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红之丧章 第二章

  拉蒙纳骑士团长和恩德华子爵遗孀的谈话,实际上达到了两个小时。

  两个本该相似相爱的人,却违背了对方的心意,谈话完全没有进展。

  夫人已经不想再失去心爱的丈夫了。失去一次已经是非常痛苦的经历,如果再失去第三个心爱的丈夫的话,她觉得自己会承受不住。

  而且,纳西亚斯非常能理解夫人的心情。毕竟纳西亚斯自己也曾因为与第一位妻子悲惨死别,而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双方,都不想失去对方,不想和对方分开,可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近决定性的时刻。

  “总之,请你放弃现在马上要出国的打算。”

  纳西亚斯总算在这件事上成功得到了夫人的同意,暂时离开了客厅。

  他是去拿饮料的。

  就在两人一直持续谈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端茶进来,这是因为已经下令谁都不能接近这里。

  但是,来到走廊上之后,纳西亚斯非常讨厌的一个人,叉腿站在那里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巴鲁。

  “你到底在想什么?”

  被巴鲁这么盯着,即便是拉蒙纳骑士团长,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纳西亚斯非常惊慌的反驳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现在没办法马上得出结论,所以还是观察一段时间……她也答应我放弃出国了。这种情况下,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于是,巴鲁面对自己长年的友人,露出了冷嘲热讽般的笑容。

  “你这个笨蛋,到了这一步我已经不觉得你可怜,而是只觉得愤怒了。你真的觉得夫人会遵守这个约定吗?”

  “…………”

  “我们可以赌一下。夫人早晚肯定会背着你消失的。而且你甚至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纳西亚斯什么都说不出来。

  “至今为止我都尊重了你的自主性维持旁观的状态,但我实在是忍不了了。我来吧。我去说。”

  “不,让你说的话这太……”

  纳西亚斯还是犹豫了。身为男人,这种问题交给别人处理他还是有抵触情绪的。

  不过,巴鲁可没那么好说话。

  “这种时候你为了这种无聊的面子,要失去夫人吗?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会再帮你了。”

  “我也没让你帮我……”

  纳西亚斯错开了眼神,巴鲁再次露出狰狞的笑容。

  “这真不像你会说的话。拉蒙纳骑士团长。你一直都是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做不到什么的。做不到的事情你不会硬撑着说能做到,是会交给别人的。”

  “不,可是,这是两码事……”

  “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确实很有意思,但是如果交给你的话,到什么时候都说不出个结论。好了,我来吧。——不用担心,最后那句话我会让你来说的。现在的我已经有妻子了。不会跟她说《请跟我结婚吧》这句话的。你要是明白了就躲开。”

  纳西亚斯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望着巴鲁。

  两人的交情并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知道现在的巴鲁是认真的,说得更清楚一些,他知道巴鲁跟自己的关系上是有一些《认输》的部分的。

  如果除去了这些,确实对自己非常不利。特别是对现在的纳西亚斯很不利。

  虽然纳西亚斯有些犹豫,但还是遵从了友人的忠告。

  巴鲁代替纳西亚斯进入了客厅之后,巴鲁将一直半开的门关上了,还上了锁。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不想让纳西亚斯听到。

  恩德华夫人坐在椅子上,茫然的望着空中。她似乎都没注意到巴鲁走了进来。

  巴鲁站在夫人面前,直截了当的说道。

  “为难女士并非我的本意,但是如果你不想接受那个家伙的求婚的话,那你就不应该同情他。纳西亚斯在情事上就跟纯洁的少女一样。你这么做太过分了。”

  “我知道!”

  夫人出乎预料的大声回答道。

  她并没有去看巴鲁。只是紧紧握住了双手,嫩绿色的眼睛中充满了苦涩。她用近乎疯狂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做。我非常清楚,我应该像之前一样,感谢接受他的友情。我非常清楚!”

  夫人是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感情。她面无血色,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我总是、我总是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我的内心警告我了,我不应该这么做,我不能这么做!我知道我一定会后悔的,可为什么就是没办法避免呢,为什么明知道不能做还是去做了呢,我甚至都会讨厌我自己。我为了考验渥尔大人——考验陛下的真心而去勾引独骑长的时候也是如此。我为了治好丈夫的病去做类似于间谍的事情的时候也是如此。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会出大事的。这次也是这样的。我明明知道……!!”

  夫人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脸。

  巴鲁轻轻的问道。

  “你后悔了吗?”

  拉蒂娜捂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她的肩膀在颤抖。

  “对什么后悔?跟不喜欢的男人睡了?还是说让愚蠢的纳西亚斯,对不可能实现的结婚有了期待?”

  夫人用哀求的眼神望向巴鲁。

  “你不要说种刁难我的话。我,所以,我想从他面前消失……想要在今天出国,再也不见他了,所以……”

  “不过,你在见到纳西亚斯之后,你的决心就动摇了。”

  拉蒂娜没有回答。沉默便是雄辩,证明了巴鲁说的是真的。

  “恩德华夫人。你这么聪明应该是明白的。人不一定总是会选择正确的路。不只如此,如果能一直选择正确的路,那简直就是奇迹。如果犯了错,只要改正就好了。——你总是想着逃跑,这种想法太消极了。你还有接受纳西亚斯这个选项。”

  夫人再次沉默了。

  她面无血色的脸上出现了很多种表情,然后又消失了。

  她似乎想哭,似乎有些痛苦,似乎还有一些焦躁不安。她紧咬嘴唇微微颤抖,脸也紧绷着。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拉蒂娜终于开口说道。

  “……我,爱着纳西亚斯大人。”

  “我知道。”

  “所以,我不能接受他的求婚。我……是被死神附身的女人。不能结婚。”

  “这可说不好啊。说不定,纳西亚斯的运气比你的死神还要强大呢。那个家伙比你想象的要顽强得多。”

  面对巴鲁刻意的玩笑,夫人却一脸认真的摇了摇头。

  “公爵大人。公爵大人应该是能理解我的心情的。我——是个胆小的人。一想到又会失去,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很怕。”

  “所以,你就要从近在眼前的幸福中逃走?”

  巴鲁的声音是很有力量又很悠然的低音,有着魅惑的感觉。这平滑充满感情的声音,在说服女性的时候能发挥很大的效果。

  恩德华夫人也不例外。

  她的眼睛中流露出犹豫动摇的神色。她深深叹了口气,静静低下了头。

  “——我自己也知道我说的话很愚蠢。这种东西就是女人无聊的感伤吧。可即使如此,一想到那个时候……”

  夫人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抖。不知道她眼中看到了什么。是丈夫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吗,还是昨天还温柔地抱着自己的丈夫变冷变色的手呢……

  “恩德华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第一个丈夫的事情。想起了已经订下婚约最后还是分开的渥尔大人。可是,那个时候的我还能相信未来。我说服了自己,不管过去多么艰辛,有多么痛苦的回忆,如果害怕这些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自己只要接下来能幸福就可以了,我这样劝说了自己,接受了那个人的求婚。可是……公爵大人应该也知道结局如何了吧。命运总是这么刁难我,对我这么冷淡。这样的话,为什么我明知道会发生一样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接受纳西亚斯大人的求婚呢?”

  “我发自内心的同情你不幸的经历。我真的觉得非常可惜。可是,老实说,夫妻同时得到上天的召唤去世是非常难的。应该说,一个人丢下另一个人先死是非常普通的。你说你觉得这样痛苦,真的只是痛苦吗?你和你爱的人之间的回忆,就不能给你带来一点慰藉吗?那个人会怎么死,会以什么样的姿态迎来生命的终结,这种事情谁都不知道。人生短暂。在你磨磨蹭蹭的时候时间就在流逝。与其畏惧不确定的未来,还不如在结束之前努力生活,尽情去体会幸福。”

  “然后,再一个人度过剩下的时间?”

  夫人的声音有些嘶哑,没有任何感情。

  她仿佛望着虚无的天空,在自言自语。

  “那个时候……里克……恩德华死的时候,我想和他一起死。我不想一个人了,不想再被丢下。我满脑子都想着死……然后我拿到了毒药,我想让一切结束。我明明只要喝下毒药,就能轻松了,可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我很怕……手不停地颤抖。我连死的坚强和勇气都没有。只能空虚可悲的活下去。那个时候我明白了这一点。然后我发誓,我再也不要去爱任何人,再也不要有这种痛苦的回忆了……可我连这个誓言都没能遵守。……我实在是太可悲了。”

  夫人的声音开始颤抖,突然擦去了眼角渗出的泪水。

  “我的幸福……我感觉到幸福的时间,总是伴随着不幸。现在我爱着纳西亚斯大人,而纳西亚斯大人也想要得到我。如果能牵起他的手,如果能和他一起生活的话……如果能这样的话……单是想象就像做梦一样。可是……如果我连纳西亚斯大人都失去了的话呢?我又会只剩下一个人了。——我不想这样。我已经……已经绝对不想要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夫人拼尽了全力。

  她并不是不想得到幸福。

  明明幸福就在眼前。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却动不了。

  巴鲁来到垂头丧气的夫人身边,几乎是罩在夫人身上一样,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样的话,就让我杀了你吧。”

  夫人猛地抬起了脸。然后,她撞上了巴鲁近在眼前的异常认真的视线。

  “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继续活下去的。你烦恼的就是这种事情吧?你不想失去心爱的人,一个人度过剩下的人生,但是却没办法凭借自己的意志杀了自己。你自己的意志是想要死的,但是因为缺少一点点勇气,所以你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活了下来。然后,你这一次也没有一定能死掉的自信。不是吗?这样的话就让我帮你吧。”

  这个建议非常可怕超越常识,可是,夫人却没有笑。

  而且她用异样的眼神望着巴鲁,坐正了身体,然后用异常认真的表情和语气反问道。

  “你会杀了我吗?真的吗?”

  “我说过了。如果,你的死神带走了纳西亚斯的话,我一定会让你跟他一起走的。虽然这么做有些犯规,但是这样也能完成你的心愿。这个建议还不坏吧。”

  夫人茫然的看着巴鲁看了好一会。

  接着,她脸上渐渐出现了一种半哭半笑的表情。失去血色的脸颊也慢慢红润了起来。

  “……公爵大人。你真是温柔的人。谢谢你。不过,真的吗?你真的会这么做吗?就算那个时候我害怕起来,你也不会手下留情吗?”

  “当然了。让女士痛苦并不是我的嗜好。反正一瞬间就会结束的。有人陪纳西亚斯一起上路,他也会高兴的吧。”

  “可是……”

  夫人似乎还是有些担心。

  “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可是如果公爵大人比我和纳西亚斯大人先死呢。”

  夫人认真的说出这种话,巴鲁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担心这种事情。有一句名言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就是这种典型。我肯定比任何人都长寿的。”

  看着巴鲁昂首挺胸厚颜无耻的说出这种话,拉蒂娜也瞪大了眼睛。

  接着她笑了起来,仿佛十几岁的女孩一样大笑着,然后一边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边道了谢。

  走出客厅之后,巴鲁抓住一脸不安站在门外的纳西亚斯的手腕,将惊慌失措的纳西亚斯推进了客厅。

  这是让本人都来不及说话的麻利手法。

  “你要是还不能说服她的话,我今天就跟你绝交了。”

  巴鲁低声威胁完纳西亚斯关上了门。接着转身去了第二城郭内的瑟雷沙家。

  差不多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但巴鲁还是毫不顾忌的把一家的主妇叫了出来。

  原本呆在厨房的奥兰娜慌忙摘下围裙,理了下头发就冲了出来。大概是太慌张了吧,围裙还拿在手上。

  巴鲁用令人吃惊的语气毫不掩饰的将跟夫人进行苦战的纳西亚斯的样子和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奥兰娜。

  但是,他并没有说出自己跟夫人的约定。

  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我这次也忍耐到极限了。你的兄长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骑士,优秀的指挥官。他很有胆量,战场上的策略也非常出色。如果没有这些的话,我是不可能和他做朋友的。但另一方面,他在私生活方面却特别的纯情。要说可爱的话,这一点确实很可爱,但是一切也要有个限度。对别人的恋爱指手画脚确实是愚蠢至极之举,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太过温柔不能坚持自我的男人,和太过聪明而胆小的女人之间的恋爱,完全没有进展。就是要有人拍着他们的屁股让他们前进。”

  听到这番话奥兰娜也露出有些吃惊有些惶恐,难以形容的奇怪表情。

  她深深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哥哥真的是……该说是迟钝呢,还是不懂女人心呢,我也曾数次想要拍打他的屁股催促他呢。”

  她感叹着,接着脸上充满了期待的光辉。

  “不过,总之,哥哥向拉蒂娜求婚了吧?”

  “应该是。不,要是这样还定不下来的话,我也不管了。”

  虽然巴鲁的语气有些疲惫不堪,但是他在笑着。

  接着他突然一脸认真的探出身子说道。

  “但是,还不能安心。所以,奥兰娜。我希望能先不管纳西亚斯,直接安排后续的事情。如果交给那两个笨蛋的话,等到他们谈到举行仪式的时候,两个人都四十多了。实在是等不了了。就趁着现在的这个势头,快点把他们撮合到一起。怎么样?你能帮我吗?”

  “不用您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奥兰娜握紧围裙点了点头。她此刻的心情就是,怎么会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结婚仪式还是要在他的故乡彭斯-宾举行吧?你们的双亲也在那边。恩德华夫人应该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接下来就是你的兄弟和亲戚了吧,要联系上他们让他们过来,大概需要多久?”

  “有一个月就足够了。大家知道是哥哥的结婚仪式的话,肯定会放下一切赶过来的。”

  嘉佩尔家的兄弟姐们,大家都担心着一直无法忘记那场不幸婚姻的兄长。

  “那么,结婚仪式就定在十一月三日。可以吧?”

  “好的。”

  “不管是多少次,女性还是想要穿上新娘礼服吧。这也可以拜托你吗?”

  “交给我吧。我明天就去量尺寸。”

  “货款就转到我那里支付。虽然没有多少,也算是结婚贺礼了。结婚仪式的会场我来准备。”

  “拜托您了。”

  这是多么顺利巧妙的配合方式呀。

  巴鲁回去之后,奥兰娜连晚餐都顾不上准备,开始疯狂给家人、亲戚写信。

  就这样,在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拉蒙纳骑士团长和恩德华子爵夫人的婚礼,就这样迅速地,往实现的方向运转起来了。

  另一方面,独立骑兵队长和得拉伯爵千金的爱情故事,并不是这么简单就可喜可贺地圆满解决了。

  并不是其他原因。而是独骑长本人面露难色。

  “你真是做得好事。你这混蛋。你说了那种话,我要是还拒绝的话,我不就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了吗。啊?国王陛下呀。你到底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伊文的语气和视线都非常严厉。看起来真的在生气。

  这种情况下,国王也不得不示弱。

  “可是……为什么要拒绝呀?”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也爱慕着夏米昂呢……还是说,这次不过是对方一厢情愿的单恋?”

  “你这笨蛋。不是这种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国王和伊文从马厩转移到塔乌众人的宿舍中,两个人开始单独交谈。

  在身份相差过大的婚姻上,最困难的就是父亲以及身为监护人的亲族的反对。

  但是,今天这种情况下,德拉将军比他的女儿夏米昂要更热心。

  面对德拉将军对伊文态度的变化,国王觉得很高兴。

  初次相遇的时候,将军认为伊文不过是流氓山贼,甚至对他抱有厌恶之情,但是随着时间流逝,特别是在郎邦战役之后,德拉将军态度大变,给予了这个男人正当的评价,国王也觉得德拉将军非常厉害,并心怀好意。

  对于国王来说,德拉将军就仿佛另一位父亲一样。另一方面,伊文是跟国王一起度过了少年时代童年玩伴。而这位将军说要让他成为自己心爱独生女的丈夫,成为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好了。

  可是说到这里,伊文的表情中就混杂了些不太安稳的感情。

  那并不是愤怒。而是轻蔑的视线。

  “所以说你太迟钝了。不,还是说你真的不懂吗?你姑且也算是贵族出身的。可我不同。我从骨子里就是庶民,在你们眼里就像是杂草一样。现在也不想生长在漂亮的花坛里。而且你们会认为《生来便是卑贱的杂草应该是不在意这种事的》,只要《平等对待》,我就肯定会激动得流出眼泪来。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国王的脸色也变了,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伊文,我真的生气了。我什么时候这么对待过你?”

  确实,渥尔是土地领主的儿子,伊文是林中居民的孩子。但是,在他们之间,这种东西从没成为两人交往的障碍。

  国王不会因为身份这种理由对对方差别对待。伊文应该也是同样的。但是现在他居然说出这种话,国王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伊文苦笑着说道。

  “是啊。渥尔。你就是这种家伙。所以我喜欢你。可是,人有能做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就像你现在无法丢掉王冠一样。”

  被戳到痛处的国王顿时哑口无言。

  “我确实不能丢点王冠,可这是两码事……”

  “一样的。跟你相比可能不值一提,但我也有自己不能丢弃的立场。然后你这混蛋……居然无视了我的意志,擅自做了决定。”

  “不,可是也不用说得这么严重……”

  老实说,国王现在也不明白伊文到底在纠结什么。

  “你跟夏米昂那么相配,德拉将军也选择了你,你也不可能一直都单身。而且,对了,听说吉尔这次也要迎娶一位年轻的妻子了……”

  “啊,那件事也像个笑话一样。那可是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后妈。”

  听到伊文若无其事的话,国王吃了一惊。

  确实如此。吉尔结婚的话,对方对于伊文来说就是《继母》。

  不过,这件事应该还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自己和王妃以及吉尔本人以外。

  看到国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伊文笑着轻轻耸了耸肩。

  “你这是什么表情呀。当然的吧。吉尔就像是我亲生父亲一样。真是的——本来有一个这种父亲就够多了,结果这么可怕强硬的父亲又多了一个,真是可怕。”

  他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是国王却没有笑。

  他笑不出来。

  同时,在宿舍的另一个房间,吉尔的房间中,这两位可怕强硬的父亲,加上夏米昂,正在畅谈中。

  “唉,毕竟是没有先例的姻缘,我也想到会进展困难,但没想到,能得到陛下的帮助,真是可喜可贺。”

  德拉将军有些兴奋地说道。

  在贵族阶级的喜事上,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了。毕竟是得到了国王陛下的保证。

  虽然他兴致冲冲的想要商量接下来的安排,但是吉尔的样子却没有那么热情。他脸上有一丝苦笑。

  夏米昂很介意吉尔的表情。

  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是反对这门亲事,但是他似乎是在责备父亲的热情。

  这是什么意思,夏米昂并没有问出口,就在她苦恼的时候,罗姆的女头目出现了。

  凡妮莎像往常一样,因为艾比的事情大脑充血,想要过来痛骂吉尔,但是看到德拉父女,慌忙闭上了嘴。

  虽然他们不曾共赴战场,但是在庆功宴的时候是见过的。凡妮莎慌忙装出样子,打了招呼。

  德拉将军也郑重的打了招呼,马上便说到了女儿的婚事,但是凡妮莎听完之后却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

  “这位小姐,要和那个孩子结婚?诶,父亲也同意了?这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啊。”

  但是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觉得可喜可贺还很值得怀疑。她的语气不是单纯的吃惊。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问题,有些担心地望向吉尔。吉尔给凡妮莎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那个……”

  夏米昂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开口问道。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凡妮莎慌忙笑着摆了摆手。

  “没有的。只不过是,区区的杞人忧天而已。因为,小姐您毕竟也是这种身份吧?配我们这种人有些太浪费了,我只是这么想而已,当然,如果将军也同意了的话,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嗯,这真是求之不得的良缘呀。”

  她越是用力说明,越是明显。

  将军似乎也察觉出异样。

  “吉尔,凡妮莎,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这个直接的问题,吉尔再次苦笑着耸了耸肩。

  “唉,结果还是,这个身份是个问题呀。”

  “但是,我们很明白这一点。现在我完全没有看不起山贼的意思。反而正是因为看重你们才会这么做的。”

  “我们明白。但是在意这种事的不是你。而是我们。特别是伊文。”

  德拉父女一脸茫然。

  “这真是奇怪呀。我可不觉得,他有那种令人倾佩的性格,觉得自己配不上就诚惶诚恐的……”

  “父亲……”

  夏米昂满脸通红地责备父亲。

  就算是说自己未来的女婿,这话也有些过分了。

  贝诺亚的头目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是这种意思。说得直接一点的话,那就是伊文会成为同伴中的叛徒。因为,就是这样吧?名门伯爵家的小姐和身份低贱的山贼的组合,不管怎么想,应该都是山贼先去勾引的小姐吧?而且目的肯定是为了得到财产和身份。——说得夸张一些,同伴们会厌恶他,会说那个家伙,虽然嘴上说得好听,最后还是想成为贵族,真是肮脏的家伙。”

  罗姆的头目慌忙插嘴说道。

  “我们是明白的。那个孩子并不是那种品行恶劣的人。可是,塔乌有很多人。其中,还会有那种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孩子,但是会在背后说坏话的人。当然,那个孩子的价值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有所下降,但是……”

  说到这里,凡妮莎也面露难色。

  吉尔则更加直接。

  “但是,他肯定会很难做。原本自由民之间对贵族阶级就有着根深蒂固的反感和不信任。而且德拉伯爵家是名门中的名门。如果跟小姐结婚的话,那个家伙对于我们来说立刻会变成《外人》。从常识上来考虑,就很难让他继承贝诺亚了。”

  “怎么会……可是伊文大人明明是陛下的挚友!”

  夏米昂脸色大变,吉尔则微笑着继续说道。

  “刚刚,你说了威罗比卿儿子的事情,这也是一样的。对于威罗比卿来说,身份低微的姑娘,而对于我们来说你就是《我们社会中性质完全不同的存在》。这种东西,单凭上层的交往是无法同化的。而且一旦结婚,就要有被自己的社会排斥的觉悟。这一点,他应该是明白的。”

  “如果是我的话,会抛弃自己的一切,去男人那里。但是,小姐是做不到的吧?不过,我觉得那个孩子也做不到。原本,男人就不会那么容易为了女人抛弃自己的立场,而且如果他那么轻易就抛弃了,也是个问题。”

  现在的伊文是塔乌和王宫之间的桥梁,但是他行动的基准往往在塔乌这一边。

  为了同伴工作的时候是贝诺亚的副头目,作为塔乌代表来到王宫展现实力的时候,则是独立骑兵队长,无论何时,他总是保全了他第二个故乡的脸面。

  “是啊。要选择面子,还是要选择爱情,真是难呀。”

  面对吉尔痛切的感慨,凡妮莎向他投去了发自内心的轻蔑视线。

  “你真是能说呀。你就使用这种手法,说服艾比的吗?”

  “不要这么说。我和艾比在一起之后,你就成了我的《母亲》呀。”

  “啊,不要不要,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到了这把年纪,要让自己重要的女儿,和你这种比我年纪还大,还这么不可爱的男人在一起。我呀,想要那种更年轻更有活力,朝气蓬勃的男人。”

  “毕竟也不是跟你结婚。而且,你自己不也是私奔的吗,居然跟自己女儿说不行,太没有说服力了。”

  “你闭嘴。这是心情的问题。倒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看上了艾比?你好好跟我说说。”

  “那是因为,艾比是至今为止我见过的女人中,最像塔乌女人的女人。”

  吉尔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

  “这么说可能有些反了。但是我本来也是在别的土地上出生的人。虽然现在被称为头目,但是心里总觉得,自己确实是不属于这里的。不过,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我至今为止都是作为塔乌的男人活着的。接下来这一点也不会改变。所以,我作为塔乌的男人,要娶塔乌的女人,将来想要埋骨塔乌。唉,就是这么回事。”

  凡妮莎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讨厌。尽自己胡说,还一股老年人的味道。啊啊,我为什么要有这种女婿呢……”

  吉尔不由得脸色大变,探出身问道。

  “——你会把我当女婿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我说什么都不管用啊。她说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什么,不是你就不行。真是的……”

  罗姆的头目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接着站了起来,指着吉尔的鼻子,用非常吓人的语气说道。

  “你听好。我会把我重要的独生女儿交给你。你可不能有其他女人。就算艾比允许,我也不会允许的。不然你就做好西面和东面战争的心理准备吧。我会让你再也做不了那种事情,把你双腿间的宝贝拔下来捏碎的。这一点你给我记好。”

  面对这可怕的威胁夏米昂满脸通红。德拉将军也瞪大了眼睛,但是就在他想用自己的经验阅历将话题带回来的时候。

  “但是,那么,吉尔你……”

  就在他想说是否反对的时候,艾比兴奋地冲了进来。

  “谢谢你,妈妈!!”

  她抱了自己的母亲,抱了吉尔。似乎还要跳起来。而且,她身后这几天都胆战心惊的看着事态进展的塔乌男人们,都开始欢呼喝彩起来。

  在这片骚动中,吉尔依然很有礼貌的回答了将军的问题。

  “我自己觉得这门婚事很不错。但是,塔乌是个比你们想象中要更大的社会。能给他一些考虑的时间吗?”

  他能说这些已经是尽力了。

  接下来就是一团乱了。

  德拉将军也觉得事已至此只能暂时告一段落,带着女儿先回到了宅邸。

  其实他在回去之前还想跟伊文谈一谈,但他信赖的国王却摊开双手无奈的说《被他逃掉了》。

  “他似乎非常不满我的介入。真是为难。但是,我也是骑虎难下了。”

  国王说,今夜想再谈一谈这件事,会去将军家拜访,将军回答说自己会高兴地等待国王到来,接着双方便分开了。

  这天晚上,德拉将军一边和女儿吃完饭,一边苦笑着说。

  “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但是山贼也有山贼的面子,也要对同伴讲究体面。不过,我没想到,跟贵族的女儿结婚,居然有这么不利的影响。”

  “是的。我也完全没有想到。”

  “跟为了得到名门之名,而想要得到你的塔缪家的小子完全不同啊。”

  “父亲。不能把他们混为一谈。”

  夏米昂的表情并不冷静。

  她觉得自己能理解伊文的立场。同时对伊文的矜持和骄傲都心怀好感。

  如果说,自己要和塔缪男爵家的儿子结婚的话,故乡的罗亚的男人们绝不会沉默不语。他们一定会到父亲这里抗议吧。

  作为主君女儿的丈夫,他是《不合适》的。

  这样的话,那自己是不是适合成为,塔乌中大村子的副头目的妻子呢。

  吃完饭之后,夏米昂命人准备好浴室,流着汗回到自己二层的房间。

  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参与父亲和国王的对话。婚事一般都是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展的。

  可是,说到今天自己做出的事情,单是想起来就觉得脸上在喷火。

  虽然她只穿着薄薄的睡衣,但是身上却像被火烤着一样不停流汗。

  虽然自己当时很拼命,但居然说出了那么大胆的话。

  明明天气已经有些转冷了,但是夏米昂仍觉得热得受不了,她想要吹吹夜风来到窗边。同时,窗户响了起来。

  夏米昂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谁在敲二楼的窗户。

  夏米昂猛地系紧睡衣的前襟,拿起放在枕边的短剑。

  这不是妇人为了防身用放在身边有华丽装饰的那种剑。这是有着充分钢铁厚度非常锋利的短剑。

  夏米昂右手握着剑,左手缓缓推开了窗户。

  在厚重的木窗对面,有一张仿佛融入黑暗的蜜色脸庞。而相对照的对方明亮的金发反射着室内的灯光。

  “伊文大人!?”

  “晚上好。”

  伊文似乎是凭借墙壁上狭小的落脚点,爬到这里的。

  夏米昂慌忙将短剑藏在身后。

  现在的自己,头发也披散开了,穿着轻薄的睡衣,一想到自己这身打扮出现在男人面前,她就觉得浑身发热。

  “你在……在这种地方、那个、做什么?”

  于是伊文抓住敞开的窗框,维持着趴在墙上的样子,微笑着说。

  “我来找你私奔。”

  穿着睡衣的夏米昂顿时呆立在原地。

  这个时候,德拉将军和国王正在一楼谈话。

  国王像往常一样,没有带一名随从微服出行。虽然德拉将军不厌其烦的劝诫国王不要这么做,但是完全没有效果。

  “同样是在城内。不用这么拘谨。”

  国王这么说。

  不过,今天晚上,德拉将军在训斥国王举止不端之前,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陛下的朋友,还是打算无视陛下的恩情吗?”

  德拉将军苦笑着准备了酒菜。

  而国王似乎并不打算闲聊。

  他似乎心中有些沉重,表情复杂的说道。

  “将军觉得伊文的态度如何?”

  “唉,我也有这种亲身体会啊……”

  曾经要继承罗亚的将军,在父亲和亲族的斡旋下,和附近拥有大片领地的豪族千金结婚了。

  那就是夏米昂的母亲。

  这场婚姻完全是政治。对方力量强大,不想与其为敌。但是,虽然说算不上友好,也是为了和这位领主和睦相处。

  而之前从未见过的新婚妻子性格温和,相貌美丽,德拉将军发自内心爱着她,但是他毕竟不是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的自己的新娘。

  “这件事直到今日我还有些不能接受。对于背负着塔乌将来的人来说,跟贵族的女儿结婚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是,我没想到独骑长会在意这种评价。”

  伊文曾经因为跟国王亲近,在同伴之中经常被人戳脊梁骨。

  同伴们曾指责他,说他爱慕权力,行为举动完全不符合自由民风格。

  但是,他只是大胆的嘲笑了这些评价,完全不屑一顾。他用自己的行动,让这些心灵扭曲的人闭上了嘴。

  “这样的话,我就觉得他对于我女儿的执着,还比不上对陛下的感情,但似乎也并非如此。在我那一代,大家都是勇敢果断的追求自己爱慕的女性的,但现在的年轻人心中所想……唉,我这种老年人实在是不明白呀。”

  “是啊。不,我并不是说将军上了年纪。王妃也是一样,她说她也不明白。——一方必须跳入另一方的世界,将自己染上另一种颜色,不然就不能结婚,她不理解这种道理。伊文是山民的头领,夏米昂是女伯爵,两个人是夫妻。这有什么不行的,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将军忍不住笑了起来。

  实际上,这样真的不可以。至少,世间的人会觉得这是非常奇怪的组合。

  “正是如此啊,真是很像王妃大人的意见。”

  “但是,德拉将军。平时的伊文应该是会赞同王妃的意见的。我能理解他不想当这家女婿的心情。因为那是夏米昂应该继承的权力,不是伊文的东西。这种清高正是那个男人的信条。他会担心同伴们的看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种问题,只要花一些时间就能解决。”

  将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在场的只有将军和国王两个人。就连服侍的随从也被屏退了。

  国王单手拿着酒杯,慢慢地说道。

  “他恐怕是拒绝带有贵族名称的所有东西,拒绝自己的本性吧。”

  夏米昂一瞬间呆住了。她战战兢兢的反问道。

  “那个……私奔不是被反对结婚的男女才会做的事情吗?”

  “是啊,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

  伊文抓住窗框平淡地说道。

  毕竟维持这个姿势说话很辛苦,他向夏米昂征求同意道。

  “我能坐在这吗?我绝对不会进到房间里的。”

  夏米昂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仅凭借手臂的力量抬起身体,跨过窗户,坐在窗框上。他微微仰头望着站在房间内的夏米昂,继续说道。

  “唉,毕竟你说了那么多,如果我还沉默不语的话,实在不是男人该有的所作所为。所以我想说清楚。之前,我也跟你的父亲说了,如果你不是贵族小姐的话,我早就追求你了。”

  “这……”

  夏米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判断男人说的话。

  伊文说,完全不想有那种自动就得到大量财产的婚姻。所以自己就想出了代替的办法。

  “所以,我说我会继承爵位……”

  伊文摇了摇头。

  “你的心意让我很高兴。但是,这样是不行的。女伯爵的丈夫,这让我觉得更难受。”

  “这个,刚刚我也听吉尔说过了。我和你居住的世界太过不同。——确实,我对于塔乌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也不懂如何做山贼……不,是自由民的妻子,我不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希望你能教教我,让我尽快努力尽早适应的。”

  这简直是让人忍不住笑出来的认真得过分的台词,但是伊文却认真的反问道。

  “你真的想成为山贼的妻子吗?”

  “是的。”

  “那你现在能跟我一起离开家吗?”

  夏米昂并不明白伊文想说什么。她一脸困惑的摇了摇头。

  “这不行。你是知道的吧。这家里除了我以外,已经没有能继承父亲家业的孩子了。”

  伊文叹了口气。

  “小姐。你要我说多少次,这样是没有意义的。这样的话我最后还是娶了个有钱的老婆。”

  夏米昂顿时哑口无言。

  如果说贫穷、身份低微的话她还能理解。

  詹姆士-威罗比也是因此遭到了父亲的反对。但是,自己的话,自己的父亲认可了这个男人,想要让他做女婿。

  剩下的,只要不将伯爵的称号强加给他的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伊文一脸为难的挠了挠头。

  “该怎么说才好呢。我并不是对你有任何不满。只不过,我想要的是——想要的是跟我一样同样身为自由民的女人,不需要有身份和财产。只要有勇气、有骄傲、有在塔乌生活下去的气魄和韧性就可以了。”

  夏米昂脸上顿时充满了紧张。

  “伊文大人,你认为我没有这些吗?”

  “不是的。你跟别的温室长大的花朵不同,这一点我明白。我不想将你跟那些,面对男人的危机只能惊慌失措不知所措,看到血就马上昏过去的贵族女孩相提并论。像你这样会用弓使剑的女人在塔乌也不多。你骑马的技术也很厉害。你的勇气和胆量都胜过普通的男人。”

  夏米昂第一次从伊文口中听到对自己的夸奖,顿时红了脸颊。

  如果按照世间一般常识来比对的话,这实在是有问题的夸奖,但是夏米昂依然很开心。

  伊文一只手频频挠着金色的头发说道。

  “只不过,说得更清楚一些,以我个人的喜好来说,接下来要跟我结婚的女人很有钱的话,我会很为难。而且,将来要成为女伯爵的人……这都不是入赘了,这就成了情夫一样,所以我不愿意。所以,我才到这里邀请你一起私奔的。所以才会问你,能不能抛弃一切跟我走。也就是说,这是山贼的追求方式。”

  你会怎么做?男人的表情似乎在询问夏米昂。

  夏米昂无法回答。

  不能走。

  自己只有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面对发自内心感到困惑,呆立在原地的夏米昂,男人微微笑了笑。

  “我说的话很过分吧。我知道。你不可能抛弃这个家和父亲。我很明白。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追求你。结果……真是的,多亏了那个大笨蛋的胡言乱语,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伊文轻声咂了一下舌头。

  德拉将军单手举着酒杯,停下了动作,瞪大了眼睛。

  “贝林格的——乔尔丹吗?”

  国王沉重的点了点头。

  当然,他事前已经嘱咐了伯爵千万不要说出去。

  “没错。伊文就是他的儿子——关于这件事,虽然只能依靠王妃的感觉,但是王妃曾经也是一看到夏米昂,就断定了她是将军你的女儿。看到奥兰娜的时候,也是一眼就看出她是纳西亚斯的妹妹。似乎是有着同样的味道。”

  “可、可是……那个、这件事独骑长他……”

  国王低声沉吟道。

  “他恐怕是知道的。”

  这基本上就是国王的直觉。

  伊文说艾比是太过年轻的继母,他说出这句话是的表情。以及那平淡的若无其事的语气。

  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确实很像在那种情况下伊文会说出的话。但是,国王还是知道了。

  僵硬的将军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喘息声。

  “可、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

  为什么伊文不堂堂正正的说自己和吉尔是父子呢。

  国王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

  “他知道。他知道吉尔的出身,知道自己是吉尔的什么人。他知道,但是他依然打算一辈子,都像这样,装成是毫无关系的人。”

  “为什么?”

  国王单手拖住脸颊,用有些微醺的眼神,若无其事的望着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又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因为,我,到现在,也觉得斯夏的父亲,才是我真正的父亲。”

  “…………”

  “伊文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大概,吉尔也是这么想的。”

  “等等。这样的话,就是吉尔也知道,但是也装成不知道。”

  “是的。”

  德拉将军完全呆住了,看起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怎么会……”

  国王一边思考着一边继续说道。

  “过去,吉尔因为厌恶名门继承人的地位,离家出走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吉尔下了这种决心。但是,即便是过了三十年之后,他仍然固执的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反过来说,他就是如此认同,生于塔乌的人的骄傲。伊文应该也有同感吧。”

  “…………”

  “选择夏米昂——娶将来的女伯爵为妻,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恐怕是心存抵触的。特别是对于伊文来说——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自己和吉尔的关系的——但这是一种类似于屈辱的感觉吧。过去自己的亲生父亲抛弃的东西,应该跟自己永远诀别的东西,不该跟自己扯上关系的东西,他觉得与夏米昂结婚便是允许了这些东西的入侵。恐怕,这是他难以忍受的吧。”

  国王不知何时露出一脸苦笑。

  “他明明有着热衷于情欲的南国血统,但是为了贯彻自己的意志,却要平淡的隐藏自己的感情。他这种地方倒是跟格奥尔格伯父很像。”

  费尔南伯爵称他为北方的巨人,说得好听一点便是懂得随机应变,说得难听一些便是突破常规,是个和一般的社会常识格格不入的人。

  而另一方面,在某些特定的规则上又非常严格。

  那不是社会订下的规则,而是自己内心的声音——这可以被称为是良心、被称为是第二种本能——他是会顽固坚守这种东西的人。

  将军回过神来询问道。

  “这是说,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的话,还是会优先自己规则的意思吗?”

  “也算不上是优先。毕竟他为了遵守自己的规则,会压抑自己的感情,无论好坏,他就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以前,吉尔曾说过,在塔乌盗窃金银是重罪。对于他们来说这个规则是绝对的,是不能违反的不成文的规定。因为,对于触犯这一禁忌的儿子,父亲会亲手处罚。格奥尔格伯父也有这种地方。”

  “嗯……”

  将军抱起手臂,沉吟了一会,接着放下手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么听来,我更想要那个年轻人了。”

  国王吃惊的抬起了头。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将军制止了。

  “唉,等一下。我并不是因为他是继承了贝林格血统的人。我反而是因为他彻底的拒绝这一点,明知自己的身份,知道身为头目的吉尔是自己的什么人,但是却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我就是看中了他这么厉害的地方。”

  国王叹了口气。

  “该说是厉害吗,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这么固执的人……”

  “他的本家怎么说?”

  将军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

  “而且,在固执方面,我的女儿也不逊于他啊。夏米昂说如果不是他的话,就不愿意。她虽然是女人,也是我亲手培养的一名骑士。是不可能收回前言的。”

  “将军。现在可不是悠闲的说这些的时候。我说这种话可能不太好,可伊文装傻的样子可是一流的。搞不好夏米昂会因此错过婚期。”

  对于渥尔来说,夏米昂就像妹妹一样。他当然希望夏米昂能得到幸福的婚姻。

  “那么,陛下认为,那个年轻人不适合做我女儿的伴侣吗?”

  “谁都没说这种话!那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实在是求之不得。我发自内心希望他们二人能进展顺利。但是,因为不知道会花费多少时间,这才让人为难。看看吉尔。等他反抗之心平和下来,想要安定下来成亲,实际上花了三十年呀。”

  “确实,这样的话会让人为难。就看不到孙子了。”

  将军认真的说道,但是他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但是,您不觉得可以稍微等一等吗?”

  国王露出非常意外不可思议的神情。

  “如果等待能有什么办法的话,我也想等,但是有什么胜算吗?”

  德拉将军少见的抚摸着胡子,笑了起来。

  “唉,不过,确实,现在的吉尔跟独骑长是有很像的地方。”

  “所以?”

  “人是会变的。唉,真是没想到啊,他居然就是曾经的乔尔丹,是贝林格家的那个暴徒,哎呀,我现在还是难以相信。实在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

  罗亚到伯利西亚并不遥远。将军在年轻的时候,似乎曾经远远的见过乔尔丹。

  但是,他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乔尔丹和现在的吉尔联系在一起。

  他痛切的摇着头说。

  “互相向对方走近一步,这绝不是屈服。就像很久之前,我家的祖先丢掉反旗,愿意和国家和解一样。就像塔乌现在成为了德尔菲尼亚的领地之一,希望得到更大的发展一样。但是,这种事情,不管别人怎么说都是没用的。——独骑长会感到屈辱,这明显是独骑长自己内心的问题。绝对不是无法逾越的难关,这一点独骑长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么,我就赌他会抛弃自己的执念。”

  “嗯……”

  国王也沉吟了。

  让夏米昂去看看别的男人,这对于她来说也太残酷了,恐怕她也不会听。而她的父亲德拉将军一开始就兴致高涨。因此,只要伊文改变了想法,那一切就能顺利解决。

  “是啊。那就稍微再等等吧……”

  “是的。这种事情就让他顺其自然吧。”

  “——不过,将军也长年来都孤身一人,没有再续弦的打算吗?”

  将军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

  “您真是说些蠢话。与其说这些,我倒想尽早抱上孙子。”

  但是,将军期待的孙子,以现在两人的距离,还非常遥远。

  二楼夏米昂的房间中,窗边充满了一种异常安静紧迫的气氛。

  两人都默默的互相对视着一动不动。

  伊文坐在窗框上,遵守了自己的约定,绝对不踏入房间一步,而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伊文提出的条件的夏米昂,觉得自己没资格动,所以不敢上前。

  明明两人近得只要伸手就能够到,但是他们之前却仿佛横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那就晚安了。”

  男人笑着转过身。跳进笼罩着黑暗的中庭。

  夏米昂慌忙跑到窗边。但是不管怎么仔细在庭院中寻找,都看不到男人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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