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冒险小说《失落的王冠》

  隔天上午,我们一家三口前往安德森伯爵家问候。

  爱瓦女士以「带着泪水的灿烂笑容」迎接我们,非常有她的风格。

  「维多利亚!欢迎回来!也恭喜你们结婚。」

  「爱瓦女士,当时突然销声匿迹,真的非常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我们又见到面了。迈克先生来跟我解释过情况了,要我别对外透露你的事。你放心吧,别看我这样,我口风很紧的。」

  「爱瓦女士……」

  我满心感激又愧疚。

  看到杰佛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我,爱瓦女士对他说:

  「杰佛,听说去沈国是很仓促的决定。」

  「是啊,非常仓促。」

  「你因为安排药品进口有功,要受封子爵了吧?恭喜你。」

  「谢谢,但封爵应该还要等一阵子。」

  诺娜向爱瓦女士和克拉克少爷问好后,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站在一旁,应该谁都想不到她昨晚还穿着睡衣,复习武术招式。

  克拉克少爷完全长大成人了,不知道这五年来,他到底长高了多少,现在应该有一百八十公分,而且他这个年纪还会长高。

  「克拉克少爷,你现在长得仪表堂堂了呢。」

  「老师,托您的福,我彻底克服了讨厌外文的心魔,现在学习各国语言变成我的兴趣了,真的很感激老师。我现在在处理外国文书的部门担任文官。」

  克拉克少爷的声音变成熟了。看到诺娜时,他露出了一丝诧异,但是与静不下来的诺娜相比,他沉稳许多。

  那个瘦弱又怕生的可爱少年消失无踪了,让我有点落寞。

  杰佛接下来要进王城办事,我们叨扰没多久就离开了安德森家。道别时,克拉克少爷似乎想对诺娜说什么,但是她没注意到。

  「那我们先告辞了,爱瓦女士、克拉克少爷。」

  诺娜打完招呼就转身离开,我和杰佛跟在她身后。

  「杰佛,我和诺娜要走去巴纳德老爷的宅邸。」

  「是吗?那我就直接搭马车去王城了。」

  「爸爸,路上小心。」

  「嗯,我出发了。」

  我和诺娜走在王都的市区里。

  「诺娜,你打完招呼后太快离开了,那样很没礼貌。」

  「妈妈,因为我很失望,克拉克少爷变了。」

  「他的外表是变了没错,但是你为什么失望?」

  「我有一大堆关于沈国的事想跟他说,但是克拉克少爷不是兴趣缺缺的样子吗?」

  「嗯~是吗?」

  「算了,沈国的事我拿去跟巴纳德老爷说。」

  或许是克拉克少爷十分成熟稳重,不会天真又喜出望外地说:「能见到你太开心了!」同时又过于年轻,无法适时回应诺娜的话题。不过这是他们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事,我就别插嘴了。

  我们来到巴纳德老爷家,环境还算整洁。我如此心想并环视四周时,巴纳德老爷解释道:

  「我请了女佣定时来替我打扫,她准备好晚餐和早餐就会离开。」

  「这样啊,那我就别插手了,不然对她很失礼。」

  我其实很想拿抹布把每个角落擦干净,但女佣发现被重新打扫可能不太愉快,我就此忍了下来。

  巴纳德老爷和我开心地聊天时,一旁的诺娜盯着桌上的一本古书,好像很想读它。这时,巴纳德老爷说:「你可以看看喔。」诺娜就笑眯眯地读起这本古书。

  深蓝色的皮革封面上,烫金的书名写着《失落的王冠》。

  《失落的王冠》是一部知名的冒险小说,不只这个国家,在邻近国家都有翻译出版。

  内容是描述主角奉国王之命,旅赴各地寻觅许久以前失窃的王冠。

  主角费尽力气寻寻觅觅之后寻获了王冠,却遭到保护王冠的人们攻击,他只好放弃辛苦找到的王冠,惊险逃生。最后他没有找回王冠,但是在一名善良女子的照顾下,心怀幸福地结束了人生。

  「诺娜读的这本书,是带领我的人生走进书本世界的作品。」

  「我记得《失落的王冠》的作者是这个国家的人吧?」

  「是啊,这个故事是大概一百年前写成的,当时的书大多净是关于宗教或学术研究,娱乐书籍相当罕见。不过,最罕见的不是这一点。」

  「巴纳德老爷,我会找找看哪里罕见的,所以请不要说出来。」

  我凑近在长椅旁阅读的诺娜,看看书的内容。

  我们一起阅读这本书。诺娜有股甜甜的发香,以及涂在嘴唇上、含有蜂蜜的蜜蜡气味。

  故事写在羊皮纸上,手写的字迹娟秀。每张左页的左上角都画着精致的插画,是植物或小鸟,但颜料没有褪色,如今仍为页面增添美丽的风采。

  诺娜专注地读了一阵子后抬起头来。

  「这本书的用词太拗口了,好难懂。巴纳德老爷,以前人都是这样讲话的吗?」

  「用词确实比较古老,当时的书籍词汇都是这样的。维多利亚,你觉得呢?」

  「用语是比较古老,但是内容与我所知的一致。」

  「只有这些感想吗?」

  「我发现有几个单字拼错了。我只读了一点,这本书写对了又难又长的单字,却拼错了连小孩都不会搞错的几个简短单字。」

  巴纳德老爷露出满意的微笑,递给我另一本同名书籍。这一本的材质也是羊皮纸,但是比诺娜读的那一本新。我接过来翻阅内容。

  「新版书籍的插画变少了,改成了人物插画,拼音错误也都被修正了呢。」

  「没错,现在给你的这一本是后来的手抄本。」

  「手抄本是过了很久才出吗?」

  巴纳德老爷缓缓点头。

  「没错,有错字的那本是作者亲手写的书。读他的文章就知道他相当有学养,不觉得这样的作者拼错简单的单字很奇怪吗?我猜这些错字可能别有深意,取得亲笔书后,我一直在钻研拼错的单字,但是看来我好像没有解谜的天分,又或者一切只是我的幻想。」

  错字别有意义?难道是指密码吗?

  「所以巴纳德老爷认为作者写书的时候,是刻意拼错这些字的吗?」

  「嗯,我猜这个作者,埃尔默•阿奇博德是想透过拼错的字,向读者传达些什么。」

  巴纳德老爷小时候就很喜欢埃尔默的作品,央求父母买下埃尔默的全套作品来阅读。

  我也知道埃尔默•阿奇博德这个人,《失落的王冠》在我的母国哈格尔王国也是名著小说。

  「我原本很希望将来能造访《失落的王冠》的故事舞台,但是我一心钻研我国的历史,不知不觉就这把年纪了。一想到此生无望就遗憾无比,毕竟那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啊。」

  「巴纳德老爷知道这部小说的舞台是哪里吗?」

  「就我的解读,应该是我国与史巴陆兹王国之间的辽阔森林地带,也就是西碧尔森林那附近。」

  我记得杰佛过去是第一骑士团团员的时候,战场就是在西碧尔森林。

  「是那片森林地带啊?有些民族把那一带当圣地在守护吧?」

  「是啊,亏你知道这件事。」

  「我是听杰佛说的,那里是他的伤心之地。」

  「嗯,是啊,那是杰佛他们过去的战场。」

  其实我在这本书中发现第四个错字时,也心想(会不会是密码?),还苦笑地认为是职业病犯了。

  我原本以为(一百年前写的密码应该比现代使用的简单许多),但只稍微读过一点,还是想不到解密的关键规则。

  我还是谍报员时,有一段时期基于兴趣和实用性,而迷上了解密。

  我小时候就喜欢从事需要细腻心思的工作,听说想将我拉拔成谍报员的前上司蓝寇也是因为我在地上画出了精致的画作而注意到我。针线活、精致的画作、从文章中解读出固定的规律,我喜欢精进武艺,也同样喜欢专注于这些细腻工作的时光。

  就这方面的经验来说,如果这本书藏有密码,那可以假设两件事。

  一、如果密码是写给特定对象看的。

  若只有特定对象拥有解密的金钥,读者成功解读的难度非常高,因为能设下极为复杂的规则。

  二、如果密码是写给不特定对象破解的。

  太难的密码没有任何人能找到答案,所以密码不会过于复杂。

  那么,若这本书中藏有密码,会是哪一种?

  「我已经投降了,所以如果你愿意,要不要挑战看看?」

  「感觉是很有趣没错,不过畅销小说家的亲笔稿要价不菲吧?」

  「比起在老人家里终老生灰尘,这本书更希望被你们阅读才对。没关系,你就带回去读吧,这是我送你的结婚贺礼。」

  于是我就把一百年前亲笔书写的冒险小说《失落的王冠》带回家了。

  *

  「妈妈,我可以看这本书吗?」

  「可以啊,不过这本书应该非常昂贵,可以的话,最好戴手套喔。」

  「咦咦,好麻烦。」

  「别这样说,弄脏书的话,对巴纳德老爷很抱歉。」

  「好~」

  诺娜一边抱怨「用词好怪」、「字好难读」,一边专注地读起《失落的王冠》。

  不过,当我向佣人说明完用餐与就寝时间等大致的生活习惯,走进客厅时,诺娜已经单手拿着书,在长椅上睡着了。

  诺娜的金色麻花辫松开,亮丽长发从沙发上流泄而下,宛如一条金色小河。她的睫毛与眉毛都是金色的,嘴唇则是樱桃红,脸颊上有着汗毛,就像桃子一般。我可爱的诺娜。

  我替诺娜盖上毛毯,请瓦莎在暖炉生火。我拿起诺娜在读的书,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羊皮纸书飘散着羊皮的气味,手写的笔迹秀丽,装帧高雅,感觉得到手工有多精细。我好像稍微能理解古书收藏家的心情了。

  我一边阅读,一边将借由文章里的错字,注意到的地方全数写下来。

  页数、行数、单字位置、拼错的方式,我想从各种角度找出规律。

  但是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切入,都找不到错字中的一定规律。

  「果然是单纯的笔误吗?」

  在我开始这么想的时候,杰佛到家了。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把在沈国制作的商会报告交出去了,这样在封爵典礼前就有一段时间能休息了。」

  「毕竟我们在那里五年,几乎都没有真的放到假啊。」

  「是啊,就算没休假,只要能跟你一起生活,我也一直欣喜万分就是了。」

  他说着,温柔地抱紧我。他使用的绿色植物系古龙水和他的味道融合在一起,非常宜人。

  虽然最近不免慢慢习惯了,新婚不久的时候,他常常拥抱或亲吻我,我每次都有点惊慌失措,而他总是喜孜孜地看着慌乱的我。

  我对杰佛的亲密举动感到不可思议,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我曾问过他。

  「真没想到你是会这么常做出亲密举动的人。」

  「我是想在能传情达意的时候把握机会而已。」

  都是因为杰佛瑞的未婚妻骤然离他而去吗?还是因为他看着貌合神离的父母长大?

  听到杰佛瑞的回答时,我想起他的过去,感到不舍。

  逝去的时间虽然无法倒转重来,但只要告诉他,今后我会用尽全力爱他就好了。我想给予杰佛小时候得不到的爱意。我在内心祈愿,并轻轻回抱住他。

  「对了,家兄今晚要过来,因为我们过去时他不在。还有这间房子是他挑的,想问住起来如何。」

  「我知道了。」

  他应该已经听迈克先生说过我是个来自外国的平民,背景还很棘手。

  无论是基于伯爵家当家的身分,还是身为疼爱杰佛的哥哥,他都有千万个理由拒我于门外,但我从没听说过他反对我们结为连理。光是如此,我就十分感谢他了。

  艾德华先生在晚餐结束的时间来访。

  「嗨,维多利亚,看到你过得很好真是万幸。这间房子住起来怎么样?」

  「艾德华先生,房子非常舒适,我还以为归国后得从找房子开始,真的幸好有你帮忙,谢谢。」

  「诺娜也喜欢这里吗?」

  「喜欢,这间房子到处都有小房间,很好玩!」

  「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很适合玩捉迷藏吧?」

  「什么捉迷藏?我已经十二岁了,而且又没人跟我一起玩。」

  「嗯?」

  「克拉克少爷长大了。」

  「哈哈哈。」

  艾德华先生开怀大笑,他先声明「这是秘密喔」,并告诉我们克拉克少爷当时的情况。克拉克少爷在我们突然销声匿迹后十分失落,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寂寞。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诺娜。」

  诺娜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我看着她时,艾德华先生突然问我:

  「哦?那本不是舅舅的书吗?」

  「啊,对,这是他送的结婚贺礼。」

  「真是没想到。我说这些可能会被舅舅骂『多嘴』,不过那本书要价不菲,大概能在王都买下一幢还不错的宅邸喔,你要好好珍惜。」

  「咦!」

  「咦咦?」

  我和诺娜同时惊呼,杰佛瑞则用手指扶着额,闭上眼睛。

  巴纳德老爷之所以会随手送出如此高价的古书,大概是因为他把我和诺娜当自己人吧。对于前半生别说是亲戚了,连家人都没有的我来说,比起古书的价格,他的心意更让我喜出望外,感激涕零。

  艾德华先生一脸有趣地看着我们三个人。

  「有何不可,既然舅舅想送给你们,你们就感激地收下吧。」

  「可是艾德华先生,这本书这么昂贵,我连碰都不敢碰了。」

  「早知道就戴手套看了。」

  艾德华先生笑了出来。

  「你们就别那么客气了,收下吧!然后放轻松读就好。」

  他说完,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插图007)

  晚上,我和杰佛一起躺在床上,并跟他说了我与巴纳德老爷对于那本书的讨论内容。

  「这样啊,舅舅把这件事托付给你了吗?」

  「也称不上是托付,只是我觉得那些错字不是密码,虽然每到一定的间隔就会有错字,实在很像密码就是了。但比起这个……」

  「嗯?怎么了?」

  我们原本面对着天花板说话,但杰佛转身面对我,床边的灯光将杰佛的银发照得闪闪发亮。

  「巴纳德老爷好像很想造访那个冒险故事的舞台,但是情况已经不允许了吧?」

  「是啊,他的腰腿变得很虚弱。难道你是想代替舅舅去那本小说的舞台看看?」

  「没有,我有很多必须处理的家务事要做啊,就期许未来有一天能去吧。」

  杰佛不发一语。

  若要讲真心话,我是非常想走一趟。

  但是那片森林是杰佛的伤心之地,带他去那里太对不起他了,但丢下他,只带诺娜去也不好。

  我左思右想时,陷入了沉睡。

  隔天早上,我进客厅时看到了诺娜,她还在读《失落的王冠》。

  「早安,诺娜,那本书很有趣吗?」

  「早安,妈妈。虽然词语很难懂,但是内容很有趣。」

  「我也想看那本书,你要夹上书签做记号喔。」

  「好。」

  当天晚上,我趁诺娜就寝时拿起《失落的王冠》,并准备好纸笔,写下错字的位置与间隔,寻找其中有没有一定的规律存在。

  我一一试过古老的解密法,仍然没有一个吻合。

  「嗯~它想表达什么?不是想对某个人表达什么吗?」

  我自言自语,接连尝试古老的解密法。接连三天,我试过了我知道的所有解密法,却全军覆没。

  诺娜刚开始还兴致盎然地看着我解密,不过她似乎看到一半就腻了,不见人影。她现在肯定是在自己房里复习沈国武术。

  我摊开书本,隔着一段距离喝茶,避免茶水泼到。

  摊开书本的每页左页,左上角都绘制了漂亮的插图,一开始是桃花与小鸟,下一页是小河的小鱼,有五只小鸟停在桃树上,三只往下看。小河里有许多鱼,都逆流而上,只有两只看向左右两边的河岸。

  我灵机一动,重新读了一次文章,并一一尝试我想到的方法。第四次挑战时组成了有意义的文章。

  我的心脏怦通一跳。

  「这本书里果然藏着密码,而且是简单至极的密码。我真是的,为什么没有注意到?」

  我的喃喃自语在房间里响起。

  解密的金钥不是错字,错字只是诱导读者的陷阱,金钥是左页左上角的插图。这种金钥太基本了,都让我忘了怀疑。

  (插图很美,但有点杂乱。)我发现之后,看着看着,终于发现了其中奇妙的规律。

  这本书的每一页都有小鸟、鱼和坚果等各种插图,其中有某几只小鸟、鱼或坚果每次出现的方向都有些微的差异。有多少物件的方向不同就跳过几句,然后挑出下一句的第一个字,一页一页挑出来就组成了一句话,这比我在培训所一开始学到的加密法还简单。

  发现到这件事后,我内心激昂,在培训所时费尽千辛万苦成功解开密码的那种振奋感又回来了。

  『发现 失落 王冠 我 背叛 受伤 艾许伯王国 温柔 公主 照顾 伤势 返回 王冠 消息 留 给 艾许伯 里民』

  拼凑成一句话就是:

  『寻获失落的宝藏了,但是我遭到背叛,受伤了。在艾许伯里王国温柔公主的照顾下,我的伤势痊愈了。因此我想将王冠的消息留给艾许伯里人。』

  啊啊,好快乐。

  王冠会是什么样的宝藏?会像巴纳德老爷推测的一样,就在曾是战场的幽深森林之中吗?真想立刻启程去寻宝。

  但是一产生这个念头,我马上告诫自己:

  「我怎么可能去呢?我是杰佛瑞的妻子、诺娜的妈妈,也是准子爵家夫人,早就不是谍报员了。」

  杰佛瑞为我在阳光底下打造了我的归属,我不想让他失望,也不愿让他忧心,更不想失去他。

  我阖上《失落的王冠》,折起用来解密的纸,压在书下。

  这一天,我莫名想去「乌灰鸫」一趟。

  *

  回到艾许伯里王国之后,只有一件事让我闷闷不乐。

  那就是我不能在晚上独自去酒吧「乌灰鸫」了。此刻的我也非常想在乌灰鸫的角落座位,细细品味成功解开密码的振奋感。

  现在的我很幸福,家庭和乐融融,过去来往的亲朋好友也都与我相处融洽,我没有任何不满。

  但是在太阳下山后的某个瞬间,我会闪过(好想去乌灰鸫)的念头。

  在乌灰鸫时,我可以只是维多利亚,不用当妈妈或妻子,小酌两三杯蒸馏酒,从第一口黄汤下肚的瞬间开始,感觉自己平常收叠于背上的翅膀渐渐伸展开来。

  (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太不知足了。)

  我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着天空从深灰色转为深蓝色,再逐渐渲染为黑暗。

  我试着从第三者的视角,想像「三更半夜抛家弃子上酒馆喝烈酒的子爵夫人」。

  (太扯了,哪来这么放浪形骸的夫人啊?)

  我摇摇头,决定把乌灰鸫的事抛诸脑后。

  然而,我的耳里仍回响着巴纳德老爷的话。

  『一想到此生无望就遗憾无比,毕竟那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啊。』

  以后再去,以后再说,人生就在这之中逐渐逝去。不去乌灰鸫的日子里,我的沙漏仍旧不断在流逝,我还剩下多少沙可以流逝呢?

  「妈妈。」

  「什么?啊,诺娜,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刚刚。我看妈妈望着天空摇头,有点担心,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没有什么烦恼喔。」

  诺娜走近书桌,探头看我写下的解密成果。

  「咦!密码已经解开了?那些错字果然是密码?不愧是前谍报员!」

  「你太大声了!」

  「妈妈会立刻告诉巴纳德老爷吧?」

  「是啊,毕竟他长年以来都想解开那本书的谜题。」

  「我也要去!可以吧?好嘛,妈妈!拜托你!」

  「嗯、嗯,可是你听我说,诺娜,就是不想公诸于世的事才会使用密码,所以有时候不要知道会比较……」

  「好耶!好兴奋喔,因为离开沈国之后一直很无聊。」

  隔天,巴纳德老爷听了我的报告欣喜若狂。

  「维多利亚,才没几天啊,你真的解开密码了吗?」

  「我是运气好,碰巧注意到的,而且我只解开了开头的部分讯息,接下来要继续细读,解出作者发现王冠的地点。」

  「也能让我一起参与解密的作业吗?」

  巴纳德老爷的眼睛炯炯有神。

  「当然可以,我们一起解密吧。可是巴纳德老爷,这个密码那么简单,这一百年来却没有任何人解得开,你不觉得不太寻常吗?」

  「不,这个情况我倒是可以解释。」

  据巴纳德老爷所言,在这本故事写成的那个时代,书籍是由专人手抄的高价品,这本书或许也被某个有钱人买走,长期暗自藏在家中。

  《失落的王冠》制成纸本书、大量贩售是在写成后三十年,也就是距今七十年前左右。

  当时这本羊皮纸书由于是作者的亲笔书,因此价值连城。虽然书籍易主过几次,但一直都是在富裕收藏家的手上,受到百般珍藏。

  如此说明的巴纳德老爷表示,他也在买下《失落的王冠》后的二十年来不断钻研书中的错字,没有让任何人见过它。

  「原来如此,至今拥有过它的主人寥寥可数,没有人怀疑其中存在着密码,也没有人破解过啊。」

  「没错,有书就该有读者,《失落的王冠》想必也不希望被埋没于此吧。」

  后来我和巴纳德老爷就共同着手破解隐藏讯息,诺娜负责做纪录。

  我们没有一口气冲进度,而是每天阅读十页,其余的时间我负责协助巴纳德老爷原本的工作,担任历史研究的助手。

  巴纳德老爷说他无比期待解密,总是期待着我和诺娜来访。

  我们三个人每天慢慢解密的时光实在乐不可言。

  耗时大约一星期的时间解密,我们发现小说的舞台果然就如巴纳德老爷的推测,是在艾许伯里王国西边的西碧尔森林,杰佛征战的沙场就在那一带。

  密码只写出寻找王冠之路的起点,后面的路线要亲赴当地才知道。

  「好,接下来才是正题。维多利亚,你觉得失落的王冠是什么?」

  「应该是比喻某种贵重的物品,但是我想像不到。」

  「奇怪?王冠不就是王冠吗,巴纳德老爷?」

  「诺娜,你想想,偷走王冠后藏到森林里没有意义,通常不是卖给收藏家就是铸成金块。」

  「喔,是这样啊。」

  「巴纳德老爷,我很好奇这位照料病人的公主殿下是哪一位女性。」

  巴纳德老爷顿时停下动作,嘴里开始嘟嘟囔囔地碎念低喃。

  「等等,等等、等等,距今一百年前的公主,难道是她?」

  巴纳德老爷从架上搬来一个厚纸箱,箱子侧面贴着一张纸,写着「五公主卡萝莱娜」。他从箱子里拿出厚厚一叠纸。

  「这位公主搞不好是五公主卡萝莱娜。在一百年前的艾许伯里王家世系图中,五公主卡萝莱娜只记载到十五岁为止,隔年绘制的世系图中就没有她了,但是翻遍资料也找不到她死亡的记载。」

  声名远播的历史学家关注并研究过许多面向。

  「维多利亚,能够有这么多发现,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失落的王冠》可能与卡萝莱娜公主有关,太梦幻了,唉呀,真是有意思。」

  巴纳德老爷的神情犹如身处梦境。《失落的王冠》可能与下落不明的公主有关连,光是有这个可能性,他似乎就乐不可支了。

  傍晚,我们带着舒适的疲惫感离开,兴高采烈地走到家时,杰佛瑞出来迎接我们。

  「欢迎回来,你们去了舅舅家吧?」

  「对,巴纳德老爷不是送了一本古书给我们,当作结婚贺礼吗?那本书里果然隐藏着密码。」

  「隐藏着?难道你成功破解了?」

  「嗯,算是吧,因为密码很简单。」

  「什么简单啊。」

  杰佛瑞露出苦笑,他看起来有一点忧心。

  「爸爸,我们很了不起喔!巴纳德老爷和妈妈不断解密,我一直兴奋地做记录!」

  「所以呢?找出王冠的所在地后,舅舅该不会要你去找王冠吧?」

  「他没有这么说,我自己也有子爵夫人的任务在身,不打算去寻宝,所以你放心吧。」

  我还以为这个话题到此就结束了。

  但当天晚上,我打算就寝时,杰佛瑞重提此事。在熄灯后一片黑暗的卧室里,他平静地开口说道:

  「安娜,你其实很想去小说的舞台一趟吧?还想找出王冠对不对?」

  「没有啊,我好不容易脱离了哈格尔的组织,还为此离开了这个国家五年之久耶。在那之前也过着居无定所、无法安定下来的生活,不仅让诺娜吃尽苦头,还让她感到寂寞。事到如今,我不打算再重操旧业了。」

  「真的吗?难道你是勉为其难地出任务,还变成组织王牌的吗?」

  我无法回答他。

  我并不讨厌谍报员的工作本身,现在也是。之所以逃离组织,是因为我失去了家人,而且无法继续信任上司,最终的结果,就是我失去了为组织卖命效力的理由。在那之后,我遇见了诺娜与杰佛瑞。

  我在每一个当下都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其结果成就了此时此刻。

  我思考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杰佛瑞语出惊人地说:

  「要不然我们一家人去看看吧?去那个小说写的地方。」

  「为什么?你还有子爵家当家的工作啊。」

  「暂时没有啦,来自沈国的下一班船要一年后才会靠岸,沈国产的药品也已经用船运了很多过来,够接下来这段时间使用,所以还是有空闲去一趟全家旅行的。」

  「但那是在西碧尔森林的深处喔,那一带是你的伤心之地。」

  我感觉到仰躺的杰佛瑞转面向我,他的声音从我的脸旁传来。

  「安娜,你觉得『佳偶』是什么?」

  「佳偶不是感情融洽的夫妻吗?」

  「你八岁就离开家,而我是貌合神离的夫妻所生的儿子。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没见过什么叫佳偶,因此成婚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思考我想和你成为什么样的夫妻。」

  我感觉到杰佛瑞又仰躺回去。

  「我……没有想太多,我只觉得必须好好把诺娜养大。与你重逢之后,我知道我终于可以与你携手共度,再也不必躲躲藏藏了,光是这样我就够幸福了。」

  「我呢,我希望你永保笑容,只有这样。」

  「就只有这样?」

  「你一直都独立自主地活着。你就像一只振翅飞翔的野鸟,我不想折断你的羽翼。我想看到你随心所欲地振翅、笑口常开。」

  「杰佛,可是……」

  「不要因为顾忌子爵夫人或妻子的身分而退缩。我迷恋上的你是强大、聪慧、温柔,而且不受拘束的人。走吧,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

  杰佛的体贴让我感动得快哭出来。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额头贴上他的下巴。

  「能与你共度下半生,现在的我十分引以为傲。」

  我的声音在颤抖。

  至今我不知道为我们的相遇庆幸过多少次,正因如此,我更想要谨言慎行。

  「寻觅失落王冠的事,我想再考虑一下,我会仔细考虑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

  「那当然,你想去我们就去,但是千万不要忘记了,你可以自由地活着。」

  「谢谢你,老公。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其实我最近想去一个地方。」

  「莫非是去沈国之前,你常跑的酒馆?」

  原来他心里早就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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