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宠物西碧

  与马匹一起顾家的里德很意外看到我们提早一天回来,更意外我们带了一个陌生少女回来,不过听过来龙去脉后,他也可以理解。

  「夫人,我听商人们说过,西境森林的人民豪放不拘,不听从国家的管束,而史巴陆兹王国为了收编他们,强迫他们与自己国家的国民成婚。然而森林族没有受过教育,生活一贫如洗,与森林族成婚的国民其实另有打算。」

  「打算?」

  「听说在提交婚姻证明之后,他们就会把森林族当免钱的佣人任意使唤,十分吓人。」

  「竟然如此,那不是就跟奴隶一样吗?」

  「对,行脚商人说根本是奴隶。就算他们无法忍受严苛的环境而逃进森林里,还是会被强行带回。我听到时原本还半信半疑,没想到是真的。」

  我不禁看向鸥丽。她现在已经睡着了,想必是累坏了。

  她不想睡在睡袋里,或许是因为在睡袋里很像遭到束缚。我们帮她把睡袋铺在地上,再盖上我的外套后,她才终于放宽了心。

  我拜托里德:

  「你帮我看着,不要让她悄悄跑掉了。」

  我提来井水,生火为大家泡茶。

  诺娜坐在树桩上,双手捧着木杯喝茶。看到她这个模样,我提醒她我从刚才就很在意的事。

  「诺娜,你又捡石头了?你的裤子口袋好像快破了。」

  「对啊,我找到非常漂亮的石头。」

  诺娜很爱石头。

  我知道她其实想养猫猫狗狗,但是在我与杰佛瑞成婚前,我们一直居无定所,实在没办法与动物一起生活。赴沈期间我们也是寄人篱下,租住在别屋,没办法饲养生物。

  从我成婚前四处搬迁的时期开始,诺娜看到漂亮、有趣的石头都会捡起来,并以拾获地点为它们命名,对它们讲话。

  诺娜某次捡了石头说「这是我的宠物」,让我真是心疼又愧疚,忍不住暗中闷声哭泣。

  「总之你先把口袋里的石头拿出来。再继续放着,不是口袋破洞就是裤子要变形了。」

  「好~」

  诺娜应声,把口袋里的石头拿出来。我看到她的石头后眨了眨眼,诺娜心满意足地笑道:

  「很漂亮吧?我觉得这是我有史以来捡过第二漂亮的。这孩子叫西碧,在西碧尔山捡到的,所以叫西碧。」

  「可以给妈妈看一下吗?」

  「可以啊,可是我不会送给妈妈喔,这是我的宠物。」

  那块白色石头大约是成人手掌的大小,凹凸不平的,和许多掉在火山口地上的石头一样。诺娜选择它的理由一目了然,因为石头中混杂了一部分的金色斑点。我以前看过几次金矿石的展示标本,但从来没见过一块石头有这么高的含金量。

  诺娜看到我那么惊艳,沾沾自喜又得意地解释:

  「还有更大块的石头,但是太重了,所以我选了这一块。我喜欢宠物小一点,可以放进口袋里。」

  「诺娜,这个可以借我吗?」

  「咦咦咦?它是我的西碧耶。」

  「借一下下就好,之后一定会还你。」

  「那就一下下,一定要把西碧还我喔。」

  我带着石头去找休息中的杰佛瑞,一声不吭将石头递给他,他来回看了两次后抓起来,凑近眼前。

  「嗯?嗯嗯?安娜,难道这是……」

  「是金矿石吧。『失落的王冠』多半就是它了。我原以为是黄铁矿,仔细看才确定是黄金。」

  「这……可会天下大乱啊。那座火山口被划分在我国领土内,但是史巴陆兹王国知道了……」

  「还是要看矿脉规模和含金量,但我想一个搞不好,也有可能再度引发战争。」

  「这是诺娜的宠物吗?」

  「对。」

  「暂时先由我保管吧,要是诺娜带在身上,被其他人看到就麻烦了。」

  「我也这么想。」

  「不过,含金量这么高的石头竟然大剌剌地掉在地面上?说不定可以进行露天开采呢。」

  「真的是个不得了的发现啊。」

  杰佛瑞沉思了半晌,终于开口:

  「小说的作者埃尔默为什么要把金矿石的事写成密码?」

  「不知道,而且明明能轻松取得黄金,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在深山中过着不便的生活。」

  我拿出口袋中那张文章语意不明的羊皮纸。

  「解读完这张之后,可能会有所发现,我从今晚开始稍微认真地解密好了。这么一来,我们应该把这块金矿石的事告诉克拉克少爷吧?」

  「那座火山的拥有者是国家,我们没道理瞒着克拉克这位文官。」

  「说得也是。」

  那天晚上,我们都在石头屋过夜。

  我说要在外头守夜,借着营火的火光努力破解羊皮纸密文。

  我试过了我所知道的所有解密法,但完全找不到答案。

  以前,哈格尔的组织里有一位擅长加密与解密的天才谍报员,现在还在使用的加密法,就是根据这个人创造出来的加密法变形改良而成。

  我善于解密,却无法发明出加密法。天才构思出来的密码很精良,是以数字的组合当作金钥,只要有金钥,再复杂的文章都能安全流通,这次使用的或许也是那种加密法。

  我想重新尝试有没有可以用来解密的金钥时,杰佛瑞走出了家门。

  「安娜,我来换班,你最好去睡觉。」

  「也对,谢谢。」

  我暂时放下解密工作,进石头屋里睡觉。

  隔天,为了确认金矿石的存在,我们四个人再度前往火山口,里德和鸥丽则留下来看家。

  我们又费尽千辛万苦钻过那个裂缝,进入火山口。火山口和昨天一样和平,可以听到小鸟的鸣叫声。这是个矮树林立,一地白石的安静世界。

  「我是在这里找到西碧的。」

  诺娜在火山口中带路,我们跟在她后面走。

  她拾获西碧的地方果然有很多金矿石,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白石,用手擦拭掉泥土之后,石头的金色斑纹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好惊人,这里究竟藏了多少金子啊。」

  克拉克少爷一脸兴奋地低声说。

  「希望这不会引起什么争端。」

  杰佛瑞则一脸忧心忡忡。

  「爸爸,我可以带回去送给巴纳德老爷和苏珊小姐吗?」

  而诺娜还不懂事情的严重性。

  「啊~不要给苏珊小姐好了,可能惹来各种麻烦。」

  「咦咦咦!好可惜。巴纳德老爷可以吗?」

  「舅舅大概只会私下欣赏,送他应该可以吧。」

  「太好了!」

  克拉克少爷也捡起一块小石头,擦去泥土,然后猛地看向我。

  「老师不带一个回去吗?」

  「我不用。想欣赏的时候,我再请诺娜借我西碧就好。」

  「嗯,好啊,只是偶尔看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谢谢你,诺娜。」

  我们离开火山口,回去与在原地等待的鸥丽和里德会合。

  大家一起回到石头屋,预备隔天返回王都。当天晚上,我也趁大家睡着后独自来到营火旁解密。

  然而,这项任务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即将天亮时,我已筋疲力竭。

  「该睡了。」

  天亮就要前往王都了。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虽然肯定是徒劳,但把卡萝莱娜公主的姓名当作数字金钥解解看好了。)我使用哈格尔的天才发明出来的方法,将卡萝莱娜的姓名换成数字,并依照那串数字顺读、倒读文章,挑出符合的文字写下来。

  结果……

  原本语意不明、只有单字排列的文章中,竟然接连浮现出词汇。

  我连忙抓起纸笔写下这些词汇,睡到一半醒来的杰佛瑞似乎也看出了端倪,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连向杰佛瑞解释的余力都没有,不断在纸上写下浮现出来的词汇。

  最终,被埋没的真相出现在我眼前。

  没想到艾许伯里语的文章中,藏着使用哈格尔加密法的密文。

  浮现的文章内容,想必连历史学家巴纳德在老爷和其他人都难以想像。

  我依照解密规则不断写下单字。

  冒险小说家埃尔默•阿奇博德在羊皮纸上的文章中,暗藏了密密麻麻的密文。解开后的内容如下:

  *

  我是埃尔默•阿奇博德,在艾许伯里当卧底谍报员,假扮一名商人。

  常常进出王城的我,是五公主卡萝莱娜钟情的对象。

  某一天,公主卡萝莱娜有事相求。

  「我和兰德尔王子的婚事已定,他的三任妃子都已逝世,而我被选为第四任。传言说三名妃子都是死于王子的暴行,我很怕自己也被打死。如果你能帮我逃出王城,我就把所有宝石都送你。」

  我从以前就深受公主卡萝莱娜吸引,左思右想,最后答应了她的请求。

  我们逃出王城,混在西碧尔森林的拓荒团中。我在拓荒团的聚落中开了间理发店兼杂货店。

  公主过不惯这种生活也没说过丧气话,再严苛的生活她都忍了下来。每到假日,我们就会去森林未开发的区域,享受探索的乐趣。后来也实现了公主的愿望,在深山盖了间石头小屋。

  某一天,我们发现了通往火山口的裂缝。

  我们穿过裂缝,在火山口中发现了金矿石。

  几颗金矿石被我们带回来装饰卧房。我们都怕引人注目,因此没有坐吃金山,而是继续工作。

  不料某一天,组织的人找到了我。

  他们闯进我家,看到卧房的金矿石,并说只要告诉他们金矿石的地点就放我一马。

  我带这五个男子进入火山口,他们在出来的时候想将我灭口,但被我反将一军。我身负重伤,在妻子的照料之下才勉强康复。

  我在晚年把自己的经验写成小说。

  妻子则寿终正寝,前往天庭了。

  她临死的心愿是『我对国家没有任何贡献,作为我微不足道的歉意,希望你能把金矿的事转告艾许伯里王家』。

  但是,艾许伯里王家明知我妻子有被打死的危险,却还是逼她出嫁,我不想让他们轻松得知金矿的存在,因此我在艾许伯里语的小说中暗藏了哈格尔用的密码,写了小说的羊皮纸就当作未发表作品,塞进壶器中。

  能够破解密文、找到王冠的人,就可以得到金矿脉。

  我们夫妻的真实身分和金矿脉一事,都没有告诉我们的孩子,希望我们的孩子过着平稳的人生。

  小说书名是《失落的王冠》,这份密文是埃尔默•阿奇博德的遗书。

  *

  「原来你是谍报员吗……」

  我对着书说。

  一百年前,认为艾许伯里和兰德尔有联手的疑虑而潜入卧底的谍报员,十之八九是哈格尔派来的。

  《失落的王冠》的作者埃尔默•阿奇博德,是我在哈格尔王国特务队的前辈,同时也是叛逃组织的前辈。

  「呼……」

  我吐出长长一口气。

  我看杰佛瑞坐立难安,于是将解密时写下密文的纸交给他,他详读之后一脸震惊地看向我。

  「所以说埃尔默是哈格尔的谍报员吗?」

  「应该是,我也很意外。」

  「而且他还把五公主带出王城,与她作为夫妻生活?」

  「好像是。」

  「太意外了,没想到这么像冒险小说的剧情实际发生过。」

  「就是啊。」

  杰佛瑞盯着我的脸。

  「怎么了?」

  「你果然是高手。」

  「呵呵,谢谢称赞。好久没那么兴奋了,真开心。」

  「不过,这么短的文章里怎么有办法隐藏这么长的密文?」

  「这种加密法的优点就在这里,走到文章最后,再依照数字的指示倒读回来就好。但若不是语汇量十分丰富,也用不了这种方法。」

  埃尔默隐瞒一切,保护自己的小孩。

  一百年前的谍报员埃尔默纵然与我有许多共通点,但这一点是决定性的差异。

  我向诺娜坦承自己身为谍报员的过去,并让她学会防身术。是一无所知比较安全,还是知悉一切后学会自保比较安全?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答案,但我是认为「有备无患」的人。

  我想让诺娜平平安安长大。

  我想和杰佛瑞携手共度下半辈子。

  这是我唯二的愿望,我不需要金矿石,因为我的愿望都是黄金实现不了的。

  隔天,我挖出埋在土里的壶器,将那叠羊皮纸收进包包。之后所有人上马,踏上返回王都的归途。这趟假期比预期得还短。

  「要回去了吗?」

  「这是多亏诺娜喜欢石头的嗜好,帮上了大忙。」

  「我还想在森林里多体验一下露营耶。妈妈,什么时候可以把西碧还给我?」

  「回家之后再还你。」

  「真想快点把礼物送给巴纳德老爷。」

  克拉克少爷听着我和诺娜的对话,勾起微笑。

  (啊啊,克拉克少爷可以露出那么成熟的微笑了啊。)这个神情,让我切身感受到分隔五年的漫长岁月。

  我们带着鸥丽往王都前进,放在森林里的马车安然无恙。

  在马车里的鸥丽依然像只胆怯的小鹿,紧黏着克拉克少爷。

  诺娜不断比手画脚,表示想加入他们的对话,但是鸥丽毫无反应。

  中途她只好作罢,十分垂头丧气。我安慰她:

  「等鸥丽稍微稳定下来之后,或许就会接纳你了。」

  「希望是这样。」

  诺娜很少露出这么气馁的神情,看得我好心疼。

  上马车前,我和杰佛瑞缜密地讨论了一番。

  我们决定不要把埃尔默藏在密文中的遗书告诉克拉克少爷,这是杰佛瑞的坚持。

  「五公主卡萝莱娜与埃尔默白头偕老,幸福地结束了一生。事到如今,就算得知『公主和谍报员成婚』的消息也不会有人高兴。她的后代都不是王族,亲兄弟也全是天庭的居民了。」

  「我们明明查出了这个国家至今的历史谜团,却为了隐瞒我的解密能力秘而不宣啊。我不知为何好愧疚,真希望有什么好方法,至少可以告诉巴纳德老爷真相。」

  杰佛瑞轻轻摇头。

  「一旦得知密文内容,国家就会想知道是谁解开那串困难的密码,我很肯定。这样你改名、消失五年就没有意义了。」

  「嗯,是啊,确实是这样。」

  最终,我们决定不把埃尔默的遗书告诉克拉克少爷。

  并且再次提出请求,要他尽可能删去同行纪录中关于我们家的记载。杰佛瑞在出发前就提出同行的条件,真是未卜先知。

  克拉克少爷答应我们会删除关于我们的记录,只报告下列事项:

  『我们遵循在旅途目的地偶然发现的路标指示走,在幽深的森林中发现一间小屋。』

  『从那间空屋寻获壶器里的羊皮纸。』

  『依照羊皮纸的指示,找到了悬崖的裂缝。』

  『裂缝一路通往火山口,在火山口中发现了金矿石。』

  「好,这样就好。」

  「把我们的事删得一干二净呢。」

  「杰佛表舅,我这样就心满意足了。很感谢你们让我同行,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那么紧张刺激的体验。」

  「我也很开心。」

  「我也是,克拉克少爷。」

  所有人都满意,这样就好。

  回程和去程花了一样的天数,我们回到王都的宅邸。

  鸥丽看到克拉克少爷赶着回家,一直不想跟他分开,但是决定带她回来的是我和杰佛瑞。

  「擅自将外国国民带回国内,未来可能会被国家咎责,这个罪责应该要由我们家承担。若在封爵前被问罪,惩罚会是撤销封爵和迁出此地吧。」

  杰佛瑞笑道。不过他原本就顾念着我,不是那么乐见封爵一事。

  克拉克少爷说「我得将记录整理成正式的报告书,提交给艾德华表舅」,就兴致高昂地回家了。

  被留下来的鸥丽还没有对克拉克少爷之外的人敞开心门,所以我也得尽快学会史巴陆兹语。

  「你要住这里,懂吗?」

  「好。」

  「不会再有人会抓你,也不会使用暴力。」

  「好。」

  我对她说了几句克拉克少爷教我的史巴陆兹语,她至少愿意回应了。

  鸥丽曾遭受雇主什么样的对待?十六岁的她,身心灵不知受到多大的创伤,看她胆怯成这样,我也很心疼。瓦莎听了缘由之后,也皱起眉头。

  「太可怜了。夫人,要怎么对待鸥丽小姐呢?」

  「在和她讨论、决定好之前,麻烦你当她是宾客。帮我准备几套她可以穿的衣服好吗?也教她怎么使用家中设备。如果不知道该如何判断时,就算是小事都一定要问我。」

  「好的。我还要向夫人报告一件事,是关于你给我们的药品。」

  「怎么了?」

  「治疗手部粗糙的软膏和止痛的口服药,效果都非常好。」

  「对吧?有用就好。」

  「但我不小心对合作的蔬果店夸赞这些药品,对方就请我分一点给他。我也不能免费送人,所以可以请夫人订个价钱吗?」

  「好啊,我会在明天前订个价钱写给你。」

  「非常对不起,我如此自作主张。」

  「没关系,药品有愈多人用愈好。」

  鸥丽就交给瓦莎照顾,我们一家三口去拜访巴纳德老爷家。和诺娜并肩走着的同时,我想起昨晚的对话。

  杰佛瑞对埃尔默的遗书非常谨慎。

  「舅舅是学者,他若知道真相一定会在学会上发表,为的不是名声,对他来说,挖掘埋没在历史中的真相并公诸于世,是学者的使命。可是,倘若藏在那份遗书中的密文被公诸于世,一定会有人讨论起解密的人是谁,那就不妙了。」

  「是啊。」

  「虽然对长年追求真相的舅舅很抱歉,但我不希望有人查到你身上。」

  「嗯。」

  我当然也懂这个道理,若是把遗书内容告诉巴纳德老爷,遗书又被公开,可能就会有人查到解开密文的我身上,如此一来,或许有人会查到我伪造过的经历。

  我表面上是个被男爵家收养的平民,但若在平民安娜的出生地调查这个人,会被发现查无此人。

  我一边走一边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诺娜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她是在担心我吧,我也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示意我没事。

  我们走了一阵子,抵达巴纳德老爷家。

  「唉呀,怎么了?你们已经回来了吗?我还以为会去两个月呢,只靠那些线索,果然很难找到王冠吗?」

  巴纳德老爷一迎接我们入内就这么说。

  我们出发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也难怪巴纳德老爷会误会。在我说明来龙去脉之前,诺娜迅速从手提包中拿出石头交给巴纳德老爷。

  「给你!这是说好要给你的伴手礼,我从西碧尔捡回来的!」

  「喔,是石头吗?我再也没机会去西碧尔了,真是高……」

  巴纳德老爷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猛地瞪大眼睛,老花眼镜戴戴脱脱,凑到脸前,不断细看这块石头。

  诺娜带回来的伴手礼是长十公分、宽六公分的细长石头。它与诺娜的西碧相同,里面含金量很高,呈现出金色的斑纹。

  (插图009)

  「很漂亮吧?巴纳德老爷。」

  「嗯,非常漂亮,诺娜,谢谢你。维多利亚,这是哪里捡到的?」

  「在西碧尔捡到的,我从头告诉你整件事情的经过吧,巴纳德老爷。要是有不明确的地方,也请杰佛补充。还有巴纳德老爷,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可能会被国家下达封口令,因此我们想先来告诉你。」

  平常总是一本正经、表情少有变化的巴纳德老爷有些邪恶地「呵呵」笑着。

  「维多利亚,倘若国家想要隐瞒的历史秘密就在眼前,世上所有的历史学家都会想听的。你一定要告诉我,不对,等一下,我来准备工具。好,纸、笔和墨水,嗯,都齐了。麻烦你了,维多利亚。」

  我从造访西碧尔林业工会开始,依序描述了这趟旅程的经过。

  巴纳德老爷振笔疾书写笔记,没有问任何问题。他时而点头、时而诧异、时而敬佩,中途没有打断过我们。

  在讲到发现埃尔默•阿奇博德的新作品时,杰佛瑞从包包中拿出一叠羊皮纸放在桌上,巴纳德老爷就一把抓起来。

  但他似乎认为现在不适合读,遗憾地轻轻摇头,把那叠纸放回桌上后再次拿起笔。

  我说了发现火山口、五具骨骸、金矿石以及收留鸥丽的事。

  除了遗书之外都如实转告,我终于讲完了这段漫长的故事。

  巴纳德老爷十分亢奋,我和诺娜先去准备茶水,打算喝茶等他镇定下来,杰佛瑞则静静看着他。我们都喝下茶水,不过巴纳德老爷根本无暇顾及茶。

  「杰佛瑞,你们会向国家报告这件事吧?」

  「家兄有委托克拉克同行,担任记录官,因此不会由我上报,克拉克会提交正式的报告才对。」

  「克拉克和你们同行?」

  「对,家兄说是档案管理部的要求,因此委托了他。」

  「啊啊,原来如此。可是维多利亚,有件事我搞不懂。」

  「什么事?」

  「我对你说的某个部分有些疑惑,唔唔,呃,啊啊,我现在还没办法解释清楚,我会在下次见面前整理好思绪的。」

  定时到巴纳德老爷家帮忙的女佣来访时,我们也见机告辞。他在目送我们离开时仍静不下来,似乎想要尽早阅读那份未发表作品。

  「杰佛,搭马车一下子就到家了,我想绕个路。」

  「嗯,好啊,你想去哪里吗?」

  「去那间好吃的苹果派店怎么样?」

  「好,走吧。」

  「好耶!我最爱那间店的苹果派了!」

  我们先让马车回家,自己走去点心店。这间店位于南区,住在约拉那女士家的别屋时,我去过好几次,今天店里也人声鼎沸。

  我们坐在角落的饮食区,各自点了喜欢的蛋糕。诺娜选了她常点的苹果派,杰佛瑞是玻璃杯装的起司蛋糕,我则是蓝莓和覆盆子的莓果塔。

  「真好吃,我在第二骑士团的时候,自认为几乎掌握到所有名店了,没想到错过了这间。」

  「是吗?我也以为第二骑士团的团长对所有美食餐厅都瞭若指掌呢。」

  「这间店是喜欢点心的叔叔告诉我们的吧,妈妈。」

  「是啊。」

  我感觉到杰佛瑞的脸大概僵了半秒钟。

  「那个,杰佛?他是酒吧的老板啦,我们是碰巧在市场碰到……」

  「爸爸是因为很爱妈妈,所以在担心吗?」

  「诺娜,爸爸没有在担心。」

  「放心吧,爸爸,妈妈只有跟爸爸在一起时才会撒娇喔。她和那位叔叔在一起时的表情,和巴纳德老爷、约拉那女士在一起时一样,妈妈只有跟爸爸在一起时才会撒娇啦。」

  (诺娜,谢谢你的助攻!)

  杰佛瑞显露出明显心花怒放的表情,这个人也太可爱了。

  「哇,看起来好好吃!」

  诺娜一看到上桌的苹果派就拿起叉子大口开吃。我点的莓果塔酸酸甜甜,奶油也很浓郁,是幸福的味道。

  「杰佛,我们没把遗书内容告诉克拉克少爷,你觉得国家会查到我吗?」

  「若是克拉克没有同行,事情就简单多了。」

  「为什么克拉克少爷会被派来跟我们一起去呢?」

  「是因为舅舅把我们要去找失落的王冠的事,告诉家兄了吧?」

  「我想也是,不过杰佛,艾德华先生以前就对历史感兴趣吗?」

  「我也不清楚。」

  杰佛瑞陷入沉思。

  「不,我没听他说过这方面的事,这是因为他是档案管理部的部长吧?」

  「啊,一定是,而且幸好有克拉克少爷在,我们才能帮助鸥丽,结果一切都很好,对吧?」

  我说完勾起微笑,但其实内心有点不平静。

  之前向巴纳德老爷解释过的插画密码,它的金钥非常简单易懂,既古老又经典,只要不落入错字的陷阱,纵使不是组织的人,解密爱好者也破解得了。

  不过,我有点怀疑有多少平民女性是解密爱好者。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我不断说服自己,但以前我想这样说服自己的时候,通常都会出问题,因此我十分忐忑不安。

  *

  回家路上,我们绕去书店买了《艾史辞典》。

  那本辞典要价不菲,我拿起来看了价格又放回书架上。在我犹豫该不该买时,杰佛瑞爽快地拿起辞典,去柜台替我付款。

  「这很贵耶,谢谢你,杰佛。」

  「我们一直在沈国工作,为国家效命,国家给的赏赐不缺买这部辞典的钱,你别放在心上。」

  回家的时候,鸥丽正与瓦莎打扫庭院。

  鸥丽穿着深灰色的裙子、白色上衣和黑鞋。或许是她的头发绑成一束,衬托出漂亮的脸蛋,十分可爱。

  「我们回来了,瓦莎、鸥丽,我们买了很多蛋糕回来喔,大家一起吃吧。」

  「唉呀,是给佣人的吗?谢谢你们。夫人,鸥丽小姐很勤劳喔。」

  「是她说要打扫的吗?你们可以沟通吗?」

  「对,是她自愿的。打扫不需要讲话,所以勉强能沟通。」

  「是吗?瓦莎的年纪应该比我更接近鸥丽的母亲,可能比较容易跟你亲近吧。」

  鸥丽似乎发现到我们在讲她,她看向我露出浅浅的微笑,手上的扫把没有停下来。嗯,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能看到她的笑容是前进了一步。

  诺娜看着鸥丽,有些迟疑又静不下来。她大概很想和鸥丽当好朋友吧。

  诺娜在六岁前孤伶伶地长大,别说朋友了,她整天都独自关在家里,没有说话;她和我一起生活之后,克拉克少爷是她唯一的玩伴;赴沈期间,屋主的长男是她唯一的玩伴。她少有机会接触女孩子,一定很想和鸥丽交朋友。

  我和诺娜走向客厅时,我对她说:

  「六岁的诺娜也是那样喔,很像一只怕人的可爱小猫,那样的你也可爱得不得了就是了。」

  「咦咦~是这样吗?我当时只是不太会表达,心里其实有很多想法喔。」

  「是啊,你后来就分享了很多你的心里话。」

  「嗯,因为我想让妈妈知道我的所有心里话。」

  「现在的鸥丽肯定也是这样,即便内心有很多想法,也不知道怎么用艾许伯里语表达。所以我们等她吧,要是等不及……」

  「要是等不及?」

  「我们来学史巴陆兹语就好了啊。」

  「说得也是呢!妈妈。」

  我们叽叽喳喳地聊天走动时,我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而回头,但是背后只有鸥丽和瓦莎在。

  (是谁在看我们?)

  我没有找出答案,独自回到自己房间。我一下把头凑近地板检查爽身粉,上面没有足迹。

  屋子里的佣人都是艾德华先生亲自挑选的,应该不会有可疑人士混入其中。不过为了自己和诺娜,我打算观察一阵子。我在工作上撒过太多谎,没有办法不经确认就信赖陌生人。

  走进客厅时,诺娜正在翻看着辞典,念念有词。

  我看着她,思考刚刚的视线。那道目光感觉不是很友善。

  以前某位教官在谍报员的培训所教导过我们感受视线的必要性。

  教官背对着我们,指名我。

  「你到处走动,不要发出声音,然后以『我要宰了你!』的心情瞪我。」

  教官下达命令。

  我悄然无息地静静移动,回到自己的座位后瞪他并心想(我要从你身后狠狠揍你!),结果……

  「嗯,你留在原地瞪我啊。」

  教官说中了我的位置。

  继我之后,好几个学生也挑战教官,他们都是换了位置再瞪着教官的背影,而教官背对着我们说出「右后方」、「正后方」和「左前方」,所有瞪他的学生在哪里都被他说中了。

  那堂课之后,我们班开始风行「猜视线游戏」。

  我在这项游戏中脱颖而出,能猜中视线的有无与位置。对我而言,视线中有些许的压力存在,不过有些学生到最后都感觉不到视线,因此这多半是天生的感知能力。

  我回想着这些陈年往事,也看着辞典,记下了几个单字。

  「妈妈,你听我的史巴陆兹语!」

  「唉呀,你已经学会了吗?让我听听。」

  「好啊,『我叫诺娜』『你叫什么?』这样发音对吗?」

  诺娜看着发音记号,念得断断续续。

  她的发音应该大致正确,毕竟我之前对她上过密集的外文课。

  诺娜除了母语艾许伯里语之外,能用兰德尔语、哈格尔语和沈语进行日常对话。

  然后,这次终于要学会说史巴陆兹语了,以贵族小姐来说,她的嗜好真是别有特色。

  「诺娜,去叫鸥丽来吧,你讲『跟我一起来』,约她来就可以了。」

  「啊啊!妈妈真是的,已经学会了!『跟我一起来』、『跟我一起来』,好,我过去了!」

  诺娜以快到不像贵族千金的速度跑走。

  她马上带鸥丽过来,并让困惑的鸥丽坐在沙发上,放下纸和笔,想与她对话。

  「等等,诺娜,要先问鸥丽识不识字、会不会写才行啊。」

  「啊,对喔,说得也是。」

  我们借助辞典问了鸥丽许多问题,虽然很花时间,但我们一题一题地仔细询问。

  这种时候最忌讳操之过急。有过创伤经验的人会因为一点小事关上心门,心门一旦关上,要再敞开是难如登天。

  我发出几个单字的音,鸥丽听懂我的问题后回答,然后诺娜做记录。这些事也需要让杰佛瑞和瓦莎知道,所以我想留下文字记录。

  途中,我请人送茶和蛋糕来,我们一边休息一边进行问答,最后得知了鸥丽大概的来历。

  她会简单的读写,逃亡之前是在农家工作。她被迫和四十五岁的农家主人成婚,而且工作几乎都拿不到薪水,但她不知道要向谁抗议,也不知道谁会站在森林族这一边,只好逃离那里。

  (四十五岁啊?比鸥丽的父亲更老吧?)

  我在脑海中想像正义的铁锤落在那个男人身上的场景。

  史巴陆兹王国姑且算是文明国家,竟然对变相的奴隶制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只是没有传进官员与王家的耳里?

  我写下『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我想帮助你』的字句,鸥丽看了之后写下很短的回覆。

  『我想见克拉克。』

  鸥丽的请求只有这个。

  负责记录对话的诺娜听到之后,说着「咦?」诧异地看着鸥丽。

  「诺娜,一定是因为鸥丽有过十分恐怖的经历,后来第一个跟她说史巴陆兹语的就是克拉克少爷,所以才非常相信他。我把事由写进信里,请人送去安德森家。」

  「嗯,我知道了。」

  *

  入夜后,克拉克少爷赶来我们家。

  鸥丽一看到他就跑过去,嘴里说着什么并抱住他。

  克拉克少爷一脸疑惑,双手摊开任由鸥丽抱着,然后对杰佛瑞和我投以求救的眼神。

  我走过去。

  「鸥丽,抱住别人很没礼貌喔。」

  我说着,想轻轻拉开她。

  结果她用力挥掉我的手,眼神凌厉地瞪我,那双眼睛里带着明确的敌意。

  此时我想通了:(啊啊,当时的视线就是你啊。)

  「放开克拉克少爷,没礼貌。」

  这次我用稍微严厉的口吻提醒她,即便语言不通,她应该也听懂了我的意思。

  但鸥丽抱着他开始啜泣,语速飞快地向克拉克少爷说着什么。他听完后皱起眉头,俊秀的脸庞流露出嫌恶。

  最终克拉克少爷用双手抓住鸥丽的肩膀,强行把她拉开。他对一脸惊讶的欧丽以强硬的口吻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向杰佛瑞。

  「杰佛表舅,她不值得信任,你该考虑要不要继续收留她,我觉得最好把她送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鸥丽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我不想说,我根本就听不下去,她很危险。真是抱歉,我先告辞了。」

  克拉克少爷只讲完这些就对我和诺娜鞠躬,转身离开。诺娜一脸错愕地目送他离开,我则搂住诺娜的肩膀,要她回屋里。

  不过诺娜挥开我的手,走向鸥丽。看来我的手今晚注定要被无情地挥开。

  「鸥丽,怎么了?没事吧?」

  诺娜忧心地问她,但是她看也不看向诺娜,嘟囔几个字后走进屋内。

  诺娜震惊到不知作何表情,我安抚着她,与她来到我的房间。

  「诺娜,怎么了?她说了什么?」

  「鸥丽小声地说了一句『讨厌鬼』。她是在骂我吧?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何会被她讨厌?」

  诺娜几乎不曾哭过,现在却潸然泪下,声音发抖。我摸摸她的头,感觉比自己被骂「讨厌鬼」还要心痛。

  我过去在培训所,或是为了任务而潜入贵族社会时,也曾被人以鸥丽的这种态度对待过好几次。

  我的成绩比她们更优异。

  我和她们看中的富家少爷走得很近。

  我受到更多人爱戴。

  她们就是要嚼我的舌根、扯我的后腿,心里才稍微过得去。

  她们不会争气点,努力脱颖而出,而是透过贬低对手,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种人放眼天下无处不是,反正他们永远只会原地踏步,根本不必理会。

  我的个性是愈挫愈勇,也敢说自己比任何人都努力,因此我不在乎谁找我麻烦或说我坏话。不过诺娜直到刚刚那一刻都没接触过这一类的恶意,第一次体验想必相当受伤。

  「不是你的错,我想鸥丽是羡慕你。」

  「我和爸爸妈妈都只是想帮助她啊。」

  「是啊,不过鸥丽若是够狡诈就不会那种露出态度了,她还那么孩子气就还好。」

  诺娜大概听不懂我的意思。

  假如鸥丽更狡诈、城府更深,她可以带着恨意对我们摆出笑脸,同时将我们利用殆尽。光是她现在毫不掩饰负面情感,还算好对付了。

  我环抱住诺娜纤细的身体,脸颊贴在她亮丽的金发上。

  「我很希望在你成长的过程中,只让你看到世界美好的那一面,不过你已经十二岁了,差不多该告诉你这世界不全然美好了。」

  「什么意思?」

  「你十二岁之后就必须参加只有贵族小孩的聚会,你和我出身平民的事迟早会传开,也一定会有人瞧不起平民。你一定会遇见一些性格恶劣的千金小姐,相比之下,刚刚的鸥丽都算好对付的了。」

  「我不想参加这种聚会。」

  「不参加也是一个方法。」

  「还有其他方法吗?」

  「这个嘛,我随便一想就有三个,你想知道吗?」

  诺娜顶着满是泪水的脸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我想知道,妈妈总是说『绝活是多多益善』啊。」

  「呵呵,是啊,先讲第一个方法。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捂住脸嚎啕大哭,对方欺负你的事会变得众所皆知,所以对方会自乱阵脚,但你也会留下爱哭鬼的名号。」

  「我才不要,太不甘心了。」

  「那第二个,充耳不闻,当耳边风。不过我不建议这个方法,这只会让人得寸进尺,你不必刻意作贱自己。第三个,对方一来找碴,你立刻回一句对方听了会怕的话。使用这一招,必须事先做功课,调查对手的弱点。」

  「要先调查所有与会者吗?妈妈都是怎么做的?」

  我很不想把自己的黑暗面告诉心爱的诺娜,但还是咬牙告诉她吧。

  「在培训所里生活,每天会见到面,所以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充耳不闻。忍无可忍的时候就用体术让对方闭嘴,当时没有学生打得过妈妈,男女都一样。」

  「哇,好厉害喔。」

  「如果对方是贵族,妈妈会事先尽量查出所有与会者的资料,一有人来找麻烦,就马上回嘴恐吓对方。」

  「哇,你都是这么做的吗?」

  「一直任人欺侮反而会受到瞩目吧?而且这些不愉快的经验都是在浪费时间。」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也要用这个方法。」

  「虽然很辛苦,但这是很实在的方法。不过你不要忘了,贵族女性中还是有很多像爱瓦女士或约拉那女士这类善良的人喔,你跟这种人当朋友就好。」

  「我知道了。」

  刚刚还在嚎啕大哭的诺娜已经恢复了精神。

  「我很想永远守护你,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你有朝一日会离开我身边,进入社会,到时候我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我不希望别人的欺侮或谗言让你的身体出问题,或是不敢走出家门。」

  「我想要永远跟妈妈在一起,不行吗?」

  诺娜的眼中带着不安,我的胸口一揪,鼻腔一酸。

  「是啊,我也想永远陪伴诺娜,但是幼鸟长大后一定会离巢,对父母或子女而言,这才是幸福。」

  「喔,是这样吗?」

  我与诺娜相识才短短六年。

  因为我们的关系很紧密,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我总感觉诺娜是自己的一部分。可是她有她自己的人生,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个体,我总有一天要放手让她走。距离那一天不远了,光是想像到这一天,我就要泪流满面了。

  「我一直很想嘉许那天在广场向诺娜攀谈的自己,因为有她,我才能跟这么乖巧、心地善良又努力不懈的诺娜一起生活。」

  「嗯,我也是,妈妈有跟我攀谈真是太好了。」

  「还有因为你,我才能认识杰佛。」

  「妈妈,你觉得鸥丽为什么骂我是讨厌鬼?」

  「这要问她本人才知道,但是或许……」

  我讲到一半停住,因为我不该用假设的结论去批判他人。

  不过要是我的推测属实,我们所有人可能都被十六岁的鸥丽蒙在鼓里。

  「或许什么?」

  「没有,没什么。」

  那天晚上,鸥丽从我们家消失了。

  语言不通的十六岁女孩没有多少地方可以落脚。

  杰佛委托警备队和第二骑士团寻人,我则是拜托萨赫洛先生打听鸥丽的消息,他一定会去问黑社会的首领贺克托。

  不过我们迟迟没有掌握到她的音讯。

  到了这个关头,克拉克少爷终于把当时鸥丽说的话,只告诉了我和杰佛瑞。

  「她宣称自己被诺娜欺负,还说老师奴役她打扫、洗衣服,她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要我救她,带她去我家。」

  「唉呀呀,真是漏洞百出的谎言。」

  「老师,鸥丽说她在史巴陆兹遭到不人道的对待,莫非也是……」

  「现在看来,很难说她的话语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世界上有些人孜孜不倦、努力奋斗,最后筋疲力竭才向下堕落,但也有些人是早就注定要堕落至深渊。人人在呱呱坠地的时候都有一颗洁白无邪的心,这颗心是怎么变色呢的?

  那一天,杰佛瑞听说鸥丽逃走的事之后对我非常温柔。

  「你别担心,鸥丽的事我没有很在意。这种事我见惯了,多到根本记不清。」

  「是吗?那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悲伤?」

  「我的表情很悲伤吗?真心换绝情这种事,我明明经历够多了啊。」

  杰佛瑞没有再多说什么,在身边陪伴着我。我靠在他身上,祈祷:(人生有苦有甜,但愿鸥丽也会有甜蜜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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