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章 梦幻之酒

  「就说啊,良太郎你到底在干什么~?不是说要当青砥健介的秘书吗~?怎么变成了在酒商当兼职啦~。」

  「要说干什么的话哩,小夏娜你不也是每天每天都在这里灌酒耶~」

  「这是监视啊监视。我是来监视你啊~。把你放在有酒的地方不管的话,谁知道海龟那一辈的会不会胡来啊~」

  「海龟不会在没有女色的地方出现吧~」

  「你这是说我不是女人吗~?唔?你不是良太郎吧~。是笨桃?难道是笨桃吗?我竟然和笨桃一起喝酒吗?呀——真恶心~」

  「啊,小夏娜你觉得恶心?是因为你已经喝醉了耶?」

  「我才不可能只喝这一点点就醉了吧~!」

  夏娜小姐一边语无伦次地高声叫喊,一边把烧酎一饮而尽,在场的熟客们都纷纷为其欢呼喝彩。

  <觉得恶心的应该是我吧……>

  为何对我这软弱的心声,这两个人却总是充耳不闻。

  从我开始在北浦先生的店当兼职那一天起,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这里是历史悠久的酒商,店面堆满了现在已经变得罕见的酒桶。

  店里的一角有一个可以喝酒的空间,熟客们都一边吃着这家店在卖的罐头、腌菜和鱼干,一边在这里喝酒。

  虽然这里的顾客层和Milk Dipper完全不同,不过这里的熟客也很容易相处。身为店主的北浦先生总是不在店里,一直以来都是由熟客中的哪一位交替着帮忙看店。这的确是有聘用兼职的必要。

  最初我都是认真地在招呼熟客,或是把货送到附近的客人那里,但是有一次,就在我喘不过气地搬运沉重的啤酒箱时,金塔罗斯的一声「要换我来吗?」,我的一声答允,自此之后,我的恶梦就开始了。「你挺强壮嘛」「兼职请对了人呢」等等,随着熟客们赞赏的声音,我变成了他们喝酒的伙伴,后来还加上了夏娜小姐。结果自前天起,我的主要工作好像变成了为店内炒热气氛的角色。

  而且还要是在大白天大喝特喝。

  喝的虽然是金塔罗斯,但这也是我的身体,同时也是与其他异魔神共有的身体。若身体因酒精而醉倒的话,我们大家都一样。

  <目的明明是盯着青砥健介吧?现在这是叫做『放长线钓大鱼』吗?嗝~>

  <还说什么捉鱼,现在要先去摆平那只狗才对吧!嗝~>

  <桃塔罗斯你这笨蛋——。海龟想说的是他很喜欢鱼吧。我呢,鱼也好小狗狗也好我都很喜欢~。嗝~>

  「什么鱼都好吧——是说这里的鱼都成下酒小菜了~。嗝~」

  已经不成对话了。而且,现在才只是傍晚而已。

  「喔,这不是佑马么?你回来了吗~」

  金塔罗斯向着店的入口说道。

  是佑马。佑马是这家店的独子,亦是北浦先生的外孙。

  右马不发一言,向喝得烂醉的我们投以轻蔑的目光,然后踏、踏、踏地走上了楼梯。

  「听到『你回来了吗』就要说『我回来了』喔~」

  金塔罗斯不厌其烦地高声说道。

  熟客们都「算了吧、算了吧」地安慰我,而这也变成了惯例。听说佑马的性格乖僻,与其说他不把熟客们放在眼内,倒不如说他无时无刻都在发放着「这家店真讨厌」的光线。

  在兼职刚刚开始时我也被他的目光刺伤过,不过现在已逐渐习惯了。

  但是。

  今天与平常不同。再次响起踏、踏、踏的踏楼梯声,把书包放下了的佑马再次在店里出现。

  「怎么了?想说『我回来了』么?」

  「也给我喝吧。」

  右马伸出了手。

  「别说傻话了,你还未成年吧。」

  「这是我家的酒。」

  「这才不是你的酒。是这家店的酒。酒屋的少东要对店里的商品沾手耶?」

  「是商品又怎样。」

  尚未说完,佑马已伸手拿起了我面前的杯子并随即把酒喝光,想阻止也来不及。

  ……就在我这么想之际,佑马立即「咳、咳」地咳嗽起来,还把含在口里的酒全部吐了出来。即使嘴上尽说些狠话,小孩子始终是小孩子。

  「你怎么不制止他啊!」

  夏娜小姐一边轻拍佑马的背,一边以责难的目光瞪着我,但是金塔罗斯装出了没事发生过的样子并说,

  「谁叫你明明是小鬼还要喝酒哩。」

  「……这是什么酒?」

  佑马边咳嗽边问道。

  「是烧酎。烧酎开水。或该说是水开烧酎吧。」

  「与日本酒不同吗?」

  「不同哩。」

  「唔。」

  佑马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冷笑。他把夏娜小姐的手拨开,然后再次踏、踏、踏的地走上了楼梯。

  「原来如此哩……」

  金塔罗斯目送着佑马的身影,说出了似懂非懂的感想。

  「什么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就是原来如此。就是~喝了多少~醉掉多少~哩~。」

  金塔罗斯重新把水开烧酎注进杯子,并把它一口气喝光。

  ·

  「就是这样,金塔罗斯似乎掌握了关于佑马的某些东西,可是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唔——」

  「你那边有没有些什么?」

  「不,没什么特别的。」

  第二天的早上,我和侑斗以电话进行定期联络,不过侑斗的应对却很冷淡。

  侑斗继续跟踪青砥先生,我则每天到北浦先生的店打工。我们两人都有一段时间没有在Milk Dipper露面了。对侑斗来说,这是万一他的长相在青砥先生面前曝光那就麻烦了,而我则是不想在Milk Dipper与北浦先生碰面。虽然北浦先生每天都殷勤地光顾Milk Dipper,但是看来他从来没有留意过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我是姐姐的弟弟,不过,这一点现在反而刚刚好。另一方面,我也不想让姐姐知道我在北浦先生处打工。因为如果姐姐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也有各种难处啊……。

  我还是侑斗,都暂时无法接近Milk Dipper。

  一直以来的会合地点没有了,于是我们就只得用电话联络。

  「比起这个,野上你那边没发生奇怪的事情吗?如何细微的事情也好。就像是前阵子那个蜘蛛丝般,有没有这类的事情。」

  「要说奇怪的话,有一次夏娜小姐喝醉了之后,把酒桶当作举重杠铃举了起——」

  「不,不是这一种的。」

  「不是这一种的话,那即是什——」

  侑斗没有让我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对于我在多番曲折之下而来到北浦先生处打工的这件事,夏娜小姐即使到了现在仍然感到不满,但是侑斗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相反地,侑斗尽是问我一些我不会留意的细微事情。就例如刚才说的,在青砥先生办公室见到的蜘蛛丝。

  到底侑斗在在意些什么呢?

  我一边歪着头,一边骑脚踏车往北浦先生的店上班去。

  四月已经过了一半,迎面吹来初春的风,令人心旷神怡。

  我骑着脚踏车穿过商店街,想起了前阵子在青砥先生处见过的街道模型。这家荞麦面店、这家煎饼店、这家古书店,不久之后大家都会变成高楼大厦吧。当然Milk Dipper也是,北浦先生的店也是。

  这一切想来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良太郎……今天设个圈套看看吧。>

  <唔?金塔罗斯,你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喔。>

  接下来金塔罗斯陷入了沉默。

  看来今天是大家都很冷淡的一天。在我到达酒屋的时候,碰巧北浦先生也正要出门。北浦先生看了看我的脸并把店交了给我,然后他就出门不知到哪里去了。

  到了下午,如常地夏娜小姐也来到店里会合。

  不过,和这阵子不同的是……。

  「我调查过了。」

  「调查了什么……?」

  「佑马的事啊。正确来说是『主马佑』的事。」

  「主马佑?」

  「良太郎,你在这里打工却从没认真看过这些商品吗?」

  夏娜小姐讶异地叉起腰,然后把我带到了店面。

  《主马佑》

  的确有这个在。

  堆在店面的酒桶上,的确写上了这个名字。

  我不是在找借口,只是,我记不起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这些酒桶就在店面里,不过这种名为《主马佑》的酒,从来都没有被当作商品出售过。我以为这些酒桶只是装饰而已。

  我把这些告诉夏娜小姐之后,她「是这样子呢」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总觉得佑马的名字和这个有点像,就想这应该有什么原因,于是我便尝试去调查有关《主马佑》的事情。然后……」

  夏娜小姐得到的情报是这样的。

  《主马佑》本来是产于九州的清酒,但是生产这种酒的酒藏,在战后搬到了东京。那就是北浦先生的女儿佑马的妈妈——的夫家。

  只是,现在已经没法再造这种酒了。因为它的酒藏已经结业了。

  它成了梦幻之酒。

  「听说佑马小时候已经父母双亡,结果他由外公北浦先生收养了。不过,大家都说,佑马的父母是不是把令《主马佑》复活的心愿托付到佑马的身上,所以佑马的父母才会参考《主马佑》为儿子取名佑马。」

  「大家都在说…是指谁?」

  「当然是这里的熟客啊。」

  这样看来,夏娜小姐并不单单是在这里喝得烂醉,其实她是为了收集情报而在这里和大家混熟。

  「想令梦幻之酒复活的这个心愿,佑马的父母把它托付到佑马身上吗?」

  「不过看来北浦先生并没有这个意思。北浦先生把《主马佑》的酒桶放在店面当装饰,在卖的却都不是日本酒,而且他不是把看店的工作都推给良太郎,自己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吗?想必是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工作吧。而且乘着重建的便利,他也可以得到一笔为数不少的金钱啊。」

  「我认为北浦先生不是这种人……」

  虽然我对夏娜小姐的话提出反对,但是,提出反对的我,事实上也对此并没什么自信。

  我经由青砥先生还是津野崎先生的引荐来到这家店打工,但是我还没怎么和北浦先生说过话。是说连见面的机会本身也没有多少,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按爷孙两人相依为命来想的话,我也觉得北浦先生有点不负责任。在我来当兼职之前,北浦先生总是一到黄昏就把店交给熟客看顾,然后自己跑掉。而在我来了之后,北浦先生不在的不仅只是黄昏之后,现在他是从一大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一个不打理自己的店也不照顾孙儿的人,我想他又怎会关心女儿夫家的清酒呢。

  「即使说要令《主马佑》复活,但这真的可以办得到吗?」

  「不知道啊。不过我猜佑马必定想实现这个愿望吧。」

  也许可能真的是这样吧,而我也是这么的认为着。

  愿望看似难以实现所带来的郁闷。也许正是为此,佑马才会把郁闷渲泄在店和店里熟客们的身上吧。

  <原来是这样子么……>

  金塔罗斯如此低声地说道。

  但是当我问他是什么意思时,他便再没有回答下去了。

  ·

  到了傍晚,佑马回来了。照惯例他没有望向我们,只是踏、踏、踏地走上了楼梯。

  最初我以为此时金塔罗斯会做些什么,但是金塔罗斯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结果金塔罗斯所谓的《设个圈套》可是在入夜之后,当北浦先生回来之时。

  「野上,你可以下班了。」

  「才不可以这样哩。」

  「咦?」

  「你也来喝一杯吧。」

  金塔罗斯强拉着北浦先生的手,要他坐到柜台前。

  我豪迈地往玻璃杯里倒酒。熟客们都早已习价了金塔罗斯的招待方式,不过北浦先生至今只见过平常的我,他现在完全呆住了。

  「主马佑是种怎样的酒哩?」

  金塔罗斯打开了话题。

  「《主马佑》吗?是怎样的酒……那只是种不怎么样的酒呢。」

  「你不想令它复活么?」

  「令它复活也没用吧,它只是种不怎么样的酒。」

  「这是由你来决定的么!」

  金塔罗斯指着北浦先生。

  「它是种怎么样的酒,就由我来决定。还有没有多少留了下来耶?」

  「没有啊,哪里都不会有。这种酒在很久之前就没在生产了。你们当中也没有谁喝过吧。」

  北浦先生环顾着熟客们的脸说道。

  熟客们都立即点头示意。

  「是么。」

  金塔罗斯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高声叫道。

  「佑马!佑马!下来吧!要喝主马佑喔。」

  「野上,你在干什么……」

  北浦先生为此而感到困惑。

  佑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从楼梯上往这边窥探过来。看到这个样子,金塔罗斯走到了店面,把酒桶抬了过来。

  「哪里都不会有?现在不是有了么,就在这里!」

  金塔罗斯徒手把绳子扯断,用手刀把盖子敲破。

  开封了。虽然手法非常粗暴。

  金塔罗斯直接用玻璃杯把酒从酒桶里舀起。

  「这就是主马佑喔!」

  金塔罗斯一口气把它喝掉。

  不过。

  「噗——————!」

  嘴里的酒都被喷掉。

  「真是难喝喔!」

  我也感觉得到那种味道。与其说这是酒,倒不如说它像醋。感觉是把味道非常诡异的醋稀释后,再令它诡异地变甜。

  怎样说都不能称得上好喝。

  「当然啊。」一边担心一边看着这一切的夏娜小姐在打圆场。「一直随便乱放的酒怎会好喝呢。」

  「也对哩……」

  金塔罗斯非常失望。

  我仿佛明白金塔罗斯原本盘算着怎样的情节。

  这里应该是说「好喝!」的时候吧。

  失传了的梦幻之酒,这里的情节应该是北浦先生和大家都重新认识到梦幻之酒的美味,使北浦先生一口气涌起想令《主马佑》复活的念头。北浦先生从此找回对工作的热情,佑马也会露出笑容。只要事情这样发展……金塔罗斯是这样想的吧。

  但是,情况并不如愿。

  梦幻之酒《主马佑》已经不行了。

  「无论是怎样的名酒都好,陈旧了就会变得难以下咽叽。」

  「可不对呢——」

  当我发觉到的时候,北浦先生已拿起了盛着主马佑的杯子,欲了一口在试味。

  「这的确是主马佑。并不是因为它变得陈旧了,主马佑本身就是这样的酒。没有个性之余亦毫无意思地甜,这就是主马佑了。即使说客套话也称不上为美酒。原本它的产地就不是产米的地方,这也是没法子的。这东西在战后算是有一阵子卖得不错,但是在客人能买到更好的酒时,它就被彻底舍弃了。我把酒桶放在店面,有时候也会遇到客人说这个令人怀念,但是我从没遇过客人说『想再喝一次』。它就是这样子的酒。」

  「那么哩,如果说要令主马佑复活……」

  「这种酒?你想再喝一次吗?」

  「呜……但、但是,替佑马取了『佑马』这个名字,意思不是希望总有一天主马佑可以复活么?」

  「相反啊,正正相反。我女儿和她丈夫把『主马佑』反过来取名佑马,意思是不要再制造这种酒,不要再重复这种蠢事,我女儿和她丈夫就是本着这个心愿。」

  听了北浦先生这番令人出乎意料的话,金塔罗斯连半句声都发不出来。

  「主马佑也好佑马也好,你就别管嘛——。我不打算要佑马继承这家酒屋,也不打算要他造酒。让佑马走别的路吧。这是我死了的女儿和她丈夫的心愿。我猜佑马也是这么想。没有人要继承的话,这种店快快消失才令人畅快。对吧,佑马?」

  包括在场的熟客,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佑马身上。

  在大家的等待之下,佑马慢慢地点了点头。

  「嗯。我讨厌这种店。不论是酒还是醉酒鬼都很讨厌!」

  「…… ……」

  店里一片死寂。

  金塔罗斯也没有作声。

  <呀——呀,真无聊呢——>

  桃塔罗斯伸了一个懒腰,只在我的脑里面打破了寂静。

  <老子还在想熊人的温情剧又来了,结局竟是这样?这算是什么收场啦?>

  <不过呢,说不定小金这次立功了啊。北浦大叔到底是否真心想把店结束掉,我们总算是找到佐证了。只要把这个消息向青砥健介报告,这份兼职的真正任务不就结束了吗?虽然是在这个家庭的伤口洒上了厚厚的盐巴呢。>

  <大家不要欺负小熊啊!我说呢小熊,不如我代你道歉吧?>

  <那家伙的屁股就该由那家伙自己擦。——唔?这只熊人睡了吗?>

  <场面太冷,它冬眠了吧?>

  <喂——。醒来啊——。喂——。>

  「…… ……」

  即使被他们说东说西,金塔罗斯都没有回应。

  我想他没可能真的睡着了吧,只是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佑马,等一等。」

  我把身体的控制切换回自己,叫住了正想从楼梯返回房间的佑马。

  「你也来试试喝主马佑吧。」

  「我才不要。」佑马露出了嘲笑的脸容。「谁要喝这么难喝的酒啊。」

  「难喝是金塔罗斯——不,是我说的而已吧,你还未喝过啊。是难喝还是怎样,这不得不由你亲自断定。」

  我舀起了一杯主马佑,递向了佑马。

  <良太郎,那个哩……这种陈旧的酒,任谁喝都会觉得难喝吧。而且让未成年的他喝酒,这——>

  金塔罗斯软弱地抵抗着我。

  「闭嘴!夏娜小姐也是!」

  「……我不是什么都还没说吗?」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啊。但是,现在佑马不可以不喝这个。什么未成年,这种事随便怎样都好。如果要等佑马成为大人,到时候这家店可能已经不在了,而酒桶亦可能已全部被丢掉。说不定这是最后残存的主马佑啊。现在不喝的话,可能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继续把玻璃杯笔直地递向佑马。

  佑马没有把视线移开。

  只要佑马继续不看过来,我亦不会把视线移开。

  「这非由你来断定不可。主马佑到底是好喝,还是难喝。」

  「…… ……」

  佑马不发一言地从楼梯走下来,然后显得胆怯地,从杯里饮了一口。

  他的表情变了。

  「——好难喝。」

  「难喝吧。」

  我笑了出来。

  「你这个人,是想把我家的孙儿怎样啊——」

  北浦先生果然是满脸不悦。

  「这样子就好了。即使难喝也可以。因为这就是主马佑吧。佑马不可以不用自己的味觉去把它记住。」

  「我记住了啊。」佑马笑了笑。「意思就是这种难喝的东西,就算死也不要再造,所以才会把酒的名字反过来替我取名吧。老爸也好老妈也好,都真的很讨厌这种酒吧。」

  「佑马,这可不对啊。」

  我摇了摇头。「如果你的爸爸妈妈讨厌这种酒,就不会按这种酒的名字为孩子取名啊。」

  「那是什么啊。」

  「他们果然还是想令主马佑复活吧。」

  「这种难喝的东西?」

  「就是因为它难喝吧。所以才把名字反转了。」

  「吓……?」

  「就如北浦先生所说,如果这种酒维持现状,这可不行。不过,是要把难喝的主马佑扭转,化身为好喝的酒复活;或是要把主马佑的历史盖棺,由得它就此完结——一切都由佑马你去决定。我认为这才是佑马这个名字的意思。」

  「……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知道啊。因为名字本身,就是父母送给孩子的最佳礼物。」

  只有这一点,我可以充满自信地说。

  「我的名字是良太郎,是个很古老的名字吧?我从小就因为名字而被欺负,运势也差到不行。不过,我也遇上了很好的同伴,我觉得我的人生实在不错。我想这些全都是拜父母取了良太郎这个名字所赐的。」

  「但是你被欺负了吧?」

  「嗯。真的常常被欺负。」

  我笑了,佑马也笑了。

  佑马一边笑,一边想把玻璃杯送往嘴边。我慌忙地制止他。

  「不行,未成年不可以喝酒啊。」

  「是你叫我喝的吧。」

  「虽然的确是这样……。余下的主佑马就由我们来喝掉吧。都把酒桶开封了。」

  「我知道了啦。」

  佑马老老实实地把杯还给我。

  然后说。

  「亏你们能喝下这么难喝的酒呢。终有一天,我会造出更加好喝的主马佑给你们看!」

  啊啊——!喝彩声在店里回响。

  ·

  我被夏娜小姐摇醒了。

  「良大郎,要回去了啊。良太郎。」

  「真是的,竟然喝醉成这样子。」

  我听到了侑斗洋溢着烦厌的声音。

  似乎我在不知不觉间喝得烂醉并睡着了。

  「唔……?大家呢?」

  「早就回去了啊。」

  店里已经没有客人,只剩北浦先生伏在柜台上。

  说起来,刚才在喝不知是主马佑还是其他酒的时候,我好像和北浦先生谈了很多话。

  北浦先生说了各式各样的心底话,我也把各式各样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是青砥先生的间谍呢。」

  「我知道啊——。」

  「你有没有什么瞒着青砥先生的事情呢?」

  「没有——」北浦先生笑了。「当初青砥先生把你介绍过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是这么回事吧的一直在警戒着,不过嘛,真的被你摆了一道呢——。现在佑马完完全全想向造酒的路前进了。那曾经一度是女儿的志向,但接着又在放弃之下死掉了。那明明是条崎岖的路嘛,我不想佑马也走上相同的路呢——。」

  「不过那该由佑马自己去决定。并不是说现在就要决定,而是再过几年之后才决定也可以。只是现在非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他不可。」

  「的确是这样,不过呢——」

  我记得我们的对答一直在绕圈,我和北浦先生都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然后似乎就这样的睡着了。

  「侑斗,比起我,你先把北浦先生……」

  「我知道啊。似乎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被叫出来的嘛。」

  侑斗极其厌恶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让北浦先生扶着自己的肩膊走上楼梯。

  「好了,回去啰,野上。」

  不知何时我已被侑斗搀扶着。他刚才明明还在楼梯上……。是侑斗会瞬间移动吗,还是我有一瞬间意识空白了呢。

  「为什么又喝成这个样子啊,明明就不怎么会喝酒。」

  在朦胧之中,我从意识的远处听到了侑斗和夏娜小姐对话的声音。

  「不过良太郎刚才很帅啊。名字本身就是父母送给孩子的最佳礼物呢。」

  「吓?礼物?他到底有多浪漫主义啊。」

  「良太郎是个男孩子啊,不论到那里去也好,不是也该如此吗?」

  「我倒希望他快些长大呢。」

  我被侑斗搀扶着离开了酒屋,脚步浮浮地踏上了归途。

  看来夜晚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清晨的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商店街回归了平静。四周越是平静,在我里面的异魔神的声音就越觉响亮。

  <说什么名字就是礼物——呢。嗝。到底哪里是礼物啦?明明替我取了『浦塔罗斯』这个古怪的名字。别说礼物了,这简直是诅咒,是诅咒才对。嗝。现在还未太迟,还可以替我改一个与我相衬的帅气名字嘛。嗝。>

  <『浦塔罗斯』对你来说也太浪费了啊。叫你这家伙『海龟』就够了啊『海龟』。喂海龟!嗝。>

  <真敢说呢。前辈叫『桃塔罗斯』才是太浪费这个名字了。明明只是只连脑汁也是肌肉的赤鬼呢。嗝。>

  <喂!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嗝。>

  当我以为桃塔罗斯会扑向浦塔罗斯的时候,桃塔罗斯突然转过来望向了我。

  <喂,良太郎……嗝。>

  桃塔罗斯的声音不寻常地带点懦弱。

  <老子刚才好像嗅到了异魔神的气味。不过因为醉掉了,不太清楚实际是怎样啊。嗝。>

  <真的吗?那是谁?>

  <就跟你说醉掉了不太清楚啦。嗝。话说回来,你刚才说的『遇上了很好的同伴』,难道是指……>

  这时候我的意识再度陷入了混沌。

  ·

  明朗的早晨。星期六。

  就在我带着刺痛不已的头到达酒屋门外、准备开始工作的时候,刚巧青砥先生的秘书津野崎先生来电了。

  「是时候刺探到什么了吧?」

  「我认为,北浦先生应该是把佑马的事情放了在第一位。」

  我把这十天之间在北浦先生的店的所见所闻,粗略地告诉了津野崎先生。主要是以昨天的事为中心。

  「听说如果北浦先生现在把教育经费给予孙儿的话,就可以免税。不过这税务安排好像只到来年底为止……。如果青砥先生是打算收购自己的店和土地的话,北浦先生似乎希望这越快越好。我想,这就是北浦先生会积极推扩重建计划的原因了。」

  「原来如此。」

  津野崎先生在电话的另一头这样说,然后我好像听到在津野崎先生的身旁有谁急速地说了一些见解。

  津野崎先生在听完了之后,向我断然地作出了指示。

  「我明白了。野上,你那边今天可以辞职了。」

  「咦?可以辞职……?」

  「看来正式的报告可以留待下星期初才说。我再联络你。」

  「津野崎先生,请等一——」

  没有待我说完,津野崎先生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外面很冷。最近明明有一阵子令人以为春天快要来了,但却从昨天的晚上开始,突然像倒回了寒冬似的,寒风刺骨。

  只是,刚才的对话内容更令人感到心寒。

  在电话的另一端,是津野崎先生和另一个人。那大概是青砥先生吧。说不定他是透过电话的扩音器在听着。为什么今天我可以从酒屋的兼职任务中解放呢?青砥先生听了我的报告,到底「明白」了些什么呢?

  我会不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呢。

  「你和谁通过电话了?」

  我心惊胆颤地抬起头来,站在那边的是穿着校服、非常不悦的佑马。

  是为了去上星期六的课而正要出门吧。

  「是谁吗……那个……」

  「你是青砥的间谍吧。」

  昨天我和佑马明明已经有互相理解的感觉,但是今早的佑马,就像是今天倒了回去的天气一般冷冰。

  「你向那个守财奴告发了些什么啊。因为主马佑很难喝,所以可以压低买这店的价钱吗?」

  「佑马,我没有——」

  「青砥的走狗!」

  抛下这一句话,佑马就转身跑掉了。

  青砥的走狗——。

  佑马留下来的这句话,在我的四周久久飘浮不散。

  为了驱散这飘浮的空气,我拿起了电话。

  「侑斗,你现在在哪里?」

  「青砥的家前面。刚才那个秘书进了里面,我想今天青砥会留在家里工作吧?」

  「那是在哪里……!?」

  ·

  我骑着脚踏车全力冲刺。

  青砥先生的家并没有多远。

  青砥先生相熟的理发店也是在附近,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次的重建,对青砥先生来说,可能也包括了想活化自己所居住城市的这种心意吧。

  距离本身虽然不远,只可惜我却不断在迷路。

  终于我到达了侑斗所说的地址,在看到侑斗的脸时,我已经快累死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智能电话可以做导航吗?好好给我记住使用方法吧。」

  「……这就是青砥先生的……?」

  大宅——才不是如此。

  这只是非常普通的、住宅区里的一所独栋屋。屋后那个仅仅可称之为庭园的庭园,面积也非常狭小。

  办公大楼明明宏伟得让人感到压迫,可是拥有着这种大楼的一位社长,我实在想象不到他的家,竟然会是如此毫无特色的一般住宅。说得再老实点,当我听到有传闻说魔犬在富豪的身边出没时,在我的幻想里,富豪青砥先生的家就算比不上『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中的庄园,想必也是像电影里出现的那些天宅一般宏伟吧。

  这样子的幻想,似乎只是我幼稚的浪漫主义而已……。

  侑斗向我投以「有什么事?」的视线,而我只是从他身边走过,按响了门铃。

  ·

  在被引领到会客室的时候,我还在喘着气。

  「有何贵干。我可是很忙的啊。」

  青砥先生急速地说道。明明在自己的家,青砥先生却依然穿着不称身的西装。在家里工作,看来侑斗的见解并没有错。

  「叫我辞掉北浦先生那边的工作,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准备别的工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如果我辞职,北浦先生会很困扰——」

  「北浦会否困扰也没关系吧,因为你是在为我工作。」

  「你把我送到北浦先生的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听了我刚才的报告,到底明白了什么?」

  「你问得太多了。」青砥先生叹了一口气。「魔犬怎么样,怪物又怎么样,你总是在发问。」

  「请你回答我!」

  「……这房间很冷嘛。」

  青砥先生向着站在一旁的津野崎先生示意,要他去启动暖炉。

  当我以为青砥先生并没有意思回答我,他却随即回头望向了我,并竖起了一只手指。

  「我从你的报告中明白了几件事。首先是北浦那么想要现金的理由。那是因为他要为现在仍是中学生的孙儿支付教育费用。实在是重要的情报。这是第一点。」

  青砥先生竖起了第二只手指。

  「另一项就是,那位孙儿执意想令那种什么梦幻之酒复活。这说不定是不得不留神的事态。只要知道这两点,以情报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

  我还是完全不明白。

  「这是情报那也是情报,刚才说的事情,对青砥先生有什么用处吗?」

  「非常有用。这种情报才是最重要的。比如说,我知道了北浦积极地四处为重建进行推广,背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相反这是因为他要赶及在限期前令交易成事。换言之,若我在交涉时尽量拖延的话,应该会对我有利。只要多少令他感到心急,他应该就不会提出一些不合理的附带条件了吧。」

  「……那么关于佑马对酒的事呢?」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北浦决定酒屋的经营只到自己这一代为止,那本来是最好不过。怎料现在出了这种差错,如果这令北浦想让孙儿继承那家店的话,我可就困扰了。说不定他会抱有想在新设施里继续经营之类的、不该出现的愿望。我早已打算让大型的连锁酒商进驻到新设施里,现在北浦的情况会和我的计划不兼容。」

  青砥先生把手交叉在胸前,开始思考。

  「如果是对造酒有兴趣,那我可以随便推荐那位孙儿进入农业大学,或装作承诺会令那种复活了的酒,在全国连锁店里出售。我必须确保交涉顺利。总之就是要令他不会执着于继续经营现在的店。」

  青砥先生似乎感到满意。

  可是我并不满意。

  「北浦先生家的事情,对青砥先生来说是谈判的筹码吗?」

  「没错。」

  「主马佑是佑马的父亲和母亲的酒。他希望可以令主马佑复活。北浦先生想把重要的店和土地卖给青砥先生你,也是为了佑马。我把这些告诉你,是希望你会明白这些事情。」

  「我也是为了明白这些事情而在听啊。你做得很好。即是说,北浦有弱点。掌握谈判对手的弱点,这是基本中的基本。」

  「…… ……」

  我感到无话可说。

  青砥先生并没有理会我,他只是回头望向了津野崎先生,

  「半点也没有变暖吧?」

  「可能暖炉故障了。」

  津野崎先生蹲到了暖炉前,呼——呼——地向着暖炉吹气。

  暖炉的出风口附着某种粉状的东西,可以看到出风口变成了一片白色。津野崎先生一边用手拨弄那些粉末并用嘴向它吹气,一边不停卡嚓卡嚓地拨动开关,但是密麻麻地塞满在出风口的粉末动也不动,怎样都启动不了这台暖炉。

  「我到公司去。」

  青砥先生站了起来。

  「社长,今天不是预定整天留在家中……」

  「这里太冷了。」

  青砥先生说完就开步走了。

  津野崎先生急忙追上去,此时青砥先生对他「把Jade带来」地下了指示,津野崎先生又回头走向Jade。

  我有一刻的犹豫。

  暖炉的事情实在令人在意。机器本身看来很新,并不像是因长年使用而变得陈旧了,所以眼前这个暖炉似乎吹出了满满的粉末,这实在是个不协调的景象。「多么细微的事情都别看漏」,听侑斗这样说已听到耳朵长茧了。

  但是,在迟了一拍之后,我迈步追向了青砥先生。

  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我该说的话。

  抓住已经站在车库门前的青砥先生,我把话挤了出来。

  「……我拒绝。」

  「拒绝?拒绝什么?」

  「我拒绝你安排的下一项工作。」

  「仆人要打破与我的承诺吗?」

  青砥先生这么说,可是他的样子看来并不感到意外。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室外的冷空气,然后继续地说下去。

  「前阵子的二元期权,我托朋友调查了一下。那是有技巧的吧。那一天是这个月的十日,即是公布美元对日圆五,十天平均值的日子。那天的十时前美元会攀升、过了十时美元就会下跌。」

  「说不定是有这种倾向吧,但那也只是倾向而已,而且那天刚巧是星期五。」

  「但是,你当天是说『升或跌』,你看穿了外行人会容易答『升』。实际上是升还是跌都没关系吧。美元升就是日圆跌,美元跌就是日圆升,以美元来说是升也好,以日圆来说就是跌。你故意以升或跌来问桃塔罗斯——不,是问我,令我说出『升』这个答案。」

  <真卑鄙啊!>

  桃塔罗斯在咒骂着。

  「交涉技巧本来就是这么的一回事。」青砥先生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子的吗?」

  「我不相信任何人。」

  「佑马说得对。你是个守财奴……」

  「守财奴。真是不错的说法。只有金钱不会背叛我。」

  「是时候告别了。」

  我说。

  「我不能为你工作。我……讨厌你。」

  「…… ……」

  青砥先生没有说话。

  然后他吐出了一口白色的气息,并说道。

  「果然,你也要背叛我吗?」

  「…… ……」

  「对于你,我还有不少地方仍未能理解。包括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的所在。虽然这原本还挺有趣的。可是算了,诀别吧。」

  「…… ……」

  把Jade放进了手提笼子的津野崎先生也来了。

  青砥先生乘坐的车子出发,我迷迷糊糊地目送着他的离去。因为太过迷糊了,我竟没有注意到一个身穿校服的少年,正从暗处飞扑出来。

  少年一边用拳头敲打车子后座的窗,一边大叫道。

  「青砥!我才不会让你这种家伙买我家的店!你这个守财奴!」

  是佑马。

  为什么佑马会在这里?虽然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但我似乎渐渐明白了。

  是跟踪我来的吧。

  佑马看到我和津野崎先生通电话的样子,从中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于是暗中尾随我到这里来。这不会有错。然后,他也听到了我和青砥先生在车库门前的对话……。

  青砥先生的车子提高速度想要离开,但是佑马跑着追上去。

  我也跑了起来。

  「佑马,停手吧!」

  下一刻。

  这次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我觉得忽然有一瞬间暗了下来的时候,佑马像是被某些东西打中了似的,倒了下来。

  青砥先生的车子就这样离开了。

  「刚才的是什么!?」

  从后追上来的侑斗说。

  我冲向了佑马——。太好了。虽然他被某些东西打中而绊倒了,但他看来除了大吃一惊之外,并没有受伤。

  「侑斗,刚才的是……」

  「真是巨大的家伙。那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家伙?」

  「你没看到吗!?」

  <有巨大家伙,从那边的屋顶跳了下来啦。>

  <而且让这孩子吃了一记呢~>

  <然后跳往那边之后便消失了喔。>

  <真是神速嘛。像魔术似的~>

  「…… ……」

  就算共享着相同的眼睛,似乎就只有我一个什么也看不到。

  「是这家伙!」

  侑斗迅速地环顾四周,然后指向了《巨大家伙》的着地点。

  混凝土的地面上,有着一个一个清楚的新足迹。

  是狗的足迹。

  那似乎是个有环抱般大、以狗来说那可算是过于巨大-——但是一看就知道那是属于狗的足迹。

  「是魔犬……吗?」

  侑斗低声地吐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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