,不能把你一人丢在房里,说不定犯人会过来补刀。”

  “别吓我。”

  游马轻笑几声,只是如此,侧腹又是一阵剧痛。

  “我没吓你。既然没搞清楚你被推下楼的原因,那最好不能放松警惕。所以你放心休息,我会好好看着。还有没有别的想法?想用餐还是喝水?犒劳因搜查负伤的搭档也算是分内之事,别客气尽管说。要不要拿点止痛药过来?为了防止被卷入未知奇怪的情况,各种类型的药我都带着。”

  月夜拍了拍穿着西装的胸脯。

  “药我也有,没事。毕竟我是神津岛馆主的私人医生,多少备了点。”

  “不不不,你没备的药我这应该都有哦。比如,治阳痿……”

  “你怎么连这种也带着?!”

  游马条件反射地大声质问,震到胸口又痛出声。

  “所以都说我考虑过一切可能的情况嘛。那,你想要点什么药?”

  “给我杯水,喉咙渴冒烟了。”

  “明白。”

  月夜走去简易饭厅,倒了杯矿泉水回来。

  “你能坐起来吗?慢点喝。”

  月夜帮游马撑起身子,把杯子递过去。游马接过一口气喝干,因疲劳和紧张而干涸的身体,被冰冷的水浸润。

  游马躺回去,月夜把手搭在他额头上,她的手掌冰凉,感觉很舒服。游马安静地合上眼。这三天里像铁锁般始终缠绕身体的紧张感,不知不觉消失殆尽。

  令人心安的睡魔袭来,游马不加抵抗,委身其中。

  “晚安,一条君,做个好梦。”

  游马似乎听见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月夜温柔的声音。

  3

  细微的水声传入耳中。

  ……小河流?游马半睁开眼坐起身子,同时背脊和腰略过一阵闷痛,他不禁轻声呻吟。

  喔,我被人从楼梯推下去以后,睡着了。

  因为疼痛完全清醒过来,游马环顾周围,挡光窗帘被拉上,房内被间接照明柔和地照亮。极有可能,是月夜为了让他睡个安稳觉而体贴布置的。

  “我睡了多久……”

  声音因为口中干燥而嘶哑,游马伸手拉开床侧的窗帘,巨型的玻璃窗外一片漆黑。

  “……啊?”

  思考瞬间凝固。游马慌忙确认手表,针已指向九点过后。

  九点?外面黑成这副样子,是晚上九点?!

  游马扑通跳下床,全身无处不痛,但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该不会睡了近半天时间吧?警察抵达前的宝贵时间就这么被糟蹋掉?游马心急如焚,黄豆大的急汗快要从全身汗腺喷涌出来。

  “碧侦探!”

  游马四处寻觅月夜,想埋怨她几句为何不把自己叫醒,但哪里都没看到名侦探的身影,他的心在胸腔内剧烈跳动。

  该不会,月夜放着睡得太死的我不管,单独跑去馆内搜查去了?然后,被犯人盯梢下手……

  游马穿好鞋走向房门,准备去找月夜。他解除门锁,把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察觉到有水流的声音隐隐冲刷着他的耳膜。

  这么说,他就是听到这水声才醒的。到底从哪儿传来的?

  游马竖起耳朵寻找音源,移动到盥洗室前。他把耳朵贴近门,没错声音就是从里边传来。有人在用花洒沐浴?

  游马深深吸了口气,大吼一声:“碧侦探!”马上花洒的声音停止了。

  “喔,一条君,你起来啦。”

  透过门传来月夜的声音,让游马觉得心里一安,差点跪下来。

  “你在盥洗室里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用花洒沐浴了。昨天一个劲埋头推理,完全不记得洗澡这事,皮肤黏乎乎的。然后在你睡着期间,因为脑细胞稍微使用过度,人累得不行,就想洗个澡解压放松下。啊,你千万别偷看喔。不能因为这种事破坏我们珍贵的友情。”

  听到这没心没肺的回答,游马窝火地回了句:“谁会做这种事!”

  “一条君很有绅士风范,我能有这么好的搭档太幸福了。我快洗好了,你再等我一下。”

  马上花洒的声音重新响起,游马重重叹气,离开了门边。

  坐到沙发上等了几分钟,盥洗室的门打开,穿Y字衫搭长裤的月夜走出来,一边用浴室毛巾擦拭她的短发。名侦探刚洗完澡酝酿出的魅力,让游马稍微动心。

  “哎呀,久等久等。清爽多了。”

  月夜走近化妆台,叠好的西装上衣和藏青色领带摆在上边。

  “衣服换过新的?”

  “那当然。还穿原来那套脏兮兮的,哪谈得上放松呢。我回伍号房换过衣物。”

  “可是,衣服款式都一样。”

  “因为这是我的制服。自从对名侦探抱有憧憬以后,从学生时代起我始终只穿男装,因此很受学妹们欢迎,每天情书不断哦。羡慕吧,一条君。”

  “那,你是回了趟自己房间换好衣服,再到我房里沐浴?干脆用伍号房的花洒不就好了。”

  游马丈二摸不着头脑,月夜的表情严肃起来。

  “再怎么说我也是女性,沐浴时间比男性长很多。毕竟要做很多护理。”

  一头短发,连吹风机都不用,还要什么护理啊?游马歪起嘴唇。

  “那这样,更加得在自家房间慢慢泡澡啊。”

  “这期间你被杀了该怎么办?”

  游马一时失语,月夜更进一步解释:

  “回伍号房换衣物只需要两、三分钟就能回来,可是泡澡的话起码得三十分钟吧。你认为我会把睡着的你一个人丢在这那么长时间吗?”

  “给门上个锁的话……”

  “巴女仆的遗体就是在上锁的房间内发现的。即便上好锁也没人保证绝对安全。你忘了?你可是被某人推下的楼梯。”

  “我怎么会忘。”

  “那你现在可以理解,我在这间房内沐浴是一个多么合适的选择了吧。”

  “啊,是理解了。但是……”游马眼神变得锐利,“为什么都这个点了还不叫醒我。这不是快半夜了吗。”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没听你提过希望几点醒嘛。”

  “这种可以用常识判断吧。一般睡两、三个小时就可以把人叫醒。”

  “居然向名侦探要求常识,这不才是没常识吗?而且我看你睡得那么愉快,边睡边打呼噜,就这么叫醒你多不厚道。你的睡脸挺可爱的哦,一条君。”

  听到这可气可笑的回答,游马抱住自己脑袋。

  “偏偏在这种紧要关头,浪费了近半天时间……”

  “浪费?”月夜耸肩,“你说什么呢。哪还有比这更有意义的时间。”

  “……什么意思?”

  游马抬起头,看到月夜嘴角提起笑容。

  “我说过吧,在你睡着的期间,我会从目前所得的情报中进行推理。你还沉浸在梦乡时,我一直在使劲开动灰色脑细胞,持续挑战这起‘玻璃馆杀人事件’的谜题。”

  “难不成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游马从沙发半坐起来,月夜露出恶作剧式的微笑。

  “那可怎么说呢。”

  “别糊弄过去,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哎别这样,我可没开玩笑。有个相当有把握的假说,已经在我脑回路里基本成形了。”

  “怎样的假说?!是谁怎么弄出那个密室杀人的?”

  “冷静,假说假说,说到底只是‘假设’的说法。就算你是搭档,我也不能告诉你不完善的内容。要透露的话,得等找到明确的证据。”

  “那要从哪里获得这个明确的证据?”

  “当然是要勘验现场了。”

  月夜拿起化妆台上的领带,以熟练的手法将它系好,再潇洒地套上西装上衣。

  “一条君,受伤情况如何?可以行动吗?”

  “啊?虽然还挺痛,但多亏静躺了一会现在普通走走应该问题不大。”

  “你通过休息治愈伤痛和疲劳,而我推理有了进展。也就是说,没有比这半天更有意义的了。好了华生君,我们去前往最后的现场勘验吧。”

  “你想去哪啊。”

  “跟我来就知道了。喔,对了一条君。你带有听诊器吗?”

  “听诊器?是有带着,怎么?”

  “带上一起走吧,晚点需要用上。”

  “要用听诊器?”

  游马皱眉反问,但月夜只是催促他说“好啦快点”,无可奈何他只能从诊疗包里拿出常用的听诊器。

  “这样就准备ok。”

  月夜也没多加解释,握住门把手,游马慌忙阻止她说:“等会。”

  “干嘛?我正来劲呢。”

  “等下,等我去趟盥洗室。”

  “盥洗室?我刚沐浴完你马上就去盥洗室?是有什么特殊性癖吗?”

  “别说奇怪的话!我只是用下厕所。”

  “开玩笑嘛,别生气。好了,你赶紧用完回来。”

  月夜轻飘飘地挥手,游马一副苦瓜脸,进到盥洗室,扣上门锁。

  游马站在西式马桶前小解结束,确认已经拉好西装裤链后,一边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一边轻轻提起储水槽的盖子。一个茶色的药盒咕嘟咕嘟漂浮在积水之上。游马捞起它,甩干净水后放进西装口袋里。

  月夜作为名侦探完全复活。接下来不知道她何时会指摘出真凶。为了那时能迅速偷天换日,今后还是随身带着药盒为上。

  “喂,一条君,还没好吗?难不成你是上大的?”

  “马上就出来!”

  游马吐出积在肺底部的空气,离开了盥洗室。

  走出肆号房给门上好锁,两人走下楼梯。走到一楼,月夜毫不迟疑地走向游戏室。打开门进入室内的一瞬间,坐在沙发上的九流间和左京猛地转头,投来狐疑警戒的眼神。

  “喔喔是你们呀。”九流间松了一口气,“一条医生,伤好点没有?你好像摔得相当厉害啊。”

  “让您费心了。现在周身还有点疼痛,但不是什么重伤。”

  “那就好那就好。”

  月夜走近不断颔首的九流间,看着瘫软在沙发的酒泉,他的周围倒着好几个酒瓶子。

  “酒泉厨师情况如何?”

  月夜靠近酒泉,轻轻晃了晃他。酒泉嘟囔了几句,拂开月夜的手。

  “如你所见,”左京低头看着酒泉,“巴女仆的死给他造成相当大的打击。他啜泣了好一阵,之后不断灌自己啤酒,现在就成了这副模样。”

  “那么,二位有什么事吗?如果决定放弃窝在房里过来和我们一起守夜,那真是太欢迎了。”

  九流间故作开朗地摊开双手,试图扫清沉重压抑的氛围。

  “对了,这里有扑克桌,不如我们开一局,边打牌边聊聊和扑克相关的推理小说如何?首先联想到的就是鲇川哲也的《紫丁香庄园》,然后绝对不能漏了法月纶太郎的《寻找老K》,其余还有像《十一张扑克牌》、《扑克杀人事件》等等……”

  “您的邀请非常有吸引力,可是很遗憾,真的真的发自内心的遗憾,还有紧要的事在身,所以容我先谢绝了。”

  月夜的语气异常沉痛,看得出她极其想和九流间就扑克推理大聊特聊一番。

  “紧要的事?”

  “是的,请您将保险柜的钥匙交给我们。”

  九流间瞪大双眼。

  “为什么要给你保险柜钥匙?”

  “因为需要用到主钥匙。”

  月夜立刻作答。

  “可是,加加见刑警给柜子上了密码锁,只靠我和一条医生手里的钥匙,是打不开保险柜的。”

  “这点不用担心。身为名侦探,我自有破开保险柜的办法。”

  破开保险柜不是名侦探而是强盗才该学的技术活吧——游马内心吐槽。

  “哎?不对呀……说到底为何要从柜里拿出主钥匙呢?”

  “因为要勘察现场。为了解明这起案件的真相,我们必须从头仔细调查一遍三位受害者的遗体和各自案发的现场。”

  “不成不成,这绝对不成!”左京突地站起来。

  “为什么?”月夜歪起脑袋。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之前把主钥匙锁好,就是为了确保剩余人员能高枕无忧。现在拿出来,岂不是没法保障守在房里人的安全?”

  “既然都知道是我取出的主钥匙,如果今晚还有人在房间内遇害,那我肯定第一个受到怀疑。就算我是犯人,也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动手。”

  “这种事谁能保证?再说了,可能压根就没想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如果是这样,我何必特意来拜托九流间老师,直接把人干掉抢走钥匙不就行了。”

  听到这句可怕的发言,左京歪起嘴。

  “不管怎么说,我坚决反对。虽然你说是为了解开案件真相保障大家安全,可现在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因为明天警察一到我们就能得救。”

  “但犯人不一定就会老实等到那个时候哦?”

  “这起连续命案的动机是针对地下室的人体实验所发起的复仇。所以不会再有人遇害。因为和实验有关系的那三个人都已经死了。”

  “很遗憾,还没法如此断言。命案很可能还会继续发生。”

  “啊?”听到月夜不祥的预言,左京绷紧了身子。

  “你一定以为一条君是不小心失足滚落楼梯的吧。我最开始也这么想。然而,实际上他是被某人从背后推下楼梯的。”

  左京瞪大眼睛,九流间诧异地探出身子:“是真的⁉︎”

  “对……千真万确。”游马踌躇地点头。

  “怎么会……”左京绝望地提高声音,双手捂住脸。

  “所幸一条君没有遭受重伤。可万一撞到致命处,直接一命呜呼也绝不奇怪。也就是说,这座馆内仍然潜伏着对残存的人们怀有恶意的存在。只要还未揭穿他的身份,那我们依然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月夜打住话头,长吸了一口气。

  “所以作为名侦探,这个案子的解决我势在必行。

  拜托您,请把保险柜钥匙交给我吧。”

  “可……这……”左京心神不定。

  九流间站起来,从和服怀中掏出钥匙串,卸下小枚的钥匙。

  “感激不尽,九流间老师。”

  月夜抓住递过来的保险柜钥匙,然而九流间紧紧攥着,没有松手的意思。

  “碧侦探,你的话有一定道理,但关于你们是不是犯人,老实说老朽目前心里还没底。”

  “刚才也解释过了,假如我们是犯人……”

  “应该就会杀掉老朽抢走钥匙是吧。可如果你们的目标不是做掉所有人灭口,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您的意思是指?”月夜愉快地发问,似乎对这方面的讨论乐在其中。

  “老朽是说你们存在合谋湮灭证据的可能性。你们成功杀掉三个人完成了复仇,但回头一复盘,发现自己在案发现场留下了某些关键性的罪证。如今现场的壹号房和陆号房门都上了锁进不去,于是你们想方设法在警察到达之前进入现场抹去证据。”

  “原来如此,十分精彩的假说,不愧是九流间老师。”

  “不必奉承,你能反驳老朽刚才提出的假说吗?”

  “不,的确很难反驳,但我自有洗清嫌疑的方法。老师,您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吧?”

  月夜语带讥诮,九流间闻言面带苦涩。

  “只要有人跟随调查,盯梢监视,不让你们有藏匿证据的机会便可。”

  “正是如此。并且,现阶段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点。”

  加加见不可能放任月夜调查,酒泉已醉成一摊烂泥,而左京和梦读想必都对案发现场望而生畏不敢跟去,这样一排除……游马望着老作家的侧脸。

  “只剩老朽啦。”九流间叹了口气,松开保险柜钥匙,“没办法,那就让老朽随你们去吧,正好也能近距离观摩名侦探的调查,或许能从中吸取宝贵的经验。”

  “请等下,九流间老师,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就在这等着吧,两个大老爷们待在一块,犯人应该不敢轻易下手吧。”

  “可……酒泉君说不定是犯人……”左京指向烂醉如泥的酒泉。

  “那没关系。”月夜铿锵有力地表示,“仅余两人的场合,如果其中一人出事,那存活的另一位必然就是犯人。假设酒泉厨师是犯人,他应该不会做出如此蠢事,反过来左京主编你是犯人也一样,所以大可放心让酒泉厨师在那躺着。”

  “可、可是,酒泉君这副样子,万一有人突袭,我们能不能击退也成问题……”

  “万一如此,可以按下那边的按钮。”

  九流间指向旁边墙壁上装有的火灾警报器的按钮。

  “警报一响,所有人都会赶来此处。好了碧侦探,走吧。”

  九流间没管左京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自顾自走向房门。月夜像居酒屋的店员般应了一句:“好的遵命。”

  游马三人走出游戏室,抵达位于地下仓库的保险柜前。月夜蹲下来,将九流间和游马交付的钥匙插进锁孔,两手同时一扭。开锁的金属声隐约传来。

  月夜攥住把手尝试转动,可没有动静。

  “密码锁上得很牢。来,一条君,借下听诊器给我。”

  “好好。”游马说着递出听诊器,月夜接过塞进耳中,将收音部分按在保险柜门上,缓慢地拨动起密码锁。

  几分钟以后,游马搭话问:“能打开吗?”月夜在嘴唇前竖起食指瞪他,游马连忙耸肩双手捂嘴。空间里只听见月夜拨动密码锁的嘎吱嘎吱声,游马和九流间无所事事在旁等待。

  过了差不多三十分钟,正当游马开始心急如焚的时候,月夜遽然摘下听诊器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

  听到问话,月夜勾起一边嘴角拉了下把手,刚才毫无动静的把手猛地向下一沉,保险柜的门洞然大开。

  “可不要小瞧了名侦探哦,一条君。”

  在脸旁晃了晃刻有“零”字的钥匙,月夜春风满面地眨了下眼睛。

  4

  “哇,好冷⁉︎”

  打开拾号房门的一瞬间,从门隙里涌进来的冷气冻得月夜直喊,游马也忍不住缩起身子。

  “喔,原来是加加见为了不让尸体腐烂把窗全开了。还是说昨天火灾警报器响起的时候自动开的呢?”

  月夜揪紧西服的领子走进房间,如她所说,拾号房的全面玻璃窗上叶全朝外四十五度大开。身处冰点之下的室温,呼出的气息凝成霜白。

  “此地不宜久留啊。”

  九流间搂住自己的肩膀说。

  “没事,不需要确认太多的事项。”

  月夜毫不迟疑地走近躺着老田尸体的床。

  “一条君,过来。我想听听你作为医生的意见。”

  看见月夜招手,游马哆哆嗦嗦地挪到床旁,俯视老田的尸体。染满红黑色血液的白衬衫上好几个估摸是小刀扎成的洞。床单大片大片全是尸体中流出的血浸出的痕迹。

  出于医生的职业习惯,游马先触碰了老田的颈部,当然,完全没感受到颈动脉的搏动,生命之火熄灭的身体特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过来,摸上去就像冻过的橡皮。

  “嗯,这样看不清楚。”

  月夜不带半点犹豫,卷起老田涂满血液的衬衫。

  “喂、喂喂,弄乱死者的服装怎么说也不太……”

  “说什么呢,一条君,没必要惦记这个,论破案的能力,警察和我不能相提并论。现场保护之类不用太放在心上。”

  月夜如此表示,用手帕擦拭手上沾着的血。

  也是,必须要在明天傍晚之前找到杀害老田和圆香的真凶。没时间顾虑警察后边的调查了。游马抖擞精神,重新望向老田的尸体。

  肋骨隐约可见的胸口有多处大的刺创。

  “胸口这部分的伤口就是致命伤吧。从位置考虑,应该直接贯穿了心脏和肺部。估计是当场死亡。”

  “一条君,这个是?”月夜指向老田的颈部,“这里沾有某些污渍一样的东西。”

  “污渍……?”

  游马弯腰凑过脸,凝视月夜指向的部位。那里确实有像污渍似的、并列的两处黑色小点。用手指摩挲了下,黑点并没有消失。

  “不是污渍,是牢牢锁在皮肤上的颜色。可能是某种伤痕……”

  “会不会是烫痕?”

  “烫痕……也有这个可能,怎么?”

  月夜用食指轻触那两处黑点。

  “两点微距相隔的烫痕。我对这有印象。是电流枪造成的烫痕。”

  “电流枪⁉︎”游马嗓门提高八度。

  “没错,用电流枪顶端的两处电极抵住对手,注入电流使对方脱力。如果只是衣服通常不会留下过多的痕迹,但如果直接对准皮肤,留下烫伤也是常有的事。和这痕迹的模样差不离。”

  “你意思是说,老田管家是被电流枪制服失去抵抗能力以后再被刺死?”

  “这么想比较合理吧。如此一来,遭到对手反击的风险也降到最低。就算是没有体力的人,也比较容易得手。”

  “没有体力……”

  游马正自言自语,在旁边搓手哈寒气的九流间凑了过来。

  “就是说连老朽这样的老骨头也有行凶的可能。”

  “不单是九流间老师,连女性也可以做到。比如我、梦读夫人,还有就是巴女仆。”

  “巴女仆?”游马眉头挤出沟壑,“可巴女仆是受害人啊……”

  “老田管家被害的时刻,巴女仆还活蹦乱跳呢。犯人在实施犯罪后被其他犯人杀害的诡计,在推理小说中并不少见。比如说……”

  “推理的长篇大论迟点再说吧,都快冻死人了。还需要调查这间房的什么地方吗?”

  游马感受到了话题要被带偏的危机,连忙抢先一步制止,月夜不满地嘟起嘴。

  “不用,已经够了。这里不是案发现场,调查过尸体就可以了。”

  游马几人出了拾号房锁好门,等身体暖和起来,又走进了陆号房,这里和拾号房同样是冰点之下的室温。

  游马跟着月夜走近屋内,窗大开着,床上躺着身穿古典婚纱的圆香,瞳孔涣散的双眼直勾勾瞪着天花板。

  早上发现的时候只是胸前部分微微渗血的婚纱,如今连下裙部分也浸透了红黑色的血液。

  月夜毫不犹豫地卷起婚纱的裙子,只见惨白色的大腿上好几道切割的口子,从它们的创面处隐约可见粉红色的肌肉和黄色的脂肪组织,游马不由瞠目结舌。

  “看上去很痛。就算是为了打听地牢的所在地,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月夜摇头放下裙子,又卷起婚纱的上衣。写在紧身衣上的“杀死中村青司”几个血字,已经被大量的血液所覆盖,看不出原本的字形了。

  “如加加见警官所说,是胸口一刺毙命。吐露出地牢所在地之后,因为没有了价值所以被处理了吧。此处应该可以视为致命伤。”

  月夜说的没错,圆香的胸前和老田一样开着一个巨大的刺创口。

  “啊,确实如此。”游马点头同意。

  月夜整理好婚纱上衣,把脸凑近圆香的胸口。

  “嗯……婚纱上没有开洞。恐怕是在拷问、捅死以后再给她穿上的婚纱。为何要特意做这种事呢?”

  月夜将手放在下巴上,伫立在房门附近的九流间提高了嗓门:

  “我记得死在地牢的那位名叫摩周真珠的女性,原本就要筹备婚礼吧。犯人会不会在暗示其是为了惨遭不测无法穿上婚纱的她而复仇呢。老田管家被害的现场掉落有棉白杨的棉毛,也可能在影射同样在雪山遇难的女性。”

  “咋一想,确实有这种可能。可有必要为了这点就特意花费力气给她穿上婚纱吗?要给尸体套上婚纱可是非常劳心费力的。而且还得刻意去餐厅收集棉白杨的棉毛再撒在地上,虽然比不上穿婚纱那么费劲,那也要经过一番折腾。只是为了暗喻复仇,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份上吗?”

  月夜似乎在梳理自己的想法低声自语,一边靠近大开的窗户,从西服内衬里摸出笔型电筒照着尖塔的外侧墙壁。

  “果然外壁上没有攀爬过的痕迹,地上也没有足迹,看来凶手是不可能从这间窗户逃脱的。”

  “那凶手要如何把这间房布置成密室啊。”

  游马抛出问题,却没有得到答案,沉默了几秒后,月夜只说了一句“前往最后的房间吧。”,然后向房门走去。

  门开了。与其他房间不同,壹号房是打不开窗的房间构造。可不知是否暖气停止运行的缘故,这间全景玻璃环绕的房间和刚才的两间房一样,冷气不断从门的缝隙中灌进来。

  冷静。冷静下来。游马在心里给自己打完气,嘴里却诧异地出了声:“咦?”

  思考被涂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眼中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眼前发生过什么。

  门后呈现出一片不可能发生的光景。

  神津岛仰天躺在红木书桌前,他的遗体胸前深深扎着一把做工粗犷的匕首。

  “这到底是……”

  站在一旁的九流间说不出后边的话。游马像被吸进去似的晃晃悠悠走进壹号房中,走近神津岛的尸体。

  游马气息荒乱地俯视着神津岛,思绪进一步被拉入混乱无底的沼泽。神津岛的尸体上放有一张A4大小的复印纸,匕首贯穿整张纸固定在胸前。

  “这是什么啊?”

  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复印纸上写着几十个红黑色的火柴人和英文字母。视野一片模糊,有种复印纸上的火柴人似乎在翩翩起舞的错觉。

  示意图2

  “又是血字暗号。或者说,比起文字更接近画。可这暗号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月夜侧目投来试探的目光。

  “……是《跳舞的小人》。”

  游马喃喃自语,月夜尖声说:“不愧是一条君!”

  《跳舞的小人》是收录在一九零五出版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回归》里的短篇小说,福尔摩斯在这篇小说中挑战了如同小孩涂鸦的小人画组成的暗号。固定在神津岛胸前的纸上所画的暗号,与之无比地神似。

  “不过,《跳舞的小人》里边的小人造型各异,而这纸上画的小人种类不算多。”

  月夜将手握住下巴自言自语。

  “暗号无所谓吧!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神津岛馆主身上会插有匕首⁉︎他不是被毒死的吗!”

  “如你所见,有某个人往神津岛馆主身上插了一把匕首。”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而且这间房应该上好了锁。你说那人要如何进入房内⁉︎还有这暗号又是什么⁉︎”

  “别那么激动。我也大受震撼,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吧。这期间能拜托你拍下暗号的照片吗?我还需要冷静思考,验尸也拜托了。”

  月夜摇了摇头,蹲下来调查神津岛的尸体。拿她没办法,游马只好掏出手机,越过月夜的肩膀,遵照指示拍完照片,接着调查嘴半张开的神津岛尸体。游马举起尸体的手,关节已呈现僵硬,稍微有些阻力。匕首穿透胸口中心,只留下刀柄露在外边,刀尖毋庸置疑贯穿了心脏。

  游马一边验尸,一边竖起耳朵倾听月夜的自言自语。

  “这柄匕首是神津岛藏品的其中一把,在《利刃出鞘》中使用过。丹尼尔·克雷格饰演的是一名极有魅力的名侦探。我完全没想过能亲眼见到007的名侦探姿态,忍不住下单买了蓝光碟……”

  “碧侦探,跑题了!”

  游马毫不留情地指出,月夜才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

  “啊啊,抱歉抱歉。因为匕首没有拔出,所以几乎没有出血。幸好幸好,如果出了大量的血,或许就读不出暗号了。”

  月夜挠了挠鼻尖,陷入沉思。

  “你明白了什么?”

  “别催嘛。我正在思考要如何和我的假说完美融合。”

  月夜闭起眼睛,开始低语。

  “……为何要插在尸体上?……因为有大的仇怨?……不满足单纯的毒杀?……还是说,希望我们关注这张暗号?话说回来,要如何闯进锁住的房间?……”

  月夜睁眼,哈着白气走近房门,在呆若木鸡的九流间旁边调查起门来。

  “果然,完全找不到强行撬开或者丝线之类物理诡计的痕迹。这样的话……”

  月夜走近掉落在绒毯上的壹号钥匙,用手指拎起来。她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一条君,你看。”

  游马走近招手的月夜,盯着她指向的地板。钥匙下方的黑色绒毯上散落着一些近似于白色尘埃的东西。

  “这是什么?”

  游马询问,但月夜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给地板附近录了视频,然后又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

  还是别妨碍她了。游马如此决定后默默地看着她,眼见月夜的嘴角越弯越大,最后,她的眼睛猛地一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很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她突然像芭蕾舞者一样旋转了几圈,转回到游马的身旁。

  “一条君,太棒了。这是最棒的诡计。世上不存在比这完成得更美丽的犯罪。我由衷地感谢能在现场见证。”

  月夜紧紧地攥住被她古怪的言行压倒的游马肩膀。

  “难不成……你知道犯人是谁?”

  游马哆哆嗦嗦地问,月夜仰起头双手大大张开。

  “那当然啦。解开这件美丽又悲哀的案件的全部线索,我已全部纳入囊中。由它们所推导出的真相、犯人的真实身份,已经锁定为一处。”

  月夜朗声说道,盯着游马的眼睛,露出少女般恶作剧的微笑。

  “本格推理小说的话,这里应该到了要切入“那个”的地方了。机不可失,如此难得,那就由我来宣布吧。”

  月夜以一副装腔作势的姿态捋起头发,像唱歌似地说:

  “我向读者挑战。解开这部《玻璃馆杀人事件》所需的情报已全部公布。凶手是谁,又是如何犯下如此匪夷所思的罪行,请各位务必挑战一试解明。这是向读者下达的挑战信。我祈祷诸君推理顺利,文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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