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最糟糕的绝佳机会

  「亚雷克希斯,左边!」

  「哼,没问题!『满月光剑』!」

  在砍飞眼前魔物的同时,亚雷克希斯听到我以防万一的警告后用鼻子哼笑一声,施展出一招带着圣剑力量的招式。那个招式以前是挥出像新月一般的斩击,现在却射出圆润闪耀的白银光弹,在其射线上的东西不管是树还是魔兽都会被击飞。

  「果然很厉害啊,真圣剑……虽然明显变得不方便使用了。」

  「我无法否定这一点呢。但在这里没有任何问题……不是吗?」

  「是啊!看招!」

  我们正在一片被称为魔境的广阔森林中进行激战,这片森林分隔着人类与魔族的领域。在人类世界中使用的话会引起巨大环境破坏的麻烦招式,在这里毫无问题。不仅如此,甚至可以说还让周围景色变开阔,很便于战斗。

  不过根据最近得知的消息来看,由于这个魔境里有着极度浓烈的环境魔力的影响,即使砍倒了这么多树,几天之内就会恢复原样。

  我以前曾经认为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工夫的话,或许也能让军队突破魔境,但照这样子看来,真的只有用少数精锐才能通过。持续修建一条不到几天就会消失的道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圣剑之力是真的很惊人啊。也难怪会被封印。)

  我侧眼看着在身旁战斗的亚雷克希斯那所向披靡的模样,心中忽有所感。见识到圣剑的能力后,就能理解它为何被施以「除非是克服重重困难并获得相应实力的勇者亲自到达那个地方,否则就无法获得」的这种严格封印。

  (毕竟让只是被神选中而养尊处优的少爷拿到的话,这力量是有点太强了。嗯,这个世界自有一套规律呢。)

  「艾德!亚雷克希斯!我们这边也结束了!」

  「哇哈哈!这种程度的小喽啰,想阻挡老夫的肌肉还早了一百年!」

  「哦,这样啊。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这时,在背后与魔兽战斗的蒂亚他们也回来了,所以我从〈彷徨者之宝物库〉中随意取出露营用具排列在地上。多亏了以前买的魔导具,可以随心所欲取得饮用水,粮食储备也还很充足,所以没必要吝啬。

  进入魔境已经一周了。正因为经常处于危险之中,所以在这种地方好好地养精蓄锐是非常重要的。

  「……从那之后已经六个月了吗?」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已经将这附近的魔物猎杀一空,于是我们生火烧水,饮用着热红茶。亚雷克希斯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喃喃地这么说道。

  「六个月前没有遇见你的话……我们现在不知道正在哪里做什么呢?」

  「嗯?这个嘛……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不过现在大概是在托尔塔附近消灭海盗吧?」

  「托尔塔?啊,这么说起来,我在不久前确实听说了那一带有海盗横行的消息……你还是跟往常一样消息灵通呢。」

  「嘿嘿,还好啦。」

  面对苦笑的亚雷克希斯,我露出模棱两可的笑容回答道。虽然我们的行动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原因跟我们无关之事件的发生时间跟第一轮相比几乎没有变化。如果我只是个行李工的话,这时差不多正要踏上人生第一趟船旅了吧。

  虽然有点在意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打倒的海贼会变怎么样,不过估计国家的军队应该会适当地解决他们吧。毕竟海贼又不是只有勇者才能战胜的敌人。

  「六个月,六个月吗……真不可思议。明明感觉跟艾德在一起更久的时间,但是才六个月呢。」

  「哇哈哈!比起十年的擦肩而过,有时候一天的相处更让人难忘。时间的长短无关紧要。必须像我的肌肉一样高密度才行!」

  「呜呜,明明像是在说金玉良言,却因为肌肉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无法坦率接受……」

  「你在说什么!肌肉可是很棒的!」

  「大叔还是老样子呢……来,蒂亚,要再喝一杯红茶吗?」

  「哇~谢谢。」

  一如既往的冈佐大叔,以及笑着递出空杯子的蒂亚。当我把视线转向他们两人时,他们也回望着我。他们的眼里蕴藏着深深的信赖,绝对不是看向区区一名行李工的眼神。这实在是既温馨又光荣的事,却也是我眼下烦恼的根源。

  (说真的该怎么办啊……)

  帮蒂亚的杯子倒了茶后,我把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琥珀色液体上沉思。

  为了离开这个世界,我必须成为勇者小队的一员活动半年以上后被放逐。其中「半年以上的活动」这一点在不久前达成了。但,问题是另一项「被小队放逐」的条件。

  如果只想着被放逐的话,方法倒是有很多。比方说犯下什么严重的罪行,或是背刺某人后大喊「其实我是魔王军的刺客!」并哈哈大笑的话,就会理所当然地遭到放逐吧。

  可是,如果要选择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那我一开始就不会跑第二轮了。我的目标是圆满的放逐……但这么一来条件就会变得很严格。

  我首先想到的是在第一轮后半期惯用的手法──做事偷工减料。但是,那是在一定程度能确保安全之处才能做到的事,在这种敌人大本营的场所想要混水摸鱼是不可能的。

  那也是当然的吧。在些微失误都可能致命的地方,有哪个笨蛋会为了偷懒而做事偷工减料?在这种地方摸鱼的话,保证不会被当成「偷懒」,反倒会被担心「身体不舒服吗?」而更受到重视。

  当然,持之以恒的话,也许总有一天会因为战力不足并被放逐,但这方法实在太迂回了。应该说,这会让亚雷克希斯等人也都陷入危机,所以我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唔,干脆像以前那样试着偷看蒂亚换衣服呢?)

  虽然脑中也闪过这种愚蠢的念头,但那不过是蒂亚为了保护弱小的我而用来赶走我的借口,既然我现在作为同伴已经足够强大,所以就算做出同样的事情也不会被踢出小队吧。

  不,如果我疯狂偷窥的话就另当别论,但被称为变态放逐的话有点……嗯,我的心会承受不住,所以这方法不行。

  (既然如此,果然最妥当的方法就是受到无法继续旅行的重伤吧。)

  如果只是少一只左臂可能还会被视为不碍事,但如果失去右臂或一条腿,就实在没办法跟其他人并肩作战了。紧急情况下返回用的传送结晶当然也准备了我的份,我想应该会被用那个传送回去。

  (理想的情况是只有我注意到敌人的存在,然后保护某人而受伤的感觉吧。将〈寻物狂之指南针〉和〈旅行足迹〉组合起来的话也许能行?或是在乱战中趁机──)

  「艾德?」

  「……呃,什么?」

  就在我陷入沉思时,蒂亚冷不防向我搭话。我把脸转向她一看,她那双翠绿色眼睛正睁得圆圆地凝视着我。

  「艾德,你最近一直都有什么烦恼吧?已经一个月了,差不多能跟我商量一下了吧?」

  「唉?你、你在说什么啊?」

  被一语道破心事,我的声音不由得有些慌乱。但我当然没办法跟她商量,于是蒂亚一直盯着保持缄默的我看,没多久后就不高兴地转过脸去。

  「哼──算了。不过,我就那么不可靠吗?」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怎可能会不可靠呢?我总是受到蒂亚的照顾呢。」

  我轻轻笑着,拍了拍蒂亚的头。随着我的动作,蒂亚的脸颊鼓了起来。

  「你又把我当成了小朋友!我可是比艾德大得多的大姊姊喔!」

  「哦──具体来说大多少?」

  「唉!?呃,我记得艾德你是二十岁吧?那大概八十岁左右?」

  「根本是婆婆嘛!」

  「谁是婆婆啦!?精灵族的一百岁,换成人族的话就是二十岁左右!」

  「那你没比我年长啊。搞不好还比我小吧。」

  「唔唔,故意跟我唱反调!亚雷克希斯,你看,艾德好过分!把我当成小朋友来欺负!」

  「唉,在这种地方闹什么啊……那种事无所谓,乖乖休息一下吧。」

  「哪里无所谓!呜呜~冈佐!他们两个欺负我!!」

  「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欺负这种年幼小女孩,肌肉都要哭泣了!」

  「连冈佐都这样!?明明我才是最年长的人!」

  「哈哈哈,蒂亚果然很可爱啊。要吃糖果吗?」

  「不需要!哼!」

  蒂亚用力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抱住膝盖,小口小口喝着杯子里的茶。

  那个模样可爱得无以复加,我在心里有些落寞地笑了。

  (蒂亚,谢谢你。)

  不管事态怎么发展,离别的时刻都近了。因为万一打倒魔王的话,不知道作为对立存在的勇者会怎么样。

  不,当然勇者这个头衔会伴其一生,但是作为我的放逐条件,他会继续是一个受到世界认可的勇者吗?这个疑问只有打倒魔王才能解开,而且如果不行的话将会无法挽回。

  换句话说,打倒魔王后「解散」勇者小队是行不通的。如果不在旅途中被「放逐」的话,就无法指望一定能回去。

  (还剩多少时间?一个月?两个月?或者说拜那把圣剑所赐,会更轻易就打倒魔王?)

  我用飘渺悠远的目光,凝视着互相欢笑的同伴们。即使聚集在同一个地方、与同样的敌人战斗,也只有我的目的不同。无论去到哪里,只有我是局外人的想法,一直沉重地压在我的内心深处。

  然后像这样的离别,我今后还要重复一百次。虽然不知道在这一切结束后还能不能回到这里看到结局……无论如何都会到此完结。没有第三轮。

  所以这次一定要达成无悔的离别与无忧的结局。为此,现在只能竭尽全力做自己能做的事。

  (暂时先穿越魔境再考虑吧。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还难说,说不定会有什么让我能被顺利放逐的契机。)

  「那么,差不多休息够了吧。艾德,要出发了,收拾一下。」

  「瞭解。」

  亚雷克希斯的话彷佛看透了我的内心,我收拾好拿出来的道具,然后我们再次投身战斗。

  只有在专心战斗的期间,才能暂时遗忘烦恼。我从愈是战斗就愈接近的结局移开视线,故意无视时而对我投来担忧视线的蒂亚,面对「就这样留在这里世界生活不也很好吗?」的甜蜜诱惑,我抱着「想回到出生的世界」这强烈渴望一边抵抗一边挥舞着剑……然后,我们终于抵达了。

  「你们看,森林已经到尽头了!」

  「喔喔,终于越过魔境了吗?」

  「太好了!终于──」

  「……不,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

  至今为止都无人能跨越的魔境。通过魔境后出现在前方的是一片我曾经见过的平原……

  「……哈哈,结果还是变成这样吗?」

  不知为何,阵容庞大到足以遮蔽大地的魔王军正在前方严阵以待。

  「哼哼哼,欢迎啊,勇者与其同伴们。吾等你们很久了。」

  从大军之中,一名身穿光泽亮丽之漆黑铠甲的魁梧男人向我们走来。他那威风凛凛的态度,清楚地说明了他绝非等闲之辈。

  「还真是热烈的欢迎呢。虽然没想过你们会坐视不管……不过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大阵仗。」

  亚雷克希斯带着嘲讽的笑容回答了那男人的话。在魔境中的战斗难以隐藏,所以我们的存在会曝光也在预期范围内,但即便如此,尽管提前这么多时间,却还遭遇到这种大军守株待兔,实在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哼,魔王大人绝没有轻视你们。所以我才会率领这个数量的军队。」

  「喂喂喂,仰赖数量是弱小的人类才会做的事吧?强大的魔王部下,居然模仿我们人类吗?」

  「没错。」

  对于我挑衅的发言,那个男人毫不动摇地断言道。啊,这不是光用嘴就能动摇的小角色啊。但是像这样乐于闲聊,表示他还对我们有所轻视。那么或许能趁隙──

  「话先说在前头,传送结晶无法使用喔?到了这个地步,要是完全没交手就让你们跑了也很困扰。所以吾稍微做了点对策。」

  「……啧。」

  我把打算交给大家而取出的传送结晶,又放回〈彷徨者之宝物库〉。虽然也有虚张声势的可能,但这东西因为太过贵重,并没有备用品。将撤退用的王牌拿来试用这种奢侈行为,就算是勇者也不会允许吧。

  「……放心吧,身为勇者的我怎么可能逃跑呢?不过,同伴们会不会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他们都只是跟着我的普通人,要是感到胆怯的话,就算逃跑也没关系喔?」

  「别说傻话了,亚雷克希斯。在这里退缩的话,连肌肉都会逃走的!」

  「对呀。而且我也不觉得他会让我们逃跑。」

  「我…………」

  「艾德?」

  蒂亚不可思议地看着语塞的我。但要走就是现在,除了这里别无选择。

  「抱歉,我可以在这里退出吗?」

  「什么!?」

  亚雷克希斯震惊地瞪大眼睛,直直盯着我看。他握紧的拳头微微抖动……但似乎并没有要举起手臂殴向我。

  「是吗……不,正因为能做出这种判断,你才会在这里吧。」

  「嗯。年轻的生命不应平白浪费。那么,在老夫等人战斗的时候,你就回到魔境里比较好。如果拉开距离的话,传送结晶应该就能使用了吧。」

  「艾德,我……」

  「抱歉,蒂亚,我已经决定了。」

  我朝着泫然欲泣的蒂亚微微一笑,说道。没错,我已经决定了。这里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旅行的终点。

  「也罢,就算少了你一个人,得到真正圣剑的我也能轻松获胜。所以随你高兴吧。」

  「那真是多谢了。那就按照你说的,随我高兴吧。」

  亚雷克希斯耸了耸肩,我勾唇一笑,向前走了一步。

  「艾德?那边是──」

  「喂,亚雷克希斯。你的目标是什么?」

  「?你问是什么,那当然是讨伐魔王,为世界带来和平。」

  「我想也是。那现在就不是你困在这里的时候吧。这里……就交给我。」

  我从腰间拔出剑,朝着魔王军摆出架势。但对于我这样的行动,同伴们的脸上再次充满了震惊。

  「说什么傻话!?艾德,你打算成为弃子吗!?」

  「我不会成为弃子啦。帮勇者大人开路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吧?虽然这次数量确实有那么点多,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别说傻话了!艾德一个人怎么可能有办法呢!大家一起同心协力──」

  「蒂亚。」

  蒂亚紧抱住我不放,我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开。

  「你说的对,勇者小队应该要同心协力。但是,我已经不是同伴了。刚才不是说随我高兴吗?所以我已经不是同伴了。」

  「别开玩笑了!」

  蒂亚眼里含着泪水,看着我的脸怒吼。而这一次,换成冈佐大叔对我说道:

  「这样好吗?这种事应该是老夫这种年长者的职责。」

  「别傻了。大叔的肌肉和恢复魔法,在接下来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亚雷克希斯是前卫,大叔是防御和恢复,而蒂亚用精灵魔法,攻击和辅助是平衡的,这就是勇者小队吧?

  那是已完成的合作阵容,缺了哪一个人都不行。那么要离开的应该是中途加入的局外人……非我莫属吧。」

  「唔……」

  「不对!没有那种事!艾德不也是我们优秀的同伴吗?为什么现在才说那样的话!」

  无视哭喊着的蒂亚,我把腰间的皮包摘下来扔给亚雷克希斯。

  「需要的东西基本上都有。但是因为离开了我的手边,所以看得到的部分就是全部了。仔细思考后再使用……如果是亚雷克希斯也不须我多说吧。」

  「艾德,你……」

  亚雷克希斯喉咙一梗,说不出话来。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魔王军,无论后方怎么传来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我也绝不回头看。

  「亚雷克希斯……不,勇者大人。按照刚才所言,我将在此结束我的工作。所以,可以请您正式将我放逐出勇者小队吗?」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会做这种事吗!?」

  「……拜托了。要不然蒂亚会没办法接受吧?」

  亚雷克希斯没有看到我苦笑着说话的脸。而我也看不到亚雷克希斯的脸。但我不回头也能知道。现在的亚雷克希斯,肯定是懊悔至极地扭曲着表情。那种心情让我很高兴,我也很自豪能建立起这么深厚的关系。即便如此……勇者亚雷克希斯也不会做出错误判断。

  「…………我明白了。」

  「不要!住手!亚雷克希斯,求求你!不可以!」

  「……冈佐,把蒂亚扛在肩上。要是她胡闹就麻烦了。」

  「这样好吗?」

  「嗯。」

  「怎么可能好……!?等等,放开我!放我下去!」

  从背后的对话中,可以得知蒂亚被冈佐大叔扛了起来。啊啊,那就好。蒂亚太过温柔,肯定没办法舍弃我。

  「艾德,我要将你──」

  「不要!不要!不要!!!」

  「从勇者小队──」

  「住手!住手!拜托,求求你!」

  「──放逐出去!」

  「艾德────!!!」

  「……谢啦。」

  这成为我和同伴们交谈的最后一句话。

  ******

  『上帝视角』:背负思念前行之人,背负思念逝去之人。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当亚雷克希斯心如刀割地说出放逐二字时,艾德的身体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手、脚和脸等可见部位的皮肤变成暗红色,身体喷散出红色的雾气。与此同时,周围开始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铁腥味……亚雷克希斯等人也因此猜到艾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去吧────!!!」

  留下呐喊后,艾德的身影瞬间消失。与此同时,一道红色闪光在魔王军中疾驰而去,一条血雾缭绕的道路出现在亚雷克希斯等人的面前。

  「……我们走!」

  「好!」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艾德────!!!」

  事情太过超乎想像,在场的人不分敌我,全部都愣住了。其中最快回过神来的亚雷克希斯等人,冲进同伴用生命所开辟出来的这条名符其实之血路,一心一意地奔跑在杂乱散落着鲜血和脏器的道路上。几秒后,魔王军也回过神来,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想阻挡亚雷克希斯等人,但亚雷克希斯挥舞圣剑,只将挡住去路的最少量敌人一剑砍飞,绝不停下脚步。

  「艾德!艾德!」

  「适可而止吧!你想浪费小子……艾德的觉悟吗!」

  冈佐一边挥拳打飞敌人的脑袋,一边斥责自己背上仍在哭叫的露娜莉蒂亚。

  热就是力量。进行极度强力的身体强化的话,体温会随之上升是常识。但是,蕴藏足以让自己的血液沸腾成雾的那种高温,人的身体不可能平安无事。

  赌上自身性命,在短时间内发挥出超越全力的力量。冈佐拥有治愈他人的治愈之术和千锤百炼的钢之肉体,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理解,艾德采取的是这样的战术。

  与此相对,露娜莉蒂亚并不是那么瞭解细节。但至少她明白,连周围的精灵都会害怕到逃跑的力量,并不是一般的强化。就算使用精灵族秘传的将寿命转化为力量之禁术,她也不觉得能发挥出那种程度的力量。

  那么当一个普通人族使用那种方法时会发生何事?答案实在太过残酷。

  (我……我又……!)

  又牺牲了某个人……在重要之人的保护下,维系了自己的生命。不该存在的记忆让露娜莉蒂亚的灵魂发出悲鸣,双眼泪如泉涌。

  「可恶,明明还差一点就能突破了……」

  「唔,没办法。这里就由老夫──」

  「放我下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那是在百余年的人生中比一眨眼还短,而在敌阵当中比永恒更长的一分钟。露娜莉蒂亚在悲伤中渡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后,从冈佐背上下来,没有擦拭眼角的泪水,毅然地站了起来。

  「交叠疾风传导者乃耸立绿野的半月之塔,汇聚刚光盘旋者乃四种八节的精灵之声!旋转回绕,吹飞敌人!

  在露娜莉蒂亚的名下,显现吧!『风暴使者』!」

  在完成咏唱的露娜莉蒂亚面前,升起了巨大的龙卷风。但露娜莉蒂亚并没有让它往敌方移动,而是用艾德托付的银色细剑予以斩击。

  「寄宿吧!银灵之剑!」

  她呼唤出模仿艾德的「银翼之剑」所命名的剑名,一剑劈开了魔法,龙卷风随之缩小并缠上了剑身。但并没有因其变小,威力就有所减弱。她横剑一挥,龙卷风随即水平台起,扫飞了周遭的军队。

  (艾德……!)

  说真心话,她现在就想马上回到艾德的身边。并肩作战,就算因此而死,甚至也觉得是如愿以偿。

  但她不能。艾德不惜牺牲生命来联系她……他们几个人的未来,如果践踏了重要同伴的这份觉悟,她在往后两百年的人生中将会持续后悔直到死去。

  「……走吧,亚雷克希斯。我们必须去打倒魔王。」

  「是啊,你说的对。」

  「哇哈哈!你们俩可以华丽地大闹特闹!虽然背后交给那小子了,但前方就由老夫的肌肉来抵挡一切!」

  不管是撒娇还是留恋,全都化为泪水发泄出来了。而剩下的决心和觉悟,就用来回应艾德的意志吧。听到露娜莉蒂亚的这番话,亚雷克希斯他们也扬声回应,重新回到三人的勇者小队朝魔王城直奔而去。

  虽然魔王军仍阵容庞大……数量应该接近上万,却没有半个敌人追击在勇者一行人的身后。

  ******

  『已确认条件达成。离返回还有十分钟。』

  「……谢啦。」

  我向放逐我的亚雷克希斯表达衷心的感谢。

  没错。我内心充满感激。乍看之下是穷途末路的绝境……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以非常自然的形式被放逐。这个结局比蹩脚的戏码还要好上数倍,而且正因为被放逐了……也有能打出的鬼牌。

  (发动吧,〈终焉的血雾契约书(Blood Engine)〉。)

  在脑海中发动放逐技能的瞬间,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加速的心跳让血液以快要烧断血管的速度在全身循环,就在这一刻,我的全部能力都提高了一百倍。

  没错,是一百倍。如果能实现像是小孩子想出的夸张倍率──

  「去吧────!!!」

  我在发出呐喊的同时发动了〈顺风之足〉,朝魔王军直冲而去。即使是单纯的高速移动技能,如果速度提高到一百倍,也会变成将所有接触之物都化为肉片的致命一击。

  我径直穿过魔王军后,为了避免将经过这条路的亚雷克希斯卷入,先横向移动位置,然后再次用〈顺风之足〉一边驱散魔王军,一边回到原本的位置。于是在那里,我看到刚才那个傲慢的魔族男人,正在对他的部下下达指令。

  「……呃!?你、你们这群家伙在干什么!赶紧去追勇者──」

  「别想得逞!」

  「咕哇!」

  我一个飞踢踹中他的后脑勺,男人在地上滚了出去,看起来很沉重的铠甲发出咔锵咔锵的声音。他就这样咚地一声撞到树上后没了动静……很好,这样就还能争取一段时间。

  「来吧,再来一次!你们就忍耐一点,去追死神的屁股吧!」

  这次我不使用〈顺风之足〉,直接冲进魔王军当中。以我现在的身体能力,稍微撞一下也能撞飞大部分的敌人,但是现在的我有点贪心,所以不会满足于这种程度。

  「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

  我用放逐技能〈半吊子贗品师〉制造出「银翼之剑」的贗品,用力挥舞着。之所以不使用真品,是因为以我现在的力量,就算是秘银棒的状态也会一击折断。费了那么大工夫才打造出来的武器,一秒钟就用掉实在太可惜了。

  所以才用贗品。由于它很脆弱,以我现在的身体能力,就连挥动手臂一下它都撑不住,不过只要靠数量弥补就行。每次一折断或碎裂,就制造出新的贗品……不对,这样效率好差喔!?何况还有时间限制,这样的话……!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血刀、炼、成────!!!」

  我用假银翼剑,把自己的右手腕从手肘前方的位置斩断,不断增生的鲜血化为血柱往上喷,转瞬间就喷出了超过我体重的血量。这时再发动放逐技能〈有样学样的熟练工匠〉的话……我的右臂便长出了全长二十公尺的血刃。

  「给我、受死吧────!!!」

  在周围的全部是敌人。因此,我毫不犹豫地挥舞着手臂在战场上奔跑。以我为中心点,直径四十公尺的死亡台风将接触到的一切都斩杀、粉碎、弹飞,一瞬间前还是生命的东西,以惊人的气势化成了血和肉的块。

  「呼……呼……呼~……好,大概就这样吧。」

  然后死亡之舞持续了大约七分钟。原本数量庞大的魔王军消失得无影无踪,内脏所构成的地毯毫无缝隙地铺在染红的大地上。

  「亚雷克希斯他们……走了呢。」

  我同时使用了〈寻物狂之指南针〉和〈旅行足迹〉,确认亚雷克希斯他们已经离开此处后,暂时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个状况的危险之处在于,始终被少数人无可奈何的多数暴力所压制。那不是只打倒最低限度的敌人就能强行突破的数量,如果以漏网之鱼而言太多的数量总是从背后夹击,就算亚雷克希斯他们再怎么顽强也会吃不消。

  但是,那也已经结束了。这里已经没有残留能追赶亚雷克希斯他们的战力,而且既然有这么多敌军在这里,在前方等待的魔王军数量应该会大幅减少。总不会丢掉近一万的大军却觉得不痛不痒……吧?嗯,我就相信这一点吧。

  「哎,之后会漂亮解决吧。毕竟是亚雷克希斯他们嘛。」

  亚雷克希斯率领的勇者小队之实力,我也非常清楚。既然断绝了后顾之忧,我相信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讨伐魔王了。虽然很遗憾我没办法确认这一点,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还剩了一点时间啊。嗯,要做什么好呢……」

  在放逐技能〈终焉的血雾契约书〉的效果期间内,其他的放逐技能的效果也同样被强化到了一百倍,这也涵盖了恢复系的力量〈无需绷带的密医〉。

  这也是为什么我即使留了那么多血也没有死,砍断的手臂在我想治疗的意识下也已经长出来了。也就是说无论要做什么,身体状态都万无一失。

  (既然确定回得去了,不如偷偷跟踪亚雷克希斯他们,最后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安全了?不,可是只剩这点时间的话……嗯,微妙地没事干。)

  「呜呜……」

  「啊,对喔。你还在啊。」

  被我踹飞到魔境方向的男人发出声音站了起来,让我的注意力转向了那边。于是男人看着我,然后看到我背后的景象……他的动作就停住了。

  好吧,我明白他的心情。明明做了充足准备并动员了万无一失的人数,却被一个人全数歼灭,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如果我处在同样的立场,就算是熬夜三天,我也没自信能找到对上司解释的好借口。

  「……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要说我是什么人,我是一名剑士……不,这里果然还是回归初心说行李工吗?啊,不过那也已经被解雇了。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啊?既然你有等我们把话说完,那我也听听你的名字吧?」

  「吾吗?吾是魔王军最强的……………………」

  说到这里,男人膝盖一软。被绝望折磨的身体完全感觉不到战斗的意思。

  「哈,露出这种丑态,如何能称最强……吾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但如果用这条性命能换取你的死亡,那就是再好不过的胜利了。」

  「哦?什么啊,这种事果然看得出来?」

  「莫非你不明白?虽然你的身体被回溅的血藏住,但吾立刻就看出你的身体状态不正常。舍弃生命送走勇者了吗……那份觉悟值得赞赏。

  啊啊,魔王大人。虽然吾让勇者通过了此地,但成功地在这里击溃了最大的威胁。请以那份功绩,原谅吾之不足……」

  说着,男人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已经没有余力了吧。但是这把剑是你让吾挥舞的。向伟大的战士表示敬意,献上这颗首级……吾先走一步等你。」

  我只是单纯坐着而已,男人却似乎微妙地有所误会,只见他手中光芒一闪,脑袋就咕咚一声落在地上。我目睹了他的离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这样啊,这里是……」

  穿越魔境后旁边有一块高度及腰的岩石,我就位在那块岩石的旁边。这里是第一轮亚雷克希斯他们死亡……还有我送蒂亚最后一程的地方。没想到我的最后一刻也会在这里……这是命运吗?还是神的讽刺?不管怎么说,还真是一个幽默的玩笑。

  「……对了,留下这个好了。」

  我从〈旁徨者之宝物库〉中取出真正的银翼之剑,刺入地面。之前我还觉得可惜,但如果是这种使用方式的话就能接受。

  如果不留下任何痕迹的话,估计蒂亚会持续寻找我几十年。即使好不容易打倒魔王成为了和平的世界,如果让她做出「一直寻找不存在的我」这种徒劳无功的事,绝非我本愿。

  「加油,亚雷克希斯。如果是现在的你,肯定轻松就能胜过魔王。冈佐大叔练肌肉也要适度就好。不过,说了也绝对不会听的吧。哈哈。」

  我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但是和第一轮不同的是,我在这里尽力做了我必须做的事情。之后是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亚雷克希斯他们想办法做的事,身为局外人的我担心也只是不需要的多管闲事。

  「说起来,结果这次也让她哭了。」

  离别时看到的蒂亚的脸浮现在脑海里,我不由得苦笑。第二轮是为找回她的笑容而挑战的,但在最后一刻让她哭,看来我也还不成熟啊。

  万一我结束了异世界巡游又回到这里的话,到时候就乖乖挨她骂吧。既然有手持真正圣剑的亚雷克希斯在,三人齐心协力的话,应该就不需要使用寿命的禁术。那么会像最初的预想一样,我会再见到的应该是成为国王后不可一世的亚雷克希斯、依旧在锻炼肌肉的冈佐大叔,还有……没有躲在森林里,而是在附近城镇吃美食的蒂亚……哈哈,那真是让我期待啊。

  「……保重啊,蒂亚。」

  时间流逝,我的心脏更剧烈地跳动,要我支付力量的代价。但是在最后的催促之后,我的心脏爆开之前──

  『三……二……一……进行世界传送。』

  我的身体变成了光,被放逐出了这个世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