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63-67

  63

  刚开始听见哗啦一声,秋也还心想:哎哎,不知哪个冒失的女孩,准备午餐的时候不小心把盘子打破了吧?诸如此类和平的事情。但接着听到争吵的声音,便一骨碌起身。

  左侧腹和肩头上的伤口传来剧痛。秋也呻吟了一下,勉力以没有受伤的右手撑着身体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如今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学生裤而已。争吵的声音持续不断。秋也听出里头还夹杂着幸枝的喊叫声,十分在意。

  秋也走到门边,伸手去转门上的喇叭锁。锁头转了一圈,就这样把门向外一推,喀啦一声有东西挡住了。由打开一公分左右的门缝看出去,门外有个看来像是交叉放置的木条。正如幸枝所说,她上了锁——一道就地制作的简单门闩。

  秋也右手握住喇叭锁头,好几次咯嗒咯嗒地摇晃,门板却再也推不开。试着用手指伸出门缝去移开木条,不过不知道木条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固定住的,完全无法动弹。

  秋也叹了一口气,正要放弃的时候,耳边听见哒哒哒这个早已听惯的声响透过门缝传来。紧接着是好几声惨叫声。

  秋也当场面无血色。遭人袭击吗?可是……无论如何,极度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秋也挪动受伤的身体,努力保持平衡抬起右脚,用杉村弘树以前教过他前踢的技巧,以赤脚脚底踢在门上。可是,门坚固地不为所动,反而秋也因为踢腿的后座力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侧腹的伤口传来剧痛。而且同时还感到自己想要小解,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就是了。

  又传来哒哒哒的声响。接着,又传来另一阵哒哒哒声响。

  秋也快速转头看向自己之前躺着的床,站了起来,用右手将那张铁管床架一边向上翻。碰的一声,床架横倒在地上,毛毯和床单掉了一地。

  秋也拉着床架,一端顶在门上,转过身来用力向后朝床架踢去撞门。发出木头破裂的声音,门动了一下。再来一次。

  碰!传来枪声。这次是单发的。

  床架整个镶嵌进木制的门,发出巴答一声,门由中间断裂成两半,朝走廊开去。秋也以右手单手粗暴地拉开床架,在门前推倒至地板上。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像是打字机的枪声,如今少了门的阻隔,听得十分清楚。

  秋也来到走廊。钉着木条的窗户外侧,遮阳板降了下来,理所当然没有打开照明装置的走廊显得昏暗。左手边是玄关口,右手边则是一道长廊,有三个并排的门。最里面的那个门稍微打开了一些,由门缝泄出的光线反射在走廊上,形成一个给人冰冷感觉的光线水洼。

  秋也在门断裂的木条中,选了一根约一公尺的较长木条捡起来。拖着隐隐作痛的身体,沿着走廊前进。已经不再有声响传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袭击过来吗?还是……

  秋也谨慎地靠近打开的门,朝门缝里望去……他看见:在那个有厨房设备的房间里面,内海幸枝和谷泽遥在中央的餐桌旁;再过去是中川有香(她的脸是怎么回事?),右手边靠墙处是松井知里;桌子底下还有一个人趴倒在地。那个人应该是野田聪美吧?因为有个身材相对娇小的身形,背对着秋也,呆站在原地,一头及肩的长发,如果秋也没有看错的话,那是榊佑子。

  倒在地上的幸枝等人周遭,散落了好几把手枪。满地飞溅的鲜血,腥味直冲向鼻子。

  秋也因惊愕而全身僵硬。这种一瞬间所有感官全部麻痹了的感觉,就和在那所分校前,看见天堂真弓的尸体时,完全一样。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幸枝她……那个才对秋也说过“你也多少听一下仰慕你的女孩子说的话吧”的内海幸枝,倒在地上。其他四个人也都倒在地上。死了吗?她们都死了吗?

  背对着秋也的佑子,手里没有拿枪,只是呆站在原地,就像是突然被抛弃在冥王星的金星人似的,一动也不动。

  秋也几乎茫然地慢慢握住喇叭锁打开门,走进房间。

  于是,佑子转过头来,用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间凝视着秋也。紧接着,就扑向掉在幸枝和谷泽遥两人之间地板上的手枪。

  同时间,秋也也像是挣脱魔咒似的,以没有受伤的右手用尽全力,将手上的木条丢了过去。就像是以前在少棒联盟(真叫人怀疑这东西是否还存在这个地球上。感觉起来就像遥远的、遥远的仙女座星云附近,用五只手里其中三只来打棒球的国家的事情。顺带一提,最后一局的时候还特别允许使用尾巴),偶尔客串投手时,以浑身力量投出直球一样。

  多亏了这个动作,全身发出剧痛,秋也表情整个扭曲,但木条在佑子眼前碰的打在地板上弹开,佑子用两手护着脸部停下脚步,就这么跌坐在鲜血四溅的地板上。

  秋也朝那把手枪跑去。在这个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状况下,如果让佑子拿到了手枪,一定会让事情更加难以收拾。

  佑子于是呀啊叫了一声向后退,撑起上半身,一转身就朝房间的另一侧跑去。穿过桌子旁边后,消失在房间里面的另一道敞开的门彼端。传来登登登的金属声响。那里有阶梯吗?

  秋也在佑子消失后看着那个方向一会儿,但还是先跑到内海幸枝的身边。在她身旁跪了下来。

  幸枝的水手服胸口上开了个洞。鲜血开始在身体下方扩散开来,她的眼睛像是睡着了般安稳地闭上。微张着口……

  已经不再有呼吸了。

  “啊——!”

  秋也用没有受伤的右手伸向她那平静的脸庞,而且,自游戏开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眼中盈满了泪水。是因为不到几分钟前两人才交谈过?还是因为……“我不知道,万一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呢。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明白吗?”

  “你直呼典子的名字,却叫我班代啊?”

  那泪眼汪汪、但又一脸安心的表情。那副不知哪里有些落寞的表情。还有,现在眼前她那不可思议的平静的表情。

  秋也环顾四周。不需要再行确认了。中川有香的脸变色,自口中溢出血泡。趴在地上的野田聪美,头部下方已经形成一滩血洼。松井知里背上有弹孔;谷泽遥,脖子碎成左右两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秋也目光放回幸枝身上。接着用感觉几乎已经麻痹了的左手,努力帮着右手,将内海幸枝的上半身抱了起来。这或许是没有意义的行动,但是秋也就是无法不这么做。

  抱起身体后,幸枝由前胸贯穿到后背的弹孔里留下汩汩鲜血,发出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头部无力地向后倒去,扎着辫子的头发,碰触到秋也的手臂。

  “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

  秋也的眼中不断落下泪水,打在幸枝的水手服上轻轻溅了起来。

  “呜——”秋也闭紧双唇将幸枝的身体轻轻放在地板上,拾起刚才佑子试图要去拿的白朗宁手枪,朝房间尽头佑子消失的那道门走去。由于受了重伤的关系,身体感到莫名沉重。秋也以握着白朗宁手枪,赤裸的右手臂,擦了擦眼角。

  门的另一边,是一个水泥裸露在外的圆筒型空间。是灯塔。这就是灯塔的塔身。正中央有一根粗大的铁柱,周边围绕了一圈铁制的螺旋状阶梯。没有对外窗户的昏暗空间里,只有来自上方的微弱光线落下。

  “榊!”秋也喊道。一边喊,一边沿着阶梯向上走。“发生了什么事?榊!”

  阶梯上面并没有看到佑子的身影。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榊佑子呀啊的叫声,在灯塔的圆筒型空间形成回音传入耳中。秋也眉头一皱,加速踩上阶梯。侧腹的伤口,不断传来剧痛。可能是伤口再次出血,秋也感觉到绷带似乎变得潮湿起来。

  [残存人数9人]

  64

  榊佑子气喘吁吁一口气冲上灯塔顶端。看起来像是个巨大独眼怪的佛式透镜为中心,旁边仅留下可供走动的空间。透过灯具室周围的防风玻璃,可以看见灰暗的天空。左手边有一道通往狭窄阳台的矮门,佑子拼了命把门打开,来到外头。

  也许是距离地面有些高度,风势比想象中强劲。浓浓的海潮气味随风飘来。

  紧临着正面就是海。海映着灰暗的天空,呈现暗淡的蓝色,白色波涛如同布帛一般在海面交织花纹。佑子绕向右侧。北方山地耸立在眼前,灯塔设施前面有一个小广场。左手边附近有一条未铺整的道路绕着山麓连接过来,靠近此处的地方有一个徒具形式的大门,一旁放置着一辆白色的轻型客货两用车。

  佑子靠在围绕在阳台边的铁栏杆上。朝下俯瞰,看见灯塔附设的平房建筑屋顶,刚才自己所处的房间就在里头。就这么顺着栏杆绕灯具室走了一圈,原本以为应该会有的东西——铁梯子,居然没有。佑子还没有轮到上灯塔警戒,所以她不清楚灯塔外侧是怎么样一个情况。走投无路了。自己就像进到一条朝向天空的死巷子一样。眼前的事实让佑子一瞬间恐慌了一下,但她立刻咬紧牙关,镇定下来。如果没有梯子的话——那就只好跳下去了。

  气喘吁吁走了一圈,结果回到原来的位置,然后再次朝下放看去。

  太高了。虽然比直接跳到地上距离短些,但还是非常的高。不,其实根本就不是能够跳下去的高度,但佑子的脑海中,在下达正确判断之前,又弹出那副景象。这次只剩下自己一人,啪啦一声破裂的头颅;向上喷出的鲜血,沾得七原秋也满脸都是。我必须要逃走。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逃走。而且,没有时间了。

  佑子蹲了下来,铁栏杆建造得颇为简陋,铁柱间隙隔得很开,佑子把身子向其间一滑,穿了过去。她抓着栏杆,小心翼翼地站在外头宽仅十公分多的阳台边缘上。

  低头一看脚底下的景象,直让佑子的脑袋发晕。好高!这根本……不可能跳得下去嘛。太高了,这实在是……

  突然间,眼前的景象一晃,脚滑了一下。百褶裙下的小腿侧撞倒阳台边缘的水泥(传来皮肤被掀开来的触感),佑子的身体整个浮在空中。呀啊发出一声惊呼。同时间,两手胡乱挥动,好不容易抱住铁栏杆下端,其中一根细小的铁柱。佑子的身体,就挂在阳台的边缘晃动着。

  抱住铁栏杆的佑子口中,传来吁吁喘声。好险,差一点就摔死了。

  佑子咕嘟吞了口口水,手腕使力。无论如何,是啊,无论如何先拉起身体,回到栏杆的另一头去再说。然后再思考怎么样对抗七原秋也。只能这么做了。

  风强劲地吹来,佑子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吓得她呀啊叫出声来,但这一点帮助都没有。原本牢牢抓住栏杆的手滑了一下,现在变成只用两手手掌好不容易才攀在阳台边缘的姿势。看样子,就连要再伸手去抓栏杆也不可能了。

  而手掌心居然在这个时候沁出手汗。因恐怖与狼狈,佑子现在陷入恐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居然会冒汗?手、手要滑下去了……

  右手小指自水泥边缘滑落。

  “不要啊!”

  佑子惊叫。接下来是无名指。跟着整只右手全都滑落下来(原本以为用食指指甲扣住了水泥地,但指甲一下子就整个脱落,到此时已无力回天了),身体以左手为支点左右摇晃着。然后就连左手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尖叫声,身体向下摔落,不知为何一种身在梦境的感觉,占据了佑子的身体。

  然而,一阵强力的冲击由手腕接着传到肩膀上来,佑子只向下掉了不过十公分就停了下来。

  全身只以向上伸展的左手为支点,佑子左右摇晃就像是个钟摆似的。佑子一脸恍惚抬头一看,七原秋也上半身跨越栏杆,伸出右手,抓住佑子的手腕。

  刹那间,佑子无意识地望着秋也的脸,但下一瞬间便“不要啊——!”尖叫起来。

  当然,手一放开自己就会死,可是抓着我的手的人居然是七原秋也!

  “不要!不要!”

  眼睛睁大、头发紊乱、不断尖声大叫的佑子: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是想要利用我来让自己生存下去吗?还是……啊啊,一定是这样的吧?你想要亲手杀了我!

  “不要!快放开我!”佑子大叫。脑袋里所剩无几的理性思考能力,已经支离破碎。“我不要!与其被你杀害,我宁可死在这里!放开我!快放手!”

  听到这里,七原秋也心里思考着什么、也或许什么也没在想。总之,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大喝:“不要乱动!”

  于是佑子又一脸恍惚地抬头看着秋也,然后察觉到秋也脖子右侧的伤口,包扎在银色项圈下面的绷带渗出血来,流向裸露的肩头。

  鲜血缓缓地流到秋也的手臂,接着流到佑子的左手。

  “唔!”秋也发出声音,更加用力握紧佑子的手。秋也的脸上浮出汗水。是啊,不光是脖子上的伤,秋也全身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只用一只手支撑住我的体重,而且还试图要把自己拉上去,想必秋也全身上下的伤口都痛得很厉害吧。

  佑子讶异地张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忍着剧痛来……来帮我?那是……

  突然间佑子不可思议地想通了。就像是一阵疾风吹来(刚好就像正吹在佑子身上的海风一样),将覆盖在佑子头上的黑雾吹散了一般。那副秋也手握染血的柴刀,低头看着大木立道尸体的景象,被那阵风吹得无影无踪。以前(其实也不过就两天前的事情)在三年B班教室里,那个活泼的秋也的表情回来了。那个和国信庆时或三村信史开玩笑时洋溢的笑容;在音乐教室重复弹奏困难的吉他乐章时认真的表情;体育课时,女生在体育馆打排球,朝操场一瞥,刚好看到秋也一棒挥向三垒方向,飞奔到二垒垒包后在上面摆出胜利姿势时的笑颜;还有在上课中,坐在邻座的秋也看见自己因严重生理痛而发青的脸色,温柔地对自己说:“榊,你还好吧?脸色很难看哦。”接着急忙打断英文老师山元的朗读,叫卫生股长藤吉文世过来帮忙,那时候一脸担心的表情。

  啊啊。佑子终于能够正确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是七原同学。七原同学他想要帮助我。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想非得杀了七原同学不可呢?为什么我会有那种想法呢?七原同学……他是七原同学哪。是我好几次、好几次,觉得他真是帅气、真的是个好人的那个七原同学呀。

  接着,内心引发种种思绪。想到自己采取的行动,以及所招致的结果。佑子的表情再次铁青了起来。

  我、我一时鬼迷心窍……都是因为我,大家才会……

  佑子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看到佑子的反应,秋也脸上的表情显得讶异。

  “七原同学!”佑子叫道。“是我……是我!我原本想要杀了你!”

  秋也有些吃惊看着自己的手腕前方、泪流满面拼命抬头望向自己的佑子的脸。

  佑子继续说道:“我以为你杀了大木同学,我看见了……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所以,我才会打算在你的食物里下毒。可是,却被有香吃了。所以大家……大家才会……”

  秋也听到这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和大木立道发生冲突,将柴刀自立道的脸上拔出来的场景,被躲在附近某处树丛里的佑子看见了。她却没有接着看见元渊恭一和川田出现之后的情形,只看到大木的那个场景。当然,那件事可以解释成秋也的正当防卫,也可以解释成一场意外。但是佑子惊恐过度的心,却怎么也无法不去害怕秋也。于是企图要毒杀秋也——却被中川有香误食——由于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毒,所有人彼此疑神疑鬼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只剩下真正下毒的佑子活下来。

  “别再说了!”秋也叫道。“你别乱动!我现在拉你上来!”

  此时秋也上半身穿过栏杆间隔,几乎整个人趴在阳台上。左手不听使唤无法抓住栏杆,不过他扭转着身体,只靠着背筋力好不容易才将右膝缩回身体下方,调整好姿势。紧握住佑子的手腕,用力向上拉。侧腹、左肩,还有右边的脖子,所有伤口的疼痛感都一口气增加。可是……

  佑子泪流满面的脸孔左右摇头。“不行、不行!因为我的关系,大家……大家都……”

  话刚说完,佑子就试图要挣脱秋也的手。好不容易才握紧的手一松,秋也急忙更加使劲握住。但秋也脖子上留下来的鲜血,缓缓滑入手中。

  佑子的手终于脱离秋也的手。原本加诸在秋也手臂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

  抬头看着秋也的佑子的脸孔愈来愈远……

  碰的一声,佑子面朝上仰躺在眼前俯瞰的平房建筑屋顶上。与其说是由自己的手中掉落下去,倒不如说秋也有种像是电影镜头突然快速拉远,然后佑子就出现在那里的错觉。

  而她的身体,水手服与百褶裙下的身体呈大字型,脖子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因而看起来离身体有一段微妙距离的头部右上方,泼洒出一道看起来像是细长变形的枫叶一般红色血雾。

  “啊……”

  秋也的右手臂保持垂在阳台上的姿势,凝视着佑子的尸体好一阵子。

  [残存人数8人]

  65

  杉村弘树(男子十一号)倒吸了一口气。

  大约十分钟前,听见一阵激烈的枪声。弘树当时人在北方山地里四处徘徊,判断出声音的方向,便急忙向东走。接着,四周又回复到一片寂寞时,弘树来到了位于岛东北端的灯塔前。地图上虽然明确标示着这个地方,但弘树心想琴弹加代子不可能会单独一个人躲在这么显眼的目标里,因此先前并没有调查这个场所。枪声的来源真的是这个地方吗?先不管这件事,弘树在将灯塔包围住的山崖上一眼就看到灯塔附设的红砖建筑屋顶上,有一个女孩子倒在那里。虽然距离很远,也可以看见她头底下的红色物体——看来她已经死了。短短的头发、相对娇小的体型、和当初看到江藤惠的尸体时一样,她看起来也很像是琴弹加代子。

  于是弘树由崖边半滑半走来到山下。下山的途中,便已经看不见屋顶上的尸体了。总之先绕到灯塔正面的入口处。敞开的玄关里,杂乱堆放着桌椅。这副景象就像是有人构筑了防御工事,但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又把它给撤除了似的。接着,一边望着钉上木条的窗户,一边小心地在走廊上前进时(一进玄关,附近有一个放着床的房间,门不知道为什么被破坏了),手上的雷达探测器出现了反应。有六个标记。弘树谨慎地向前走去……

  于是,弘树伫立在如今地上满是血洼的房间里。

  在这个有厨房设备的房间里,五个女孩子倒在地上。仰躺在中央桌旁的是女子班代表内海幸枝。在她右侧是脖子快要断成两截(!)的谷泽遥。桌子后面则是脸色变得漆黑的中川有香。右手边小餐具橱前面松井知里俯卧在那里,苍白的脸朝向这个方向。还有一个人,布满血污的桌子后面,还有一个人趴倒在地上。

  看得见脸孔的幸枝等四人,很明显已经死去了。不过,看不见脸的另外那个人呢?

  弘树再一次小心环顾整个房间。仔细倾听房间深处另一道敞开了的门那方的动静。不过,感觉起来似乎没有其他人躲藏在那里。

  于是,弘树将左手的枪收进裤子后头,走过内海幸枝和谷泽遥的尸体之间,经过中川有香的尸体旁边,绕到桌子后面。鞋底踩在飞溅得到处都是的血迹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总之,先走到那俯倒在地的另一人身边,蹲下身来,将右手拿着的棍棒放在地板,两手扶在那人身上。一使力,被相马光子击中的右肩伤口传来剧痛。至于织田敏宪开枪打的腿伤只是擦伤,出血和痛楚都不严重。不过,弘树无视于伤口的疼痛,将那人身体翻了过来。

  是野田聪美。额头左侧开了一个红色的洞穴,眼镜虽然歪了一边,但还算是戴在脸上,左侧的镜片可能是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撞破了。当然,她也已经气绝身亡。

  弘树将那尸体重新放倒后,视线移至房间深处那一道敞开了的门。是灯塔那个方向。那里可以向上通往灯具室。

  雷达探测器上反应的另一个人,当然就是屋顶上的某人了。虽说那几乎已经是一具尸体不会有错,但还是得去确认那人的身分。特别是那人的身形很像琴弹加代子。

  弘树再次取出手枪,走进那道门。有一道铁梯。弘树快速——但仍旧小心不发出声响——蹑手蹑脚地步上阶梯。说不定上面还有其他人在。右手同时握着棍棒和雷达探测器,一边确认反应一边前进。

  结果,直到走进灯具室,也没有看见新的反应。弘树将雷达探测器收进口袋,手枪也插回裤子后头,来到围绕着灯具室的阳台。

  手搭在铁制的栏杆上,咕嘟地咽了口口水,一口气将脸向外一探。

  看见一具身穿水手服的尸体。一具脖子扭曲成奇怪的角度,头部下方溅出鲜血的尸体,不过——那不是琴弹加代子。而是榊佑子。

  话说回来……

  脸上感受着海风的吹抚,弘树茫然地远眺大海,心里想:六个女孩子,一口气死在这里。房间里虽然没有看到枪械,可是看她们的伤口,还有穿在墙壁、地板上的那些洞孔,刚才那阵枪声果然是源自这里,错不了。以剧情推论来说:她们几个设法聚集在一起,接着躲藏在这里,可是后来不知道受到谁的袭击。这样的推论应该合理吧?首先五个人在下面被杀害,榊佑子虽然逃到这里,但不等袭击者下手,她就摔下去死了。而那名袭击者,在弘树好不容易赶到这里前就已经不知去向……

  可是,玄关处的防御工事,窗户也都钉上木条,恐怕所有的出入口都封锁住了。为什么袭击者出现后,女孩子们却反而把防御工事撤除了呢?或者说防御工事是那名袭击者离开这里的时候才撤除的呢?不过这么一来,又无法说明他是怎么进到屋内的。难不成,其实她们原本一共有“七个人”,其中一人突然背叛大家,不,应该说是露出真面目?是这样子吗?不,这不可能吧。还有一点,那个中川有香的死法不像是被枪击身亡。感觉像是……被勒死的。桌上四溅的血迹也很不可解。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洒在那里呢?另外,玄关旁的房间,门为什么被破坏掉了呢?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帮助。弘树摇摇头,再确认了一次建筑物的屋顶,便回到灯具室。

  沿着环绕在昏暗的塔身里的螺旋铁梯登登登地往下走时,无意识地看着塔身的内壁,弘树觉得自己体内仿佛装进了一个会自行转动的螺旋状轨道似的,让他有些晕眩的感觉。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过于疲惫所致。

  这么一来,一下子少了六人。正午的广播,坂持说还剩下十四人。那么就只剩下八人。应该说最多只剩八人才对。

  琴弹加代子她还活着吗?由正午直到现在这段时间,她该不会已经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死去了吧?

  然而,弘树心想:不,她一定还活着。

  这个念头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弘树却坚信如此。剩下八人,可能还更少也说不定。不过,自己还活着,而琴弹加代子一定也还活着。时间,浪费太多时间了。打游戏开始至今,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半,而自己却还没有办法找到琴弹加代子。可是,自己一定有办法找到她。弘树同样也坚信如此。

  接着,想起七原秋也等人。秋也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也没有在广播里出现。川田章吾说过:“只要你愿意,随时欢迎你搭乘我的列车。”

  真的有可以得救的方法吗?而自己和加代子能够平安到达车站吗?关于这点仍旧是未知数。不过,至少要想办法让加代子搭上那班列车才行。

  有需要的话,让我为您服务吧,Mademoiselle。④

  这简直就像是三村信史会说的话。是啊,似乎可以体会信史之所以会和濑户丰交好的原因了。信史经常开玩笑。当然,和阿丰说的笑话有些不同,是一种更具讽刺性,时而内容辛辣的笑话,而且信史他知道什么叫做“笑一笑过日子的重要性”。信史有一次,对了,记得是在二年级正月前的结业式,政府地区教育委员在发表无聊的演讲时,和弘树私底下聊天时提过:“我叔叔以前说过,笑是维持协调的重要因素之一,我们能借以逃避现实的就只有这个了。你明白这个意思吗,杉村?我还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弘树虽然隐隐约约感觉这句话好像有点道理,但又还差了一点没办法完全理解。可能是自己年纪还太小的关系吧。然而,不管怎么说,三村信史和濑户丰都已经死了。就算想要回答信史的问题,也已经没有办法了。

  脑子里茫茫然想着这件事,不知不觉已经回到躺了五具尸体的厨房。弘树再一次环顾这血染的房间。

  瓦斯炉上架着一口锅子,由锅里飘来令人垂涎的味道,混杂在强烈的血腥味中,弘树先前没有注意到。当然,瓦斯被停掉无法使用,她们应该是用固体燃料正在做什么料理吧。看看锅内,虽然锅底的火已经熄灭,但里头看起来像是浓汤的东西,还在冒着热气。

  游戏开始以来,就只吃过配发的面包(水喝完时曾到民家的水井打过水),肚子虽然饿了,但弘树摇摇头,将目光自锅里移开。在这个房间里,实在没有食欲。更何况,还得要尽早找到琴弹加代子才行。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步履蹒跚地走到走廊。或许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觉的关系,脚步感觉很不踏实。

  长廊的尽头,玄关口有个人站在那里。走廊光线昏暗,而那个人又背对着阳光射进来的玄关,看起来就像是张剪影画似的。

  弘树还来不及睁大眼睛看之前,就向旁边一跳,再次扑进厨房。同时间那张剪影画的手边喷出激烈的火焰,一排弹着点扫过弘树还留在走廊上的脚尖前面。

  弘树满脸紧张,一口气起身,砰的一声关上门,压低姿势急忙一把抓住喇叭锁,按下门锁。

  那是听过的枪声。就是在那个猛烈的爆炸声前后所听见的枪声。是半夜里和织田敏宪交手后逃跑时,在背后听见——也就是收拾掉敏宪时发出的枪声。也是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死亡时,听见的枪声。其他还有好几次听见过这个枪声。

  也就是说,是“那家伙”来了。恐怕他和弘树一样,听见这里传出枪声,才会过来察看。或者是为了要来解决掉攻击内海幸枝等人的袭击者。又或者是,他就是那个袭击者,而又回到这里来。

  弘树膝盖抵在地板上,保持这个姿势,左手绕到背后,握住手枪握把。光子留下来的背包里找到备份的子弹,手枪现在已经装填满弹药,不过备用的弹匣光子可能放在自己口袋,背包里没有。柯特单动模式半自动手枪。装弹数仅有七加一发,没有重新装填子弹的时间。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对方就会用机枪,或者用其他持有的枪械,轻易击倒自己。

  弘树身体紧贴在门边,环顾躺着女孩尸体的厨房。不妙的是,窗户内侧都钉着木条。要把木条拆下再跳到屋外,太花费时间了。也看了看通往灯塔的门。不行,那行不通。要由灯塔上面跳下来,太高了。如果真那么做,最多也只能得到和榊佑子并排躺在屋顶上做日光浴的结果罢了。不行。那个“某人”会采取什么行动?他会蹑手蹑脚悄悄进逼到这道门外?还是会埋伏在外头慢慢等弘树出来?不对,想必对方也没有这个闲工夫才是。如果不赶快分出胜负,到时候自己也可能被刚才那阵枪声吸引过来的人自背后袭击……

  果如所料。以喇叭锁头周围为中心的门板被击穿了几个洞(而打穿门板的子弹,有好几发打在门板正前方的松井知里尸体上,将她肩膀和侧腹附近的肉给扯了下来)。

  砰!门被打开了。

  下一瞬间,一道黑影跃进房间。

  当他一个翻滚起身时,看见那原来是身着学生服的桐山和雄(男子六号)。桐山看也不看房里其他尸体一眼,直接就将机枪指着门板后面的死角,跟着就是一阵扫射。

  五、六发子弹将墙壁打穿。击发音停了下来。因为那里没有任何人。

  弘树趁势举起棍棒,朝桐山和雄头上打去。原来弘树当机立断,躲藏在固定在门边墙上的高柜上。再也不依靠用不习惯的枪械,把手枪又收起来。如今得要做的就是,让对方——已经知道是桐山了——无法再开枪攻击。

  桐山察觉到后抬起头,同时也将枪口跟着上扬,但在那之前,弘树手上那根原本是扫帚柄的棍棒,啪的打中桐山的手腕。INGRAM M10九厘米冲锋枪喀啦一声落在地上,滑到桌子另一端的野田聪美尸体旁才停下。

  桐山伸手抽出插在裤子前方的另一把手枪(是一把大型的自动手枪,和织田敏宪持有的那把左轮连发手枪不同),但着地后重整姿势的弘树立刻挥动棍棒,将那把手枪也打落下来。

  连续攻击!一口气把他打倒为止!

  棍棒再次挥出,然而桐山和雄上半身快速向后一倒,顺势做了个后空翻,越过内海幸枝的尸体,转了一圈,最后站在房间中央的桌子前面。身形看来就像是功夫电影一般优雅。当他站定时,右手已经握着一把左轮连发手枪。是原先织田敏宪手上的那把。

  不过,想必即便厉害如桐山,多少也对弘树的行动感到吃惊吧?弘树一瞬间冲向前方,将两人的间隔,缩短至距离桐山眼前正好八十公分处。

  “喝啊!”弘树回旋挥出一棍,自桐山手里第三次将手枪打落。手枪飞舞在空中,还没有落至地面前,弘树便用棍棒的另一端再朝桐山颜面打去。桐山身后就是桌子,已经没有退路。

  然而,棍棒却在桐山颜面数公分前停了下来。下一瞬间,弘树看见棍棒前端断了三分之一左右,掠过桐山的头部,飞舞在空中。啪的一声棍棒折断的声响,不可思议地延迟了一会儿,才传至弘树的耳中。这才知道原来是桐山用高举到面前的左手掌底将棍棒打断。

  下一瞬间,桐山右手取一个贯手形⑤,直攻弘树颜面。目标是弘树的眼睛。

  弘树急忙低下头,能躲过这个攻击说不定真可以说是奇迹。毕竟那是一个如此快速的攻击。

  弘树总算是避开这次攻击。闪身躲过攻击时,弘树放开棍棒改用两手抓住桐山攻来的手腕。一把抓住后,便立刻使出逆关节技制服他。同时间,右膝朝桐山的腹部猛力一记膝击。脸上全无表情的桐山口中,发出一声短短的呻吟。

  弘树左手保持压制着桐山的手腕,右手已经掏出手枪,将击锤立起。抵住桐山的心口,扣下扳机。

  不停地扣下扳机,直到所有弹药打完为止。每开一枪,桐山的身体就稍微晃动一下。

  最后手枪的滑套卡在后面,第八发子弹的弹壳,喀啦滚落地板上,撞到先前落在地上的弹壳,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弘树握着桐山右腕的左手,感觉到桐山的身体慢慢失去力量。整头向后梳的发型——桐山的头部——无力地下垂。如果弘树现在放开手的话,桐山的身体就会沿着桌角滑落颓倒在地板上吧。

  不过就好像两人刚跳完一只奇特的舞蹈似的,弘树和桐山相对伫立在原地,肩膀上下起伏剧烈喘着气。

  赢了!

  我打赢那个桐山和雄了。那个运动神经可能比三村信史、七原秋也还要优秀,而且传闻中从来没有在打斗中败下阵来的桐山和雄。

  我赢了那个桐山……

  突然间,弘树的右侧腹感到一阵锐利的刺痛。弘树呜的发出呻吟,又惊又怒地睁大眼睛。

  桐山和雄抬头看着弘树。而他的左手——握着小刀的左手,整个插在弘树的腹部上。

  弘树慢慢地由那手再将视线移回桐山脸上。桐山和雄还是那么俊美,但是目光冰冷,直盯着弘树。

  为什么……他……还活着?

  当然,那是因为桐山和雄身上穿着织田敏宪的防弹背心,不过弘树自然无从得知此事,而在目前这一瞬间,思考这个问题也是于事无补。

  桐山扭转刀身,弘树发出悲鸣。扣住桐山右手手腕的力道,开始松懈下来。

  啊啊——不妙!这样下去不行。

  于是弘树使尽全力,再一次用力扣住桐山的手。同时将还握着弹药用尽的手枪的右手,向上一挥。

  呈直角完全的右肘击中桐山的下巴。

  桐山摔了出去,滑过沾满血污的白色桌子。原本像是大东亚共和国国旗的血痕,如今变成了合众国旗帜的图样。同时,刺在弘树腹部的小刀,刨下弘树约三十公克左右的肉,血喷了出来。弘树打自肺部深处,发出呻吟。

  发出呻吟的下一瞬间,弘树转身便朝向通往走廊的那道门跑去。

  正要通过门的时候,听见枪声,门框砰的一声碎裂开来。桐山应该没有时间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枪,那就是说他还有第四把手枪了(大概是藏裤子里、缠在脚踝之类的地方吧)。

  无视于枪声,弘树继续跑。

  越过散置在玄关的桌椅,正要到外头去时,这次听见了熟悉的机枪枪声,不过因为弘树压低了身子,没有被打中。

  外头乌云满布的天空好像随时会下雨,但却感觉看起来异常明亮。

  弘树拼命跑向停放着轻型客货两用车的大门对面的草丛。他经过的地方,白色的土地上滴着点点红色血迹。

  身后又听见机枪的声音,但弘树已经跳进草丛里头。

  当然,想要先在那里休息一下是不可能的。

  [残存人数8人]

  ④法文,小姐的意思。

  ⑤空手道招式,以手指攻击目标。

  66

  小雨开始落下,清洗着覆在岛上的绿叶。从厚云及水滴间落下的微光,闪耀着鲜艳的色彩。

  秋也在绿叶中穿梭,慢慢地移动着。右手边一片开阔,可以看得见海。隔着雨帘看到的海是浊灰色的。

  秋也身上穿着在幸枝她们房间里找到自己的衬衫、学生服和运动鞋,而学生服被从树上落下的雨滴沾湿了。右手握着吊在肩上的乌兹冲锋枪握把,裤前插着CZ75。白朗宁手枪则和弹药一起都放在背在身上的背包。

  秋也最后决定马上离开那座灯塔,可以说正如自己所料,当他在靠近岛北端的崖上,为了生烟火而开始收集木材时,不到十五分钟左右,便从灯塔那个方向传来枪声。虽说枪声发生在屋内,但还是可以听见几度传来的声响,应该是有某人和某人到了那里,然后彼此展开战斗吧。

  秋也犹豫后,准备再度回去灯塔。刚才的枪声听起来觉得很耳熟,很像是桐山和雄的机枪。虽说典子和川田应该不会特别到有枪声的地方,但现在剩下的参赛者也没有几个人了。假设其中一人是桐山,另一人很有可能会是杉村弘树,当然,也有可能是相马光子。

  不过,那枪声旋即停止。秋也再次想了想,决定不回灯塔。就算回去,大概也不会有人还待在那里吧。就算有,等在那里的可能也只是幸枝等人以外的另一具尸体罢了。

  秋也在崖上的石壁准备好两个火堆时,开始下雨了。因为雨的关系,从灯塔带出来的打火机,没能很顺利地升起火。

  雨又更大了,秋也决定放弃,离开那里。典子和川田,应该不会移动太长的距离。C=3已经变成禁区,而邻接的D=3,C=4还不要紧。他们应该在那附近才对。到了那附近再升起烟火应该也还好。

  心里如此盘算而开始移动的秋也,大概两点半左右,在岛的北岸要转向西侧时,远远听见隐约的吱吱、吱吱鸟叫声。秋也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连忙看着手表。秒针动了七格,那微弱的鸟叫声停了下来。川田曾经说过十五秒。把看手表前的时间一起算进去,的确听到差不多十五秒左右的鸟叫声。而且,应该没有太多种鸟会在雨中鸣叫才对。至少现在几乎都没有听见其他游戏开始以来,白天偶尔会听到小鸟们的歌唱声。

  秋也就这么顺着岛的西北岸继续前进,再次听到同样的鸟叫声。这次听得很清楚。从刚刚听到的鸟叫声,到现在正好经过十五分钟。同样叫了十五秒便停下来。是川田。不需等到秋也用烟火打信号,川田已经用鸟笛在呼叫。

  然后三分钟前又听到第三次模拟的鸟叫声。那声音已经很近。以所在的区域来说,秋也是由B=6往B=5区移动。

  秋也稍微停下脚步休息一会儿,左手腕移到乌兹冲锋枪下方,用左臂撑着。这样比勉强用着臂力轻松些。因手表的玻璃沾满雨滴而看起来扭曲的指针,正指着下午三点零五分。

  鸟叫声听起来,比起海边感觉上更像从稍微靠山地的方向传来。秋也再望了海边一眼,便朝着缓坡上方前进。抬起头往上看,眼前的北侧山地形状有点不同,秋也知道自己已经沿着山麓,深入岛的西岸部分。

  还差一点。到目前为止,不过走了不到一点五公里的路程,然而受到大量失血的影响,身体感觉轻不着地。全身伤口的痛楚,几乎使得自己快要吐了出来(本来是应该要安静修养才是)。不过,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一旦进入树丛中,因为需要拨开树丛,使得身体更加劳累。当然,即便是现在,也可能在树丛的空隙处被人偷袭。但是,根本没有空闲去管那些。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也就只有扣下乌兹冲锋枪的扳机一途。

  互相重叠的低矮树枝变得稀少,树丛出现了一块空地。秋也吓了一跳。不是因为有人拿着枪站在那里,而是在那狭窄的地面上,有着奇怪的东西。

  一开始,秋也的眼睛看到的是两团灰色硬硬的东西。而且,那个东西还在动。再仔细一看,那两团东西中间,各自可以看见穿着黑色裤子和运动鞋的脚。

  秋也明白那是尸体。不知是哪两个男生死在这里。

  在灰色的硬块当中咻的有一个红色小点往上一抬,嘎的叫了一声。秋也这才知道那是一只头上染着红色脏污,像鹭一样大的鸟。那些鸟正在啄食着尸体!

  秋也反射性地拿起乌兹冲锋枪,准备向着那边扣下扳机。但还是作罢了。他走向该处。

  于是,鸟群们拍起翅膀离开两具尸体。

  在雨中,秋也伫立在那两具尸体旁,不禁一阵作呕,举起拿乌兹冲锋枪的右手捂在嘴角。

  这场景真让人不寒而栗。两具尸体裸露的脸部都被鸟啄食,随处可见红色的肉块在皮肤下翻开,上头沾满了血。

  然而,秋也忍着呕吐感尽可能观察,看起来那应该是旗上忠胜和泷口优一郎。另外,也发现到忠胜的脸似乎并非受到鸟群啄食,而是骨骼本身便有着特别严重的变形。连逃过被鸟啄的鼻子也已塌陷。

  秋也看了看周围,发现旁边的草堆中掉了一根球棒。虽然球棒前端被雨水冲洗过,但仍看得出上面有些微的红色。和忠胜脸上的伤痕联想起来,忠胜大概是被殴打致死。而凶器就是这根棒球比赛时绝对少不了的球棒。

  相较之下,优一郎的脸还算完整。当然,他脸上可能也已经没有眼睛及嘴唇了吧。

  翅膀拍动的声音响起,一只鸟飞回秋也脚步的忠胜脸上。接着,两只、三只陆续地飞回来。因为秋也一直站着不动,所以鸟群以为可以放心了吧。

  可以放心?开什么玩笑!

  秋也又使力想扣下乌兹的扳机,但还是又作罢。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回到川田和典子的身旁。

  更多的鸟飞回来了。

  散落在岛上的其他尸体也都像这样会被鸟啄食吗?还是,只是因为这里靠近海边才会如此?

  秋也把视线从两人的尸体拉回来,脚步不稳地绕过那里,进入正面的树丛中。

  背后传出嘎——的声音。

  继续走了一段距离,秋也胸口再度冲上呕吐感。已经习惯了目睹死亡,可是被鸟……被叫人痛恨的鸟啄食,真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以心平气和的心情,伫立在海岸边欣赏飞舞的海鸟了;自己创作的歌曲再也不会歌颂海边的鸟儿;说不定暂时也不敢吃鸡肉了吧。鸟真是——最差劲的东西。

  然而此时吱吱吱的那个鸟叫声,又再度响起。秋也抬起头,大雨打在脸上。

  啊——鸟真是最差劲的东西——不过,小鸟就还算可以吧?

  又是刚好过了十五秒就停下来。这次听起来已经非常接近了。

  秋也环顾四周。树丛沿着缓缓的斜坡生长着。应该,应该在这附近。川田和典子,应该就在附近了。可是……在哪儿呢?

  在秋也进一步思考前,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呕吐感又再次涌出。想起两人脸部被啄烂的尸体。及那柔软的肉块,成为鸟群午后的点心。多谢您的招待。

  不应该吐出来,这样体力会更加流失,可是……

  秋也的膝盖跪在地面吐了。当然,一直都没吃东西,只吐得出胃液。鼻腔充满刺激的酸味。

  秋也又吐了出来,黄色的体液中参杂着粉红色,就好像颜料掉在上头似的。也许连胃都受不了了。

  “七原。”

  秋也很快抬起头,本能地拿起乌兹冲锋枪指向声音的来源。不过,枪口慢慢地再指回地面。

  那张趁着庙会时出来摆摊、卖些不知是否真货的年轻人的脸出现在树丛间。是川田。左手拿着用木头做成的像弓的东西,右手拿着箭,正放下来。啊啊,对了,应该是自己勾到川田围在四周的警戒线。

  川田说:“你宿醉啊?”开玩笑的话语里,带着非常温柔的声音。

  沙沙声响,典子出现在川田身后。被雨淋湿的头发下,看着秋也的眼睛及嘴角颤抖着。

  半推开川田,典子边拖着脚跑了过来。

  秋也用力擦了一下嘴角,无力地站了起来。手放开了乌兹,伸出右手抱住典子。虽然因为撞到典子的身体,而使得侧腹伤口一下子传来剧痛,但这种事根本就微不足道。即使两人是在刚吐出来的东西上再次相逢,这种事同样也不算什么。在冰冷的雨中,典子紧靠着自己的身体,好温暖。

  典子在秋也的手臂中抬起头来,哭泣道:“秋也、秋也,太好了……太好了……”眼角流下一颗颗的眼泪,和打在脸上的雨滴混在一起了。

  秋也微笑着,觉得自己也快掉下眼泪。死太多人了。这个游戏已经死了太多人,但还好,两人都没事,这比什么都好。

  川田走过来,轻快地伸出了右手。秋也一瞬间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明白后,便越过典子的身体,伸出右手,握住川田的手。那果然是又大又厚实的手。

  “你总算回来了,欢迎你。”

  川田以很平稳的声音说道。

  [残存人数8人]

  67

  在往海边稍微下去的地方,树和树中间露出了岩石,形成了一道面海的低矮岩壁。岩壁上铺着两根大好的树枝,上面再堆上几根树叶茂密的树枝,做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屋顶,看起来好像是川田用刀子努力加工过似的。雨点儿一滴一滴从树枝端滴了下来。

  秋也先从川田那里接过从诊所带出来的强效镇痛剂之后,说起在灯塔发生的事。川田用空罐和木炭烧了开水,那咕滋咕滋的声音,和下雨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川田听完,说了声:“这样啊。”呼的喘了一口气,叼起了一根WILD SEVEN。乌兹冲锋枪放在双脚中间。结果那把乌兹枪交给川田持有。而秋也拿的是CZ75,典子拿的则是白朗宁手枪。川田点起了烟。

  “真是太惨了!”秋也无力地摇摇头。

  川田从嘴里吐出些烟,将烟拿离了嘴。

  “没想到内海集合了那么多人,居然出现了叛徒。”

  秋也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要相信一个人,还真是困难。”

  “没错。”川田视线垂了下来点了点头。“很难。”

  川田好像有什么心事,静静地吸着烟。接着才说道:“不过,总之很高兴你还活着。”

  秋也想起了内海幸枝的脸。我还活着,多亏了内海幸枝她们帮忙,所以我还活着。但是幸枝她们却已经从游戏中退场了。

  秋也望着左边的典子。典子听见和自己很要好的内海幸枝和谷泽遥死去的消息,似乎很难过。不过看到水滚了之后,便拿了两颗好像是川田事先保留下来的高汤块,放入空罐中。高汤的味道慢慢地飘了过来。

  “秋也,你吃得下吗?”典子问道。

  秋也盯着典子的脸,稍微挑了眉。虽然知道不能不吃点东西,但是才刚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光,实在是没有食欲。而且,最根本的原因,是脑海里不时闪过围在旗上忠胜和泷口优一郎身上的灰色硬块的景象(这件事并没有跟他们两个人说——那群“硬邦邦的家伙”应该还在一百公尺远的前头蠢动着——只说自己是因为伤口疼痛才吐了出来)。

  “吃吧,七原。我和典子同学已经吃过午饭了。”

  叼着烟的川田说。秋也把眼神移到川田那张愈长愈长、一脸杂胡的脸上。最后,微微地点头。川田用手帕捏着罐缘拿起罐子,把汤倒进塑胶杯中,然后递给秋也。

  秋也接过杯子,慢慢凑到嘴边喝下去。高汤的味道口中散开来,温热的液体慢慢地滑过食道来到胃里。看来并没有所想的那样难受。

  典子将面包递过去,秋也拿过面包咬了一口。咬下第一口后,想不到食欲还不错。一转眼就全都吃光了。姑且不管精神方面——至少在身体方面,看来还真的是饿了好长一段时间。

  “还要吗?”

  典子开口问。秋也点头,“再给我一些汤。”举起空杯子回答说。这回事典子帮他倒的。

  一边接过杯子,秋也一边叫了一声“典子。”典子抬起视线,看着秋也。

  “怎么了?”

  “你的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典子微笑着。“我有持续吃感冒药,不要紧的。”

  秋也看着川田的脸。川田叼着烟的侧脸,微微地点头。川田也从诊所拿了一套的抗生素注射药剂,不过,看来是不需要了吧。

  秋也又把视线转回典子身上,对她笑了笑。“太好了!”

  典子接着又问了一次已经问过好几次的问题。“秋也,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秋也点点头说:“不要紧。”

  事实上并非不要紧,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从制服袖口露出的左手颜色,跟右手稍微不一样。是因为肩膀的伤?还是手肘上的伤的关系?自己也不明白。或者单纯只是因为手肘上紧紧包着绷带的关系也不一定。总觉得左手愈来愈僵硬。

  再喝了一口汤之后,秋也把杯子放在脚边。然后叫了声:“川田。”

  正在确认乌兹枪状况的川田,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秋也。“怎么?”

  “是关于桐山的事。”

  没错。仔细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时,脑子里突然浮现跟川田和典子道别之前,脑子里一直想着的那个疑问。还有刚才离开灯塔后,听到的枪声。总之,自己那时候喊道:“搞什么!那家伙,到底想怎样!”也就是说,桐山和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当然,照推测看来,桐山和雄并不是唯一“积极投入”这场游戏的人。和秋也发生搏斗的大木立道、赤松义生都是。如果相信杉村弘树说的话,相马光子也算属于那种人吧。不过,桐山他那手下不留情、毫不迟疑、冷酷及冷静的态度……秋也经常从桐山身上感觉到的那种不协调的感觉,在这场游戏当中,一下子突显出来,更直接威胁到秋也。秋也再次想起那机枪口喷出的火焰,对方看着自己的冰冷眼神,不禁背脊发凉。

  川田不发一语,于是秋也就继续说下去。

  “那家伙……到底想怎样?我实在是怎么都想不透。”

  川田垂下了眼神,用指尖玩弄着具有可切换全自动/半自动开关的乌兹冲锋枪的安全装置。

  说到这里,秋也心里突然间想到:川田好早之前就说过,没有必要去弄懂。现在该不会又要这么说了吧?

  不过,川天的回答并不是这样。

  “说的也是。”川田突然抬起头来。“我以前见过跟那家伙很像的人。”

  “是在之前的游戏吗?”

  “不是。”川田摇了摇头。“是在别的地方。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身为贫民区里医生的儿子,我见过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川田又拿出烟点了起来,吐了口烟后接着说道:“我想他是……非常空虚的那种人。”

  “空虚?”典子问道。

  “对。”川田点点头。“对于伦理或是爱情。不,应该说不管对于什么样的价值观,心里根本没个底。他就是这种类型的人。而且……他这样,很可能是没有理由的。”

  没有理由。秋也在想,这是不是指他这样的人格是天生的?那不就……

  川田又吸了一口后,将烟吐了出来。

  “杉村他说过相马光子的事吧?”

  秋也和典子点了点头。

  “那家伙到底是不是真心投入这场游戏,我们没有确认,所以不知道。不过,在班上稍微注意一点,就可以发现相马和桐山其实很像。但是,相马她只是特意排除掉伦理和爱情而已。她应该是有什么理由才对。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桐山他是没理由的。这两者的差异很大。桐山可是没有理由的。”

  秋也注视着川田的脸,一个人喃喃自语地说:“真可怕。”

  “对,很可怕。”川田同意。“你想想。那或许不是他本人的错。不,应该可以说也不是其他什么人的错,不过至少那家伙很可能无法拥有‘未知的未来’。生为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有什么比这更叫人恐怖的事吗?”

  川田又接着说:“这是我的看法。”

  “就算是像我这样的平凡人,常常也会觉得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我早上起来然后就吃饭呢?吃了之后等会儿不就只是变成大便吗?为什么我要去学校念书?纵使万一将来成功了,总有一天还不是一样要死。穿着漂亮的衣服,获得大家羡慕的眼神,即便赚了钱,这又有什么意义?一点意义都没有。不过,说不定这些无意义的事,正适合这个烂国家。话又说回来,我们至少也还有快乐、高兴这样的感情吧。即使这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能够弥补我们心灵上空虚的,不就是这些吗?至少除了这个以外,我不知道其他的答案。然而,桐山大概欠缺这样的感情。所以那家伙没有所谓的价值基准。于是,他只能用选的,选择自己要做什么。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基准。只是走到尽头便选择下一个前进的方向。就拿这次来说,说不定那小子其实很有可能是选择不投入这个游戏的。但后来选择投入游戏。这只是我自己的假设。”

  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话之后,又接着说。

  “没错,很可怕。说不定有人可能真的过着那样的人生,很可怕。而且我们现在不得不把那样的人当做是对手,也让人觉得可怕。”

  陷入一阵沉默。川田再吸了一口已经变短的烟后,就把它捏熄在地上了。秋也又拿起装汤的杯子,喝了一口汤。

  之后,秋也从川田做的那个树枝屋顶的边缘,仰头看着阴阴的天空。

  “杉村他,不要紧吧?”

  离开灯塔之后听到枪声的事,虽然也和典子和川田说了,但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一定不会有事的!”典子说着。

  秋也望着川田。

  “如果烟升起来的话,看得到吗?”

  川田点点头。“不要担心了。在这里的话,不管是从岛上的哪里有烟升起,都能看到。我会时时留意的。”

  而秋也这时想起了那个鸟笛。自己就是受到那东西的指引来到这里。不过川田怎么会随身带着如此特别的物品呢?正打算开口问他的时候,典子先开口说道:

  “杉村同学,不知道见到加代子了没有?”

  “如果见到了,他们会升起烟火的。”川田回答。

  典子点头,接着又一个人自言自语。

  “杉村同学到底找加代子有什么事情呢?”

  这是在离开诊所之前就提过的话题。而秋也也和那时同样答道:“这个嘛……”

  “他们两个看起来并不像感情特别好的样子呀。”

  不过,就在此时,典子“啊——”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

  秋也抬起头来。

  “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典子摇摇头。“可是说不定……”

  语尾拉长。秋也蹙了蹙眉头。

  “说不定什么?”

  “在这场游戏里,”川田插嘴说道,秋也将目光移向川田。川田动手拆开一包新的香烟,眼睛看着手边的动作,继续说道:“那个想法,未免太过于感性了。”

  “可是……”典子接着说:“如果是杉村同学,也许……”

  秋也还是一头雾水,交互看着两人的脸。

  [残存人数8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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