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信封的犯人森久保,连珠炮似地辩解。
不是的!听我说,我会说明。万分狼狈的他即使拼命辩解,却说得支离破碎,就算专注听,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断找借口弥补自己刚说过的话,结果就是破绽百出,令人不耐的话语不停空转着。每次他的声音在会议室响起时,听起来就像吸毒者的妄想般堆积着空虚。袴田终于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别再让我们对你更失望了。”
这么做显然无效,森久保又辩解了两三句;但不一会儿,袴田的强势吓阻像是镇静剂般迫使他只是喘气,不再说话了。
一片静寂的会议室响起唐突笑声。
是来自隔壁会议室的声音?还是幻听?虽然像我们在说话,听起来又像别人在交谈。原来是正在播放的影片传出来的声音。今天请多指教啰。堂堂正正地“公平”竞争吧。荧幕放映着信封尚未登场,小组讨论开始前的和平光景。当我按停时,几秒的悲伤沉默造访,随即响起等待上场似的计时声。
来到第四轮投票时间。
可悲的是,知道犯人是谁这件事,顿时让会议室变得好待多了。虽然被信封搅乱的气氛一时还无法回复,但光是看得见原本看不到的敌人,便大大减轻心理负担。
面对森久保,我的内心涌起各种想法,有好多话想问他。光看他那判若两人的扭曲神情,话语仿佛快从胃袋深处溢出。为了进Spiralinks这间公司,到底能不择手段到什么程度?我试问自己,发现自己原来就算再苦也能忍受,只要想得出来能拿到内定的腹黑点子,就算多少会脏了双手,也会付诸行动吧。
要是中学考试成绩不如预期,高中联考再加油就行了。要是高中联考失利,大学联考好好拼一场就对了。若是连这也失败的话,没关系,只要能进入一流企业就行了。但要是进不了一流企业——
还没成为社会新鲜人的我不晓得今后会如何,或许现实不像我这个年轻人担忧的那样,那么绝望,无论是谁都能轻易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纵然如此,还是希望抱着这里是人生最后一场“胜负”的心情应战,只希望自己的判断不是个谬误。我痛切明白那种不择手段也想得到的心情,虽然明白,但看着奋力朝着错误方向勐踩油门的森久保,不禁深感悲痛。
我斜睨宛如尸体般瘫坐在椅子上的森久保。
开始进行第四轮投票。
■ 第四轮投票结果
.波多野2票
.嶌2票
.九贺1票
.矢代1票
.袴田0票
.森久保0票
■ 截至目前的得票数
.九贺7票
.波多野6票
.嶌6票
.袴田2票
.矢代2票
.森久保1票
一如矢代的预言,没人投票给森久保。
相较于此,袴田倒是投了一票给矢代。也许是我胡乱臆测,总觉得与其说这一票是奖励她揪出犯人,不如说是为自己误会矢代是犯人一事赔罪。
嶌还是投给九贺,但奇怪的是每当她勇敢投票给九贺时,就会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固执己见与放弃思考互为表里,我要努力、努力,无视那些谣言。
她那走在无法回头的桥上身影,让我再次痛切感受到信封带给这场会议的影响有多大。
“我承认……‘信封’是我带来的。”
仿佛成了尸体的森久保垂死挣扎似地吐出话语。
“对不起,我太失态了。可是……那些资料不是我准备的,真的!我是说真的。我只是按照寄到我家的信封里附上的指示,把这东西带过来,没想到里头装的是那种东西——”
“森久保,”袴田平静地打断他的话,“没有用了。别说了。”
森久保已经没气力再多说什么。
揭穿犯人是谁的同时,肯定能瞬间净化我们之间激起的疑心、不安与愤怒等,种种负面情感——果然我不是会抱持这种预感的乐观主义者。纵使我们之间已经产生一些无法修复的鸿沟,但少了一件挂心的事也是不争的事实,就像堆砌一块块砖块,我仍旧深信会议室的气氛应该会逐渐回复到原先状态。
“这些‘信封’……要怎么办?”
袴田这句话让我几近晕眩。你在说什么啊?这还用说吗?信封这场闹剧结束了。犯人既然已经现形,也就没必要被这东西耍得团团转,当然是处理掉,结束这一切。无奈这么想的人,似乎只有我和嶌。就在我想用戏谑一点的方式表达意见时,话题却突然转向如何处理信封一事。
“森久保确实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但就某种意思来说,也可以解释成森久保率先调查我们的身家,揭露我们六个人不可告人的部分,如果只是一起准备小组讨论,不可能知道这种事,对吧?既然如此,就照森久保刚刚说的,先打开所有信封看看吧。然后推举经历这场风波后,还是很优秀的人当内定人选就行了。既然是谣言,就得自己证明是假的,大家觉得如何?”
简直是胡闹。就在我要出声反驳时,“……总之,打开看看也好。”矢代一脸严肃地颔首。
“没错。”连九贺也开始同调。
“这么做最‘公平’,是吧?九贺。”
“‘公平’……吗?”
虽说是幅残酷景象,但要说是理所当然,也没错。因为我要是站在他们的立场,搞不好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一开始就顺利得到两票,也是第一个被告发的袴田从此没再拿到任何一票。一开盘就拔得头筹的九贺虽然守住宝座,但支持率明显下滑。要是目前暂居第二名的信封内容没曝光就落幕的话,那么能够继续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就是我和嶌。
被告发的人显然已经构不到内定资格,但要是主动出击,像森久保、袴田那样自行打开信封,想也知道不可能增加票数。信封显然掌握着这次选拔考试的关键,只要这里分为被告发与没被告发的人,就会一直存在着明显差异。
既然如此,那就打开所有信封,这才是真正“公平”的世界。
正因为明白,所以心痛。
知道了。就这样吧。打开所有信封吧。我无所谓。
话到喉咙又吞了回去。我开始回想自己曾经犯下什么重大过错——至少就现在我能马上想到的……没有。当然,小过错可能被刻意放大,或是曾经犯下什么不得了的错,只是自己完全忘了。不过,假设有这么一个最坏的可能性,仍然大方欢迎其他人告发我,也许这么做不但有助于会议顺利进行,还能提升我的评价。
虽说如此,让我不赞成这么做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嶌。
就连非常忌讳、厌恶信封的我也被洗脑,在某种程度上认可它的存在,认为打开信封才能让这场会议进行下去。然而所有人当中,只有嶌始终抗拒这一点,但这是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还没被告发的人,才能讴歌正义。尽管如此,嶌指的才是一条最合理又正确的路。
我不想让她对我失望,我必须承认自己另有所图。更重要的是,当所有信封被打开时,被告发的人不只我,还有嶌,这件事成了我心中一道防波堤。
我再次慎重整理思绪,向正在讨论该先打开哪个信封的三个人说:
“还是……处理掉吧。”
他们八成有种明明顺利前进的棋子,却莫名倒退五格的感受吧。袴田用像在规劝理解力差的孩子般的口气,说:
“波多野,事到如今已经没这选择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痛切知道……可是、可是……”
我觉得应该诚实、坦然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没问题,一定可以的。应该要传达的事,一定可以传达。是的,我相信自己。
“我还是希望处理掉信封,当然某部分是因为不想被告发,才会这么说……说这种话还真是难为情。我不晓得信封里塞了什么,要是奇怪的告发,当然会影响我的评价,之前的各种讨论已足以证明。毕竟好不容易拿到六票,我不想就这样毁了。只能承认自己颇自私。老实说,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但我不只是因为害怕而不想打开信封。
“什么因为我中枪,所有人都要被回击才公平,一派理所当然得像在讨论如何有效利用核武的议论,我觉得一点也不合逻辑。或许这和之前的意见有些矛盾,其实塞在信封里的可怕告发不过是一张纸罢了。不是吗?
“幸好我们晓得犯人是谁,也就不可能误选犯人当内定人选。毕竟我们一起相处了好几天,应该好好了解过彼此吧?只凭一张纸,就抹消之前所有印象,只相信坐在这里的才是真实模样,真的很蠢。完全忘掉信封的事,这才是我们最初讨论出来的结论,不是吗?
“也许让大家之所以那么在乎信封的理由之一,就是我提议每三十分钟投票一次的规则。正因为看得到人气流动的情形,所以为了扳回一城,就算多少弄脏了手也无所谓,脑子被如此偏颇的想法支配着,所以说……当然,这必须要暂时领先的九贺能够谅解才行……那就是票数归零,重新计算,这么做不是很好吗?”
一直伺机打断我说话的会议室气氛起了一道裂缝般的反应,袴田与矢代神情骤变。
“剩下的两次投票这么做也行,或是最后一次再变更也行,要是觉得这么做还是不公平的话,我只好招了。”
“招了?”
“……说出我做过什么坏事。”
我知道他们全都怔住了,心想波多野到底会自白什么样的事?
其实我完全想不到,完全想不出我有做过什么坏事。赶紧以光速回溯记忆的我不晓得该害羞,还是该夸耀,但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讲的坏事。
袴田可能好奇我怎么想那么久吧,问道:
“很不得了的坏事吗?”
“不……”我摇头,“我想应该有,只是现在一时想不起来……只想到小学时向朋友借的超级任天堂游戏一直忘了还……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应该可以挤出点什么。”
我可是很认真地说,但这番无厘头发言竟逗笑矢代。正因为气氛一直很紧绷,所以一旦放松,就连笑声都会引起连锁反应。只见九贺面露微笑,嶌也笑了。袴田也附和似地笑着,摸了摸脖子。
笑声传递一圈后,回到我手中。
“真是服了你啊!波多野。”
袴田露出天真笑容。
“总觉得冷静多了……你啊,就是这样子,就是这样的家伙。”
从天花板垂压过来的沉重感仿佛融化似地,会议室气氛变得轻松多了。弥漫一股令人怀念的气息,那是我们团结一心,以克服小组讨论为目标,聚在租来的会议室的气息。
“丢掉那些信封吧……也没必要重新计票。”
干脆地吐出这句话的袴田叹了一口气后,双手抱胸。
“虽然多少有些意想不到的干扰因素,但票数确实是这样累积起来的,也代表各自的评价。我觉得照这样进行下去就行了。反正还有两次投票机会,一共十二票,不对吗?扣掉自己,是十票。只要票数集中,任谁都还是有机会拿到内定资格。小心一不留神,就会不知不觉被追过去哟。这是我的意见,大家觉得如何?你觉得呢?九贺。”
当九贺表明赞同时,矢代也点头,嶌则是从包包掏出面纸,擦拭眼角,我也感染到她的情绪似地用力颔首,除了森久保之外——会议室里成了这般景况。
这时,像在祝福我们让会议室气氛变得非常自然似地,计时声响起。
来到第五轮投票时间。
结果——超乎预期。
■ 第五轮投票结果
.波多野5票
.嶌1票
.九贺0票
.袴田0票
.森久保0票
.矢代0票
■ 截至目前的得票数
.波多野11票
.九贺7票
.嶌7票
.袴田2票
.矢代2票
.森久保1票
除了我投给嶌一票之外,其他人都投给我。
我终于超越九贺,登上第一。明明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将结果写在记事本上的指尖却因为欢喜而抖个不停。我辞退早已拿到的两间公司的内定资格,抱着坚定决心迎战小组讨论,意想不到的难题却突然降临,经历好几次灰心不已的瞬间,还看到一点都不想看到的东西,被迫克服根本不需要克服的事,饱尝种种痛苦时光后,总算——总算看到内定资格向我招手。
脑中浮现在墙壁另一侧工作的Spiralinks员工身影。再一步,这间办公室就会有我的位子,起薪五十万日圆——就在我开始计算具体收入时,赶紧关掉妄想开关,以免过于松懈。
“九贺,把这塞回信封。”
袴田收拾放在桌上的纸,递给九贺。
不只袴田,矢代、森久保也不可能在这时机点逆转胜。想说他们应该会表现得很错愕,没想到袴田和矢代虽然难掩懊恼之情,却显得颇释怀。
九贺接过袴田递过来的纸,简单整理后,塞回那个大信封。
我也把手上的信封递给九贺。
这么一来,这场闹剧就结束了。我如此确信。
但不知为何,九贺突然停止动作。
然后像被魅惑似地直盯着袴田递给他的纸——也就是那些爆料照片,像被吸进去似地一直看着,袴田的照片、矢代的照片,还有仔细确认自己的照片时,眼神再次打开紧张的灯。要是存心捉弄我们,未免也太恶劣。总之,没必要再针对信封、照片讨论下去了。就算是开玩笑,也不好笑。
袴田问他怎么了,九贺没回应。再三确认三张纸的他盯着照片,说了句:
“森久保。”
一副像是为了尽最起码的义务,默默照着袴田的指示而参与投票的森久保始终沉默不语,像个并非肉身而是心已坏掉的拳击手般瘫坐在椅子上,身上缠着灰色的光,成了会议室里的摆饰。
“可以再说明一次你是如何拿到信封吗?”
“……喂,九贺。”
“袴田,这事很重要,我想听听他怎么说。森久保,你不是说这些不是你准备的吗?那就坦白说出真相吧。”
森久保就像好几年没开机的电脑般,以慢到让人担心的速度抬起头,用双手抹了一下脸之后,缓缓开口:
“……在家里收到的。”
“什么时候?”
“昨天。”
森久保察觉九贺想要更详细的情报,赶紧重整坐姿。
“一封没贴邮票的大信封塞进我家信箱,上面只写着‘森久保公彦收’。我好奇地打开来看,里头塞着那个白色大信封,还有像是说明书的一小张纸,纸上写着:‘这是Spiralinks小组讨论当天要用的信封,请偷偷带进会议室,别被任何人发现。因为公司有些人还不知道一些事情,所以绝对不能让人事部的人发现。最好放在会议开始后,所有参与者都看得见的地方。因为是非常重要的资料,明天务必记得带着。’所以我比谁都早进入会议室,把信封藏在门后。”
九贺像在听重要证词似地,听着森久保的辩解,仿佛思忖什么般伸手抵着唇。可能是不满九贺的认真模样吧。袴田厌烦似地摇头。
“够了。九贺……认真听这种瞎说只是浪费时间,反正他就是在垂死挣扎啦!什么‘不能让人事部知道’,会有人看到那种蠢到爆的指示,就乖乖照办,毫不怀疑地把信封带来吗?就算说谎,也要说得像样一点吧。”
“我没说谎!是真的收到啊!”
“连谎也不会撒,至少编个像样一点的谎吧!”
“要说不像样,这种选拔方式不也是吗?”
坐在椅子上的森久保仿佛回神般,身子往前倾。
“当他们提出要我们自己在小组讨论上选出内定人选,这种前所未闻的选拔方式时,我就觉得这家公司做什么都不奇怪了。收到信封时,当然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想说准备这种新奇小道具肯定是像Spiralinks这种作风前卫的IT企业都会做的事吧。因为里面附了一张嘱咐我‘不能打开信封’的纸,所以我没打开来看。要是我知道里面装什么,知道是你们当中有人特地准备这东西,我绝对不会带过来。”
真是有够离谱,但这般为了脱罪而编的即兴谎言,听起来又莫名真实,这样的想法在会议室蔓延开来。尽管如此,我们已经非常厌倦怀疑这档事。光是被关在密室两个钟头就已经让人饱尝非比寻常的痛苦,加上从会议一开始就不断发生备受冲击的事,所以比起真理,身体早已开始渴求平静。
当大家在思索如何看待森久保这番话时,九贺再次将两张纸排放在桌上,那是告发他与矢代的资料。
“这里有个像是噪声的东西,看到了吗?还有,左下方几乎完全相同的位置有个黑点,就是这里。”
九贺指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偷拍他上课时的样子,另一张是拍到矢代走进住商混合大楼的瞬间,九贺指的好像是两张照片的共同特征。确实如他所言,两张照片的右上方都有个非常小,像是条码的图案,左下方则是有个很像是镜头沾上脏东西的黑点,因为两张纸上的照片位置不一样,所以不可能是打印机造成的。依逻辑来想,两张照片应该是同一台相机拍的,所以呢?那又如何?
“所以呢?”袴田问。
“这张照片——”九贺咽了咽口水后,指着偷拍他的照片。
“这是四月二十日星期三的第四堂课‘都市与环境’快结束的时候,看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和板书内容就知道了,是这堂课没错。可见这张照片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偷拍的。”
“直接说结论。”
“森久保不可能拍这张照片。”
咚、咚。天花板上的空调适时发出巨响。观叶植物像被改变的风向吹动似地,开始诡异地摇晃着。可能是受不了话题有绕回原点的迹象吧,只见嶌从包包掏出茉莉花茶,含了一口在嘴里。我则是做了个深呼吸。
“四月二十日那天,我和森久保约好碰面。我问他约几点方便,他说因为有个面试,所以约下午五点过后比较方便。你们不记得了吗?那天聚会时,我们在大家面前这么约定的。”
我记得九贺说要还经济学方面的书给森久保,想约几月几号碰面;但森久保说他那天有个面试,要几点过后才方便。我记不得具体的日期时间,只记得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当事人九贺都说得那么清楚了,日期和时间应该就没错吧。森久保那天下午三点开始有个面试——至少他明确说出时间点。
但光凭这样就认定他是清白的,未免过于武断。毕竟他有可能谎称面试的日期时间,反正这种事可以胡诌。我在脑中描绘这样的反驳后,又马上觉得这是无意义的胡乱推测。那场聚会是在选拔方式变更之前举行的,那时的我们并非敌手,而是朋友,没必要陷害其他人,况且谎称自己那天的行程也没什么好处。
我的脑子里又浮现一个疑问,那就是拍照的人不一定是森久保,有可能是他拜托谁拍的。这么一来,不在场证明什么的就没意义了。但还有个问题,那就是照片上噪声般的图案与黑点。
“这两张照片是同一台相机拍的。”
“可是那台相机不一定是森久保的啊!可能是谁受了森久保的指示,用同一台相机分别偷拍九贺和矢代……”
袴田的这番反驳说得越来越没气势,讲到一半就讲不下去了。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的心情恐怕都很消沉。就现实面来说,袴田的说法很难成立,因为必须是除了犯人以外的某个人四处奔走拍照,这个人是犯人的父母?朋友?还是花钱请征信社拍的?与其如此大费周章,倒不如犯人自己去拍。
怎么想都觉得照片应该是犯人自己拍的。森久保有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他不可能是犯人。
那么,谁是犯人?
好不容易熬过一边痛苦挣扎,一边努力想浮上水面的两个钟头,来到这里又被拖回沼底。会议室的空气混浊,所有人像要争夺仅剩的氧气般,呼吸变得急促。
有必要确定森久保的不在场证明。他翻开记事本,上头确实写着面试行程,我们决定打电话到这间公司的人事部求证。袴田认为森久保也许找了好友假装是人事部职员接电话,便用自己的手机调查那间公司的电话号码。可能是害怕引起更多猜疑吧,森久保还特意把手机设定成扩音,并说明自己为了找正当理由向所属研究小组请假,所以必须清楚表明面试时间,证明他那天下午三点到四点确实在那间公司,毫无任何怀疑余地。
好想知道谁是真正的犯人,好想揭穿隐身我们六个人当中,那个卑鄙之人的庐山真面目,既然有机会揭露就该查明一切。无奈这颗正义之心要是与Spiralinks内定宝座一同放在天秤上相比的话,显然过轻。毕竟要是顺利进行下去,我就能取得内定资格,所以怎么样都无法打从心底认为追究真相更重要。
管他真正的犯人是谁都无所谓啦!赶快回归正题吧。
然而这种话怎么样都说不出口,为什么呢?因为这是最像真正的犯人会说的台词。怎么听都像是嫁祸给森久保一事失败,真正的犯人吐出的软弱说词,所以绝对不能脱口而出。
还有,我知道自己不是犯人,当然觉得取得内定资格是十拿九稳,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只要我是犯人的可能性还在,他们死都不会成全我;既然如此,我也得有所觉悟。
会议还剩下二十几分钟就结束了。看来我们只能准备一条揪出犯人的路。
“换个角度想,四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四点左右,没有预定行程的人不就很可疑吗?”
袴田这番话让大家纷纷拿出记事本,确认四月二十日那天的行程;但除了在上课的九贺、去公司面试的森久保以外,其他人下午四点左右都没有行程,所以无法以不在场证明锁定犯人。
会议室开始缓缓充斥着焦虑气息。
“犯人——”如果可以,她应该不想说出这字眼吧,只见嶌露出交杂着恐惧与懊恼的表情,很痛苦似地继续说,“犯人一定也为自己准备了告发用的信封吧。”
这是好几次掠过我脑中的疑问。六个人各拿到一封信,当然是六封。因为每封信都是在告发六人当中的某个人,所以犯人应该也会准备告发自己的信封。
那么,犯人会为自己准备什么样的告发内容呢?
“……有没有可能只有其中一封是‘空’的?”
对于袴田的推测,九贺回应:
“不可能吧。当所有信封打开时,如果只有自己没被告发,不就等于宣布自己是犯人,所以犯人应该也会准备自己的。”
“到底是什么内容啊?”
九贺沉默了约莫五秒,说:“……马上想到的可能性有两个。”
九贺暗示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杀伤力比较大的告发,也就是依逻辑来想,马上就能看穿是谎言的告发内容。
“举袴田为例,对他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了。好比刚才袴田始终无法明确反驳告发内容,只是一再坚称是谣言,却提不出任何有力证明。相反地,要是告发内容是可以顺利解套,事先准备好证据、证人的话,就能让塞进信封里的弱点不至于让自己的评价急速下坠,顺利闯过这关;也就是说,犯人准备的是‘可以证明是谎言的告发内容’。”
另一种是杀伤力相对较小的罪行。
“当所有信封打开时,我们就会对于各自的爆料照片展开议论。可是只有一个人……怎么说呢?好比‘曾经带走很多饭店提供的备品’,虽然是恶评,但不会让人严重质疑人格有问题,也就是‘相较于其他人,杀伤力较小的告发内容’。”
我再次试着思索已经公开的三个告发。也就是说,已经被告发的人,不见得就不是犯人,我们只是不知不觉地认定他们是受害者。目前除了森久保之外,其他人都有可能是犯人。我们为了分享资料,所以知道彼此的住址,因此任谁都有可能把信投进森久保家的信箱。
关于九贺推论的第一个假设,也就是“可以证明是谎言的告发内容”,不适用于已经被告发的三人。虽然袴田坚称是子虚乌有的谣言,却缺乏证据佐证;九贺虽然没有正面承认,却也没否认,矢代倒是大方承认告发内容属实。
至于第二个假设,也就是“相较于其他人,杀伤力较小的告发内容”又如何呢?虽说价值观因人而异,但矢代的罪行显然较轻微,不是吗?如同她高声主张的,谎称自己在家庭餐厅打工,其实是在酒店上班一事根本称不上是犯罪。毕竟职业无分贵贱,她也是靠自己的劳力赚钱。
那么,目前最可疑的是——
“可以打开我的信封,我无所谓。”
森久保指着嶌手上的信封。
“如果这么做,多少能进一步揪出真正的犯人,那就打开吧。”
客观来看,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不是犯人的人,就是背黑锅、被犯人当棋子用的森久保,也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所以不难理解他那多少牺牲一下,也想揪出犯人的想法。虽然不晓得这么做究竟能有多大效果,但至少打开信封,可以多一些揪出犯人的线索。
嶌打从会议一开始,便始终强力主张不该打开信封。只见她起初面有难色,但毕竟连当事人都表明不介意,也就无法再坚持自己的主张;况且这么做也是为了进一步揪出真正的犯人,更是无从反对。
她露出像要帮切腹自杀的好友补上一刀的苦闷表情,缓缓打开信封。
然后掏出一张纸,摊放桌上。
纸上印着两张照片。
一张像是在大会议室的地方,举行什么说明会的样子。站在台上的男子一边高举黑色救生衣,一边拿着麦克风说明什么。台下众多听众的顶上白发颇为显眼,看来应该是以高龄长者为对象的说明会。讲台上立了个“Advance Future股份有限公司‘高效能背心’直销说明会”大看板,一看就了然于心是怎么回事。两名青年站在台上右侧,其中一位的脸用红圈标记,露出有如阿多福面具般虚假笑容的青年就是森久保。
第二张照片的背景好像是大学校园,看来应该是森久保就读的学校,一桥大学的校园吧。拍摄者从稍远处捕捉到,有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冲向从洋风建筑走出来的森久保,朝他飚骂的瞬间,只见森久保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往后退。
森久保公彦是骗子,参与专门诈骗高龄长者的直销手法。
(※另外,嶌衣织的照片在波多野祥吾的信封里。)
第二张照片应该是受骗男子突然去找森久保的瞬间吧。照片右上方也有个类似噪声的图案,左下方有黑点,合理推测这张照片也是犯人拍的。
假设这个告发内容属实,那么森久保被告发的罪行还真是不轻。只见他一看到照片,明显慌了。
“想说他怎么会跑来学校找我,所以是为了偷拍吗……”
森久保喃喃自语似地吐出这句话后,赶紧窥伺其他人的反应。
本以为他会反射性地称说这是无凭无据的控诉,没想到欲言又止的森久保只是眼神无力地望着地板。毕竟这场会议已经没有多余时间,无法静观某个人辩称这一切都是莫须有的谣言。
况且,就算能提出证据证明告发内容是假的,也不应该这么做,因为这样就符合刚才九贺提出的犯人作战策略,提出“可以看穿是谎言的告发内容”。毕竟眼下情况是,尽量巧妙回避告发一事才是高招,所以一味驳斥只是让森久保又回归犯人候补人选之列。对森久保来说,能做的事就是把辩词吞回肚子里,接受告发内容,用沉默证明自己不是犯人。
森久保悄悄地拿起纸,一脸紧张地看着照片。
他竟然参与诈欺行为。大家之所以对于这样的告发深感惊讶,却没有乘胜追击的最大理由,或许是因为我们曾一度误以为森久保是犯人,迳自对他深感失望,后来知道他背黑锅,又赶紧修正对他的印象,结果再次因为告发内容而对他萌生负评。我不认为诈欺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罪行,但因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各种事,迫使我实在无法好好评价这个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的是,此时此刻在这里的森久保公彦,和我一直以来印象中的森久保公彦,可说判若两人。
“去面试之前……原来如此,我懂了。”
森久保点了一下头,毫不迟疑地断言:
“这也是……四月二十日那天拍的照片,星期三……因为三点有个面试,所以应该是下午两点左右拍的,没错。”
迸出有力线索。第二张照片也有噪声图案与黑点,可以证明是犯人拍的,而且这张捕捉到森久保在校园遇到受骗男子的照片,也是四月二十日那天,可见犯人那天不只偷拍森久保,还去了一趟九贺就读的学校偷拍他上课的模样。犯人当天的动线浮上台面。
就像宣布开始考试,赶紧作答般,大家纷纷再次摊开自己的记事本。要是有不在场证明的话,就能证明自己不是犯人。倘若除了犯人以外,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的话,就能用删除法揪出犯人。
可是,我有点沮丧。
因为四月二十日星期三那天,我整天没有任何行程,学校没课、社团也没活动,不必打工,也没面试,所以记事本上的那天一片空白——意思是,我一整天都窝在家。若想揪出犯人的话,起码要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也就是说,正因为除了犯人以外,其他人都有行程,才能揪出犯人。
还真是叫人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辩解的尴尬情况。我一边挤出又窘又苦涩的表情,一边等待正在确认行程的其他人抬起头,没想到……
“下午两点左右……我有面试。打电话给那间公司的人事部就能证明。”
矢代第一个举手说。九贺也紧接着表明:
“我在学校上课,老师可以作证。”
瞬间,两人从候补名单剔除。再一个人,再一个人,只要说出不在场证明,那一刻就能确定犯人是谁了。我一边感受胃液上涌,直盯着嶌与袴田,看来犯人就是他们俩其中一人。难不成……不会吧。犯人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有人举手。
“我有面试。”
清楚吐出这句话的是袴田。最好确保你说的是真的。
“我也是只要打去人事部问问,就能证明。”
听到袴田这句话的瞬间,确定犯人是谁了。
小组讨论时间即将结束。感觉我的体内因为绝望而逐渐冷却,不该有如此愚蠢的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此刻的我仿佛胡乱抛掉一切道理、理论,贯彻形同自暴自弃的拥护之心;虽然理性设法压制想开口的我,临界点却逐渐逼近。
告诉我,不是你,嶌。我的这般心声——她收到了。
“我在上课。”
嶌举手说。
“我和九贺一样有研究小组的课,老师可以作证。”
该不会为了不想被怀疑是犯人而撒谎吧。迳自如此惴惴不安的我,偷瞄到她的记事本上清清楚楚、毫无疑问地写着“研究小组的课”。嶌没说谎,她确实有不在场证明。
嶌不是犯人——太好了。
无奈我的安心仅是须臾之间。为什么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就在我整个人瘫靠在椅背上思索,想要叹口气时,这才发现自己有多蠢。
对哦。
当我勐然察觉时,耳边仿佛响起尖锐刺耳的火灾警报声,一股爆发似的不安感窜至胸口,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我身上。
“波多野……如何?四月二十日那天下午两点左右的行程。”
因为袴田询问的口气有如碰触肿瘤般谨慎,促使我更加紧张。心想必须快点回答才行,却发现自己除了“哦、嗯”的敷衍回应,再也吐不出只字词组。本来想阖上摊开的记事本,但这么做只会促使会议室的猜疑氛围变得更浓。必须开口说些什么才行,瞬间萌生干脆说我那天也有课的邪念,但马上察觉这是不该说出口的谎言。到底该怎么办?要是说实话,又会如何?
既然我不是犯人,那就据理说明自己不是犯人就行了。我却不知该怎么做,立刻表现出焦虑不已的样子,完全想不到任何正确判断。只见众人的怀疑眼神逐渐染上失望的色彩。
“总之……”九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先确定一下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吧。逐一打电话给能帮忙作证的人。”
九贺像刚才森久保那样,设定成扩音模式打电话。
为了避免不正当手段,袴田负责上网查询大学的电话。九贺请接电话的人联络指导教授,不久后教授本人接听。九贺以恭谨口吻请教自己四月二十日当天的出缺席情况,“你当然有来上课啊!”教授回道。就这样确定九贺不是犯人。
接着是嶌打电话,每个人逐一确认过四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两点左右的不在场证明。每次只要有谁洗清嫌疑,我就会紧张得无法喘息,好奇怪,要冷静、理性一点啊。无奈满脑子只能被聚集焦躁情绪的线用力拉住,越思考越焦虑,只迸出些无谓的想法。眼神游移,不停咽口水的我意识到双手抱胸的模样不妥,赶紧松手,却又不由得双手交臂,一再重复这动作。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岂不是成了犯人吗?虽然客观俯瞰自己的我还在,身体、脑子却已不听使唤。
应该有哪个前提是错的。总之,冷静一点就行了。因为我不是犯人。
那些照片真的是犯人自己拍摄的吗?试想了几秒,发现我多虑了。如同九贺所言,噪声图案与黑点确实显示三张照片出自同一台相机。假设犯人委托第三者拍摄,那么“拍摄者”等于“犯人”的推论就不成立,然而找不到犯人只把这件事委外处理的理由。如果是犯人指示每个人的朋友提供爆料照片给他,这还说得过去。
但这么一来,就无法解释为何所有照片是用同一台相机拍摄。想想,犯人从提供爆料内容的人那里取得九贺、矢代的照片还比较合理。
不对,不是这样。不管怎么想,还是犯人自己拍摄最合理,而且也不可能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而在照片上动手脚,毕竟要不是九贺眼尖发现是同一台相机拍摄,恐怕不会有人发现这线索,所以犯人没必要耗费心力干这种事。
也就是说,没错,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有人替虚假的不在场证明作证,只能这么想。
“……肯定有人说谎吧?除了我以外,也有人四月二十日那天没有任何行程。”
我这番轻率发言在会议室响起时,恰巧是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打完电话确认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嶌与九贺分别打给指导教授,袴田与矢代则是联络企业的人事部主管,显然都是值得信任的人证明他们的不在场证明。电话号码也不是自己提供的,而是和方才森久保那时一样,请别人查询电话号码后再拨打。虽然这样的流程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余地,但叫我如何相信?
“……有人想办法找人做伪证。没错,一定是这样没错。”
无奈我的话语宛如朝幽灵丢石子,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一丝效果,就这样消失在会议室的另一侧。要是没有设法保持冷静的话,就会成为不折不扣的犯人。我混乱得不时露出戏谑笑容,努力据理说明,可惜徒劳无功。仿佛只有我,或是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变成全像3D,我说的话没有一句进入他们耳里。
五人露出沉痛表情,蜷缩身子。
“总之,矢代——”
袴田说。
“打开信封吧。看了从里头拿出来的波多野的照片,大概就可以确定……许多事情。”
方才嶌打开信封时,就已经确定我的信封里装着对她的告发,所以用删除法来看,矢代手上的信封装着对我的告发。
矢代的纤细手指滑进纸袋缝隙,一点点地剥除黏着处。
我默默注视这般光景。
◆
第五位受访者
小组讨论会议的参与者——森久保公彦(三十一岁)
二○一九年五月二十九日(三)中午十二点十九分
日本桥车站附近的餐馆
被骗的人才有问题。
咦?什么事?就是直销那档事啊。我刚说过自己大学时代参与过的诈欺手法。
一听说有钱赚就自愿上钩的人才有问题,简直没救。明知世上哪可能有轻轻松松就能赚钱这种好事,却愚蠢得相信别人说的鬼话,自愿上钩,所以一点也不值得同情,根本是自作自受,当然会被骗。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拿一下牙签吗?不是,牙签我自己拿,是拿罐子。对,谢谢。可以帮忙放回去吗?不好意思。
信封里的告发内容都是真的,你应该知道吧?咦?好了啦。不用那么吃惊。感觉很刻意,反正应该什么都知道吧?……真是有够麻烦啊。
简单来说,就是不动产诈欺的翻版啦!那东西设计成像是小孩子穿的棉背心,真是土爆了。还宣称是超高效能健康用品。因为里头嵌着很多磁石,也许穿上后多少能促进血液循环吧。至于到底有没有效,我是不知道啦!总之,那种骗人的玩意儿居然要价三百万日圆呢!虽然销售对象是老人家,可是阿公阿嬷自己根本不穿这种东西啊!他们都是先买下来,再租借给需要这种东西的其他老人家吧。
假设每个月靠这东西赚一万日圆的话,对只靠年金过活,总觉得不太安心的高龄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错的额外收入吧。一开始先投资三百万,每个月就能坐收一万日圆的投资报酬率听起来还不错。还建议他们如果临时需要钱应急的话,转卖出去就行了。也就消解他们的疑虑啰。转卖的话,当然不可能拿回三百万日圆,不过只要骗说很多人都能转手卖个二百多万,大部分老人家听了都很开心。
是啊!还真的相信到让人实在很想反问他们,当真一点都不会起疑吗?几十年辛苦赚来的宝贵退休金,就这样汇到别人的户头。想想,真的是超好赚的一门生意啦!
我是帮忙介绍产品,为品质背书的产品顾问。端出我念的大学,多少会博取信赖吧,所以希望我去他们公司打工啰。我明明念的是文科,还装得一副很了解科学方面的知识,狠狠榨干许多阿公阿嬷的老本,真的是差劲到不行啊!根本是畜生,再怎么被骂都不为过。
不过,几乎没被受害者直接飚骂就是了。只有一次是从公司走出来,还有一次是在大学校园,就是被拍到那张照片的时候。
一定是“犯人”教唆那个人这么做,告诉他几月几日几点去我念的学校,就能堵到诈骗集团的其中一人。毕竟时机实在太凑巧了。我真的吓一跳啊……
就算找我讨公道,钱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啊。没办法承诺还钱,也不晓得该怎么道歉,只记得自己一直喊着“请不要这样”。应该是透过脸书联系的吧?啊?谁?当然是“犯人”。我周遭多少有谣传啊,说什么有个家伙在打探我的八卦。算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这个,你不需要吧?这里的折扣券。你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吃饭吧?那就给我吧。折抵二百日圆可是不无小补呢!反正你也用不上。谢啦。
不过啊,现在想想,那场小组讨论还真像一场梦啊……很像在进行什么可怕的心理测验,也很像在打一场无意义的生存游戏。没想到一个卑劣的信封就让会议室里闹成那样,真是有够蠢。
我觉得再也没有比求职活动更无意义的事了。
为了得到企业主的青睐,每个学生都在说谎。公司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说些对自己有利的事。讲到这个,我现在待的是包装资材类公司,根本打从毕业一进去就被骗了。那个负责面试的人事部男主管戴着眼镜,感觉是个很温和的人。想说公司有这种人在,气氛应该不错吧,这也是让我决定进这间公司的一大理由。没想到我进去后,马上发现那个人事主管根本是这公司的一个异类,因为公司从上到下全是那种无脑的肌肉笨蛋,那个人事主管待在这种像是体育社团的公司,肯定很痛苦吧。果不其然,他在我进公司那年就闪电请辞了。叫人有够傻眼吧?居然和我学生时代骗人的手法一模一样,我有种完全被骗的感觉。
当初那个人事主管笑着说“我们公司很器重女性员工”,还说什么“我们是很有国际观的公司”、“还有生日假之模拟较特殊的员工福利”,根本全是骗人的。实际上,说什么女性员工不适合跑业务,转调事务职;面试时曾经问我托福考几分,结果英语一次也没派上用场,不管调到哪里都是在做内勤工作。那个生日假也很扯,根本没看过有人请,大家连有这种假可请都不知道。
说谎的学生,说谎的企业,毫无意义的情报交流,这就是求职活动。
人事主管到底是以什么基准来选人啊?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不过啊,就算要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算了,不说这个了。对了,你有和其他人见面吗?是哦。如何?大家没对那次的小组讨论有何质疑吗?咦?……没事,真的。反正就是那样啰。好歹也该站在我的立场想想吧。既然利用了宝贵的午休时间碰面,就得讲些比较有料的事。
既然“犯人”已经死了,你来找我,是为了销毁证据吧?
那次小组讨论结束后,我想了许久。“犯人”的作战策略当真会那么粗糙吗?我们看到的真相,真的是事实吗?“犯人”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在不暴露身分的情况下把信封塞进我家信箱的家伙,当真会做出那种中途露出狐狸尾巴的事吗?
我不会说自己之所以无法进Spiralinks全是那封信和“犯人”害的,没资格说啊!好歹我也懂得客观看待自己。我没人缘是事实,所以不管有没有信封,我都不会被选上吧,这我承认。但从中捣乱,甚至把我塑造成头号嫌犯的“犯人”实在很可恨,所以后来察觉我们在那场会议上竟然揪错“犯人”,我真的很懊恼。
怎么了?口渴?要点冷饮吗?没关系啦!别客气。
虽然那个像在玩游戏的分发信封方式很奇特,但这么做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在会议上塑造一场充满戏剧性的心理战,怎么说呢?仔细想想,那是“犯人”为了拿到内定资格而精心打造,经过精密计算的创新分发方法。
小组讨论举行之前,“犯人”除了自己之外,偷偷调查其他人不为人知的阴暗过去,试图打击对手的评价;不过就算想到这一招,实际上最困难的是如何公布这些调查到的事。即便尽是些诈欺、堕胎,还有那个什么……酒店上班、霸凌,这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但要是直接说出来,这种像侦探一样偷偷摸摸调查别人的行为只会被质疑人格有问题。就算可以拉低对手的评价,自己的评价也会跟着下滑,只是离内定资格越来越远,本末倒置罢了。
所以要告发的话,起码要由第三者,至少要有个不知道是谁的人,透过他来告发才行,所以“犯人”必须准备信封。问题是,一个装着所有人丑闻的大信封只是搁在桌上,怎么样也不可能激起告发之战,只会被当作危险物品尽快处理掉罢了。
所以“犯人”把告发内容分装成几个信封,然后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因为必须这么做,所以他也得准备对自己的告发内容才行。明明有六个人,却只揭露五个信封的内容确实很奇怪。当所有信封都打开时,要是唯独自己没被告发的话,不就摆明了自己就是犯人,所以“犯人”必须准备一份对自己不利的告发信。
虽然无法清楚想起当时提出的是什么样的假设,但我记得有类似这样的论点。总之,“犯人”可以选择的路大概有两种,一种是据理说明告发内容根本是假的;另一种是自己被告发的罪行较为轻微。
但我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其实还有个最重要的“第三种战术”。当我发现时,真的有一种终于解开超难数学公式的成就感,同时也有一股被抢先一步的懊恼感。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啊!虽然是个误区,但其实非常简单,只是不是我这种人想得出来的方法就是了。
那就是让喜欢“犯人”的人,拿着告发“犯人”的信封。
光是这样,“犯人”就能轻易回避对于自己的告发,所以为了指示谁要拿着谁的照片,纸上必须写着“还有,谁的照片在谁的信封里”这行字。你手上的信封装着你最喜欢的人的照片——不过,只怕对方还不知道这一点,就已经打开信封了。其实,要想回避这般风险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从会议开始不久,便一直强烈主张“不该打开信封”就行了。就是这样。任谁都会一直附和心上人的意见,看到心上人一直据理力争,自然会同调。
至于如何制造不在场证明,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管怎么说,可真是天才啊!恭喜,完美拿到内定资格。已经待了将近十年吧。年收多少啊?工作开心吗?果然有着不惜践踏喜欢自己的人,也要得到手的价值吗?有吧。我觉得有哦。你可真是了不起的行动派。
哎呀,口渴就说一声嘛!我帮你点冷饮吧。啊,对了。这个保特瓶的标签是我们公司做的哦,但不是我负责的就是了。记得你从以前就常喝呢!这个茉莉花茶,是吧?
我说,嶌,你才是“犯人”吧。
波多野祥吾绝对不是“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