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大风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从玄关传过来的男性声音,让坐在我附近的秋子女士露出困扰的表情并且这么呢喃。
咦……那种反应是什么意思?大风浪到底是……
「哦,这双陌生的鞋子……虽然是有点男孩子气的球鞋,不过是春华的朋友吗!哈哈,看来我是赶上了,真是太好了!我也想亲口向对方道谢!」
男性像是在玄关看到我的鞋子,接着就发出感觉心情很好的声音。
然后在走廊上快步行走的脚步声接近──立刻就有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性打开客厅的门走了进来。
那名穿着西装的男人有着健壮的体型,嘴上蓄着很适合他的胡须,整体酝酿出相当具有魄力的气氛。
「啊,爸爸欢迎回来!」
「哦哦,春华、秋子,我回来了!工作比预定还早结束!」
(这个人果然就是紫条院同学的爸爸……是以一己之力建立起全国连锁的「千秋乐书店」闻名的紫条院时宗先生吗……)
由于在报纸与杂志上出现过许多次,所以上辈子就知道他的名字了。
以卓越的经营手腕从一无所有发迹,虽是靠着迎娶名门大小姐──也就是秋子女士──这种戏剧性的成功故事而成名,但之后也发挥优秀的才能重建紫条院家的财务,在财界也受到相当高的评价。
(虽说在心仪的女孩家跟她的父亲碰面确实令人紧张……不过打声招呼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说起来紫条院同学也说过她的父母答应我今天的来访了。
这样的话,对方应该早就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不会引起什么麻烦才对吧。虽然身居社长这样的职位,不过他看起来是跟家人相处相当融洽而且很温和的人。
「好了,那么得马上跟帮忙春华猛烈提升成绩的孩子打声招呼才……行……?」
时宗先生不知道为什么凝视着我僵在现场。
……咦?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
你?
「你这家伙是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等等,咦?他不是答应过让我来家里了吗?
他刚才不也说自己得向女儿的朋友打招呼才行吗!
「咦?咦?爸爸你在说什么啊?不是说过今天要招待指导我功课的朋友来家里玩了吗!」
「我才想问你在说什么!你说的朋友……怎么看都是男的吧!」
「是的,是男生的朋友没错……那又怎么了吗?」
「你……你说什么────────────!」
这……这个状况难道是……
「呵呵呵,抱歉喔新滨小弟。我们家有点事情要讨论,要让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稍等一下了。」
「咦,啊,好的。」
秋子女士从位子上站起来,说着「好了好了要开迷你家庭会议喽~」并把受到冲击的时宗先生与搞不清楚哪里不对的紫条院同学用力推往其他房间。
就这样,我自己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在客厅──
「……!……?」
「……?…………!」
(呜哇……好像在争吵耶……)
虽然听不见紫条院同学他们进入的房间有什么声音,但可以感觉到正在举行某种热切会议的气息。
从刚才紫条院爸爸的样子看起来,女儿的朋友是异性似乎给他造成不小的冲击。
然后……现在一家人绝对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而起了纷争,所以我当然也静不下来。
(竟然连女儿表示要带男生回家也欣然答应,原本以为真是个心胸宽大的父亲……原来是认为来者是女孩子吗──!)
依然坐在高级椅子上的我抱起头来。
好……好尴尬……!这段时间我真是如坐针毡……!
「新滨少爷,我帮您拿新的茶过来了。」
「咦?谢……谢谢……」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边的年轻佣人──记得名字应该是冬泉小姐──把装满冒着热气红茶的杯子放在我的眼前。
「先代替夫人向您道歉……非常对不起,新滨少爷。」
「咦?为什么要道歉?」
应该是佣人的冬泉小姐,简直就像在贵族家中服务的管家一样,非常有礼貌地低下头来。看来并不只是形式上,而是打从内心感到抱歉。
「老爷今天的回家时间原本应该更晚一点才对。本来的预定是新滨少爷的招待会在那之前就会结束……」
「那个……只有伯父不知道身为男生的我要来这里吗?」
「是的。虽然非常难以启齿……不过老爷对于春华大小姐周围有男性存在会出现敏感反应是早就知道的事情……」
也就是对我完全没有好感的意思吗!
唔唔唔,虽然还想再跟紫条院同学相处一阵子,不过事情变成这样的话也没办法了。
嗯,我当然能够理解做父亲的复杂心情,今天就跟她的双亲打声招呼然后就离开比较好吧……?
当我像这样思考了一阵子后──
才突然觉得变安静了,紫条院家的众人所进入的房间就喀恰一声打开门,感觉三个人来到了走廊上。看来是发生过一阵争吵,不过对伯父的说明应该已经结束了。
「……春华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开始想跟那个少年好好地聊一聊了。」
……什么?
那个……好像听见某种非常令人不安的发言……
「把他借给我一下!就由我紫条院时宗来确认他是不是有资格成为足以让你招待到家里的男人!」
等……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时候我的内心只充满着这一句话。
因为这个时候的我正在紫条院家的书房里,跟紫条院同学的父亲时宗先生隔着桌子面对面而坐。
(可恶……胃突然开始痛起来了……!单独跟把我当成害虫一样的伯父面对面,这是什么样的拷问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是新滨吧。抱歉让你在休息的时候被这样的大叔叫过来这里。」
「不……不会……」
那种沉稳的表情与口气反而令人恐惧。
「那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是紫条院时宗──春华的父亲。你或许已经知道,目前是千秋乐书店这间公司的社长。」
「……我是春华的同班同学新滨心一郎。在今天见面之前我就知晓……知道时宗先生了。您是凭一己之力建立起连锁书店的知名人士。」
「哦,这样啊。能够让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也认识我真是太光荣了。那么,关于我想说的事情是──」
我咕嘟一声吞了一大口口水。
好恐怖……连一秒都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首先要以父亲的身分向你道谢。」
「咦……?」
「这次春华的成绩有了长足的进步,主要的原因明显是因为你帮忙指导她的功课。就算是家教,要有这样的成果也绝不是简单的事情,所以身为父亲,想对你的手腕与尽力表达深深的谢意。」
「不……不会……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时宗先生竟然认真地向我表达谢意。
看来他是真的很感谢我担任紫条院同学功课上的小老师。
「而且也没有松懈自己的功课,拿下了学年的第一名……看来你相当努力。应该是很想玩的年纪,亏你能如此拼命呢。」
「没有啦,因为我们家是单亲家庭……而我又比较容易担心,所以不先做好现在能办得到的事情,就会对将来感到不安。」
「很棒的上进心。像这种正向的担心是很重要的事情。」
时宗先生可以说把我夸上了天。
原本以为他会做出各种尖锐的发言……难道是我想太多了吗?
「然后呢──」
「────!」
空气为之一变。
理智且沉稳的绅士,开始散发出压倒他人的气息。
(这种感觉……!好久没有尝过了……!)
社畜时代也曾经有几次目击过强者的压迫感。
大企业的社长与重要政治人物散发的压力。
每天在政界与商场上勾心斗角的他们具备彷佛战国武将般的魄力,凡人光是跟他们相对心脏就会像被揪住一样。
(插图012)
「你只是春华的普通朋友吧?」
「这个嘛……」
「对我的女儿没有任何邪念吧?只是出于纯粹的善意才会帮助春华,没有任何恋爱感情存在……是这样对吧?」
时宗先生望着我的眼睛。
在魑魅魍魉肆虐的世界功成名就的英雄人物,直接把强大到可以说是傲慢的自负压在我身上。
(嘴里说的明明只是过度保护的父亲的护女台词……稍微改变一点声音与视线就变成这样了吗……!可恶,汗流个不停!)
在交涉或面试时,视线是极其重要的要素。
因为眼睛将会表达出一切。
像是那个人尝过的辛酸、无尽的后悔、经历考验后获得的胆量以及没有任何人可以比拟的霸气。
四目相对这种行为,就等于比较双方累积了多少像这样身为一个人类的强度──弱者当然会被轰飞。
(没办法承受这种压力就没有资格靠近他女儿吗……!虽然可以了解这个人对女儿的爱有多深,不过大公司的社长这么做实在太不成熟了吧!)
此时内心充满立刻把眼睛移开的冲动,但这么做的瞬间一切就结束了。
移开视线而承认精神上的败北的话,之后就根本无法上战场……我将沦为只能听对方的话而害怕不已的存在。
「怎么样呢?回答我吧,新滨小弟。」
想变轻松的话,只要说谎就可以了。
只要说我对他的女儿没有一丝遐想,时宗先生应该就会立刻消除压迫感并露出笑容了吧。
(哪能这么做啊……!就算死也不能在这时候把事情混过去!)
就算是过度保护的宠女脑,身为女儿父亲的时宗先生还是很严肃的。
他正强迫着我展现自己的心意。
(不能说谎或者找借口搪塞!必须以我百分之百的真心话来回答……!)
我的身体依然处于僵硬状态。
活在商界的英杰放射出的压迫感让我全身发抖。
汗水从全身喷出,胃控诉着像被扭动般的疼痛。
但是──
也就只有这样。
只是艰辛又痛苦的话我就还能忍耐。
我像是要压碎拇指般用左右手的其他四根手指握紧拇指。
这是我从社畜时期就开始的仪式。
面对期限将至的大量工作、无可让步的交涉现场、提出极无理要求的客户──
与这些无可退让的案件相对时,这就是我切换心情的开关。
*
我──紫条院时宗目前正在自宅的书房与名为新滨心一郎的少年相对,同时把「你对我女儿有何想法」的问题推到他面前。
(好了,新滨小弟,你会怎么做呢?)
他虽然是春华带来的「朋友」,但真面目明显是饥饿的狼,正舔着舌头把我的女儿当成目标。
(可恶的家伙……)
我很感谢他指导女儿的功课,而且成果也应该获得极大的评价。
但是那个跟这个是两码子事。
(春华的外表是能吸引男人的天使,同时也太不食人间烟火而且太纯真了。靠近她的男人都必须经过我彻底的挑选才行……!)
而且──我承认自己稍微忍不住泄漏出身为父亲的感情,但就算扣除这一点,这也是必须做的事情。
春华是紫条院家嫡传的女儿,同时也是现任当家的孙女兼下任当家的我的女儿。光是一介高中生淡淡的爱意,终究会因为无法超越的身分藩篱而破灭。
所以这是来自于我的洗礼。
我在告诉他,「你心仪的少女不是能以轻松的心情谈恋爱的存在」这个现实。
(好了,很痛苦吧新滨小弟?快点举白旗投降吧。)
面对解放社长压迫感的我,新滨少年从全身喷出汗水,整个人受到沉重的压力支配。
也难怪他会这样。我是用一路培育出来的身为社长的胆量对他施压。
虽然已经手下留情,但这样的压力可是足以让熟悉交涉的强韧上班族冷汗流到连内裤都湿透。一般高中生绝对无法承受。
「那么,虽然你一直保持沉默……不过也差不多该回答了吧?」
就算他在此输给我的压力而否定对于春华的恋爱感情,我也不打算阻止他今后跟春华做朋友。
但今天就必须让他自觉自己的觉悟不足,同时让他带着对自己心意说谎的自责回家并因此而苦闷不已。
如果就这样放弃这份感情,那就表示他的程度不过如此,但如果之后爱意更为强烈且培养出不屈服的气概,那就可能还有跟我再次见面的机会。
(嗯,区区高中生不可能有这种岩浆般灼热的爱意,以及钢铁般坚毅的心……嗯?)
怎么了?新滨少年用力握紧自己的手指……?
(唔……?是他自己的例行性动作吗?)
所谓的例行性动作,就是在集中精神或者切换意识时所进行的固定动作。
虽是相当简单的心理控制,但许多一流的运动选手与著名的企业家都会这么做。
(怎么回事?新滨小弟的气氛……)
原本应该不知如何回答的新滨小弟,没有移开眼睛一直承受着我的视线。
畏惧从他的表情上消失,逐渐带着坚毅的意志。
「我来回答时宗先生的问题。」
新滨小弟顺利张开嘴巴。
他的发言具备坚强的力量。
「我喜欢您的女儿──春华同学。我以这份感情不会输给任何人而自豪。」
(什么……!)
说出口了。
面对大企业的社长,同时是紫条院家下任当家的紫条院时宗,竟然正面宣告希望追求我的女儿。
还是在这种充满压迫感的空气之中……!
(怎……怎么可能……!一介高中生竟然没有屈服于我的压力──还正面把答案对着我丢过来!)
确实偶尔会有那种极为轻浮且生来与紧张感无缘的人。
这种人的话无论是什么人散发出多么强烈的压迫感都没什么效果。
(但这跟那种情况不同……压迫感确实对这个少年发挥效果了。明明感受到五脏六腑被绞住般的沉重压力,还能打从正面承受下来吗!)
这时我突然发现了。
在他眼睛深处的东西。
有句俗话说人的眼睛会说话……以我作为一名企业家与许多人互相刺探对方想法的经验,我认为人的眼睛不只会透露当时的感情,也会映照出该名人物的精神背景。
然后我感觉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深切的苦恼与悲痛。
也看到刻划在心上面的无数伤口,以及因为这些辛酸的疼痛而变得强韧的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从活不到二十年的高中生身上感觉到这种景象?)
外表只是到处都看得到的普通少年。
但实际上这样的他正一步也不退让地像要跟我互搏般面对着我。
(这个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
时宗先生瞪大眼睛露出惊愕的表情。
嗯,也难怪他会如此惊讶。
一般来说,高中生是没办法在如此沉重的压迫感当中光明正大的表示喜欢他的女儿。
(很好……可以确实地发出声音……!)
之所以能单独跟大企业的社长对峙仍不输给沉重的压力,当然是因为拥有社畜时期的可恨经验。
我就职的公司里,那群上司经常抓着我进行什么「说教」与「指导」。而且与我是否在工作上有所疏失无关,完全是看他们的心情来决定。
「你这家伙太没用了吧,又笨又迟钝为什么还活着啊?」
「别装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啦,垃圾。明明没做什么事情。」
「竟然只有高中毕业?要是我就羞死了。」
「生下你这种垃圾的父母也一定是垃圾。应该负起生产的责任一起上吊自杀吧。」
污言秽语、人格否定、学历歧视、辱骂双亲──
从他们口中丢出的那些宛如将人类恶意浓缩起来般的发言,光是听就会把人的心刨开并且在该处涂上大便。因此我的心总是腐烂到化脓,几乎快要完全崩坏。
如果说那些家伙的「说教」是腐臭的沼泽,那么时宗先生所发出的压迫感就是大河的激流。虽然具备稍有放松就会被冲走的力道与速度──但那些全是清澈见底的水。
(他没有贬低或者藐视我的意思。说起来他根本没有那种把比自己弱的人当成沙包打来取悦自己的低级想法。)
所以不用惧怕心灵被充满腐臭恶意的沼泽腐蚀。
不论是多么强大的压力,都只要坚定自己的心灵就能撑过去。
(话虽如此,社长等级的压力还是一刻都没办法放松!冷汗一直流个不停……!)
正因为这样,我才会用例行性动作来切换自己的心情。
这是面对无处可逃而且必须有心灵损伤觉悟的困难案件才会做的动作,也是对自己的心灵与身体发出「别停下脚步!继续前进!」指令的仪式。
当然这种动作不过是简单的自我暗示,但反覆使用的十二年中完全在我内心生根,现在变成消除紧张与恐惧,将心灵切换成进攻模式的开关。
「不会是我听错了吧?你说自己喜欢我的女儿?」
「正是如此。我是真的喜欢春华同学。」
「……呜!」
应该回答的内容本身其实很简单。
被对方的父亲如此严肃地询问的话,就只能回答我真正的心意了。
绝对不能吞吞吐吐。
只要稍有犹豫或者试图搪塞,就会变成空隙而很可能被时宗先生的魄力推倒。
「……老实说我真的吓了一跳。从春华那里听说『朋友』的事情时就觉得不像一般高中生了,没想到心脏竟然大颗到这种程度。」
或许是对我的评价提升了一个层次吧,只见时宗先生的视线变得更锐利了。
在此同时,压在我身上的压迫感也跟着变大。
(呜……!前世不论什么样的交易都没有遇过如此强大的压力!如果是原为阴沉高中生的我,面对这种情形很可能会引起过度换气吧……!)
「但是……既然你都这么坚定地说了,我也不再把你当成小孩子。将视为想夺走我女儿的一个男人来继续提出问题。」
「好的,我也会以这样的心态来回答。」
继续增强的压力让我的肠胃开始咕噜咕噜叫,但我还是努力装出平静的表情来这么回答。
至今为止大概只是洗礼或者警告的程度而已吧。
即使如此,还是觉得对高中生这么做很不成熟,不过以时宗先生的角度来看应该已经手下留情了。
然后──我要是随着冷汗把对于紫条院同学的爱意蒙混过去的话,就会背负着对自己的心意说谎这样的愧疚,但那么做的话他应该就会饶过我了吧。
(只不过……我清楚地表达了喜欢紫条院同学。所以时宗先生也非得认真地面对我这个对手了……)
时宗先生宣告不再把我当成女儿的高中生朋友,而是以希望跟紫条院同学正式交往的成人男性的层级来面对我。
这就是我的宣言所带来的结果。
但我已经决定要克服持续逃避的人生,所以并不后悔。
我原本就不打算逃避心仪对象的父亲所提出的问题。
「……春华是全国连锁书店的社长千金,也是紫条院家现任当家的孙女,还有我这个下任当家的女儿。这在紫条院一族里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
现任当家……指的应该是紫条院同学在校庆里面提过的「爷爷」吧。
而时宗先生是带着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大企业──千秋乐书店入赘到紫条院家,给紫条院家的财政带来莫大的帮助并且娶了现任当家女儿的人。
原来如此,这样确实符合被称为下任当家的资格。
「春华将来会获得公司的经营权,在一族里面也会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因此应该会在各种打算中卷入政争,同时也会出现敌对者吧。」
时宗先生暗暗强调她不是一般高中生能够轻松谈场恋爱的对象。
「虽然春华跟你都还是高中生,但要谈到将来就无法忽视这件事。『真的喜欢』立场特殊的春华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有自信能够支持我女儿这样的未来吗?」
这是个无论怎么回答都会害到自己的问题。
回答没有自信的话,就会被说「你对春华的心意只有这种程度吗」来指责决心的不足,表示有自信的话对方就会反问「你是凭什么说出这种大话」吧。
而我的回答是──
「如果我将来能待在春华同学的身边跟她共度人生……那么不论她遇见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保护她,也会帮助她完成想做的事情。我一定会成为能办到这些事情的成功男人。」
虽然是听起来有些陈腐的台词,但这是我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从前世降临到紫条院同学身上的毁灭结局,以及其他各种困难底下保护她,让笑容永远挂在她脸上。
这是我绝对想要完成的事情,而且由衷地想成为能办到这些事情的男人。
「哼,光用嘴巴说谁都办得到。你说要成为能够支持春华的成功男人,那么具备完成这个目标的愿景吗?没有运用想像力来规划今后将从哪条路前进才能成功的话,刚才的发言不过只是抱负。」
时宗先生用鼻子哼了一声并且这么说道,而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不论高举多么优秀的业绩目标或者组织目标,没有确实完成目标的流程图的话,那就只是不切实际的愿望。
「对于将来的愿景吗?那就让我来说明为了成为上得了台面的男人,我对于将来有什么样的规划吧。」
「……什么?」
打过招呼后借用放置在桌上的记事本跟笔,接着对有些惊讶的时宗先生说明我计画的内容。
「首先……我现在学测的级距大概是这样。虽说仍是高中二年级的数值,不过升上三年级后我预定要达到大概这样的数值。如果是称赞过我指导方法与拿下期末考第一名的时宗先生,应该会了解我所说话有一定的可信度才对。」
「唔……嗯,你的确是相当努力的人。」
「而这个级距所能考上的大学有──」
我不断列举出这个级距所有可能考上的优良大学。
而且不只是这样,连想就读的科系以及在学中能考取哪些证照也一一加以说明。
「英语、簿记是基本证照,会依最后想进入的公司而把理财规划顾问、建筑师等证照加入候补当中。然后──」
我所展示的是将来的路径规划。
我能进入哪一所大学的哪一个科系?
有哪些适合这个科系就职的公司?
为了进入该公司需要那些证照?
我在纸上画下宛如树木分岔出去的树枝一般的树状图来说明可能性的分歧。
「然后从这个计画反推回去的话,比如说要进入A公司就必须考上这间K大学的这个学系,然后取得这个证照……这样路径就很清楚了。而现在就是进行这些选择的阶段。」
希望能在升上三年级前决定下来,但还会因为是否能跟紫条院同学成为恋人而有所变动,所以目前仍是未定状态。
「最终的候补有S公司、R公司、T公司……虽然还有很多,总之我是这样规划如何抵达最终的目的地。」
「………………」
我一这么回答完,时宗先生就以说不出话来的表情沉默了一阵子。
他困惑到减轻对我的施压,甚至看起来有些退避三舍。
「啊……那个,看来你调查得很清楚……你平常一直都在思考这些事情吗?」
「是的。因为不论计画多么缜密都无法保证将来就一定会顺利,所以我认为尽可能思考各种可能性不是什么坏事。」
要问我平常是否都在思考、调查这些事情的话,那么的确是这样。
因为上辈子我大部分的后悔都是因为到那间黑心公司上班。为了不重蹈覆辙,从现在开始认真计划本来就是应该做的事情。
「这……这样啊……所以才都是以优良企业为目标吗?」
「是的,不过我重视的不是薪水或者公司的职位,而是那是不是一间良心企业。社员都能身心健康、薪水充足,能够活得像一个人的公司──想到这样的地方就职,所需要的水准就一定会跟着变高。」
这就是我这辈子绝对无法退让的坚持。
良心企业。
不会遭受污言秽语辱骂,不会做牛做马到搞坏身体,能够正常休假,没有免费加班而且有年终奖金的梦想世界。
能够到达那里,第二次的人生才有幸福。
「然后到这种有一定水准的企业上班累积作为社会人士的经验,就算无法成为像您这样的天才企业家,也想理解大人世界的权力学并具备借此来支持春华的力量。」
该如何才能获得身为成年男性的力量──这无论怎么想都只能靠经验。但上辈子的我虽然在地狱般的黑心企业获得强大的精神力,却成为缺乏人生喜悦以及提起勇气拓展人生道路的扭曲大人。
之所以想进入良心企业工作,除了刚才所说的想累积更多社会经验之外,也是希望借由体验跟前世不同的丰富私生活,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了不起的大人。
「当然不是进入好的公司人生就一定会成功,我知道一个男人的器量跟这件事没有必然的关系。」
「哦?」
只要走上社会上人人称羡的道路就一定能成为完人──当我率先表示自己没有视野如此狭窄的妄想后,时宗先生就发出有些赞赏的声音。
「只不过,刚才被问到要成为能支持春华的男人应该有什么样的愿景,所以才认为至少应该展现我一直认真地思考如何成为卓越成人的途径而发表了长篇大论。关于不确定的未来,我能说的目前就只有这么多了……作为高中生现在能回答的答案是否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呢?」
我望着时宗先生的眼睛,询问他对我的回答有什么样的看法。
*
我──紫条院时宗再次体认到现在坐在眼前的少年是极为特异的存在。
对他提出的「你是否能成为足以支持紫条院家女儿的男人」这个问题,以一个没有任何实绩的高中生来说原本是没有明确的答案。
正因为这样,我才想看他会怎么回答。
而他竟然开始诉说起自己将来的规划……而且还是极为脚踏实地的计画,明显并非即兴发挥而是平常就一板一眼地认真思考着将来。
(不过……想考什么样的大学也就算了,竟然连将来想就职的公司都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个少年实在有点恐怖。)
话说回来,说明得如此详细的话,实在无法说他「没有想法」、「空有志气没有任何保证」了。
虽说甚至有某种强迫症的感觉,不过可以确定眼前的少年思考了许多该如何让自己成功的方法,清楚地传达出对于人生的斗志。
「……嗯,说不上不足。可以感觉到你对将来的觉悟而非只是诉说俗套的抱负。」
「这……这样啊。」
我才刚这么回答,新滨小弟就露出稍微松了口气的表情。
「不过,你对于良心企业倒是相当执着呢?」
「那是因为……我认识很愚蠢的大人。那个男人连辞掉黑心企业的勇气都没有,为了公司做牛做马,除了让家人伤心不已之外还因为过劳而死亡。我不想变成他那个样子。」
(让家人伤心最后死亡的男人……单亲家庭……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正因为有那样的过去,才会在这个年纪就变成如此慎重的计画魔人吗?原来如此,知道根源后总算放心了。
「那个……我也可以问个问题吗?」
在这样的压迫感当中,新滨小弟从额头流下汗水这么说道。
「嗯,这是男人之间的对谈。你可以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像个社会人士一般说了句「那我就不客气了」后,新滨小弟就开口表示:
「时宗先生您希望春华同学站上活用公司权利的立场,或者对一族发挥影响力的立场吗?然后将来交往或结婚的对象也必须有家世与财力……?」
遥远的过去,我也曾经对紫条院本家的老头子丢出同样的问题。
那个时候老头的回答是「正是如此,乳臭未干的小子!」,所以跟秋子订下婚约时我便挑衅地说了句「不甘心吗?女儿被乳臭未干的小子抢走了不甘心吗?嗯~?」,而现在我的答案是──
「不……那个孩子可以说天生不适合走这条路。如果她本人强烈希望的话我会考虑,不过基本上是希望她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就好了。然后结婚也是不论对方的职业与家世,只要她能幸福就可以了。」
即使身为父亲的我这么想,但人生还是会受到身分与立场的影响。
紫条院本家的想法应该又跟我不一样,也会有想把春华当成招牌的家伙、迎娶春华后试图在紫条院家拓展势力的家伙──没有办法让那个女孩永远不跟这样的家伙接触。
(可恶,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还天真地感到开心……!)
得知我不重视家世与立场的方针后,新滨小弟的脸立刻绽放出光芒。
「但是!就算不看职业与家世,也必须是能让我同意的人选!我不打算让半吊子的男人接近春华!」
我为了牵制眼前的少年而恶声这么说道。
*
我──新滨心一郎的耳里传来时宗先生的大喝一声。
(可恶,这个人「绝不把女儿交给你」的气息真的很强烈!嗯,如果我有像紫条院同学那样的超可爱女儿的话,或许也会变成这样吧……!)
但是,要是不让这个超爱女儿的父亲在某种程度上认同我,这个几乎是面试的对谈就不会结束。
必须把我的声音传达给这个人才行。
「那个……虽然这么说有点狂妄,但那应该先交给春华同学判断就可以了吧?」
「什么……?」
「春华同学的性格虽然天真烂漫,但是她并不笨也不是孩子了。我想她应该能判断交往对象的好坏。」
在多少习惯一些的压力气氛中,我如此对时宗先生说出诉求。
「我将来打算跟春华小姐告白。然后如果被拒绝的话……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得花几天才能从悲伤当中振作起来,不过总之也只能接受事实。所以我想时宗先生应该不用特别筛选。」
只不过,就算被拒绝了,我也打算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她香消玉殒的未来。
「如果春华只是普通女孩的话,你的建议就是正确的吧。但是──那个孩子纵使不笨也太过纯真了!你虽然说她不是孩子,但她明明就还是个孩子!因此身为她的父亲就必须筛选靠近她的男人!」
不知道是否因为回应我真挚的诉求,时宗先生的声音中带着热气。
而我的口气里也同样逐渐带着感情。
「这个……您会不会太小看春华同学了?我能理解您担心她性格过于直率的心情,但是先确认过春华同学的意思也还不迟。还是说,今后社长仍打算只要有男性稍微靠近她,就以散发强大压迫感的压力面试来把他们全都赶走?您打算让春华同学一辈子都无法结婚吗?」
「呜……竟然说出跟我老婆同样的话……!」
喂,等等!果然伯母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吗!
算了,先不管这个……
「就我个人来说,虽然不清楚今天在这里能不能获得时宗先生的认同──不过我今后也会继续努力。就像您过去所做的那样。」
「你说什么……?」
抹消激昂的感情,时宗先生狠狠看了我一眼。
我也从正面迎击这样的视线。
「我在以前的杂志里看过时宗先生的访谈。就是您入赘紫条院家成为话题的时候。」
那是决定要来到紫条院家后,我考虑到要跟紫条院同学的父母亲见面而到图书馆查的资料。
多知道一些对方的事情才不会没有话题,即使是初次见面也比较容易酝酿出和谐的气氛。前世在首次跟客户见面时,我经常会使用这样的手法。
「您在访谈里回答了『说起来我跟秋子小姐交往之后,就是为了让顽固的紫条院家承认我们结婚才会紧急扩大公司的规模』。当时那篇访谈虽然是用了半开玩笑般的写法,但我认为那完全是您的真心话。」
「………………」
「您那么努力都是为了喜欢的人。当然也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说不定千秋乐书店这个店名就是从秋子女士的名字中取一个字来使用的吧?」
时宗先生依然保持沉默。
他只是默默地听着我说话。
「我也跟您一样。愿意为了喜欢的人尽最大的努力。或许无法像时宗先生这样在商场上获得极大的成功……但春华同学不论是高兴、拼命努力还是生气的脸庞我全都非常喜欢,我有自信想待在她身边的心情不会输给任何人。」
不用思考话语就滔滔不绝地脱口而出。
因为单纯只是说出自己的真心话而已。
「所以至少……在我向春华同学告白之前,请允许我待在她的身边!拜托您了!」
依然坐着的我深深低下头来。
然后──沉默再度降临。
这时我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时宗先生也是默默无言。
一阵子后──
「……你说了一件让我在意的事情。」
「咦……?」
「你说春华生气的表情……?可以说明一下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看到的吗?」
「好……好的……!那个,是期末考时发生的事情……」
我简短地说明事情的经过。
期末考以及御剑主动挑起的比赛。
其结果以及紫条院同学对御剑大动肝火等事情。
「御剑……?难道是那一家的长男吗?算了。总之那个时候春华对辱骂你的那个男孩子生气了吗?」
「是的,连我都吓了一大跳……她真的相当生气,甚至还说出『请再也不要跟我说话了!』这种话。」
「这样啊……那个春华吗……」
说到这里,时宗先生就以遥远的眼神望着装饰在房间里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里可以看到五岁左右,像妖精般可爱的紫条院同学。
「那个孩子从以前就很容易受到同性的嫉妒……即使如此她还是绝对不会发别人脾气,一味认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我们虽然也试着要改善这一点,但或许是天生的性格吧,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
时宗先生「呼」一声叹了一口气后又继续说:
「那个春华竟然能如此生气……应该是深深受到你的影响,感受到你对她的价值吧。」
然后再次隔着短暂的沉默……就笔直地看着我。
不知不觉间,那种沉重的压迫感也消失了。
「…………现在宣布今天模拟面试的结果。」
咦……?结果?
「清楚地感受到你认真的程度了,甚至可以说有点太过拘谨。关于将来的计画则是缜密到令人同时有感叹与害怕的感觉,因此很难做出评价,不过我原本就要求超出一般高中生的答案,所以就算是加分吧。还有说起来根本不懂为什么你能撑过我的压迫感。心脏不会太强了一点吗?」
「那……那个……?」
「整体来说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朝气算是缺点,不过对我毫无畏惧且能清楚说出自己的意见获得很高的分数。还有事先调查我过去的轶闻,把它当成最后诉求的样本也算值得评价。让我再次认识到你目前所在的位置就跟过去的我一样。」
就像是进行这样的考试一样,时宗先生淡淡地这么叙述着。
「至于总评嘛……我只能判断你对我心爱的女儿算不上有害的男人,而且已经有相当的觉悟。」
…………咦……?
那也就是说……
「啊……那个,还有一件事。这原本是拜托妻子秋子告诉你的留言,看来应该先在这里告诉你吧。」
时宗先生像是觉得很麻烦一样,以心不甘情不愿的态度开口表示:
「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孩子的优点与缺点都是天真烂漫的个性,以她的父亲来看,确实也有危险的地方。因此……那个,嗯,怎么说呢……今后也请你多多帮忙那个孩子。」
说出口了。
虽然是一副相当不得已的模样,但我已经获得接近紫条院同学的许可……!
「好……好的!谢谢您!」
「但你可别搞错了!只是做朋友而已!绝对不允许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这我当然明白!太棒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这家伙绝对不明白吧!」
面对忍不住握紧拳头的我,时宗先生以略为发飙的态度大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