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濑裕美,那天早上,比平时更加细致地擦着鞋子。
“你呀,干什么这么拼命卖力地擦呀,要迟到了。”
哥哥在谷津的百货商店上班,看到裕美在用刷子忙碌地打磨鞋子,目瞪口呆地从她旁边经过出了门,裕美抬头瞥了哥哥一眼后,依旧我行我素地继续擦鞋。
亲兄妹怎么会如此不同?哥哥贤司和妹妹裕美就是这样的天差地别。哥哥是俗话所说的搞体育的那种单纯男子,是“对什么都没有感觉”的人。尽管在这世上存在很多“对什么都没有感觉”的人,可是这么亲近的骨肉会是如此感觉迟钝的人,裕美感到很不可思议。
裕美对着闪闪发光的鞋子哈地吹了口气。
“我走啦。”
裕美精神抖擞地站起身,一把拉开了房门。
早晨干净透明的阳光,天真烂漫地撒在住宅区上,但是,裕美却紧张得全身僵硬。
裕美,去接爸爸吧。
从她家到藤之丘的距离是能够步行到达的,今天,在这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中,她打算尝试一个小小的冒险,这样的事情——是从去寻找“羊栖菜”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进行的危险举动了。
那次可吃了大苦头。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一只叫“羊栖菜”的猫——因为它喜欢吃煮得恰到好处的菜——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回来了,所以她下定决心去找它。母亲一定一开始就知道“羊栖菜”没救了,所以当时就阻止她去,因为猫失踪,一定是有某些原因的。
可是她还是去找“羊栖菜”,自己脱下了脑袋里面的“箍”。“羊栖菜”经过的地方,都留下淡淡的蓝线痕迹,裕美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来。走了半天,到了如月山深处,于是在那里——看到被野狗和乌鸦撕碎的“羊栖菜”,它那残破的尸体静静地散落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裕美常被噩梦困扰。
裕美,去接爸爸吧。
妈妈带着孩子气的表情,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后,吐出这么一句话,裕美觉得一点也不奇怪;妈妈这么提议之后,两个人就去车站,爸爸也肯定正从检票口出来,裕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爸爸是名钻探工程师,工作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坐上电车,等等之类的问题是绝不会知道的,这种因果关系是裕美长大以后才明白的。
被母亲叫做千代的姨妈,尽管年龄和母亲相差很大,但两个人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这给裕美留下了深刻印象。
知道吗,裕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已经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了吧?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像当茄子注意到自己不是西瓜,怎么会感到有任何的罪过呢?可是,你要在这里过日子,在谷津,有几个地方你可千万不能靠近,那里会让你受到不良影响的呀,那些地方对我来说也是头疼的地方。不过,等你再长大一点,自己能在脑子里面牢牢地戴好“箍”的话,去那些地方也就无所谓了。
记住,十字路口——要注意四个角的地方,特别是从过去起就放着老石头的地方,那种石头绝对不能碰哟。还有,站南的教堂,也不能去。另外,记好了,可不能上如月山哟,绝对不行。
姨妈的眼睛认真得让人感到害怕,裕美本能地把这些都当成是“真的”危险地方,从心底里相信。
裕美努力地继续做着强大的“箍”,实际上,现在已经能够满不在乎地就读于坐落在如月山上的藤之丘高中,也是因为她自认为每一年都在成长。可是,这一阵子总觉得不对劲。
那个例会上,当大家宣读自己的调查问卷的时候,裕美突然被别的事情所吸引,于是大家的话都听不进去了。要问那是什么东西的话,是味道。
是在美野里迟到进门的时候,裕美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焦味。开始,她还以为是错觉,可那气味变得越来越浓,浓到甚至让人怀疑是什么地方在失火的程度。因为烧焦的味道非常厉害,使裕美变得对旁边发言的人心不在焉。然而,周围的人好像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那个焦味,裕美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才具有的知觉。
是美野里散发出这个气味的吗?裕美暗暗地观察着美野里,最后判断出那不是美野里自身散发的味道,好像是她路过什么地方附带而来的。
那是第一次,在此后的两个星期里,裕美又闻到过几次那种气味,每次都是在学校或上学路上。在这段时间,是真的有东西烧焦的味道,还是只有自己才能闻到的焦味,裕美渐渐地有些区分不出来了。有几次,“啊啊,又是焦味”,心里嘀咕着,等抬起头来.却发现是关谷仁在点香烟什么的。裕美已经完全陷入了“气味”神经过敏。
心神不宁的她想出了一计,决心要查清那个气味发生的原因。
她在出门的瞬间,把“箍”卸了下来。脑袋松软地开始膨胀,似乎感到两腮颤抖起来,在脑袋后面有薄荷的香味,感觉丝丝秀发上有冷水在流动。虽然在她的心里,正涌动着强烈的不安,可是另一方面,裕美又胸有成竹,在这二十分钟的上学路中,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出那个气味的源头。
在出发的一刹那间,各种各样的杂音跑入耳朵里。
鸟叫声、虫鸣声、很多的人声,还有很多劈嚓啪嚓、咔嚓咔嚓的奇怪声响。让她吃惊的是,从身后突然回荡起很响的《夏日的回忆》的歌声,“要是夏天来——的话,回想起……”,跑调跑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但歌者确实非常认真地在唱,这让裕美猛一哆嗦。
裕美尽量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用慢悠悠的节奏行走,否则动不动就产生想飞奔起来的冲动。她体验到一种感觉——好像有谁在墙壁另一边,用一只高敏感度的拾音话筒,一会儿接近一片喧嚣的声音,一会儿又离它远去,而在这一边,一只连着那个话筒的巨大的扩音器贴在自己的耳边。
每当通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都能听到奇妙的声音,好像空气振动发出的嗡声,人就像置身于使劲敲击后的大皮鼓上那样,体验到地面先是颤悠悠地升起,又嘎噔一下落下去的感觉。又觉得似乎后面有无数动物在跑来跑去。今天还没有闻到气味,最好还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气味上,如果任凭自己想象的话,会受到周围的干扰。从刚才起,在后面死缠自己不放的《夏日的回忆》,以金属般异样的歌声,令裕美难以忍受。
渐渐地接近学校了,高中生的身影越来越多,女孩子们喋喋不休的唠叨声与《夏日的回忆》的尖锐歌声混杂在一起,嗡嗡地胡乱扎刺着裕美的脑袋。“遥远的尾濑”、“遥远的尾濑”……像坏了的留声机那样,纠缠不休地重复着。
不行了,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今天还是套上“箍”吧,正当裕美这么下决心的时候,突然,像有东西烧焦似的强烈刺鼻的味道蔓延开来。裕美赶忙抬起头来,惊魂出壳。
前方二十米,与沿着红河的公路相接的交叉路口非常昏暗。
应该说是昏暗呢,还是漆黑呢?被人行道围成四方形的空间,呈现出立方体的形状,宛如挂着巨大黑色蚊帐一般,黯淡不堪,穿水兵服式女生制服及西装夹克男生制服的学生们,依旧带着无动于衷的表情大步流星地穿过那顶巨型蚊帐。裕美越靠近那个方向,越清楚地感受到至今为止没有体验过的那股味道,强烈的、什么东西烧焦般的味道,总而言之,那是一股可怕的味道。
我能够穿过这里吗?裕美刹那间产生了恐惧心理。
一旦踏入这个地方,会不会只有我被烧成焦炭而死?
裕美感到非常恐怖,身体抖得像筛糠一般,身不由己地杵在那里,扑通扑通,心脏突然开始强烈快速地跳动起来。从后面传来无忧无虑的笑声,少女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来,超过裕美后,接二连三地穿过那个立方形的黑暗区域。裕美边流着冷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暗深处的东西,能让鼻子扭曲的那个气味还在持续着,鼻子深处和眼睛之间感到异常的疼痛。
有个人就站在前面。
小小的轮廓,是个女孩!在人行道的对面止住脚步,是二高的学生。
往前走去,能够清晰地看到少女的脸庞,白净、漂亮、文静的脸。裕美又大吃一惊,对方也在看着裕美,当注意到这一事实的瞬间,周围一下子就变亮堂了。黑色,挂着蚊帐般的黑暗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平日里喧嚣的人行道就在眼前,同时,那强烈的气味也消失了。
裕美感到惊愕地环视四周,一直纠缠自己的各种各样的杂音也销声匿迹了,裕美再次注视那个少女。
那个少女也在看着裕美,天真无邪地微微一笑,颔首招呼后,迅速地转向一边开始走起来,裕美也像突然想起要走路似的,摇摇晃晃地开始前行。
依然如故的上学路,依然如故的如月大桥。喂,昨晚看那个了吗?好搞笑哟好滑稽呀。没错没错,后来,友子呀,真的发脾气了,我们的脸都变青了。喂,英语作业做了吗?我一点都没做,骗人,其实你都认真地完成了。大家都说“没做”、“没做”,其实都做了。好狡猾。瞧一瞧真美的那位哟,发型变了嘿。哎呀那是什么东东?
少女混杂在众多的高中生中间,不一会儿就失去了踪影。
裕美心情依旧难以平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走着。
裕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当她看到那个少女的脸庞时,裕美顿悟了。
那个女孩和自己一样,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
浅沼弘范觉得自己变成了“狼少年”。
五月二十一日,星期二,地历研的例会。弘范发现到会的其他成员也都带着和自己一样的表情:惴惴不安,像被狐狸精迷住一样,全都是精神不振的样子。
远藤志穗还没有被找到。
有谁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吗?
例会照常开始了。顾问片平老师虽然骨瘦如柴,但是目光炯炯,充满好奇心。他披散着蓬松零乱的白发,热情洋溢地就各位的研究报告进行说明和指导,滔滔不绝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着。弘范的脑袋里,只有一个角落在听老师说话,另外的大部分,则浮现出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装着四校调查问卷的一摞摞纸袋,照理应该变成只是心血来潮的徒劳和数量庞大的废纸了。已经开始变成房间障碍物的那堆纸袋,以五月十七日为界,突然像被赋予了生命,沉甸甸地增加着重量,好像在那个角落里开始一点一点地散发出某种能量一般。
藤之丘高中一年级的远藤志穗,在五月十七日放学后行踪不明。开始警方考虑到诱拐勒索的可能性的存在,没有公开报道。因为整整两天没有任何线索,警方判断志穗被卷入某起事件的可能性加大,进入了公开搜查阶段。警方在市内派出约四十名搜查人员,在附近的山上等地搜寻,然而依旧无法确认志穗的下落。警方呼吁五月十七日以后目击到志穗的群众向警方提供线索,但是五月十七日下午六点以后便再没人见过她了。
弘范边温习功课备考边听着收音机,听到这里,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认为是在开玩笑。但是,第二天看了报纸后,他觉得自己的脖颈起了鸡皮疙瘩:怎么会……
那时候我为什么要提议对那个谣传进行追踪调查?弘范回想起第一次听到那个谣言时自己的样子,抓着公交车厢内的吊环,身体随之摇晃着,还有那个时候吃下去的炼乳在往上翻涌,有种想吐的感觉,这两者混杂在一起,被乳白色的雾气笼罩着,慢慢地扩展开来。为什么想要做那样的事情呢?不对,其实是我,预感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呀,看见了吧,不正像我说的一样,这不仅仅只是个谣言吗?
与谣言如同狂欢节那样轰轰烈烈地四下流传形成对比,现在没有一个人痛痛快快地说了。但是在学校,类似“负疚感”的情绪,不知不觉地像淹没脚跟的流沙一般,笼罩着学生们。它给大家带来奇妙的罪恶感,那是一种类似觉得自己像个逃脱不了干系的帮凶似的连带意识。与此同时,他们想起了自己填写了关于那个谣传的调查问卷,有人在调查这件事情。在昨天、今天这两天,人们或带着刨根问底的精神、或装着无意的样子、或充满好奇心的表情,从四面八方来询问弘范:
“喂,那是谁先说的呀?”“调查清楚了吧?”“通知警察了吗?”
“没有,结果是一无所获。”对于任何质问,弘范都这么爽快地回复。“实际上,调查正要从现在开始呀。”但是,学生们都认为弘范是在隐瞒。
“被带走了呀。”
美野里想起了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的久保田惠子的那张脸,周末结束之后,来到学校,教室里面吵吵嚷嚷,充满了异样的气氛。
“我呀,看到邻居大叔拿着一把很大的镰刀出了家门,说是用它除草寻找呢。”是谁那么说来着,美野里不由得背生寒气。除草寻找,也就是说——其他的女孩子也同时意识到那个意思,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被带走了呀。”久保田惠子吊起眼梢重复叫道。“被谁呀?”有人问道。“我又不知道哟,不过,其他人也可能被带走。”“其他人也……?”少女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神情。虽然这让美野里愈发讨厌她,可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也感到了恐怖,到底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哟?不擅长逻辑思维的美野里感到自己快要哭了。弘范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呢?
“志穗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随着笹原美佐子的第一句喊声,藤之丘开始了新的一周。每天早上,美佐子都会大声谈论自己带来的各种各样无聊的新闻,裕美对此已习以为常,可这天到底还是大吃了一惊。一个接一个,而且是年轻女子销声匿迹,这是需要花费很多能量的事情。即使自己打算离家出走,然而没有盘缠,在这乡下地方又会引人注目。在这样一个光滑溜平、一览无余的谷津的什么地方,有能够容纳一个少女躲藏的空隙吗?裕美思考起前几天早上的事情,那个脱掉“箍”的早晨。不见了。远藤志穗不在谷津了。那么会在哪里?
不见了——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具备意志,能够呼吸,落下身影在地面上,活生生的实体,怎么会从人世间蒸发了呢?现在,坐在这里的课桌前,思考着问题的自己可能会消失吗?那个气味到底是什么东西?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呢?
到了课间休息时间,大家偷偷摸摸地跑到远藤志穗的班级,观望她那张空荡荡的桌椅。开始,在藤之丘,给大家带来冲击的,仅仅只是少女失踪这个事实,可到后来,别的骚动不安也在她们中间开始蔓延开来。这么说来,志穗的姓——那天不正是五月十七日吗?哪有这么巧……
例会结束了,眼角里滑过其他学生陆续离去的身影,弘范等五人像是罪犯重返犯罪现场那样,心照不宣地聚拢到一起。每张脸上都浮现出奇妙的表情:真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奇怪的地步。
“大家都向我打听,那个谣传的出处是谁。”
美野里带着苦恼的表情说。
“我也一样。”
启一郎也点着头小声附和。
“我也被至少问了一百万次,回答说不知道后,都说,别隐瞒了……”
弘范露出厌烦的表情挥了挥手。
“没错,事实上真的是不知道嘛。那个谣传和这次的事件真有什么关联吗?”
关谷仁在课桌上交叉着手嘀咕。
“喂,都查出了什么呀,统计不是都结束了吗?”
裕美托着腮帮子询问,弘范哗啦哗啦地翻着笔记本回答:
“现在能搞清楚的事情是,谣传在谷津内部发生,而且只局限在这些如月山的高中生中间,当然,通过这四所学校的学生,有一点点往市外或小孩什么的传播扩散的苗头。谣言是在四月二十九日最早出现,大约经过一个礼拜结束。”
“怎么回事,那么辛苦地调查,只得出这么点结论?”
美野里惊讶失望地说,弘范苦笑了一下,突然默不作声。
“对,严格地说是这样的吧。可是,确定了离最早传播谣言者很近的人哟。”
“啊……”
美野里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让人吃惊的是,在我们最初开始制作的试用调查问卷中,有相当接近的人。”
“我们是指—一那五张左右的问卷里面?”
“嗯。”
弘范从调查问卷中沙沙地抽出几张来,那是一叠四月三十日以前听到谣传者的调查问卷。
“在追踪那么多人的调查问卷的过程中,最终汇聚到两个人的名字上,首先,这个家伙,一之濑提到过的笹原美佐子。”
“那个话匣子呀,这名字理所应当与谣传有关联。说不定,二高和藤之丘的谣言可能基本上都是那两个家伙散布的。”
裕美皱着眉头说。
这么说,不仅是因为笹原美佐子的父亲是市议员,他们一家人在谷津更是出了名的社交能手,浅显易懂地说,父母孩子都是十足的话匣子。
美佐子是藤之丘的三年级学生,虽看上去是引人注目的娇贵美女,一旦张开嘴巴,没有一个人不被她的气势所压倒,而且,她还有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美喜子,在二高读书,这一位就像是从姐姐的模子里面取出来的一样,两人分毫不差。据说不论什么情报,只要进了其中一位的耳朵,毫无疑问到第二天为止,就会在二高和藤之丘的所有学生中传遍。
“笹原美佐子说了自己是从谁那里听到的吗?”
“妹妹写着是从姐姐那里听到的,可是姐姐呢,说只记得是某人在电话里说过的哟,是在四月三十日的晚上。”
“某人是谁呀?”
“我也正在考虑是否要向她本人打听呢,明天如何,裕美,能不能约一下美佐子?请她喝杯茶还是可以的。”
“会来,会来,她会喜上眉梢地飞来,因为那个女人的兴趣就是这个,不管对方是谁,她都会缠住他,然后没完没了地唠叨她那些无聊的闲话。”
裕美好像不太喜欢笹原美佐子。美佐子是藤之丘高中里最吸引人眼球的一派中的核心人物,是否准许哪个女孩进她们这帮派,对其他帮派的女孩不满…一整天为了这些问题吵吵闹闹,裕美总是在一旁横眉冷对。
“总之,好像可以断定,笹原这对姐妹是二高和藤之丘谣传的根源哟。”
看着对面一副厌恶表情的裕美,弘范苦笑着说道。
“美佐子那派中的女孩们,有同一高和长筱的男生交往的,那么,男生中的谣传的根源不也是美佐子吗?”
裕美毫不客气地说。
“嗯,我想也有这种可能性。可是,还有一件令人担心的事,就是西泽久子的调查问卷。”
“哎?久子的…一”
美野里不由自主地把头伸到弘范抽出的久子的调查问卷上。
我也应该看过呀,都写什么了?
“西泽久子的家不在谷津,而是在邻近的高品,她是在高品听到这个谣传的呀。时间和笹原一样,也是在四月三十日的傍晚。说起来,‘五月十七日,叫远藤的孩子要倒大霉’这个内容也是最普通的呀,这和谣传的原型相当接近。美野里,知道这家伙吗?一高二年级的潮见忠彦。”
“不,光听说过名字,是久子童年时代的朋友。”
“可能的话,我想通过西泽久子和这家伙聊一聊,美野里,你安排一下,什么时候都可以,尽量快一点。”
“明白,不过弘范,你还要把这个调查继续下去?”
美野里带着不安的表情问,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弘范的脸上。
“继续查。如果不查的话,大家的心里不是也不舒服吗?”
弘范尽量摆出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回答,实际上,心里一度矛盾犹豫过,但看到大家之后的瞬间,他便下定了决心。
“喂,刚才你说过,最早听说谣传的人是在四月二十九日?那个人是谁?”
裕美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露易丝’的正冈,说是在店里听客人讲的。”
“哦,‘露易丝’呀。”
裕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过,要是知道什么的话,要去报警哟,或许,能够查出那个失踪女孩的下落。”
启一郎表情严肃地说,大家面面相觑,能够查出失踪女孩的下落——那是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呢?
☆
一个半老的警察,在河岸的小路上蹬着自行车,不停地擦着汗。
因为他长得很胖,身子下面的那辆破自行车发出嘎吱嘎吱长吁短叹的噪音。虽说气温变暖和了,但他流汗的样子多少到了有点异常的程度,陈旧制服的后背上已经变了颜色。
榨油怪出现了?
他想起刚才在公交车站那个女人的话。她是公路旁的和式点心店“松风屋”的女老板,好像说什么重要秘密似的,悄悄地靠近他嘀嘀咕咕。
大家都这么说呢,哎呀,过去在如月山不是有个非常陡峭的悬崖塌陷的地方吗?和那时一样,那时,不是也被榨油怪的出现搞得满城风雨吗?你不记得了吗?
警察把帽子往上抬了抬,从混杂着芝麻盐一般坚硬的白发的头发之间,瀑布似的汗水流淌下来。那是个极其炎热的夏天。
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柔和的清风在河面上拂过。
榨油怪呀。隔了多少年再一次听到这个词。他只是在孩提时代,听父亲稍微提到过而已,它诱拐小孩,把孩子吊在深山的小屋子里榨那个孩子的油。
但是,年长的人甚至都讨厌说出这个词,因为,它出现的时候,人们的生活中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即使它不出来,从过去开始,在谷津就已经不断发生人员失踪的事件了。
打这星期起,他不光是从“松风屋”的女老板那里听到那个名字,就是自己在探听“有失踪少女的目击者吗?”这个问题的时候,甚至坚信“有小偷盯上了我谷津四丁目的家”的老妪,也说出了同样的话,“反正榨油怪也出现了,这个社会变得越来越险恶了哟,喂,昨天又有人对着我家探头探脑的,吓死人呐吓死人……”
前方有个穿运动服的年轻男子跑了过来,他和这个人很熟。
“贞之,很卖力呀。”
警察停住自行车,举起帽子。
男子瞥了警察一眼算是打了招呼,表情却丝毫未变,目光宛如看墙上的时钟那样。就这样人家还是长筱的老师呢,真不敢恭维,过去他可不是这样的孩子呀。忽然脑海里翻腾起手拿白色鲜花,瘦猴般的少年身影,到自己家里来玩的时候,曾经两手捧着好多摘来的辛夷花呀。
男子一转眼就跑到自己的身后去了,警察耸了耸肩,重新戴上警帽,又开始蹬起了自行车。
这回来的是背着小学生使用的硬式双肩背包的孩子们,是三四年级样子的小学生吧。
他们看清是警察后,开始窸窸窣窣地谈论起什么来,正当他和孩子们擦肩而过的瞬间,什么坚硬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到了背上,回身查看,哇地一阵欢声响起,学生们各作鸟兽散。
“真是无法无天…一”
警察擦着汗,低头看到脚下洒落着五颜六色的金平糖。
☆
同一时间,在谷津最大的百货商店(其实全市只有两家)的办公室里,一之濑贤司正歪着脑袋。
他是地下食品专卖场点心部的负责人。进入四月以来,他发现在八家点心制造商中,惟独最小的日式点心厂家的营业额冷不防地提高,于是他便大胆地改变了卖场的配置设计。
据说高中女生们,一连几天,都到这个日式点心的柜台处,买走金平糖等粗点心。可不能小看她们的购买力,就是这些十几岁的少女们来决定接下来要进什么商品。贤司他们讨论了各种方案,最后决定增加更多种类彩色鲜艳的糖果及炸烤碎块儿年糕等糕点,采用粗点心店的风格称分量销售,卖场也重新设计过了,明亮了许多,还扩大了面积,添加上她们可能喜欢的可爱的塑料铲子和小桶。
点心的“流行”和“过时”演绎得非常剧烈,想都没有想过的东西突如其来地开始畅销,等大家都想买的时候又断了货,好不容易大量进了货,确保了库存后,又卖不出去了,因为积累了几次这样痛苦的经验,他们内部员工都养成了迅速应对变化的习惯。之后,销售额确实提高了,但连日来店的高中女生们,并没有对变化了的设计表现出工作人员期待的那种别样的感动。
贤司继续歪着脑袋思考,这是为什么呀?难道说这个粗点心的流行已经到强弩之未了?但是,高中生们并没有停止光顾,每天都有一定数量的客源,甚至还有增加的时候。
他想最好询问一下她们中的某个人:“喜欢哪种点心?想要什么样的点心?”她们可能就会一边相互瞧着友人的脸说:“嘿嘿嘿,那个”,“这是秘密哟”,“什么都行,不是吗?”,一边把手挡在嘴前,摆出一副害羞的样子,扭着身子笑。但是,仔细观察她们的话,慢慢就能发现,她们想要的是金平糖,只想要金平糖,不是金平糖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