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宫的贺茂忠行,正在看昨天没有处理完的文件。
就快敲响工作开始的钟声了。
这时候,刚进宫的弟子出现在他视野的一角。
「师父,可以打搅一下吗?」
抱着布包出现的岦斋,开口征求师父的同意。
取得同意后,岦斋在师父面前坐下来,把布包拿给他看。
「我想请您看看这个……」
「你拿什么东西来啊?」
贺茂忠行好奇地看着弟子。
岦斋正准备打开布包,却忽然又停了下来。
为什么停下来,他自己也不清楚,就是觉得不可以随便在这里打开。
贺茂忠行从岦斋的表情看出端倪,站起来,走向其他地方。
两人前往的地方,是几乎没有人会经过的阴阳寮的深处渡殿。
「要避人耳目,最好去书库……」师父说。
岦斋张大了眼睛。
「咦,请等一下,师父,这东西有那么厉害吗?」
「所以你才特地拿来给我看吧?」
「这个嘛……应该是吧。」
看到岦斋猛搔头,忠行深深叹了一口气。
贺茂忠行以阴阳道之权威闻名,在这个国家是名副其实的最顶尖阴阳师。能成为他弟子的人,都拥有相当的能力,岦斋会把这东西拿来给他看,想必是下意识地判断以自己的能力无法处理。
岦斋先在四方布下简单结界后,才郑重地打开了布包。
「没什么特别,是很常见的东西……」
从布包里拿出来的是外国手工做成的香炉,看起来像是铁制,有很长的历史了,但价格应该不高,不是什么艺术品,只是一般的日常用品。
贺茂忠行拿着香炉端详半天,偏着头说:
「没怎么样啊……」
才说完就皱起了眉头。
那模样像是仔细闻着从香炉飘出来的淡淡残留香味。
愈闻表情愈凝重。
他瞪着香炉,问弟子: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岦斋疑惑地问:
「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外国的东西,而且是来自邻国那遥远的大陆深处。」
贺茂忠行的话语和表情都透露出紧张的感觉。
岦斋从他的表情猜出,这个香炉不只是遥远异国的东西,还潜藏着什么在内。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
「告诉我从哪里弄来的?」
师父语调僵硬地重复问。
岦斋支支吾吾地说:
「是前几天我跟您提过的橘家小姐借给我的。」
师父的表情更沉重了。
「橘家小姐为什么有这种东西?」
「就是没多久前往生的那位公子,为了追求她而送她的礼物。那位公子说,这是除魔的薰香。」
岦斋还听橘家小姐说,这个乍看很平常的铁制香炉,是那位公子特别为她找来的,还为她调制了独一无二的薰香。因为女孩拥有灵视能力,所以那位公子特别配合除魔的力量进行调制。
「或许是独一无二吧,但我闻过类似的香味,很像遥远的外国,用在咒术上的东西。」
一阵寒意掠过岦斋的背脊。
「咒术?」
师父点点头,岦斋又问:
「哪种咒术?」
老人脸上浮现厌恶的神情。
「应该有好几种……主要是用来摧毁人心。」
岦斋不禁怀疑自己所听见的。
「什么?」
「我记得是叫『破心香』吧,会慢慢消磨人的力气,让人屈服,最后失去自我。」
贺茂忠行只能说这么多,详细情形他也不清楚,因为闻到会危害性命,所以他也只用过模拟品,没用过真正的那种薰香。
「我没见过真正的破心香,所以不能下断言……不过,真的很像。」
「破心香……」
听了师父的话,岦斋惊愕得难以自已,几乎到了仓皇失措的地步。
传说中,大海彼端的那个遥远国度,的确有连日本都望尘莫及的种种信仰和教义。
正道与魔道向来是一体两面的存在。
阴阳道里也有异教法术,其中不乏蛊惑人心、让人疯狂的种类。然而,必要的是术士的技术与灵力,不需要用到道具。
岦斋试着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混乱的心情会使感觉迟钝,阴阳师必须随时保持心如止水。
问题是真的做得到吗?身为人类,恐怕很难。
相较之下,阴阳寮的人会比宫中官员或公卿们沉稳,但若问他们的心是否随时保持平静,答案应该是否吧!
「外国的人居然可以随便做这么可怕的事……」
岦斋喃喃低语着,眼神严厉。
向橘家小姐求婚的公子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呢?
难道是为了得到她,不惜剥夺她的意志,试图把她塑造成没有自我的人偶,当成普通的装饰品吗?
贵族们会来拜托阴阳师施行法术,让他们与某地方的某个女孩结合;帮他们祈祷,让他们赢过其他人而成为某个女孩的丈夫;或是帮他们制作护符,保佑恋人不会变心。
在众多阴阳师中,以安倍晴明的符咒评价最高,堪称天下第一。所以岦斋接到的委托案并不多,但也不是一件都没有,不过,委托他的案子多半是邪恶的事,譬如要他做出让宿敌失势的符咒等等。
会找上他,可能是知道他来自遥远的南海道吧!他无意隐瞒自己的出身,可是在这种时候就会后悔没刻意隐瞒。
贺茂忠行问愁眉苦脸的弟子:
「那个女孩怎么样了?有没有因为薰香的关系,出现什么异状?」
岦斋在记忆中搜寻。
前几天见面时……
「她好像已经万念俱灰……一直说这是天命没办法。」
单单对晴明的事特别在意。
对了,说到晴明……
「师父,晴明今天也没来吧?」
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贺茂忠行脸色沉重地点点头,逼近了弟子。
「岦斋,你说『也没来吧』?是不是知道什么?」
「呃……我、我……」
岦斋的眼神飘忽不定,又猛抓着脸,贺茂忠行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他总不会真想召唤十二神将吧?就算他的能力再强,这也太冒险了……」
「您说对了,他正全力挑战那样的冒险,模样是值得钦佩,可是那种场面教人难以置信,即使有枪戟之类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都不稀奇。」
晴明在安倍家的周围筑起结界,秘密进行着召唤十二神将的仪式。
那地方飘荡着这几个月来从没见过的阴森氛围。
安倍晴明这个男人,还隐藏着岦斋不知道的好几面。
「今天工作结束后,我打算再去看看他。不过,他会不会让我进去,就很难说了……」
昨天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穿越了结界。以晴明的个性,为了预防有人入侵,一定会更加强结界。
岦斋喃喃说着,站在他旁边的师父表情还是一样严肃,合抱双臂,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这位阴阳道的重量级人物终于语气凝重地开口了。
「那位送香炉给橘家小姐的公子……」
「怎么了?」
「到底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
岦斋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
关于向橘家小姐求婚的公子……
回想起来,橘家老夫妇和小姐都没提过他的名字。
只听说在贺茂祭当天晚上发现了他的尸体,死状惨不忍睹。
听完岦斋这番话,贺茂忠行沉吟地说:
「就是啊,我听你说那位公子被杀了,想查查看他是哪里的哪位公子,没想到怎么问都没人知道。」
岦斋眨了眨眼睛。
「咦?」
怎么会这样呢?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香炉。
送香炉给橘家小姐的公子是谁呢?难道是大家都不想跟死人有瓜葛吗?
但是看女孩的样子,好像并不讨厌那位公子。她希望公子不要接近被怪物盯上的她,是顾虑对方的安危吧?
那位无名公子,会不会因此被逼急了,一时想不开而动了邪念呢?他就这么想要得到橘家小姐吗?
「……」
岦斋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心底滚滚沸腾起来。
那位不知道名字和长相的公子太自私了,教人生气。
想到橘家小姐为那种公子痛心、认命的心情,就觉得她很可怜。
还是期待晴明把命或什么都豁出去,努力收服十二神将,打倒那个怪物吧!
这样最好,就这么做吧!
岦斋自己做了决定。
忠行从弟子的表情看出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微眯起眼睛叫唤他。
「喂,岦斋。」
「什么事?」
气得正想摔破香炉的岦斋,目光炯炯地看着师父。
老人叹口气说:
「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啦!」
「唔。」
岦斋啪唏啪唏拍打脸颊做掩饰。
这时候,香炉发出了嘎哒嘎哒的声响。
「嗯……?」
他们不由得低头看。
原本紧紧盖着的盖子咔哒咔哒地抖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身体跟着扭动起来的岦斋,隔着布拿着颤抖的香炉,感觉有东西蠕动着从手掌往手臂攀爬而上。
「唔!」
岦斋倒抽一口气,吓得放开了香炉。
一道黑烟般的鬼气弹起了快松开的盖子,从香炉喷射而出。
「什么!?」
「岦斋,快闪开!」
贺茂忠行大惊失色。岦斋猛然往后跳,黑色鬼气向四方扩散。
眼前只见一片黑烟,岦斋结起了刀印。
「吹来之风,如同白刃!」
他念了召唤无名风神的神咒,但被师父筑起的结界阻挡,白费了力气。
有东西在黑烟中蠢动。
「师父!」
在黑影另一边的师父不知道有没有事,怎么叫都没回应。
「师父,您没事吧?」
他边叫边用双手结印。
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在皇宫的阴阳寮里展开实际作战。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他集结灵力。
从懂事以前,他就在故乡开始深入学习种种法术。
在他出生的地方,主要是学习利用诅咒或使役进行的暗杀术,祈祷和驱邪除魔是其次。
但是光这样不够,那里没有岦斋真正想学的东西。
所以他离开故乡,来到了京城。
黑烟之中有个缠绕着鬼气的身影,感觉到岦斋的敌意与灵力,缓缓转过身来。
一股战栗贯穿岦斋的胸口。
假如贸然出手,很可能瞬间就会没命。
这不是预感,而是确切的判断。
「岦斋!」
贺茂忠行大叫。紧张的声音是在阻止弟子轻举妄动,他也是在刹那间,就看出了力量上的悬殊差距。
狂跳的心脏把呼吸都打乱了,岦斋尽可能调节呼吸的节奏。
呼吸是一切的基础。气息太过短促,就无法发挥原有的力量,也不能集中思考。要经常保持深邃、沉稳的气息,才能冷静面对事情。
他在心中默念着神咒,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消除所有多余的杂念,同时定住不动,紧盯着黑烟里的身影。
耳中只听见自己不断重复的呼吸声。已经消去所有杂念的意识,没有任何东西进得来。
鬼气震荡着。
岦斋瞪大了眼睛。掉在渡殿上的香炉,像被推动般在地上滚动。
就在他一时分心的刹那间,飘荡的黑色鬼气卷起了小型狂风。
「唔……!」
岦斋本能地闭上眼睛。下意识筑起来的保护墙将他团团围住,就在保护墙完成时,鬼气爆开了。
他被卷入爆炸里,受到强烈冲击,大声叫喊,但声音都被爆炸声掩盖了。
在昏过去的前一刻,他只想着师父是否平安无事。
据说,在遥远的国度,不知道是伯耆国还是因幡国,有座沙子绵延不绝的山丘。
据说,在大海彼方的大陆深处,有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沙漠。
往大陆西方不断前进,翻越许多山头、渡过许多河川,花费旷远漫长的岁月,走过名叫「丝路」的大道,就会到达只有沙子的地方,那里的荒凉,笔墨难以形容。那儿有时会刮起狂风,吞噬所有的东西,卷起漫天沙尘。
这些都是他从书上看到,或是听来自那里的人说的。他从来没去过,也不可能见过。
不过,他对那么远的地方毫无兴趣,只是当成必要知识收入大脑里而已,没有其他目的。
他这辈子应该都没机会去,也不想去。原本以为,除非是接到圣旨,否则自己绝不会去那种只有沙子的地方。
「唔……!」
晴明紧紧闭起眼睛,用双手挡着脸,即使如此,打过来的沙子还是钻进了眼睛的缝隙。用狩衣的袖子堵住鼻子和嘴巴,才勉强可以呼吸,但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卷起沙尘的暴风,已经狂吹了好一阵子。
不管他怎么努力往前走,都会被逆风往后推,脚下的路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简直是寸步难行。
「可恶……!」
明明是沿着河往前走,河流与绿树却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脚下变成一片荒野,光秃秃的地面上只有高高低低的岩石。在漫无目的的行进中,脚底的触感逐渐变得柔软,低头一看,居然是沙漠。
这应该就是沙漠吧?晴明不太确定,因为是第一次看到。
放眼望去都是沙子,正犹豫着该往哪里走时,风势逐渐增强,没多久就形成了暴风。
现在,晴明进退两难。
他对沙风暴的愤怒,已经超越极限。面对这种没有生命的物质,他也知道这样的用法绝对错误,但是打从出生以来,他真的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杀机。
太悲哀了,为什么非得在这种不知名的诡异地方,被夹带沙尘的暴风吹成这样不可呢?
他来这里,是为了把十二神将纳为式,不是来被沙风暴玩弄的。
从最初现身的天空,到玄武、天一、太裳和天后,已经有五名神将愿意跟随他了。既然这样,他想剩下的神将也差不多可以妥协了吧?改变对他的看法,立即现身,爽快地跪下来,降服于他。
或者,即使有五名神将成为使令,也是两码子事,剩下的神将还是要各自衡量他的力量,判定及格后才肯成为他的式,否则免谈吗?太可恶了!
晴明愈想愈生气,气到头晕目眩。
他咬紧牙关,尽全力把膝盖推出去。一把脚抬起来,就会被风抄走,整个人飞出去,所以必须拖着脚走。
因为眼睛睁不开,他只能摸索着前进,万一有东西飞过来就会被撞伤,但总比张开眼睛被沙子吹瞎好。
咬紧牙关的牙齿发出喳喳声,听起来很不舒服,是因为有沙子从嘴唇缝隙钻进来。他很想用水漱口。
忽然,刚才被纳为式的水将闪过脑海。
对了,既然已经被纳为式,听到我的叫唤,应该会出来吧?可不可以召唤愿意跟随自己的神将,命令他们平息暴风呢?
这主意不错。很好,叫一个来吧?要叫哪一个呢?
正在思考时,晴明忽然觉得颈子一阵寒颤,声音卡在喉咙。
有神气。他知道那是神将的神气,但不知道是哪一个。
而且那股神气并不友善。
「啐……」
晴明不耐烦地咂嘴。
在这种半途而废的状态下,就算叫唤自恃甚高的神将们,他们也不屑回应吧!
刻意让他自己察觉这种事,而不用言语说明,表示他们还不是打从心底服从自己。
压抑不住焦躁的晴明握紧了拳头。
沙子的味道更加深了焦躁感。
这片沙漠的尽头在哪里呢?自己真的能穿越吗?
更大的问题是,第六名神将真的有心在自己面前现身吗?
用袖子捂住嘴巴的晴明低声说:
「不会吓得逃走了吧……!」
他以宫中贵族听到都会吓得脸色苍白直发抖的可怕语气说完后,用力撑起了膝盖。
假如真的夹着尾巴逃走了,他非改写《五行大义》不可,让十二神将是胆小鬼的事永世流传。不过,在他发现天之帝——天一,又称为「天乙贵人」——是个女人而不是男人时,就已经证实那本从大陆传来的书不值得采信。
还有,统领十二神将的居然是天空,而不是天一,怎么会这样呢?
也有人说,天空是在天一的正面,因为身为天帝的天一的正面是空位,所以天空被摆在那里,象征着「无」。也就是说,公开的书籍会为了隐藏事实,而故意记载相反的事吗?
「……」
晴明不小心张开了眼睛。
「唔、唔!」
一张开眼睛,沙子就跑了进来,他低声呻吟,痛得眼泪直流。
是这样吗?
书不会记载事实。事实只会被口述传承,书中只有用来隐瞒事实的谎言。
这么一想,就能理解天一的性别与职务为什么都是假的。
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
阴阳寮没人见过十二神将,所以都死心塌地相信那样的记载。但是,对从没见过的东西如此深信不疑,基本上就是不对的。
阴阳寮必须跑在追求学问的最尖端,不该把自古流传下来的书籍直接当成资料。时代时时刻刻都在变迁,每天都有新的发现,那种不知道是真是假,也无法确认作者真正身份的书籍,怎么能相信呢?
仔细想想,那些作者真的存在吗?说不定是哪里的某根葱,使用假名、瞎掰身份,随便编出来的夸张内容。
如果那样就能被接受,自己说不定也可以写出流传千古的书呢!不、不,不是说不定,而是可以,一定可以。走着瞧,我非写一本不可!
晴明还继续骂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前辈们,把所有恶毒的话都用上了,骂着骂着,忽然察觉风的温度变了。
风声变得涩滞。
火辣辣的感觉扎刺着皮肤。
那种感觉,就像冬天时碰到金属,产生轻微的冲击而响起爆破声。
空气愈来愈干燥,狂舞的沙子更是漫天飞扬,发出恐怖的轰轰声。
晴明勉强稳住了双脚,觉得自己快被增强的风势吹走了,这样下去不行。
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这阵风吹过吧?
才刚这么想,脑中就闪过言语无法形容的某种思绪。
「……」
风为什么会这么强呢?不断从晴明前进方向吹来的风,仿佛在阻挠他。
晴明在找的十二神将应该都已经听说了,人类阴阳师来到这里,是为了将他们纳为式。
神将们有各自的特性,拥有五行的力量。
到目前为止,他收服了五名神将。
三名是土将,两名是水将。
还剩下一名土将、两名火将、两名木将和两名金将。
在阴阳五行中,风属金,以方位来说是西方。
书中记载的内容,未必是真的。由字面可以判断,水将、土将和火将分别是操纵水、土、火。那么,木将和金将呢?
还有,是谁刮起了这阵风?
对了,为什么没想到呢?
一冷静下来集中精神思考,就很容易发现这不是自然风,而是神气刮起来的。
晴明咬住嘴唇。
不是中了对方的法术,纯粹只是没有余力去想这些。
没错,是他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体力和灵力都已经消耗到极限,只能靠意志力支撑了。
现在这时候,那只可怕的怪物也很可能攻击橘家小姐,把她掳走。
晴明并没有答应救她,可是橘家老夫妇恳求他时,他也没摇头说不。
橘家小姐能不能活下去,与他无关。
他向来很会假装没看见,这次也大可像那样视而不见,混过去就算了。多管闲事只会给自己找麻烦,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他宁可被埋怨、被怨恨也不想理会。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待在这种地方呢?
不管想再多次,也想不出答案。不懂、不懂。
他只知道,为了打倒怪物,他需要十二神将。
风的威力继续增强。晴明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却也一步都不能前进了。
在连呼吸都很困难的风压中,耳朵突然出现了耳鸣。
一个「锵」的独特声音在耳膜深处震荡。瞬间,四肢被无形的刀刃割裂了。
「什么……!」
是真空气旋?
晴明就地趴下,无数风刃从他头上飞过。
没错,是操纵风的金将。不对,为了避免混淆,应该称为风将。
可以自由操纵风的神将,躲在沙风暴的某处。
是躲在哪里呢?
晴明举起手遮风,从手掌下方怒目而视。
他可不想一直被困在这里。
风吹个不停。视野被沙子遮蔽了,用看的绝对找不到对方。
要追踪神气。
是神将的神气在操纵风。只要找到神气来源,就可以找到对方。
晴明调整呼吸。
愤怒还在心中闷烧,可是一旦被愤怒吞噬,感觉就会变得迟钝。
脑中忽然浮现那个老是厚着脸皮闯进他家的轻浮小子的脸。
他决定等解决所有事后,再拿他好好出气,现在先把私人感情封锁在心底。
水火主气,所以要调整呼吸。
调整呼吸就是调整水火与气息。
晴明使出全身力气站起来,在胸前结内缚印,在沙风暴中锁定目标。
「嗡、哔唏哔唏卡拉卡拉吧唏哩索瓦卡、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达、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仅存的少许灵力迸射出来。
晴明不只能使用灵力,还能靠呼吸与宇宙的气同化,甚至向坐镇世界的众神借用神力。
但是,他只知道方法,还没有实际这么做过。
晴明身上流着异形的血。妖魔的血缘带给他异于常人的力量,旁人都觉得那股灵力很可怕。
所以晴明不喜欢过度使用力量,因为这样的特异功能证明了他是半人半妖。
与真言的念诵同时完成的不动金缚法术,在沙墙后面化为无形的牢笼。
那么强烈的沙风暴,居然静止了。
狂舞的沙子陡然落下来。
晴明顾不得沙子打在身上,直直盯着正前方。
感觉沙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停止。
不用再担心真空气旋的攻击了。
没有时间了,晴明在沙雨中跨出了步伐。
沙丘逐渐变成和缓的斜坡,脚会沉下去,要前进一步都很难。但他还是努力踹开沙子往前走,没多久,脚底的触感就变得扎实了。
晴明举起手闪避掉落的砂砾,保护眼睛,却从脚下刮起一阵风,把他吹得摇摇晃晃。
不知何时,沙子已经从飕飕强风中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环视周遭,不禁倒抽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
无法相信眼前光景的他,猛然转过身去。
背后是无限延展的天空。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站在坡面陡峭的悬崖山腰。
他觉得头很昏,意识逐渐模糊,脚差点踩不稳,赶紧抱住岩石。
冷汗从脸颊流下来。如果是梦,他希望赶快醒来,可是不管张开又闭上眼睛多少次,眼前的景象都没有改变。
晴明心想,神将们其实是想杀了我吧?
他只有往上或往下的选择。此时,晴明觉得从底下吹来的强风,好像推着自己往上走。
意思是要我爬上去吗?
晴明下定决心开始攀登悬崖。
身上没有任何工具,只能靠自己。在看不见山顶的悬崖往上爬,是精神上的试炼,但既然往上爬了,就不能停下来。
拼命爬到中途,顺风变成了逆风。
还形成清楚可见的旋风,从晴明肩头掠过。
晴明吓得脸色发白。要是被撞个正着的话,一定会倒栽葱摔下悬崖。
他不敢往下看。就算知道爬了多高也没有意义。他坚决不往下看,怕看了会改变主意。
这时,为了不输给风与旋风而发愤图强的晴明,眼神忽然凝结了。
他发现这个旋风跟刚才的真空气旋不一样,蕴含着另一个神气。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继刚才那个神将之后,又来了另一个操控风的风将。
如果这次来的其实是最后的土将,而风只是他请风将帮个忙而已,那就太过分了,非杀了他不可,格杀勿论!即使把命豁出去,也绝对、绝对要杀了他!
还要看清楚用旋风攻击攀爬悬崖的人类的,那个罪大恶极的神将长什么样子,然后使出全力把他扳倒。如果他们因此拒绝跟随自己,那也无所谓。会做出那种事的神将,晴明也不想纳他们为式。
「你们有点分寸!」
杀气腾腾的怒骂声震天作响。
因愤怒而炯炯发亮的眼睛,看到了遥远的终点——那就是山顶?
靠着愤怒与激动补充力气的晴明,手终于攀到了山顶的岩石。他靠手肘抵着岩石,把身体往上拖。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时,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双手着地、肩膀上下起伏的晴明,察觉到一股视线,缓缓抬起了头。
没有风,山顶上烟雾迷蒙,遮蔽了视野。
雾浓到离一丈远都看不见。
晴明重整呼吸,膝盖嘎吱嘎吱发抖,双手的前端都失去了感觉。
这样很难结印。
他警戒地眯起眼睛,回想到目前为止投入他手下的神将们。
包括没有战力的天空、玄武、天一和太裳。
还有说自己虽拥有战力,但力量最微弱的天后。
突然感觉到某个视线,晴明猛然抬起头。
雾里飘荡的气息,会是操纵真空气旋的那位吗?
刮起的风把雾吹走了,晴明看到出现的身影,倒抽了一口气。
「鬼……!?」
不可能。散发出来的确实是神气,却怎么看都像鬼。
他比刚才见过的几名神将都高,肌肉发达得吓人。往后梳的亚麻色头发,长度不到肩膀,视线直直贯穿晴明的犀利双眸是暗灰色。
年纪以人类来说,大约三、四十岁。充满威严的表情精悍、长相端正,一脸严肃。
全身装扮很像以前来自国外的人说过的,从丝路更往西走的国家的拳击手。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像个只以全身肌肉为武器的战士。
看起来就像为战斗而存在的男人。
难道是以战斗为目标的斗将?
晴明吞了口口水,舔舔干燥的嘴唇,不客气地问:
「你谁啊?」
神将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平静地说:
「你这男人说话很没礼貌呢。」
晴明皱起眉头,被搞得更不高兴了。
「你说什么?」
「你实在不像操纵言灵的阴阳师……不过,对神将使用缚魔术还满有创意的,我就认同你的实力吧!」
原来他是被缚魔术困住,才停下了真空气旋?
晴明无言地握紧了拳头。
冷静啊!他告诉自己。毕竟对方已经说出了「认同」两个字,现在充耳不闻才是明智之举。
晴明默默解除法术后,神将严肃地说:
「说出你的名字,再叫唤我的……」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从雾中冲出一个娇小身影,打断了他。
「不行!」
高八度的声音撕裂了风。
晴明大吃一惊,张口结舌。
在男人前面翩然降落的娇小神将全身缠绕着风,狠狠瞪着晴明。
晴明冒失地指着对方,缓缓开口说:
「十二……神将……?」
直直瞪着晴明的眼眸是蓝紫色,又直又长的棕发分成两半,用异国发束分别绑在两边耳朵上方。肩膀、腰部都绑着好几条布巾,随风轻扬,缠绕腰部一圈的布,风一吹就翻腾飞舞。赤裸的脚踝上戴着装饰用的脚环。看起来像个小女孩,年纪以人类来说,大约六岁或再大一点吧!
小女孩转过头对背后的男人说:
「你这么轻易就要答应成为他的式?这家伙还一副很瞧不起我的样子呢!」
然后,她又转向晴明,挑起眉毛说:
「你为什么要将我们纳为式,一定要说清楚,否则免谈!」
晴明怒气冲冲的严厉目光射穿了小女孩。
「理由我已经请天一他们传达……」
「听说了!」
「那就不要一直问同样的事!」
晴明的语气变得粗暴。
小女孩也不输给他,鼓起肩膀,冲着他大叫:
「我要问的是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
看着他们唇枪舌剑,男人试着介入打圆场。
「喂。」
「你住口!」
被断然制止,男人只好叹口气退下。小女孩瞪着晴明说:
「为什么非做到这样不可?不要管不就好了?那个女孩会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啊!你会这么做,一定有其他原因吧?」
缠绕着小女孩的旋风逐渐增强,分别绑在两边的长发高高飞起翻腾,娇小的身体飘到了半空中。
「到底怎么样?你敢撒谎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那个女孩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这个问题晴明也问过自己几百几千次了。
焦躁的晴明终于爆发,大叫起来。
「我哪知道!?硬要说,就是心浮气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小女孩正要顶回去时,男人冲到她前面,拦住了她。
「你不知道,却要为那个女孩拼命?」
缠绕着男人的风比小女孩缓和许多,由此可以感觉出神气的强弱,看起来像小女生的神将强多了。
晴明在脑中暗自分析。这么强势,只会使唇枪舌剑更激烈,不是明智的做法。最好恢复冷静,说服他们成为自己的式。
理智这么告诉他,他却还是感情用事地大吼大叫。
「谁说我是为了那个女孩!我是为了我自己!要不是为了自己,谁会做这种傻事!」
晴明没必要撒谎。他这么做,不是为了任何人。
他只是不能原谅无力的自己,为了安抚找不到宣泄出口的焦躁与懊恼,才会做出这么不正常的蠢事。
这是他自己决定的事。因为做了这样的决定,所以现在站在这里。
小女孩满脸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晴明不由得怒吼回去。怒吼也会削减体力,他却克制不了自己。
他很少像这样把激动的情绪表现出来。面对岦斋时,也多少会自我克制。
小女孩与男人无言地相对而视。小女孩像思索着什么,把手指按在嘴巴上。接着,男人把她抬到肩头上,转向了晴明。
「那么,就这样吧。」
「总之,我们认同你了。」
觉得头昏的晴明,没好气地回他们:
「什么?」
小女孩坐在男人肩上,合抱双臂说:
「你的回答虽然差强人意,但总比伪善好。来吧,人类,说出你的名字,再叫唤我们的名字,千万不要叫错。」
小女孩用高亢、洪亮的声音,高傲地宣示。
晴明感觉快冲破临界点的情感大逆转,逐渐平静下来。
男人只是无言地点着头,恢复小女孩出现前的模样。
晴明做个深呼吸,先仔细观察男人。操纵风的神将,五行属金,金在西方。
那身装扮引人好奇。
从肩膀延伸到背部及腰部的铠甲,是白底黑线,再用粗大的黑色皮带,在胸前交叉绑住固定。手臂与小腿也套着铠甲,打着赤脚,下半身的白色衣服一直长到脚踝。
来自外国的图画里,有毛皮很像那种铠甲的动物。
名字是代表身体。
晴明深吸一口气说:
「我是安倍晴明,成为我的式吧,十二神将——白虎!」
男人笑了一下,跪下来说:
「没错,我正是十二神将白虎。安倍晴明,从现在起,我将成为你的式,听从你的命令。不过……」
晴明打断男人说: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还不是完全臣服于我,对吧?」
白虎眨眨眼睛,扬起了一边嘴角。
看起来乱有威严的,可能是壮年的稳重感吧?再加上那样的体格,晴明瞬间闪过这个男人是最强神将的想法。
可是,神将的通天力量好像是依照现身的顺序,一个比一个强劲。也就是说,刮起龙卷风的小女孩应该强过白虎,但是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像。
小女孩注意到晴明颇有含意的视线,怀疑地问:
「怎么了?」
晴明摇摇头说:
「没什么,我还以为你们的力量是依照出现顺序,愈来愈强……」
小女孩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双眼闪过强烈的光芒。
她从容地举起右手,一集气,通天力量就炸开了。
晴明反射性地交叉双手护住脸,耳边掠过龙卷风的呼啸声。
吓得直冒冷汗的他,在双手的掩护下移动视线,看到地面都被挖起来了。
飘荡在空中的残余通天力量,让他毛骨悚然。小女孩的声音冷冷地穿刺耳膜。
「不要小看我,人类,以貌取人是最愚蠢的事。」
晴明看着放下右手、挑起眉毛的小女孩,冷静地说:
「的确是这样。」
小女孩从白虎肩上轻盈地跳下来。
疲惫得快倒下来的晴明,强撑起精神说:
「我是安倍晴明,成为我的式吧,十二神将太阴。」
身高还不到晴明腰部的娇小风将,毅然抬起头说:
「没错,我就是十二神将太阴,从现在起听命于你。」
太阴腰上的布迎风鼓胀,小小身躯飘浮起来。
「因为你多少还有点毅力,在那样的龙卷风中爬上来。」
听到小女孩这么说,晴明的太阳穴暴出了青筋。
「你说什么……?」
意思是她答应成为式,不是因为晴明的灵力或技术,而是因为晴明不屈不挠爬上山顶的毅力?
「……」
晴明连怒吼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十二神将的价值标准,教人难以捉摸?还是身为人类,原本就不该去猜测神将的价值标准?
他回想已经成为式的神将们。
天空、玄武、天一、太裳、天后,还有白虎、太阴。
到目前为止看似随机出现的神将们,好像有某种法则可循。
顾名思义,「神将」就是拥有战斗能力的「将」。所谓没有攻击能力的四名神将,在战争中应该是专门负责防御。
还有,除了统领十二神将的天空外,其他神将很可能是从力量最弱的开始,依序现身挑战晴明。
仔细回想,只有这样的可能性。力量愈强,自尊心就愈高,最强的神将恐怕没那么轻易现身。
也就是说,下一名神将会比之前的更强,下下一名又会更强。
这样的结论让晴明全身战栗。
他的体力和灵力都到极限了,现在只是靠毅力支撑着,但也撑不了多久了,正好与对手的强度成反比。
天后的话忽然闪过脑海。
还剩下五名,但是……
「太阴,你不会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将吧?」
晴明问得太离谱,白虎和太阴都张大了眼睛。
「啊……?」
「你在说什么?」
看到他们两人的表情,晴明就知道自己的推论错了。
「啊,没有啦……因为天后说最好不要把最强的斗将纳为式……」
风将们的脸上顿时没了表情,整张脸明显紧绷起来的太阴把嘴唇紧闭成一条线,攀附般抓住同袍的下摆。
高大的神将安抚似的摸着小女孩的棕色头发,缓缓开口说:
「就某方面而言……那么说是对的。」
「什么?」
「太过强大的力量是双面刃。」
说得一点都没错。
晴明反观自己。太过强大的力量,有时会把自己都毁掉,的确很危险。
「还有,回答你的问题。」白虎面对晴明,平静地说:「她非但不是最强的斗将,还连斗将都不是。」
晴明哑然无言。太阴耸耸肩说:
「我算什么,我连斗将的边都沾不上,根本是望尘莫及。」
晴明倒抽一口气。白虎和太阴对他微微一笑,就隐形了。
雾又升起来了。
「望尘莫及……?」
有差这么远吗?差距太过悬殊,连要想象都很难。
呆呆站立好一会的晴明,拨开掉下来的头发,叹了口气,臭着一张脸抖掉沾满全身的沙子。
「斗将」的称呼未免太直白。
只因为铠甲是老虎的条纹,就取名为「白虎」,也很直白。还有,那个操纵比白虎强的通天力量与惊人龙卷风的太阴,居然是那种外型。
这些晴明都不太能接受。然而,不管再无法接受,事实还是事实。
他摇摇头往前走,继续寻找下一个神将。
真的很想停下来休息,只能告诉自己没时间了,让自己振作起来。
那个公子突然冒出来,说要娶我为妻,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身体不舒服而躺在床上的她,茫然地想着这件事。
当时,她拒绝了。
她说自己被可怕的怪物盯上了,恳求对方不要接近她。
是的,她真的说了。
自己被怪物盯上了,只要不小心接近她的人都会被排除,所以她不能跟任何人走得太近。
她真的这么说了,那位公子却不相信。
不管她怎么讲,那位公子都不理会。
最后终于发生了可怕的事。
啊,果然如此,自己不能跟任何人扯上关系。
公子的死,把她心中的希望全打碎了,连根一起拔除。
被怪物盯上是她的天命,没办法颠覆。
就等这条命什么时候被取走。在那天来临之前,她只能空虚地活着。唯一的牵挂就是祖父母不知道会多伤心,但这也不是她能解决的事。
她真的彻底死心了。
「……」
想张开眼睛,眼皮却像铅块般沉重。眼角发热,泪水滑落下来。
为什么呢?明明已经死心了,只想淡定地过日子,耳边却不时响起某个人的声音,阻挠着她,还有一张脸,浮现眼底。
是牛车暴冲时救了她的年轻阴阳师,还有自称是阴阳师朋友的年轻人。
祖父母一定对那个沉默寡言的阴阳师说了无理的要求。他来访时,心里一定觉得很困扰,在自己面前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她对他的心意表示感谢。
而他没说什么于事无补的安慰话,就离开了。
她依稀记得目送那再也见不到的背影离去时,心中那种刺痛的感觉。
那位已故的公子,生前来访时,她都只有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直到现在,她才想到为什么,因为那位公子即使笑着,眼中也会不时闪过阴森的光芒。
一阵风吹过,飘来甘甜的味道。
她知道这股香味。
「……」
很想撑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全身肌肉松弛。
祖父母听说那种薰香有除魔的功效,也跟着那位公子劝她随时点着香。
她听他们的话,持续点着香,整个房间都薰成了那个味道。
现在没有香炉,房内还是弥漫着余香。
那个人是否平安无事呢?听说他为了救自己,连命都不要了,好想告诉他,不要再为自己冒险了。
泪水又从紧闭的双眼滑落。
她被怪物盯上了,所以不希望任何人接近她。也以此为由,拒绝了那位公子的求婚。
其实那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是害怕那位公子。从他的眼睛深处,隐约可见阴森的光芒,那才是他的本性。她其实是害怕那样的他。
不知道那位公子是不是察觉了?还是没察觉就死去了?
枕边响起咔咚的声音。
她的肩膀颤抖起来。香味愈来愈强了。
每一次呼吸,香味都会从鼻中侵入体内,使意识逐渐涣散。
有只冰冷的手无声地摸着她的脸,摸得她全身寒毛竖立。还有人逼近她,在她面前吐着气。
她的手脚都无法动弹,只能挤出仅存的所有力量,拼命张开眼睛。
朦胧的视野中有个轮廓。
当飘忽不定的焦点好不容易固定住时,她抽搐般地倒抽了一口气。
「啊……」
那张脸有双目光阴森的眼睛,她绝对不会认错,是那个已故的——
她全身颤抖,喉咙冻结,发不出声音来。
应该已经身亡的公子,以虚假的表情对她笑着。
「……——」
没多久,她觉得眼前一片黑,所有感觉又逐渐远去了。
在坠落黑暗的深渊前,闪过她脑海的是——那个年轻阴阳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