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忌木的诅咒 第六章

  到达深山绿地公园时,已经是下午三点过后,经过步道踏入茂密的森林地带时,周围已经一片昏暗,连阳光都几乎透不进来。

  平时悟在看怪奇小说感到恐惧时,都是以想着那只是虚构的故事来支撑自己的。无论书中出现怎样的怪物,都不可能会在现实中出现。因此自己不需要木桩、大蒜和银子弹。因为他知道只要把故事看完,与怪物的战斗就一定会告一段落。

  然而这种理所当然的观念,已经在这几天被击得粉碎。存在于现实中的怪物如今正确实地朝着悟以及菜绪和那那木逼近。

  不过他已经不会再逃了。在这个非虚构的现实世界中,悟为了与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威胁彻底告别,正迈向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那木打头阵,悟和菜绪跟在他的身后。步道的地面还是那么泥泞不堪,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悟边迈着慎重的脚步走着,边窥视菜绪的样子。不知是因为难走的地面,还是因为内心的恐惧导致的,只见她喘着粗气,看起来连走一步都很困难的样子。

  “小野田,你没事吧?”

  被悟这么一问,菜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马上露出与平时无异的笑容,但显然就是硬装出来的假笑而已。再加上母亲的事情,其实她应该积累了就算马上倒下来也不奇怪的疲劳才对。她现在肯定很想马上逃到其他地方吧。当然,前提是得有可以逃的地方才行。

  “你们都加把劲。马上就到了。”

  那那木的声音鼓励了悟,不过同时他也产生了某个疑问。

  那那木接下来究竟打算要做什么呢?他是确定只要去‘恸哭之木’所在的地方,就能想到办法解决了吗?不,要不是这样就麻烦了。毕竟正因为深信他肯定会有什么对策,悟和菜绪才会毫不犹豫地踏足这种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怪物的黑暗深处。

  “那那木先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悟绝对没有怀疑过那那木,反而他还觉得那那木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赖。因此他才会想要知道那那木的想法。

  那那木稍微放慢了脚步,隔着肩膀回头看了看悟。

  “其实严密来说,就算去到那里状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既然那里是怪物的起源地,那被袭击的可能性反而还更大一点。”

  “怎、怎么这样……那为什么要特地去那种地方呢?”

  因为一时焦急起来,悟不禁用了责备的语气。

  那那木低头俯视着悟,一脸惊讶地皱起眉头。

  “你可不能搞错了啊,筱宫君。我可没有任何想要消灭怪物的想法。再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灵媒师和驱魔师。虽然我是想要确认怪物的存在,亲眼观察怪物的行为,但并没有镇压那些东西的力量。要是你对我抱有这种期待的话那你就要失望了。很可惜呢。”

  这番发言也算是一种坦白,但同时也让悟感到非常沮丧。

  “那么小野田会怎么样?那那木先生也是一样吧,接下来不就会被那个叫卑沙子的幽灵袭击了吗?”

  “是啊。正因为如此,这时候就要回归原点。正如你们之前所做的。”

  对于不明白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而感到困惑的悟,伸出援手的人是菜绪。

  “难道是,要挖出照片吗?”

  那那木扬起嘴角笑了笑,把看着悟的视线转向菜绪。

  “正是如此。到头来,也没得到除此之外的有用情报了。通过你母亲的情况,已经证明被怪物袭击时‘闭上眼睛不要看脸’的方法是行不通的。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在遭遇怪物前解决了。把我们埋在‘诅咒之木’——不,‘恸哭之木’下面的照片挖出来。这是目前最简单安全的方法了吧?”

  这个道理自己也懂。不过,真会那么顺利吗?悟差点就要把这种隐隐的不安说出口,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正如那那木所说的,既然只有这个方法的话那就只能动手了吧。不过,他实在不认为那那木只有想到这种破罐子破摔的作战方法。不对,应该说不愿相信是这样才对。

  接下来又走了十分钟左右,来到了步道往三个方向分岔的地方。往右边前进就来到一片有着大水池的广阔空间。

  远处传来鸟叫声。摇动草木的温热微风,黑沉沉的池水,以及默然地耸立于此的‘恸哭之木’。覆盖着这个地方的毛骨悚然气息感觉比起之前还要强烈得多。明明这种季节不可能会这样才对,但吐出的气息为何会是白色的呢?

  “好了,赶快挖出来吧。也不知道卑沙子什么时候就会来了。”

  在那那木的催促下,悟趴在了周围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开始挖起了土。

  还没挖多久,就翻出了好几张照片。都不是要找的目标,全部都是别人的照片。最为怪异的是,无论哪张照片都因吸收了水气而褪色,无法辨别上面的相貌。难道和最初被发现的那对高中情侣一样,这些照片里的人也会成为卑沙子的饵食吗……

  悟停下手,就像想要挥散多余的杂念一样不停摇头。

  “找不到……为什么?应该就是埋在这里才对……”

  菜绪慌乱的声音更是煽动起悟的焦躁。虽然别说是理由了,悟就连诅咒的原理都想象不到,不过把照片埋在这里下诅咒的人,也许无法靠自己将照片挖出来也说不定。菜绪和那那木应该都是凭自己的记忆去找的,而找不到肯定就是因为这种力量所起到的作用。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感受到一股焦虑和恐惧混杂的不快感觉。

  悟的头脑内瞬间闪过了“放弃”这两个字。

  “找……找到了!”

  这时,菜绪突然喴了起来,举起找到的照片。上面拍的是以某个建筑物为背景、面无表情地站着的那那木。

  “是我的照片啊。为什么会在那里……?”

  那那木仔细地观察菜绪蹲着的地方,疑惑地说道。

  “剩下的就是小野田的照片了。得赶快找出来——”

  ……别看我

  悟这句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了像是嘴里含着水一样发出的低语声。

  “来,来了……”

  悟轻呼一声站起身来,环视四周。缠绕不放的恐惧感让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他感到强烈的眩晕,脑袋昏昏沉沉的。悟呆站在原地,凝视着慢慢泛起波浪的水池。

  “筱官君,振作一点。”

  严厉的语气让悟回过头去,依然动手挖着照片的那那木瞥了悟一眼。

  “切勿忘记到最后都要保持坚定的意志。为了逃离恐惧而被恐惧吞噬是最愚蠢的。怪物正是会侵袭人类最为脆弱的地方。毕竞那本来就不是人类应付得了的对手。然而即便如此也要与之战斗的话,那一定要保持坚定的意志。否则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只能成为它们的饵食。”

  那那木那身像是高级西装的外套上沾满了泥土,但他依然专心致志地挖着泥土,看着他这副样子,悟才猛然醒悟。他说的对。

  明明决定要救菜绪的,却早早地放弃,悟对自已感到十分羞愧,紧紧地咬住嘴唇。

  悟再次趴在地面上继续挖起来。即便指甲断裂、指头渗出血来他也不在乎,只是一心想着把菜绪的照片找出来。

  啪地一声,有某种东西弹了起来。悟不禁抬头看了看水面,水池中央的位置漂浮着某个黑漆漆的圆形物体。那东西在水中慢慢地移动,渐渐地往这边靠近。像黑色线条股的东西在物体的周围呈放射状散开,那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海里的水母,又或者是——

  “呜……”

  察觉到那是什么的瞬间,悟产生了二阵强烈的呕吐感,将胃里的东西倾吐一空。

  是头发。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人头。

  悟把涌上喉头的胃液咽回去,含着眼泪在内心如此叫喊道。

  在水面上移动的“那东西”不久后就到达岸边,边从身上滴落着混浊的水滴,边展露出了身姿。披着一头湿溻溻的黑色长发、穿着蓝色浴衣、光着脚四肢爬在地面上的那东西,毫无疑问就是‘颜崩之女’——严永卑沙子。

  伴随着一股与夏日不相符的强烈冷气,四周顿时充满了异臭,就像是把动物的尸骸集中在一处,长时间放置之后凝缩而成的那种腐臭。那是吸收了黑沉沉的池水膨胀起来的卑沙子身体中飘散出来的死亡气味。

  “……出现了吗?”

  那那木以满布血丝的眼睛凝视着严永卑沙子。以缓慢的动作站起身的卑沙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用腐烂膨胀的双手掩住了脸。从敞开的浴衣胸口袒露出变为土色的肌肤。浴衣的腰带几乎都解开了,连大腿都袒露了出来,然而卑沙子却对此毫不在意,发出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怪异叫声。

  “别……看……我……”

  低沉、完全不像是女人能发出的邪恶之声在昏暗的空间内回响。

  “那那木先生……那个……到底……”

  悟再也说不下去,但那那木看来理解了他想问的是什么,他“啊啊”地回答了一声,仰视“恸哭之木”。

  “和之前以灵体的状态出现的卑沙子不同,这是她早已腐烂的肉体啊。这棵古椿阻止了她的肉体正常地风化,所以她的肉体在死后仍然被沉在这个充满混浊池水的水池里。

  看到与至今为止的模样完全不同、拥有真正肉体的卑沙子,悟感到一阵强烈的战栗。光是看着这副样子就让人有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从内侧开始逐渐地变成了石头一样。

  悟以求助的目光看着那那木,只见他正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卑沙子。他以与刚才同样——不对,是以比刚才更兴奋的、连一秒钟都不愿移开的视线紧紧地盯着确实存在于眼前的怪物。

  现在他的头脑中,应该没有任何想要拯救谁的想法吧。他只是被眼前的怪物所吸引,一边为确认到其存在而狂喜不已,一边痴迷地看着。就是这样的感觉。别说是悟和菜绪了,他肯定连自己的性命都完全不顾,只是一心地追求着怪异之事。

  悟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当中是否有隐情。但此时在那那木身上依稀窥见到的、某种隐藏在他内心的异常性,让悟感到战栗不已。

  自己真的应该相信这个人吗,会不会跟着他本来就是个错误呢,悟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摇动树叶的沙沙声,冻结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从黑暗之中窜出来的一个影子跑到了悟他们的身边。

  “——老师?为什么?”

  菜绪惊叫出声。刚才在医院里分别的坂井正手撑着膝盖不断喘气。他是在悟等人离开医院之后急忙追上来的吗?

  “……那就是卑沙子吗?”

  坂井直截了当地问道,用手指着身穿浴衣的怪异女子,指着那个理应只有受诅咒之人才能看到的异形存在。

  “老师能看到她吗?明明老师都没有把照片埋进去……”

  菜绪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那那木回答了她。

  “正如刚才所说的,跟我们至今为止所看到的不一样。那是存在于现实的严永卑沙子真正的肉体。那和灵体不同,就算没被埋下照片的人也能看见。就是这样的道理吧。”

  原来如此,悟还来不及领悟,就马上倒抽一口气。因为他看到坂井正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毫无防备地往卑沙子走去。

  “老师,不能过去……”

  坂井凝视着眼前的卑沙子,没有回头理会想要阻止自己的悟。

  “哎,卑沙子,都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好吗?”

  卑沙子没有任何回应。尽管如此坂井还是痛苦地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都忘不了你。我本来想追随你而死的。明明如此,我却苟活了这么久……”

  这时坂井停下脚步,他突然伏在地面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原谅我吧。坂井不断地说着道歉的话语,要是他的声音能传入卑沙子的内心,那她所怀抱的怨念应该多少能消散一点吧。悟抱着这种淡淡的期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注视着情况的发展。

  “……对不起,是吗?确实这样道歉的话也许能让你稍微好受一点吧。”

  这时那那木所说出的,是完全没有丝毫同情之意、语带讽刺的话。

  “坂井吉广,要是你真的想要请求她原谅,那这种表面上的谢罪是毫无意义的。难道你不应该趁这个机会,把一切都坦白出来吗?”

  “你说什么……?”

  坂井转过头来,怒视着那那木。他那眼神之中明显带有强烈的恶意。那那木独自承受着这股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以极其冷静却毫不客气的口吻宣告道:

  “……杀害严永卑沙子的人就是你。”

  “你说,是我,杀了卑沙子?”

  坂井以逐字确认的口吻问道。

  “对,我就是这么说的。关于这个怪物的传闻,随着时间经过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臆测,让人搞不懂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不过嘛,说到怪谈和都市传说大多都是这样的吧,然而在卑沙子死亡当时,你所做出的行动有着决定性的矛盾点。”

  这么断言之后,那那木以做作的动作轻轻整了整领带。

  “你实在太廉洁了。虽然在任何事情上,廉洁都被视为一种美德,不过在男女关系上,这种见解就说不通了。你为何没有去救在自己眼前自杀的恋人呢?我实在无法理解当中的理由。”

  “那是……”

  坂井一时语塞起来。

  “难道不是吗?那可是投池自尽哦。既不是跳楼,也不是自焚,也不是服毒,甚至连上吊都不是,就只是跳进池子里罢了。要阻止别人投池自尽的话,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方法了吧?只要拉上来就行了。况且你还是个比她力气更大的男人,就算她反抗,你也可以凭力气制伏她才对。”

  “确实是呢……”菜绪喃喃说道,当然,悟也有同感。

  “闭、闭嘴!明明你就不是当事人,却说得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坂井边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水边瞪着那那木,用手指着他提出了反驳。坂井那张脸上已经完全不见平时那种开朗的表情,而是像狡猾的蛇一样,暴露出了顽固地试图掩饰什么的一面。

  “我确实没看过。因为一切都是道听途说的呢。这些也是从你当时对警方人员提供的证词流传出来的内容。既然是传闻,那就应该包含很多说话人的主观成分才对。然后在这样反复流传的过程中,大多时候都会产生决定性的矛盾。比方说,就用最终所有人都被杀死的怪谈来举个例子吧。‘那么,到底是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的呢?’一旦被这样子指出,可疑程度就会大增,当被揭露只是编出来的故事时,那就瞬间失去乐趣了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那那木绕圈子的说法搞得一头雾水,坂井目瞪口呆。

  “就是在说你啊,坂井老师。你刚才是对往日的恋人道歉‘什么’呢?”

  “那不就是……”

  “对,你是对自己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而道歉。你已经无法再承受沉重的罪恶感了。你会主动来到这个地方,既不是出于想要保护学生这种崇高的理由,也不是为了承认、悔改自己的过错,而只是想要放下内心的沉重负担罢了。”

  “你这混蛋。”坂井咒骂了一声,但似乎没有继续辩解的意思。

  “所以我就这么想了。你所说的话,会不会从根本上就与事实不符呢?”

  那那木的脸上扬起扭曲的笑容。他以深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邪恶之物的眼神凝视着坂井,以无法目视的咒缚紧紧地束缚住他的身体。

  “若从结论来说,杀死卑沙子的人就是你。然后,动机就是为了摆脱她。你其实是想要从不只是面容变得丑陋、就连心灵都变得扭曲的严永卑沙子手上逃脱出来。”

  悟看着在水池边捂着脸的卑沙子。

  这个以虚幻的声音不停地呼唤别看她脸的女人,会不会和至今为止所感受到的印象有巨大的不同呢?

  悟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无意识地不停轻轻喘气。吐出的气息依然是白色的,别说是手指了,全身各处都因寒意而冻结了。

  “卑沙子通过掩住脸,将最不想让人看到的部分隐藏起来。这同时也在隐藏住她的本性上起到了作用。如果是了解她生前为人的人,也许马上就能看出来了吧,然而不凑巧的是,卑沙子就只会出现在‘认识到自己存在’的人面前。毕竟不想了解自己的人,或是对生前的自己完全了解的人对她来说都很不方便呢。因为她的目的就是让自己作为‘死后也被束缚在这片土地的悲哀灵魂’为他人所认识。然后这种传闻流传得越广,她就能存在得越久。直到有人把生前的时候她想要得到的东西给予她为止。

  那那木的说话方式越来越绕圈子。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双眼放光,越说越兴奋,就像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这一瞬间一样。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无论是我,还是卑沙子……”

  “那你能告诉我吗?要是我的推测有误,你可以随时订正。因为在真正的意义上了解真相的人就只有你-一啊啊,这当然是指她还活着的那时候的意思呢。”

  以轻佻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那那木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他似乎是故意用这种说法来挑拨坂井的情绪。坂井很不甘心地喊了一声,紧握着拳头往地上一砸,“混账!”地恶骂一声之后,像是死心了一样抬起头来。

  “你说的没错,我是为了寻求原谅而来这里的。这点我承认。

  “我可以认为你是承认杀害了严永卑沙子吗?”

  坂井一语不发,紧咬着嘴唇,表情扭曲。从他这副样子上,完全看不到昔日悟和菜绪所认识的那个班主任的样子,就只有像是隔着电视画面看到陌生的杀人犯时,所产生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卑沙子可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种人。确实她是有着绝世的美貌,走在镇上谁都会回头看她一眼。只要她在大学校园里出现,无论男女谁都会为她的美貌所倾倒。不过卑沙子这个女人可不只是如此。只要是和她扯上关系的人,全都走向了毁灭。”

  如此诉说着的坂井,目光之中燃起了憎恨的火焰。这对于刚刚还流着泪对卑沙子道歉的人来说,实在是太不相称的感情流露。

  “在高中时跟她很要好的朋友因为被她夺走了恋人而自杀。她主攻的专业学科的教授把她叫到研究室,试图玷污她的时候被人发现而遭到惩戒免职。在社团中跟她争夺主演位置的学姐最后卧轨自杀。许多的人都因她而遭遇了不幸。甚至她连自己的母亲都……”

  也许这方面的情况早就调查过了吧,那那木不见有想要深入追究下去的意思。对于坂井这番话,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像在说自己早就已经了解了一切。

  “卑沙子就是这种人。不分男女,只要跟她扯上关系,都会被她吞噬,走向毁灭。简直就是个恶魔。本来卑沙子就是某个有权势的资本家的情妇所生下的私生女。她会有这么高贵的气质,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所以她对任何人都是趾高气扬的态度,丝毫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她会接近我,也只是为了在社团里得到地位罢了。实际上,她的身边总是围满了男人。不过我觉得也无所谓。因为我知道她最后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我了。”

  坂井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紧紧地咬住了牙齿,眉间的皱纹也变得更深了。

  “所以当她跟我说怀孕了的时候,我还以为肯定是我的孩子。虽然当时我们还是学生,我还是决定和她结婚。但她却不屑地笑了。她对认真地向她求婚的我说,绝对不会生下我的孩子。她甚至还嘲笑我说“我只是跟你玩玩而已,被当真的话还真让人为难呢……”

  坂井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似的双手撑在地上,沮丧地垂下了头。

  “这就是事故的原因吧。根据当时的报道,你们乘坐的车子因为躲避不及对面闯红灯的车子,结果撞在了电线柱上。然而实际上是一时失去理智的你驾驶失误,撞上了对向的车子。”

  坂井对此点了点头,接着说下去。

  “当我回过神时,副驾驶座上的卑沙子已经不见了。她撞破了挡风玻璃后,重重地撞在了电线柱上,最后扎进了工厂的铁丝网里。断裂的铁丝刺进她的脸里,几乎和整张脸同化了。急救人员花了整整三小时才把卑沙子的脸从铁丝网上拉了出来。”

  坂井用颤抖的双手捂住了脸,竭力地挤出痛苦的声音。

  “卑沙子因我而失去了美貌。没有朋友会来探望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还被本应成为孩子父亲的男人抛弃。失去一切的卑沙子肯定恨我。我每天都会去探望她,看在周围的人眼中,想必是个无私奉献的男朋友吧,然而实际上,我每天都要承受她的谩骂。

  “都是你害我变成这样。我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丈夫和孩子,所以你要照顾我一辈子。这是你要负的责任……她就是这么说的。明白了吗?卑沙子就算失去了容貌,也还是那个卑沙子。她的内里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那个把身边的人推向毁灭的恶魔啊。”

  这时坂井抬起头来,从双眼之中流下了大滴的泪水。与之相对,他的脸上却带着扭曲的笑容。

  “到最后已经谁也控制不住她了。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所以一见到有人来就会发狂地大闹,甚至把人搞到重伤。看到她把家具推倒、把餐具砸在墙上的样子,我就领悟了,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把她杀掉——”

  说到这里,坂井沉默下来。

  就好像在说,将一直怀在心里的苦恼倾泻而出的心情你们是无法理解的。

  “所以,你就杀了她是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最初……我是没打算杀她的。”

  悟想象不到坂井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唯独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后续的内容不存在希望。对,就是坂井亲身体验过的毁灭。掉落悲剧结局的两人所经历过的绝望。

  “夏日祭典那天,我决定把卑沙子带出去。我和穿着喜欢的蓝色浴衣、用留长的刘海和口罩遮住脸的卑沙子一起来到了这个地方。”

  坂井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水池。

  “卑沙子这么对我说了。要是你爱我的话,那就跟我一起死。沉进这个池子连尸体都不会浮上来。这样就算死了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脸了。”她就是这么威逼我。当时我也对往后的人生感到绝望,所以就答应了她。”

  “不过,你临阵退缩了。”

  坂井一下抬起头来怒视着那那木,不过似乎也没打算反驳什么。从他一脸羞愧地移开视线来看,这个猜测应该是正确的吧。

  “你爱她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吧。但正因为爱她,所以你才恨她。你恨她随便作践自己,也恨她想和其他男人生下孩子,但同时你也无法完全恨她。正如你所说的,严永卑沙子就是这样的人吧。在她身边的男人都会被她吸引、都会想要得到她,可是一旦发现这个愿望无法实现,就会产生强烈的嫉妒之情。说好听点就是天生丽质,说难听点就是蛊惑人心的蛇女。你比任何人都为她着迷,并且最终越过了不能越过的底线。”

  看来已经无意再否定的样子,坂井像个坏掉的玩偶一样点了点头。

  “啊啊,是啊。要是没跟她扯上关系,我的人生肯定会大有不同吧。也就不会像这样成为一个悲哀的教师。我可能就会继续演戏,然后抓住机遇,说不定还能组建起家庭。没错。要是没跟她扯上关系,那我现在……”

  坂井将散发出不快和敌意的视线投向立在黑暗中的卑沙子。

  “于是你就把严永卑沙子沉进水池里溺死了。你仗着遗体不会浮上来,欺骗了赶来的警察和消防人员,谎称她是自杀的。她根本不想一个人独自去死,所以当然会求救。而你却将她……”

  “对……那时,卑沙子确实向我求助了。我本来也是没打算杀她的。可是……”

  坂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抓着头发全身微微颤抖起来,就好像拼命地想要把纠缠在记忆中的某种东西剥落下来一样。

  “看到卑沙子的脸……在极近的距离看到那张脸时,我感到无比的恐惧。那张我本来就不想看到的脸感觉变得更加扭曲可怕。要是那时我救了卑沙子的话,接下来她会对我做什么?我会有怎样的下场?”

  坂井交互看了看悟和菜绪,好像不知道该问谁才好。不过他这个问题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答案才问的。

  “所以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当我放开全身瘫软的卑沙子时,她就像被吸进去了一样沉入了池底。”

  坂井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句话。就像并不是自己,而是某个陌生人的所为一样。

  “你是叫那那木对吧。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吗?”

  那那木突然失笑出声,摇了摇头。

  “可不要搞错了。我和你们根本毫无关系,只是个听闻这个地方的怪谈而想要前来一探究竟的外地人罢了。虽然我对和怪物相关的一切事情都很有兴趣,但没打算要对身为当事人的你做些什么,今后你会怎样我也没兴趣知道。我在意的就只有变成怪物的严永卑沙子,还有那边的两个孩子而已。”

  虽然这种像是附带的东西一样的说法让悟难以接受,但他也没有特意说些什么。

  坂井往这边瞥了一眼,但从那个眼神中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对现在的坂井来说,作为自己学生的悟和菜绪也只是无所谓的东西吧。因为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救悟和菜绪。

  他就只是为了放下自己背负了二十二年的罪恶感,想要释怀,想要从痛苦之中解放出来才来这里见卑沙子。

  而这将会导致怎样的结果,悟完全想象不到。

  “而且,就算我不说,自然也有人能察觉到你的罪行。”

  “你在说什么?根本没有证据!

  坂井的表情僵住,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凶恶地说道。对此那那木则回以无畏的笑容。

  “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根本查不到是谁最先说出这个传闻的呢。所谓的传闻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吧。不过,‘ISAKOOIZU ME RA’这个咒语,不就已经清楚地道出了你的罪行吗?”

  听到这句话之后,坂井更加愕然地沉默下来。看到他渐渐变得铁青的脸,就能知道他自己也终于意识到了吧,悟心想。

  “悟君,还记得我说过在这个传闻中,埋下照片的行为并不一定和怪物有直接关系吗?”

  那那木突然把话题抛了过来,悟有些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这个 ‘ISA KO OIZU ME RA’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能根据这种来历不明的传闻来呼唤出怪物本身就很奇怪了。这种东西一般在流传的过程中都会被添油加醋,最后肯定会完全变了个样。尽管如此,你和小野田君却还是能成功把卑沙子呼唤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悟无法抑制头脑中突然浮现的想法,打断了那那木的话说道:

  “就算不是照片,只要是和诅咒对象有关的东西都行。与之同样,这句话本身其实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是吗?”

  “呼唔,可惜猜错了。严格来说其实是有意义的。不过,这与呼唤怪物无关。这个重复念三次的咒语并不是为了呼唤怪物,而是为了向听到这个传闻的人传达某个信息。也就是说,那是对坂井先生杀害严永卑沙子的告发。这句话在流传的过程中变成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就像传话游戏一样,因为听错了一部分所以才变成了‘ ISAKOOIZU ME RA’。”

  那那木以明确的断定语气说出了这句话,而坂井却不打算老实地接受。

  “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那木拾起手制止还想继续反驳的坂井,淡淡地说道:

  “‘ISAKOOIZU MERA’,其实是——沉下卑沙子 1 。”

  听到这句话的那瞬间,坂井就像被雷击中一样全身僵住,瞪大眼晴茫然地看着那那木。

  “没错,你就是把卑沙子沉下池里杀死的。你隐藏了二十二年的秘密,其实早就已经被某个人发现了。虽然无法作为犯罪的证据,但这句话已经以传闻的形态从多年前就传遍了这一整个镇子。所以即便我不去调查这个怪谈的起源,也总有一天会被某个人揭露吧。揭露你杀害严永卑沙子的事实,以及你隐瞒着自己的罪行恬不知耻地活下去,甚至还站上了为人师表的立场这种更加丑恶的事实。”

  坂井以缓慢的动作站起身,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脚步踉跄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就好像只要这么做就能阻止那那木说下去一样,抱着这种可悲的希望。

  “容我再重申一遍。就算我不开口,这个镇子里也有很多人已经发现了你的所作所为。当时大学里的同学和相关人员,以及知道你和卑沙子关系的人,应该都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人,就只有你而已。但你已经再也不可能隐藏下去了。该到了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吧?”

  面对那那木毫不容情的指责,坂井的表情僵硬到让人感到可悲。

  “我、我也忍受不住抱着这种罪恶感活下去啊,所以我才来到这个我决定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是你说的吧,只要我肯道歉,卑沙子就会满足了。所以我才这样为了结束一切——”

  坂井恶狠狠地说着,作势要揪住那那木往前踏出一步,途中却突然停了下来。他就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样往前摔下去。

  “呜,这是什么……”

  坂井回过头望去,看到自己的右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从土中伸出一根土色藤蔓般的条状物体紧紧地勒住了坂井的脚。

  “呜唔……啊啊啊!住手……干什么……”

  坂井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边想把那东西扯下来,但那东西紧紧地勒在肉上,没那么容易能摆脱。卑沙子就像嘲笑着他一样发出怪异的低语,朝他踏出了一步。

  “……别……看……别看……我……”

  每当她那土黄色的脚踏在土壤上,就会响起一阵湿溻溻的声音。

  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副样子的坂井,突然嘴角浮现出浅笑。也许是因为逼近眼前的恐惧,让他无法再维持正常的思考了吧。

  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心想得去救他才行。

  正当他反射性地踏出脚步准备跑到坂井那里时,那那木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行。你就待在这里别动。”

  对于那那木来说相当少见的、不容分说的口吻。被那那木的态度震慑的悟只好老实听话,但他马上知道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从地上伸出的植物藤蔓又增加了两三根,转瞬之间就捆住了坂井全身。不停在口中叫嚷着什么竭力抵抗的坂井,不久后就被拖到了卑沙子面前,他丧失了抵抗意志抬头看着卑沙子。

  “老师……不行。不能看!”

  菜绪的叫喊没能传入坂井耳里。他的脸上带着恍惚的表情,就像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这个时刻一样,凝视着卑沙子。

  卑沙子慢慢放开双手,用浮肿的土黄色手指插进坂井肩膀上,变成黑色的指甲深深地挖入了他的身体中。

  并且在下一瞬间,卑沙子的身体出现了变化。她那敞开的浴衣胸前和侧腹附近一下子膨胀起来,还以为身体发生扭曲变形,谁知竟然是从腐烂的皮肤里刺出了一根根如同植物蔓藤般的东西。层层堆叠的藤蔓不久后就变化成了手臂的形状。

  “怎么会……这样……”

  菜绪目瞪口呆,声音颤抖。与此同时她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母亲是怎么被撕开眼皮的吧。从腐烂的身体中伸出的异形植物化为第三、第四只手臂发动起攻击。

  而且那些化为卑沙子的新手臂、束缚着坂井的奇怪植物跟人手一样有着五根手指,这些手指都沾满了泛着黑光的粘液,如同舔舐般在坂井的脸上爬动。

  “啊,你看到了呢……”

  紧接着卑沙子的低语之后,便马上传来坂井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沙……子……卑……沙子……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他那睁大的眼睛,就像马上就要从眼窝中蹦出来一样鼓得大大的,转瞬间就变得白浊。流着血泪的坂井扭动着身体挣扎,但他的身体被卑沙子紧紧地捆住,根本无法逃脱。

  发生在坂井身上的惨剧还不止这样。卑沙子的身体中伸出的土黄色触手,勾住了坂井的嘴角,强行撑开了他的嘴巴。被巨大的力道扯开的脸颊皮肤发出滋滋的撕裂声,鲜血四溅。

  卑沙子把脸覆盖在发出痛苦呻吟的坂井脸上,大大地张开了嘴巴。

  并且在下一瞬间,随着咕咚的一声巨响,从卑沙子的口中吐出了大量的不明物体。像呕吐物一般汹涌而出的大量“不明物体”,从被强行撑开嘴巴的坂井口中一股气地流入了他的体内。

  大概是因为过度的冲击所致,咕噜咕噜地抖动着喉咙的坂井身体完全松弛了下来,已经没有一丝可以抵抗的力气了。那些如水龙头开尽一样毫不容情地灌进来的大量“不明物体”,从坂井的口中溢出,滴落在他身边周围的地面上。

  “这是……种子……吗?”

  那那木轻轻地呢喃道。卑沙子吐出来的是植物种子。她是将从自己体内吐出的无数种子,注入了坂井的口中。

  直面着这幅无法以笔墨来形容的光景,悟只能瞪大眼睛愣在原地。明明看着就让人恐惧不已,却无法移开视线。

  边发出让人恶心的呕吐声边持续吐了十几秒的种子之后,卑沙子便停住了呕吐,放开了坂井。他嘴边的皮肤被撕得血肉模糊,从喉咙到腹部的地方怪异地鼓起,身体倒在地面上之后依然微微地抽搐。周围的地面上掉满了沾着坂井血液和某种不明粘液的小种子。

  坂井发出几不可闻的虚弱呻吟,抽搐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的身体突然大大地仰了起来。然后紧接着,无数的“芽”从他的腹部刺出。注入坂井体内的种子同时发芽了。它们就像拥有意志一样,以惊人的速度伸张而出,边散落出大量的血液边包覆住坂井的身体。

  “——原来如此。这才是‘恸哭之木’的真正目的。”

  那那木平静的语气中带有些许兴奋之情,抬头仰视着古老的椿树。

  “只要把照片埋在这棵树下,卑沙子的灵魂就会在照片上的人身边出现。不过同时她也会来到下诅咒之人的面前。这种下咒和被下咒的人都无法幸免的系统成为了一种制约,抑制了诅咒的传播。然而,怀着轻率的动机而下咒,或是为了向别人报复而利用卑沙子的人,都会为了活命而回到这个地方。就只为了把埋下的照片挖出来呢。”

  那那木说到这里歇了一下,然后以严肃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这时拥有肉身的卑沙子就会出现,以与袭击坂井先生同样的方法在其体内植下种子,然后将其拖人地下,让其成为‘恸哭之木’的一部分。这一连串的过程才是‘恸哭之木’所施加的诅咒的全貌。受到卑沙子的袭击、被夺走视力失去理智确实是悲惨的遭遇,但却不是最终的下场。谋害他人、自己却没有承受同样痛苦之觉悟的卑劣之人最终会成为‘恸哭之木’的饵食。只有这样诅咒才算是完美达成。无论是流传于镇上的传闻,还是化为怨灵袭击人类的卑沙子,都不过是为此而存在的齿轮之一罢了。我们就是吃下了怪物抛出的诱饵而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那那木明明身处这种状况,却还是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还以有些做作的动作耸了耸肩。

  “那么,老师他……”

  悟轻轻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望坂井。坂井已经被从自己体内生出的植物完全覆盖住了全身,俨然化为了一株巨大的人形球根。吸收了他的血液生长起来的无数萌芽,在泥泞的地面上扎下了根,意图把坂井拖入黑暗的地底。

  而另一边,“恸哭之木”又再次发出了那个如哭泣般的叫声。与之前来到这里时所听到的完全无法比拟的刺耳悲鸣一层一层地重合在一起。

  “呀……啊啊啊啊啊!”

  菜绪的尖叫响彻虚空。转过头去一看,宽约两米的“恸哭之木”的树干上各处都浮现出人类的脸。它们都从张开的嘴巴中发出了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凄厉叫声。

  坂井很快就会加入那些无数的脸庞行列之中。并且他还会被逼违抗自己的意志永远和那棵树木共生,每当迎接新同伴的时候就会像这样探出脸来发出喊声吧。然后他就只能一直为自己的不幸而哀叹,永远被囚禁在绝望之中。

  “原来如此。所谓‘恸哭之木’,说得还真对啊。”

  那那木自言自语地说着,苦笑起来。然后他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充满了兴奋的危险表情。不会看漏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带着将其铭刻于脑内的强烈意志,并且对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充满了期待的那种无畏的笑容。如今他正对自己所追求的怪异之事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出现在眼前而感动不已,并被其邪恶的性质所魅惑,完全沉浸在那股丑恶的气息之中。无法抑制从自己体内涌现的强烈感情,在这种完全脱离道德和常识的地方,那那木一直笑着。

  只是纯粹地笑着。当中不带一丝恶意。

  “……别……看我。”

  当坂井的身体完全沉入地面之时,卑沙子再次发出低沉的呻吟。她捂住脸,踩着湿溻溻的脚步声,笔直朝着菜绪的方向走去。从她的胸部和腹部伸出的触手以怪异的动作蠕动着,就像在寻找随时可以抓住的对象一样。卑沙子这副完全脱离了人类的怪物模样,将悟和菜绪推入了恐怖的深渊,紧紧地束缚住了他们。

  “小野田……得赶快逃……”

  悟勉强从嘴里挤出这句话,牵起菜绪的手。可是她却摇了摇头,儿开了悟的手。

  “……没关系,够了。悟君赶快逃吧。我已经无所谓了……”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放弃啊,小野田!”

  突然听到菜绪这么说,悟陷入了混乱。反问的声音中不禁带有了怒气。然而菜绪还是顽固地不断摇头。

  “我也是和坂井老师一样的原因。怎么也摆脱不了对妈妈的罪恶感。以后我肯定会一直怀抱着这种想法活下去。这是真正的意义上无法摆脱妈妈的束缚,绝对摆脱不了……”

  看着一脸寂寞地笑着的菜绪,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悟君,谢谢你。袭击了我之后诅咒就会终结了。刚才已经找到了那那木先生的照片,你们两个肯定能够得救的。所以,悟君要好好地活下去哦。无论多么痛苦、多么悲伤,只要活着就一定能够遇到需要你的人。你的爸爸和妈妈也一定——”

  菜绪伸出双手,用力地抱住了悟。能够闻到她那淡淡的发香。那是过于梦幻、清淡,而又让人痛苦的香味。

  “——再见。悟君。”

  菜绪轻轻推开了悟,转向逼近而来的卑沙子。看着她那张带着决意和放弃的侧脸,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只能瘫坐在地上,流出豆大的泪珠。

  “不要……小野田……不要过去……”

  眼泪完全停不下来。明明很想做点什么,却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他紧握拳头不停砸着地面,打从心底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既然会这样的话,不如从一开始就让卑沙子袭击自己就好了。

  “哇啊啊啊啊啊!”

  无法承受的痛苦,让悟声音颤抖地喊了出来。

  “——真是的,实在太难看了。筱宫悟。”

  突然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原来你想要救她的决心只不过是这种程度啊。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了。”

  悟抬起头的那瞬间,那那木投来的尖锐目光射穿了他。

  “你不是说要拯救她吗?明明这样,一旦到了紧急关头就像个孩子一样哭着投降了?难道你以为只要不停跺脚耍赖的话,就会有人来救你们吗?”

  他找不到任何借口。他也明白这种东西对那那木是没用的。

  “用你那聪明的头脑好好想想。你眼前可是有个想要舍弃宝贵性命的女孩子。你一定是很喜欢她的对吧?”

  悟说不出话来,那那木抓住他的肩膀,继续说下去。

  “既然如此,即便没有胜算也要勇敢面对。鲁莽地挑战也行,最后输了也没关系。咬紧牙关站起来,绝对不要移开视线。不然就会搞不懂理应能搞懂的东西,看不清理应能够看清的事物本质。”

  带有强烈意志的口吻。他那看着悟的眼睛深处,蕴含着以往的他从没展露过的热烈感情。不过这也只是闪现了一瞬间,那那木马上移开了视线,像是突然浑身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过,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了。所以,你就在这里好好看清楚吧。看着小野田菜绪是怎么面对这个怪物的。”

  单方面地断言之后,那那木松开了悟的肩膀转向菜绪。

  “小野田君,你听好了。严永卑沙子虽然变成了那副样子,但她还是留有生前的记忆,以自己的意志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最重要的是要采用什么方法来镇压她,可是目前我们手上没有任何手牌。”

  “我知道。已经没办法了对吧。”

  菜绪的声音中渗透出一丝沮丧之色。

  “——不过,要办法的话创造出来就行了。你已经通过这一连串的事件知道了卑沙子的存在,也已经从坂井的话中得知卑沙子是个怎样的人。这正是名副其实的了解怪物啊。既然如此,那现在就能找出解决的突破口。不是用别人教你的方法,而是用你自己找到的方法。”

  “我……?”

  被菜绪不太自信地问道,那那木怀着坚定的确信点了点头。

  “严永卑沙子为什么要遮住脸出现在我们面前呢?为什么要不断重复别看我”这句话呢?她生前没能实现的愿望是什么?正因为怎么追求都得不到,就连死后也得不到,所以才会更想要得到的东西,现在你应该明白那是什么了吧。”

  这些问题在她本来想要放弃一切的眼神之中点起了微弱的希望之光。

  但是,卑沙子已经逼近菜绪眼前。状况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周围弥漫着呛人的腐臭,不快的湿气更一步加深了人的焦虑。

  “在得不到身边人接受、对眼中的一切都无法信任的绝对孤独之中,她所寻求的是什么?”

  “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

  菜绪重复了一句,重新转向卑沙子。而另一边卑沙子已经把捂住脸的手张开,眼看马上就要抓住菜绪了。

  “别看……我……别……看……”

  卑沙子的手触碰到菜绪的肩膀。吸入了污秽的水而鼓胀变色的手指紧紧地按住了菜绪纤细的身体。

  “啊啊……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在和卑沙子对上目光的瞬间,菜绪大大地瞪着眼睛,喉咙颤抖起来。凄厉的惨叫在昏暗的空间内回响。这阵仿佛由痛苦转化而成的凄厉叫声,与‘恸哭之木’的哀叹相互重叠,化为让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声响。身处让人只想塞住耳朵的混乱中,悟只能茫然地看着菜绪的眼球逐渐地变得白浊。

  很快她就会完全失去视力,而最后看到的卑沙子的脸将会永远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直到死为止都要被囚禁在那幅噩梦般的光景中。这个宣告足以用活地狱来形容的日子即将开始的毁灭性叫声到底还要持续到何时,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

  菜绪的惨叫突然停下。

  菜绪以白浊的眼球凝视着卑沙子,轻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

  “……”

  菜绪那几不可闻的低语声,在被无数的恸哭声笼罩的昏暗空间中轻轻地回响。

  “……”

  接着又重复了一遍,菜绪不断地低声说着些什么。悟听不到她说的是什么,然而身旁的那那木却扬起了嘴角,满意地笑了起来。

  “做得太棒了。看来她已经找到了答案。”

  那那木摊开双手,高声说道。

  与此同时卑沙子也放开了菜绪的身体,她像是虚脱地耷拉着双手,一步又一步地往后退。虽然因为被长长的头发挡住脸而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隐约能看到她的嘴角似乎露出了微笑。在目瞪口呆的悟注视之下,卑沙子踏入了水池中,身体慢慢地沉落下去,迈着慎重而又迷惘的步伐消失于水底之下。

  悟还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跑到菜绪身边。

  “小野田,振作一点!”

  悟把垂着头瘫坐在地上的菜绪抱起来,从她双眼流出的血沾湿了她的脸颊。白皙柔软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悟的手。

  “那那木先生,得赶快把小野田……”

  送到医院——悟正当准备这么说而回头看那那木时,发现他一直在盯着卑沙子沉没下去的池子。水面微微泛起涟漪,树叶在微风之中摆动。刚才在“恸哭之木”上浮现的无数人脸已经完全消失,那些毛骨悚然的可怕叫声也如虚幻般停了下来。

  “看来是成功了啊。”

  那那木的声音在恢复寂静的昏暗中回响。

  “你们战胜了怪物的诅咒——”

  *

  “怎、怎么回事……”

  这句话自然地脱口而出。当然的吧,这可跟我之前听到的说法不一样啊。上面根本就没有写如何从怪物手上活下来的关键情报。

  当卑沙子逼近眼前时菜绪曾一度想要放弃性命,但她在那那木的提示之下注意到了某件重要的事情。然后她以此创造出本应不存在的对抗方法,成功击退了卑沙子。到这里还没问题。可是他却没把最关键的菜绪的发言写出来,剩下的就只有几页尾声的部分。

  这就太奇怪了。那那木确实这么说过,只要看到最后就能得到答案。

  ……别看我

  马上耳边就传来了声音。我立刻就像被冻住了一样浑身僵硬。根本不需要回头确认。她肯定就在这个房间里。

  糟糕,这可不妙了。看完原稿就肯定会找到办法解决的。我明明就是深信如此,但现在已经看完了解决篇,我却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难道看完原稿是错误的吗?要是更早一点停止阅读就好了吗?比如说,对了,当初在浴室看到卑沙子时,马上丢下原稿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吗?要是没相信那那木的话就好了吗……

  手机突然在桌上咔哒咔哒地震动起来。

  “呀,久濑君,抱歉让你久等了。稍微遇到点麻烦呢。又是发现可疑的他杀尸体,又是尸体突然消失,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后来又好端端地出现,真是乱成了一团啊。正好有个当刑警的家伙跟我一起来,所以后续的处理都交给他来办了,我正调查流传于这个村子的不死血脉——”

  大概是发现我完全没有回话而感到奇怪吧,那那木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像是在刺探我这边的情况一样沉默了几秒钟。

  “——她在吗,就在你那里?”

  “……是的。就在附近……”

  回答完的那瞬间,至今一直压抑住的话语就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汹涌而出。

  “那那木老师,你是这么跟我说的吧?只要看完原稿就能找到解决方法,还说我会没事的。你是清清楚楚地这么说了对吧?”

  “啊啊,我是这么说了。那么原稿怎样了?”

  那那木不但坦然地承认了,甚至还一副毫无歉意的样子反问了我。

  “就只剩下尾声而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把菜绪说的话写出来呢?你是故意隐藏起来了对吧?从上下文来看,那那木老师肯定也听到了那句话才对,那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呢?”

  “那是——”

  “你骗了我对吧?你害我遇到这种事,明明知道答案却故意不告诉我,实在太过分了。难道老师觉得我怎样都无所谓了吗?”

  “等一下,你先听我——”

  我在那那木正想辩解之前先打断了他,以责备的口吻说道。

  “而且,老师的作品总是这样子。每次到了高潮阶段就会说些故弄玄虚的话,甚至还有很多直到最后都不解释清楚的事情。也许那些答案都已经在你自己的头脑里了,但读者可不是这样的啊。我们可不会费尽心思去理解你那种自以为是的小说。再说,当今时代大部分的人看完小说都是马上就丢的。老师的小说也不例外,会对老师的小说反复推敲的读者也只有寥寥几个罢了。也许之前的编辑觉得这样也无所谓,但我可是完全不能接受!”

  我一口气地说完,不断地喘着粗气。我要趁这个机会,将对看过的所有那那木作品所怀有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当然作为编辑来说,这种行为确实有点不妥,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小事了。明明相信只要看完原稿就能得救,却这样遭到了背叛,至少让我骂个一两句也是很正常的吧。

  “喂,等一下。你这些话可不能听过就算了。听好了,我可是代表日本的恐怖作家,你却说我的作品会被看完就丢?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只要是我的粉丝,那就必然会认真阅读反复推敲,肯定能够正确地理解我的作品。”

  “哈!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恐怖传道士吗?别开玩笑了。要是真的如老师所言,那为什么老师的所到之处都是些不认识老师的名字和作品的人呢?要是老师真的背负着日本恐怖小说界的未来,那就没必要把自己作品硬塞到不是粉丝的人手上吧。”

  大概是被戳到了痛处吧,那那木愤愤不平地咬牙切齿,似乎想要找些什么话来反驳,但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久、久濑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与其批评我的作品,现在还有更应该做的事吧。”

  那那木以非常狼狈的声音试图辩解。虽然我也觉得说得有点过分了,不过不这样的话可无法平息我的怒火。

  “我很清楚!不用老师你提醒!我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危险!”

  我扯开嗓子大喊起来,那那木好像在意周围的人一样压低音量,“抱歉……”小声地道歉了一句。似乎有很多人在他的身后争吵着些什么,从刚才就一直听到有人在叫那那木的名字。不过,我也是箭在弦上,怎么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老师,你有在听吗!”

  “啊,啊啊,当然在听。总之,我要先告诉你一声,其实你有个很大的误会。”

  “误会?我吗?”

  “只要看完尾声,我想你应该就能明白了,难道没时间看吗?”

  “没有呀!喏,你也能听到的吧?幽灵……卑沙子的声音!”

  “很不巧,因为信号问题,我……这边……听……”

  混杂着噪音的声音突然断开,我感到背后一阵发冷。

  “啊,别这样。老师,别挂呀。快告诉我!我要怎么……”

  “……抱歉,我已经……帮不了……么……了。”

  他那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波动的冷静声音让我感到火大。

  “别、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

  我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可怜。究竟是愤怒,还是恐惧,连我自已都不清楚。

  “久濑君,你……应该……知道……答案……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了……才对。”

  伴随着一阵杂音,对面的声音断掉了。信号不稳定真是让人烦躁。

  “怎么可能呢!谁有告诉过我这种事啊?”

  我烦躁地扭动起身体,不停地对着手机喊道。

  “……既然都看到这里了,那应该能察觉到的。虽然原稿中没有特别注明,但登场人物几乎都是假名。当然,里面也有用了真名的人,不过这不是重点。正因为我没有写在原稿上,所以真相才会被隐藏了起来。”

  ——完全搞不懂。没写是什么意思?那种东西不挖开那那木的脑袋看的话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要想起来。我说过很多次了,答案已经……在你……”

  最后只传来一阵刮起沙尘一样的声音,电话就挂断了。

  “老师?等下,那那木老师?气死人了,怎么搞的嘛!”

  我一边骂着一边抬起头来,手机不禁从手上滑落下来。

  忘记拉上窗帘的窗户玻璃上映照出房间的样子。静静地立在我斜后方的蓝色浴衣女子映照在上面。

  ……别看我

  卑沙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充满着悲伤、痛苦,以及恶意的声音。

  “不要……别过来……”

  回过头的同时我便瘫软下来。卑沙子俯视着坐在地板上的我。

  “不要……不要……别过来啊。别看我!”

  无论我怎么恳求,也传不进卑沙子耳里。被苍白的手遮住的脸已经逼近眼前。

  周围飘散着腐水的臭味。呛人的臭气让我不禁胃液倒流。我一边用手捂着嘴,一边回想坂井老师死亡的情景。

  被卑沙子从口中吐出的大量种子注入体内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嘴巴被强行扯开、从喉咙被灌进去的感觉,光是想象起来就让我毛骨悚然。

  不过,这里不是绿地公园。旁边没有那个‘恸哭之木’,也没有沉没尸体的池子。也就是说,这个卑沙子是没有肉体的怨灵卑沙子。如果不是被实体袭击的话,就不会像坂井那样死去,只会被夺走视力。就算这么想,也当不了任何安慰。倒不如说我觉得这样还更加恐怖。失去视力之后的世界就只会剩下卑沙子的脸,我可没有自信还能保持正常——

  讨厌。不管是失去理智,还是死亡,我都讨厌。我想活下去。即便是为了无论何时都会爱我、守护着我的父亲,我也要活下去……

  直面这个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噩梦时,我的头脑中除了父亲之外,还浮现出了另一个印象深刻的人物。在搬家的地方遭遇事故死亡、小时候住在附近的大姐姐。尽管想不起名字,但一直留在记忆深处的人。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她经常会陪我玩。就算看到我得意地做出‘人宝教’的祈祷动作也不会取笑我,还作为谢礼教了我那个“咒语”——

  “咒语……?”

  就在不自觉地轻喃出声的瞬间,我的脑内闪过一股电流。

  紧闭的记忆盖子应声打开,与原稿的内容联系起来,彷如走马灯般在我脑海中闪过。然后在某个地点,好几处地方如连锁般连接起来,激发起了我的思考。紧紧数秒间,我便得到了一个结论。

  如果,这个结论是正确的话,那一切都能得到解释了。我不得不承认那那木的所言确实是毫无作伪的事实。

  我非常确信。而且,既然没有其他方法的话,那就只能在这上面赌一把了。我睁大眼睛,抬头仰视马上就要把手从脸上放开的卑沙子。

  她真正想要得到的话语。想要这句话的心情。被众多的人恐惧,甚至被所爱的人抛弃,这样的她最后所寻求的东西。那就是一一

  “痛痛……飞走吧……”

  嚓。卑沙子的动作停下了。就像把电影暂停了一样,很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这正是我的声音、我的想法,传达给了卑沙子的证据。

  “……不哭不哭……痛痛全部飞走吧……”

  我伸手触摸卑沙子的手。冰冷、失去弹性、没有血液流通的皮肤触感。即便如此,那里面依然存在着严永卑沙子的灵魂。成为了人人都恐惧的怪物、死后的她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那是多么纯粹、天真无邪的话语。

  世界上最温柔的咒语。

  “已经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不用再害怕了。已经没事了……我轻轻地抱住卑沙子冰冷湿透的身体。

  不可思议的是恐惧感几乎都消失了。即便是她那身体的触感,还有那呛人的臭气,现在我也毫不在意。取代厌恶感的是一阵包覆着我全身的舒适睡意。

  然后,卑沙子离开了我的手臂,头发上滴着水滴站起身来。她双手捂住脸往后倒退,融进了房间角落的黑暗之中。

  在身影完全消失之前,我感觉她以要是不仔细听就会听漏的微弱声音,最后——

  ——谢谢。

  轻声地说了这句话。

  10:原文咒语读音与“沉下卑沙子”音近,按情节解释是在传闻流传过程中发生了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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