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修图:巨大橘子
翻译:八重木绵树、村哥、卜又卜、南条家のネコ、巨大橘子、星喵酱
校对:jack2002s
那是Vertex袭来之前的事情。
我一如既往地到若叶家去玩。那天若叶也在道场里练习居合。
我十分喜欢看她挥剑的身影。
在道场结束练习之后,我们会到屋子的廊下,边品茶边聊天。聊聊那种日常琐事。等到若叶最后开始抵抗不住练习的疲劳时,我就会给她膝枕。
“嗯……谢了,日向。”
“哪里哪里,给若叶膝枕是我的特权嘛。”
那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啊。
我只要有若叶就足够了。要是这段祥和平静的时光能一直延续下去该有多好。
从走廊望去,房檐下有燕子在筑巢。
亲鸟在为雏鸟送来食物。雏鸟看到归巢的亲鸟,就会张开口,努力发出叫声。
“其乐融融的家庭啊。”
若叶看着这幅光景,脸上慢慢浮现微笑。
“确实。”
我抚摸着若叶的头,她惬意地微眯起眼睛。
可是——
互为亲子的小鸟之间的行为,据说那并不是其乐融融或者什么爱情之类的东西。
我曾听说那被叫做“钥匙刺激”。不过是对特定的刺激产生的反射行为。看到雏鸟口中的颜色,听到雏鸟的叫声,亲鸟就会反射性地将食物放进雏鸟的嘴里。
所谓动物们的爱情也好亲情也罢,大多都是如此。比如说亲鸟会去孵蛋也不是因为对孩子的爱,只是蛋的形状与颜色作为一种钥匙刺激,促使亲鸟反射性地对蛋进行保温。有一个有名的实验——在孵蛋的蛎鹬旁边放上与它自己的蛋形状相似颜色相近,却有其数倍大的模型蛋的话,蛎鹬就会把自己的蛋扔在一边去孵那个模型蛋。这是因为颜色和形状相同时,体积更大的模型蛋能产生更大的刺激,更能使相应的反射运作。
这么说来,小鸟之间是没有什么所谓感情和爱情的。
那群鸟只是在不断重复着条件反射,心中是一片空虚的吧。
——那我又如何呢。
我的所作所为,真的带有爱情、带有感情吗?
Vertex的袭来已经是自那以后数个月了。
多亏了神树大人筑起了与外界隔绝的结界,四国幸免于Vertex的威胁。更重要的是,人们得到了一时的安宁。
若叶成为了和Vertex战斗的“勇者”,而我则是倾听神树大人声音的“巫女”。
勇者们聚集在丸龟城,而巫女们则被集中在大社里。尽管四国只有五名勇者,但巫女却稍微多一些。巫女之中大多都是从小学生到中学生年纪的少女。既有像我这种四国的原住民,也有从四国外面逃难进来的巫女。
我刚到大社的时候,巫女们的神情都很灰暗,连气氛都很沉重。简直如同身陷焦油中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那也是没办法的。多少人失去了家庭和朋友,甚至连自己都差点被Vertex杀掉。因此而心灵受创和精神状态不安定的人很多,更何况巫女们尚且年幼,没办法像大人一样克制自己的感情。
几乎每天都会有吵架,甚至还有欺凌的事件发生,仿佛就像制度乱套的班级一样。
我想稍微改变一下氛围,也想和大家搞好关系,于是拼命地帮大家言归于好。尽管不知道自己起了多大的作用,几个月以后,大家已经平静下来,也很少起争执了。
太好了——我这样想道。
有一天,我偶然听到了神官们聊到了这样的话题。
“不知道上里大人在想什么。从来不说一点任性的话,也不会做一些很随心所欲的事。一直只是在帮别人的忙,总是在调解矛盾。”
“她确实是个好孩子。但是那个年纪的孩子是这么处事的吗?”
“好可怕啊。”
“是不是哪里有点奇怪啊。”
当然我装作了没有听到对话的样子。
听到他们的议论时,我没有感受到愤怒抑或是悲哀,而是微妙地感到赞同:“原来如此,他们是这么看我的啊。”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多半是个很空虚的人吧。
心里没有以自己为中心的欲望。行为准则总是别人,而不是自己。不会想着“自己想要怎么做”,而是“因为别人希望这样”。
这种把基准交给他人的行为,也被有些人称作“温柔”“关怀他人”。但实际上,不过是缺乏自我罢了。
从旁人的视角来看,确实“很可怕”也说不定。
◇ ◇
2019年,秋。
无论是郡千景的逝世,还是花本美佳从大社的出逃,抑或是从夏天发生的与Vertex的战斗,回忆起来都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夏天发生的战斗中,七只从未见过的大型Vertex袭击了四国。那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规模。仅存的两位勇者——若叶和高岛友奈和Vertex英勇战斗,友奈战死,若叶重伤。
尽管受到的损失十分严重,勇者们还是成功守住了四国和神树大人。多亏如此,结界的强化完成了,之后Vertex也没能再入侵四国。
而现在,我在大社的会议室里对神官们进行某个报告。
“——以上就是我在结界之外看到的景象。”
昨天,我和若叶一起去到结界之外,亲眼确认了世界的样子。
虽然结界得到了强化,但外部的世界仍有无数的Vertex存在。若叶她们在夏天的战斗中打倒的大型Vertex也以完全相同的形态再次诞生。无论打倒多少Vertex,它们都会无限再生,我们弄清了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但最重要的报告是——结界外的世界本身被重造了。
在此之前,结界外的世界虽然因为Vertex的蔓延而荒芜了,终究还是我们生活过的日本,这一国土。
然而正当我和若叶去到结界外的时候,发生了言语难以表达的现象。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太阳落下吞噬了大地,大地被熔岩和火焰包围,变成了地狱般的景象。时间虽然是白天,天空却像夜里一样昏暗,哪里都看不到太阳和蓝天。在那里存在的,已经不是我们生活过的世界,而是异界了。
我把自己在结界外看到的事情全部告诉了神官们。
“诸神并没有减缓攻击的意图……就是这样吧。”一位上了年纪的神官听到我的报告后沉重地说。
“但是结界被强化过了,所以……”
“不,那也不知道能坚持到何时吧。”
“勇者只有乃木大人一个人了。万一Vertex再度袭来,战力不足啊。”
“没有发现新勇者的报告吗?”
神官们无秩序地吵嚷着,没能提出打破困窘现状的妙策。
终于,一位神官用苦涩的声音说:“果然……只能举行‘奉火祭’了吧……”
听到这话,大家都沉默了。
“你是在理解了牺牲有多重大的基础上说出这种话的吗?”
在会的乌丸老师冷冷地看向提出奉火祭的神官。
奉火祭。
那是不久前被作为大社的最终手段讨论过的仪式,不是对抗天神及其尖兵Vertex的手段——而是完全的投降宣言。
牺牲六名巫女,向天传达乞求赦免的话语,人类承认败北,希望不再受到攻击。就是这样的仪式。
“通过奉火祭乞求天的赦免——这点本身我是赞成的。”我说,“如果投降可以保护大家,可以结束战斗,就算屈辱,宣布败北乞求赦免也是值得的。但是……”
问题是六名巫女不得不成为祭品。
“上里大人……听凭您的判断。”
神官们注视着我,垂下了头。
我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会议结束后,我在宿舍的走廊上边走边想。
如果决定举行奉火祭,成为祭品的六名巫女中一定会包括我吧。那位神官把判断的权力交给我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奉火祭是人类史上一次也没有进行过的仪式。这个仪式究竟能不能从天神那里获得赦免,谁都没有把握。所以大社为了确保仪式的成功会竭尽全力,成为祭品的巫女也会尽可能选择有效果的人。
我作为巫女的适性似乎是最高的,站在巫女们的代表的立场上。派出这样的人作为祭品,天神也会理解到人类是完全屈服了吧。我是最适合作为祭品的人。
而且,神官中的一部分人觉得我作为巫女的高适性太过显眼,因此厌恶我。他们或许认为这是个除掉我的好机会,以免我在战争结束后碍事。
如果我同意奉火祭的事,一切都会向着迅速举行仪式的方向进展吧。然后不久,奉火祭就会实际举行了。
除我以外还有五名巫女会成为祭品。我不在了以后若叶会怎样呢?
勇者的大家不在了,我也死了的话……孤身一人残存下来的若叶,会变成怎样呢?
从食堂前路过的时候,因为和晚饭的时间相近,安艺和其他巫女们聚集在那里。
“日向姐姐大人!您来了呀!”
巫女之一的巽注意到了我,用花一样的声音向我打招呼。
我平时住在丸龟城,只能时不时到大社来一下,即使这样大家也把我作为朋友来对待。
我进入食堂加入巫女们当中,在那里并没有花本同学的身影,这让我感到寂寥。她在几个月前从大社消失了,至今没有踪影。
我一边和巫女们聊天,一边观察她们每个人的脸色,以确认其中是否有情绪低落或者状态不佳的人。
初一的巽在巫女当中也是最年少的,双亲都被Vertex杀死了,曾经一直郁郁寡欢。我为了减少她的不安,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曾经在她睡不着的夜晚在一张床上陪她入睡。最近巽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阴着一张脸了。
初三的志纪和真锅,她们两人虽然现在关系很好,其实以前经常吵架。吵架的理由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我想一定是因为不安和焦躁的情绪导致的。每次吵架我都会为她们说和,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变成了比谁都更要好的挚友。
高二的大和田。她曾经对在大社的生活与自己身为巫女的立场而感到压力,开始有了自残的倾向。我在大社生活的日子里,为了不让大和田伤害自己,我会一直待在她身边。不知何时起她的自残癖也治好了,现在的她已经是巫女中受人依赖的年长派了。
还有千叶、筱原、香西、汤浅她们……
“今天有什么事吗?”
安艺这么问道,我便把我来大社的理由和昨天在结界外看到的光景都和巫女们说了。
被打倒的Vertex已经在再生了。
墙壁外的世界被重造成了异界。
话说完后,空气变得十分沉重。
“但是结界被加强了不是吗?那Vertex也进不来结界内……应该算安全……吧?”
真锅不安地说道,志纪以严峻的表情歪了歪脖子。
“不尽然如此。不管是多么坚固的墙壁也总有一天会到达极限。”
大和田也用沉重的语气附和着。
“是啊……那个极限可能是几个月后,几年后——不,甚至可能是几天后。”
神树大人的力量也不是无限的。不仅如此,天神要是认真进攻的话,神树大人的结界说不定一瞬间就会被破坏。
至今为止的战斗中可以明确知道的是,天神和Vertex的力量远在土地神和勇者的力量之上。可以说人类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天神的慈悲。
我没有把奉火祭的事跟大伙说。你们之中的五个人必须要死掉,这种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回到丸龟城后,我还是在一直烦恼到底该不该举行奉火祭。
自教室往外面的城墙看,就能看到努力挥刀的若叶的身影。
自从去结界外看到那副场景后,若叶就比以前更刻苦地锻炼自己。她伤才刚好,本该好好休养才行。
在我眼里她已经在伤害自己了。仿佛是因为自己以外的勇者全员阵亡——没能保护好朋友而懊悔,惩罚自己。
现在若叶的内心已经是很危险的状态了。再往上增加负担的话,一定会在某一天崩坏的吧。
我和若叶自懂事起就一直在一起了,我们共同度过、共有的时光就像家人一样——甚至比家人还要多。对我来说若叶就像我的半身,对若叶来说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了。
对现在临近崩溃的若叶来说,我的死肯定足以将她逼至崩溃。
“……为了保护若叶……我不能死……”
我走出外面,走向若叶的身边。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嗯,我知道。但是,还活着的勇者就只剩我一个人了……这个世界是杏、球子、千景和友奈拼上生命守护的东西。我也要拼上生命守护才行。”
最近若叶已经对自己的死不再犹豫了。一定是因为她见证过太多自己身边之人的死亡。
要是下一次的战斗来临的话,若叶就会丢掉性命了吧。天神的战力压倒性的强,而且死亡会优先吞噬不惧死亡的人。
不能让若叶死。
为了让若叶活下去,必须要结束战争。
我到底该————
“举行奉火祭吧。”
第二天,我前往大社,在会议室向众神官提议道。
神官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率先牺牲的巫女是上里大人和安艺大人,这样好吗?”老神官询问道。
“安艺的话请尊重她个人的意志,我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为了不让若叶在我死后陷入失意,先做好各种准备吧。先暂时隐瞒我死亡的事实会比较好吗。找些理由制造不能见面的假象。还是说,故意跟若叶吵架,让她觉得我不想跟她见面。只要拜托巫女们的大家,我认为是可以隐瞒我的死的。其他能想到的地方也要布好局。
神官们向我低下了头。
“明白了,那么开始决定上里大人以外的向天神奉上的巫女人选——”
“没有那个必要。”
与盖过神官话语的声音一同,巫女们打开门进入了会议室。
站在巫女们领头位置的是大和田。她把一张纸放在老神官面前。“我们巫女全员已经商量过了,选出了奉火祭的牺牲者人选。大家都知情。”
大和田拿出的那张纸上写着六个人的名字。
“诶……”
我感到了疑惑。她们已经知道了奉火祭的事了吗?什么时候?
那张纸上写着的六人的名字中,没有我和安艺。
神官中的一人反驳道:
“这是不行的。至少上里大人的牺牲是必要的!留下上里大人的话,天神可能就会怀疑我们的服从之心。自古以来神就会怀疑人心,试探人类。既然要服从的话,我们就必须要全力表示我们服从的意志!”
“要牺牲上里的话,”大和田眼中展现着坚定的意念。“我们巫女就不会同意任何人为奉火祭牺牲。如此一来要举行奉火祭也是不可能的。”
大和田和跟着的巫女们以坚定的表情瞪着神官们。
神官们都说不出话。
“除外上里的奉火祭也不见得会失败吧,我们就是赌在这个可能性上。”
大和田如是说。
会议最终通过了在奉火祭上以这六名被写下姓名的巫女为祭品的决议。
我还是很不解。被作为祭品的巫女分别是大和田、巽、志纪、真锅、千叶和香西,全是和我关系亲近的人。
“……还是重新考虑一下人选吧。由我来做祭品的话至少也可以减少其他哪怕一个人的牺牲……”
“这样就好,日向姐。让这六个人做祭品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巽平静地笑着说道。
“为什么……”
“包括我在内的六名巫女在知情的情况下都是自愿担任候选的。我们不过是些无亲无靠的人,即使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难过的。”
这六个人或是因Vertex的侵袭失去了亲人,或是只身从其它地域逃往四国。
但是——
大和田也略显为难地对无言以对的我说:
“巽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所以我在想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必要让这么小的孩子做祭品。”
“那就……我来……”
巽打断了我的话。
“请日向姐活下去。我并不是那种能够为了很多未曾谋面的人献出自己的生命的人。但是,如果说是为了日向姐的话……如果想到我的死能够换来日向姐的生,那我就有面对奉火祭的勇气。所以,请姐姐大人一定要活下去。”
要做出这么令人悲伤的抉择也是别无他法了吧……
大和田拍了拍我的肩膀,开玩笑似的说着:
“而且啊,要是上里你被选作祭品了,那乃木她肯定会暴怒的!指不定会喊出什么‘要把大社的人杀光’这种话。乃木是我们仅存的勇者了……而上里你是乃木她不可或缺的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颤抖了。
“我来……”
一直低着头缄默不语的安艺轻轻吐出了几个字眼。
从巫女能力的角度考虑,她本来也应该是奉火祭的祭品之一。
“安艺你也必须要活下去。”大和田继续说,“如果你不在了,就再没有人能把土居和伊予岛的事迹传颂下去了。不管是土居、伊予岛还是郡,她们都作为勇者,为了这个世界率先牺牲了。而能把这样的勇者们的事迹代代传颂下去的人,能多一个是一个啊。”
几天后,奉火祭执行。
我在现场看着巫女们从墙上纵身跃入结界外的火焰之中。
翌日,残存的巫女们收到了神谕。
天神接受了人类的败北与服从宣言,赦免了人类。天神将停止对人类的进攻;作为条件,人类将不得踏出四国之外,同时勇者也必须放弃战斗的能力。
奉火祭取得了成功,缔结了和平的条约。
以六位巫女的生命为代价。
我与神官们召开了会议,确认将停战作为大社的全体决议。
之后,我带着行李走在寝室的走廊,准备回丸龟城。
只一瞬间,就有六位友人失去了生命。这样的冲击过于强烈,以至于我一时如同情感枯竭了一般,完全无法思考。
“……拿得动吗?我来帮忙吧。”
路过的安艺上前来帮我拿行李。
“谢谢……”
我现在只能做出这种无力的回应。
安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平时开朗的她,现在脸上连一丝勉强挤出的笑容都看不到了。
刚出宿舍,就听到“还是成功了啊。”的声音。
好像是寝室里边有几个神官围在一起交谈。
“怎么让她们乖乖就范的?”
“与其说是让她们就范,不如说是她们自己狂热的信念吧。说是要代替上里大人去死。”
“如果说她就是出于这种考虑专门培养了忠于自己的人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安艺听到这些,烦躁地朝神官的方向直冲过去。
“你们——”
“等一下。”我拉住了安艺的肩膀让她停下,“别在意那些了,走吧。”
我毫无感情地说着,如同没注意到那些神官一般径直离开了。
安艺仍然怒气未消,而我就这么跟在她后面。
“你为什么不生气?!”
“不管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都没什么意义了。”我淡定地说,“我通过温柔地对待每一个巫女,让她们对我抱有亲切之情。然后我利用她们的感情让她们代替我去死——即使有人这么讽刺我……”
“上里你根本就没做过这种事不是吗!那种话也太过分了……!”
“不,可能确实是有的放矢。可能我……确实有那么做过。骗取巫女们的欢心,在危急时刻让她们代替我成为牺牲品。”
这和亲鸟抚养雏鸟一样,旁人看来或许充满爱意,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即使我自己也无法确认我的行为究竟是否是出于善意。
“安艺,一部分神官对我的那些评价就随它去吧。‘上里日向掌控巫女们的人心,驱使她们代替自己去当活祭品。’这种评价在将来,或许能派上某种用场。”
“上里你,”安艺带着哭腔轻声嗫嚅,“是在惩罚自己吗?”
“…………”
“……因为自己幸存下来了……”
身为勇者的朋友们。
身为巫女的朋友们。
多少人死了。仅仅几个月里有多少人死了。
“上里……和乃木的性格虽然完全不同,但在这方面一定是很像的,那就是自我惩罚。不能容许自己逃脱惩罚,不能允许自己逃避痛苦。尽管我并不清楚乃木的情况,但从上里的讲述中,能感受到乃木的性格果然……也带有某种自我惩罚的成分吧。”
安艺的声音逐渐充满了苦闷。
在告知了若叶奉火祭的执行以及人类的失败之后,她流下了泪水。
就算身为勇者的朋友们都无法再回,也没能将世界夺还,这是多么绝望的结局啊。
可是,若叶在哭了整整一夜之后,将一切埋进了心里。
从今以后,我们将不得不在这个被夺走了很多东西的世界里,在这个自由受到限制的牢笼中寻找生存下去的办法。
话虽如此,我们并没有放弃对天神的反击和国土的夺回。这是为了蒙蔽天神的眼睛,在暗中磨砺爪牙,等待反击的时机。
从那时起,我开始思考花本曾说过的话了。
若叶迟早会成为大社错误方针的牺牲品。而为了避免那种情况,我就只能亲自来控制大社——
若叶作为这之后唯一还活着的勇者,会被视为神圣之人而神格化吧。然后大社也会继续利用她的吧。不知道若叶会在哪因为大社的意向而受苦。
我要保护好若叶。绝对。
第二天,我再次造访了大赦。
因为最近大赦的会议和报告很多,我在丸龟城那边有空闲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来。
“那么,就正式提案将我们改名作‘大赦’,改历法为‘神世纪’。”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神官们进行着会议。
会议的内容是关于同天神的战争已然结束的现在,大社和社会的安排。
今后,带着“天神赦免的人们”之意,“大社”将改名为“大赦”。
还有就是历法的表述方式由西历改为了神世纪……会议把这些事情一一决定了下来。
议题结束之后,一位老神官讲道。
“话说回来,今后大赦的活动就要做出变更了吧。是否需要做出人员的调整了?”
响起了一个个或反对或赞同的声音。
“不是,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吧。”“并不应做出无用的推迟。”“你当自己是议长吗?”“之前就是像你说的那样做的,不还是失败……”
神官之间也有像党派一样的东西。这次会议中也一样,当某个派阀拿出了提案,就会有别的派阀出来反对。然后其他派阀又会看着两方脸色行事。
比起会议里商讨的内容,派阀的实力和发言权的竞争更加受到重视。
和天神的战争暂时结束了。但是世界还在接着运转。战争结束后,谁才是掌权的一方,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一部分大社神官却在关心这个。
“根据等级和身份来决定职位才是吧?”“社会已经截然不同了,要依据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资格和顺序。”“到现在才开始制定新的制度,时间太紧了。”“可是现行的制度……”
这群人——
土居、伊予岛、郡、高岛、大和田、巽、志纪、真锅、千叶、香西。在她们用生命保护住的世界里,这群人却只会争夺权力吗。
“……无聊透顶。”
我小声嘟囔道。
坐在近处的神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是只听到了我说话的声音,却没能听到内容吧。
我向那位神官说道。
“我差不多可以离开会议了吧。”
“我明白了。没关系,之后我们会继续协商的。”
听到了神官的回答,我不再多说,起身走出了屋子。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看起了手机里保存的照片。
我的兴趣是拍下若叶的照片并保存下来。自从在丸龟城陪伴勇者以来,我也开始拍杏、球子、千景和友奈的照片了。
不过——几乎没有巫女们的照片。
这是因为在负责陪伴勇者之后,我留在大社的时间就短了,并且留在这也经常是埋在报告和会议中。
在奉火祭中牺牲的巫女的照片也几乎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多拍一些巫女的大家们的照片呢?
我明白哪怕后悔也已经晚了。
可是——
即便如此——
“…………”
我点按手机,给安艺和乌丸老师发了邮件。
里面写着请来一趟我的房间。
邮件发出后很快安艺就来了,乌丸老师也稍后就到。老师好像是从神官的会议中抽出身来的样子。因为对那种会议没有兴趣,她对此百无聊赖地嗤之以鼻。
我对着两个人说道。
“我要放弃了。”
“诶?”
安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乌丸老师没有做出反应,只是看着我。
“我至今为止,基本上算是站在大社一边的。但是我要放弃了。他们没办法保护好若叶。”
“…………”
“我不需要一个保护不了若叶的组织。”
房间中陷入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乌丸老师。
“你的意思是要——夺权?”
乌丸老师似乎明白了我想做什么。
安艺前辈脸上浮现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可是会在后世留下骂名的,上里。而且逝去的友人终归是回不来的。”
乌丸老师的语气冰冷无比。
“就算她们已经回不来了,”我一字一句中都满怀着对自己的怒火,“我还能继承她们的遗志。留下骂名反倒正合我意,毕竟也就只有我还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了。球子死了。杏死了。千景死了。友奈死了。若叶身上留下了除不去的烧伤。为了守护四国的人们,大和田、巽、志纪、真锅、千叶、香西死了!只有我什么都没做过!更没有承受过一丝一毫的痛苦!!”
没有承受过痛苦的人又能做到什么!?
没有痛过的人理解不了那些承受着痛苦的人。这样的话我也就无法与若叶并肩而立,无法继续支撑着她。
无论如何我都要继续保护并支撑若叶。牺牲了众多友人换来我一个人苟且偷生,要是这样还保护不了重要的人的话,我也就没有任何存在价值了。
为此,为了能继续与若叶并肩而立,我也必须先让自己满怀痛苦不可。
像我这样空虚的人应该是能做到这一点的。
“是吗,”安艺有些悲伤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也会不遗余力协助你的。就按上里你的想法来吧。”
乌丸老师也无奈地回应我。
“这个忙我也不能不帮吧。反正因为四年前的事情我也违抗不了你。”
之后,大社正式决定更名为大赦,其他地方也有不少变化。将若叶拟精灵化,以此将话语托付给未来勇者的事情也顺利完成了。
在此期间我进行着各种准备和交涉。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巫女们之间的团结一致。
而且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得到那枚重要的棋子。
找到那枚棋子时已经是深秋时节了。
我前去拜访了位于高知县某个小村中的神社。因为宫司在大赦中担任神官,所以那座神社现在还处于休业状态。虽然社务所和社殿都关闭着,但神社境内有人清扫,还保持着洁净。
而在境内的一隅如同红毯一般盛放着一片殷红的彼岸花。
在殷红的彼岸花丛中,端坐着一位少女。
“花本,总算是找到你了。”
她转过身,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上里……?”
“这里用来藏身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呢。只要跟当神官的令尊商量好,被大赦调查的风险也很低。哪怕是被大赦调查了,只要令尊告诉你调查的时间,然后你再离开神社躲一阵子就行了。”
调查出花本在这里花了我不少时间。花本到底去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连帮她逃跑的安艺也不知道,线索就此完全断掉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花本看着我的眼神中充满戒备。
“我从乌丸老师那里问出来的。正所谓灯下黑呢。我怎么都没想到身为神官的她居然会对你的行踪知而不报。被我逼问了之后老师就不情愿地告诉我了。”
“……那个人还真是守不住秘密。”花本苦笑着自言自语。
“这里的彼岸花真美。是你养护出来的吗?”
“彼岸花放着不管也能顽强生长,不过我偶尔也会除除杂草、确认下土的状态,还是稍微养护一下长得更好。”
“就和千景一样呢。那千景就在那片彼岸花下面?”
“嗯……上里你是来做什么的?是要从我身边夺走郡大人吗?”
“这就要视你的答复而定了。”
“……什么意思?”
“我有件事需要你协助。”
我将自己接下来想做的事告诉了花本。
听完之后,她有些愉快地笑了。
“哼哼,不错啊。上里你应该能做到。”
“你愿意来协助我吧?毕竟花本你之前就说过应该由我来掌控大社。”
“嗯,是啊。我确实那样说过。不过你这个人也真是可怕呢……居然真的走了这条路。看来乃木在你心中的分量比我想象中还要重得多。”
“嗯。”我不假思索地答道,“你愿意来协助我吧?”
“我明白了,没问题。不过我这边也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不要从我身边夺走郡大人。还有就是将郡大人存在过的证据……不管以何种形式都好,流传到后世。”
“不必你说我也打算如此。如今友奈也不在了,最重视千景的毫无疑问就是花本你了……她的遗体之后也继续交给你。我不会让大赦出手的。至于千景存在过的证据……虽然现在很难办到,但总有一天我会以某种形式让千景的名字在历史中复活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是吗……那就行了。”
听到花本的答复,我向她伸出了手。花本随后握住了我的手。
“那就开始篡夺吧。”
花本回到大赦,再次担任起巫女的职务。
虽然神官们都大吃一惊,但巫女们都欣然接受了她的回归。因为我事先告诉过她们,会把花本叫回来。
神官们注意到巫女们态度的变化了吗?不,没有吧。
花本回来几周后的一个早上,我没有事先打招呼就造访了大赦。
“昨晚,神树大人下达了重要的神谕。请马上召集神官们。”
在大赦的神官们在会议室集合,在他们的注视下,我说道。
“昨晚下达的神谕的内容是,非常明确的,从中感受到了来自神树大人的,前所未有的强烈意志。神树大人在这个神谕里表示了,今后人类社会和自己将是何种关系……目前的相关人员将如何变化。就眼下来看,到目前为止神树大人和人类的关系是‘旧约’,今后将会是‘新约’吧。”
“神谕的内容是……?”神官们这么问道。
“到现在为止社会和大赦的运营是交给人类的,但是今后将由神树大人亲自运营——从今往后,神谕的频率将会提高,神树大人会亲自做出各种决断。大赦应该服从神树大人的一切决定……”
神官们开始交头接耳。
我所说的神谕的内容,即是神树大人把一切决定权从神官们手中夺走。一切事物都由神树大人的神谕指示,神官将没有任何办法干涉。
“这……这个神谕没有错吧,上里大人。”
一位神官惶恐地问道。
“没有问题。”
我明确地说。
“我们昨晚也收到了内容完全一样的神谕。”
会议室的门打开,安艺领着其他巫女走了进来。
“今后神树大人会做一切决定,大赦要忠实地执行神树大人的决定——所有巫女都收到了这个神谕。”
安艺这么说道,接着花本继续说。
“有出现与神树大人的意志相悖的情况,将收回给人类的所有保护。我们所有巫女都收到了同样的神谕,我认为这是优先度非常高、应该严守的命令。应该立即忠实地执行。”
“但,但是……!这样的话……!”
一位神官叫道。
“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向他,那位神官斟酌着字句反对说。
“这样的话,神谕的审查由谁来执行呢!如果神谕不是真的的话……!”
神官们担心的是——我可能在说谎。
他们没有接受神谕的力量。巫女相互串通说谎的话,神官们没有办法确定真假。
事实上,“今后大赦的运营全都由神树大人进行”,这刚才的神谕,的确是假的。但是,巫女不会告诉神官我说的是假的。
“如果我们神官不审查的话……对真正是否应该实行……”
“没有必要。”安艺没等神官说完,就立刻打断他回答道。
“嗯,不需要。”花本也说。“不需要你们没有接受神谕能力的人的帮助。增加所谓神官的审查这种无用的流程,拖延神谕的实行,才是对神树大人的不敬。此外,对神的意志进行审查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神的亵渎。”
其他的巫女也一个个说起来:“安艺她们说得对。”“审查我们来做。”“神树大人的神谕是下给我们的。”
“荒,荒唐!”一位神官怒吼道。“你们是在应和上里大人吧!”
但是那声怒吼,对我们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和他说的一样,巫女的各位愿意全力协助我们。要是,在帮神官还是帮我里面选的话,百分之一百,会帮我。
那不是因为我的人格更加高尚,也不是因为我有魅力。
大赦只把巫女当成道具——而巫女们对大赦的反抗,只是现在表现出来了而已。
即使我说了虚假的神谕,也没有会对此提出批判的巫女。
今后,我说了“是神谕”的话语,都会被当成真正的神谕。
既然神谕能决定大赦的一切,那我就拥有一切的决定权。
有所动摇的神官中,有两位率先向我们低下了头,表示恭敬。
一位是乌丸老师。然后另一位是花本的父亲。
“我赞成上里。就现实来说,我们没有接受神谕的力量。就连向神树询问真正的意图也做不到,只有照巫女们说的做吧。”
“我也认为应该遵从神树大人和巫女们。通过奉火祭救了四国的是巫女们。我们什么都没能做到。那时就证明了,我们不过是一群派不上用场的人。”
我之前通过花本,联系到了她的父亲,让他答应成为我的友军。他一开始就深刻地认识到了神官的无力,所以女儿一说就很配合地表示愿意帮忙。
除了花本的父亲以外,还有几位神官也事先打过了招呼,让他们站在巫女这边。其他的神官们,也一人又一人地向我们低下头,加入了巫女阵营。最终超过半数的神官,向我们巫女表达了顺从的意志。
但是神官的派阀中,势力最大的那群人,好像还没能接受。带着可怕的表情盯着我。
“为了你们着想,我姑且说这么一句,”乌丸老师告诫神官们,“最好不要试图加害或者胁迫上里哦。上里不只是受到神树的眷顾,还是最受那位乃木若叶宠爱的。我觉得那边更加可怕。失去了所有身为勇者的朋友,就连上里也出了什么事的话,无法想象乃木会干出啥事。有死的觉悟吗——就是这个意思。”
从那天起,大赦不只名字,体制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神官们所拥有的决定权,几乎全部转移到了我们巫女手中。
当然,从前以权势为傲的神官们,不会马上变得顺从。对我们巫女,一直反反复复地进行妨碍和反抗。
但是,因为我下达的“神谕”,以及友方巫女和神官们的帮助,反抗者被渐渐地剔除了。
总有做不完的事。
在我将一切改革完之前,不能离开大赦半步。因为我不在的时候,反对派的人们可能会行动,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到大赦的新体制坚如磐石为止,我都回不了丸龟城,也一直见不到若叶。
若叶自己由于是“唯一幸存的勇者”,不再是一般人,不得不去处理各种各样的公务。慰问天空恐怖综合征的患者们,访问因Vertex而受灾的地区等等,过着忙碌的每一天。
若叶和我,只能发发邮件,偶尔打电话聊聊天。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下雪的一天早晨,我写道“雪积起来了哟”,附上照片,发了封邮件给若叶。若叶写了“通过在寒冷中锻炼来保持毅力”什么的一篇长文回我。我看了之后,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到了春天,逐渐回暖。我为了防止若叶因为气温上升大意而感冒,打电话过去提醒。若叶笑着说:“别把我当小孩子,没事的。”过了两天,收到了“我可能感冒了……”的邮件。
夏天。打电话聊天,若叶的声音稍稍有点虚弱。说不定是夏季倦怠症。也可能是每天都忙坏了吧。
秋天又来了,冬天又过去了——
到了神世纪的第二个春天。
我在丸龟城的樱花树林下走着。
在空中飘舞散落的花瓣的前方,她站在那里。
我微笑着叫了她一声。
“是不是长高了点?表情也变成熟了,本来就很帅气,变得更加帅气了呢。”
她平静地笑了。
“哈哈,谢谢。你那边,结束了吗?”
“是的。”我点点头,“虽然不是完完全全改革好了,但已经到了没有反对派妨碍的阶段了。我觉得一段时间内,大赦能成为一个贴近人民的组织。但是,既然是组织,在长时间的洗礼后,总会腐败的吧……”
“那个就只能交给那个时代的人们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未来一定会有心怀善意的人出生,去开拓正确的道路吧。”
“嗯,希望是这样吧。我今后又要在丸龟城生活了。和若叶一起。”
“这样啊——欢迎回来,日向。”
我被她怀抱着。
久违地被若叶的温暖所包围。
“我回来了,若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