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小白点,就是恶性肿瘤。”
医生的解释在我听来仿佛事不关己。
毕竟我只不过是身体有些疲惫,时不时头痛而已,感觉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或许是因为肿瘤只有小手指的指甲盖那般大小,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手术连刀都没动,三两下就成功了。
真是轻轻松松,我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几年之后,查出来癌症转移。
“用抗癌药物治疗吧。”
医生的一句话,将我送进了地狱。
为了抑制癌细胞增加,需要注射药性很强的药物。
药物在抑制恶性细胞增加的同时,也会影响到正常细胞的功能。
这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是剧烈的呕吐和腹泻。
头发脱落。
即使在屋里我也戴着针织帽。
我开始失眠。
由于睡不着,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
记忆开始出现混乱,据说这叫做化疗脑损伤。
我无法清晰想起昨天或几天前的事。
嗯?刚刚我在想写些什么?我无法理清思绪,变得越来越急躁。
自己的感情也渐渐没了波动,什么都不想。心里一片空无,总是发呆。
但下一刻就心慌意乱,每天都以泪洗面。
那正是抑郁症的症状。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种痛苦。
我诅咒命运。
诅咒自己。
我有了轻生的念头,要不干脆就这么死去,一了百了。
用毛巾勒脖子。
跳楼。
割腕。
咬舌自尽。
每天都在想怎么死。
但我的家人,却不允许我这么想。
活下去,活下去。
我独自承受着他们的愿望。
谁能想象。
舍死而求生,竟是那么的痛苦。
原来如此,这就是……
这就是,生不如死。
*
自从我表白的视频被发给了冬月,似乎到现在都没收到她的回信。
不仅如此,整整一周我都没再见过她。不是说因为害羞不敢相见,也不是因为觉得尴尬而不见,就是单纯的见不到。
鸣海和早濑也没见到她,我们经常互相联系。
优子 【那之后有人见过小春吗?】
潮 【俺联系不到她】
空野 【我也是】
“在吗?”给她发消息,也没有显示已读。
当然,打电话她也不接。
不管是LINE还是打电话,都联系不到她。
她也不来学校上课。
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心中惶恐不安。
周一的第一节课冬月没来上课,常去的露天休息区也不见一个人。
这里鸦雀无声,仿佛冬月小春这个人不曾存在过。
我独自坐在这里,一边喝汽水一边望着天上的流云。
甜甜的碳酸在舌头上跳动,流进喉咙。
上完周一的第一节课,和冬月一起在生协的露天休息区打发时间。
我本以为,那样的时光会一直延续下去。
她会喝多糖奶茶,而我在她旁边提早吃食堂的饭,我们聊些无关紧要的话,冬月的脸上挂着笑容。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会一直这样下去。
“冬月,你在哪里?”
“我以前说过,自动售货机就像是俄罗斯轮盘赌。我喝不了碳酸饮料,要是不幸抽中,喝了喉咙就要烧坏了。”
对了,她说过自己喝不了碳酸饮料。
看着天上流动的浮云,我想起这件事来。
蔚蓝色的天空中仅有一朵棉花云,慢悠悠地从左边游到右边。鸟鸣声不绝于耳,走在校园里的女性正谈笑风生。
“啊啊,好想听听她的声音。”
慢了一拍我才察觉到,自己无意间竟说出了这样的话,羞耻感渐渐涌上心头。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掏出手机打开LINE。
空野 【今天你来学校吗?】
昨天发过去的消息到现在还没有显示已读,是被她无视了?还是被屏蔽了?不好的猜想一个接一个冒上来,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呼吸越来越急促,我心痛难忍。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石头。
“这是,什么感觉?是失恋吗?”
不,应该不是。
感觉,有什么更严重的事发生在冬月身上,让我总是静不下心。
所以,我想见她。
见到她,确认她还没有消失。
重要的人忽然消失不见,就仿佛未曾存在过。
父亲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消失不见了。
这就像是有人将我藏于心底的东西挖出来,然后说:“既然这个人对你这么重要,那我就从你身边夺走”。
这是惩罚吗?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自己的前世一定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吧。”
前世,命运,现在我只能将精神寄托在那些自己无法左右的东西上了。
我耷拉着脑袋,险些落泪。
“早上好。”
我出神地看着柏油路上的蚂蚁,听到了早濑的声音。
抬起头,眼前的她满面愁容。
“早濑,你还好吗?”
我看着都有些担心,是没化好妆,还是说那就是黑眼圈?她现在看上去像是只身患重病的熊猫。
“你这柔弱的样子可真让人意外。”
“我看起来像是坚强的人么?”
“起码你是那种比我更有行动力的人。”
“表面功夫罢了,我心里可是很脆弱的。”
确实,现在她的站姿绵绵软软的,像是没了脊梁骨。
“小春还是没来啊。”
可能她是心存一线希望,也许冬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然后笑笑说:“让你担心啦,呵呵”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是因为我给她发的那个奇怪的视频么。”
“怎么能说奇怪呢。”
“我拿别人的表白开玩笑。”
“啊啊,这意思啊。”
估计她还没习惯有人忽然消失。我身边的大人换了又换,早就习惯了,但早濑不同,她没有应付这种事的心理准备。
不,不对。
更正,是冬月的事太严重了。
“她到底怎么了?”
面对她的疑问,我也只能说:“不知道。”
“…………”
“…………”
我们都沉默了。
“摸底考试……”我想来想去硬是找出一个话题。“说起摸底考试,往些年出的题,你能从学长学姐那里弄到吗?”
“找他们差不多都能拿到吧。”
“借我复印一下,我请你在生协吃点心。”
“好啊。”
本还希望她能吐槽一下“我是这么好收买的?”,但她却显得心不在焉。
开玩笑似乎并不管用,早濑呆呆地看着地上列队行进的蚂蚁,想必她此刻满心牵挂着冬月。
就在这时。
“空野!”
是鸣海的声音。
他边跑边向我们挥手,鸣海身体壮得离谱,跑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个橄榄球员。校园中来来往往的人见他那般架势纷纷躲着他走,要是跟他撞上了,可算不得是“相撞”,应该说是“被碾压”。
他手撑住着膝盖直喘粗气。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跑过来?”早濑问。
“呼,呼,从月岛,冲……”他只是断断续续说了几个词。
看来他是从月岛冲过来的。这得有一公里吧。这么个壮得像山一样的人在路上跑,道路交通法是不是应该限制一下?
我刚想开玩笑,鸣海却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
“俺瞅见冬月了。”
我和早濑瞬间对视一下。
“在哪里?”
“她从新富路走进一家大医院。”
医院,一听到这两个字,我瞬间背脊发凉。
我想到了冬月的过去。
癌症,转移,住院。
难道,又恶化了吗?脑袋猛地一热。
我要见她,此刻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谢谢,我这就去。”
“我也去。”
早濑抓住了我的袖子。
“鸣海你呢?”
“对不住……今天有节不能缺席的必修课。”
“没事,我们去就行了!”
我还没说完就已经跑了出去。
“你知道在哪儿吗?”
我回过头向他举起手机。
“我看地图过去!谢谢!”
“路上小心点儿!”
我不停地跑,跑得喘不过气就快走,有了力气就全力冲刺。侧腹好痛,嘴里泛上股血味,肺也好痛。那又怎样?无所谓!哪怕早一步快一秒都好,我想尽快见到冬月。
*
在月岛站乘地铁只要一站便到新富路。要乘地铁么,思量之后,我还是决定跑过去。乘地铁的话还要进站等电车,还不如跑过去。
早濑穿着带跟儿的鞋跑不快,刚跑没多久就说:“你先过去吧。”便早早退场。我自己一个人继续跑。
我来到佃大桥,看到了那家大医院。
跑了得有两千米,我已经筋疲力尽。医院大得像座要塞,分成低层和高层,十分奢华。
好气派,简直就是空中庭院。
不愧是大城市的综合医院。
走进一楼,空气中弥漫的并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而是咖啡的香气。院内豪华的氛围让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香气是从绿色的咖啡连锁店飘来的,还有餐厅。不知为何还有画廊,简直就是高级旅馆,感觉自己仿佛来错了地方。
照这架势,难不成前台也是酒店服务员的打扮?想归想,不过这里的前台也和普通医院别无二致。
“您好,不好,意思,请问,有时间吗?”
“啊,是。您是初诊吗?”
见我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前台的小姐姐显得有些诧异。
“这家医院有没有冬月,冬月小春这个人?”
小姐姐的表情越来越疑惑。
“这涉及个人信息……”
“请通融一下,最近一直联系不上她。”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虽然清楚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愚蠢,但就是控制不住,我想知道她在哪里,求你告诉我,我想见她,想见到冬月小春。
“……真的很抱歉。”
一个像是小姐姐上司的人走了过来,笑容贴在脸上。
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应付可疑人物的笑容。
“您有什么事吗?”
“抱歉,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但现在只能暂时离开。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冲动了。
这时忽然感觉猛的一阵天旋地转。
视野变得一片白,看来是有些缺氧了,腿怎么也站不稳,我踉跄地靠在了门厅的椅子上。很久没有这么拼命跑过了。
“叮咚”,一声电子音响起,广播叫出了一个数字:“107号”。
本来心里盘算着也许坐这里等一会儿能听到冬月的名字,可这家医院似乎不会叫患者名字,这个方法泡汤了。
“你去哪儿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LINE。
昨天发出去的消息还是没有显示已读。
冬月,冬月,冬月。
我满脑子都是冬月。
“空野!”
迟来的早濑走到门厅。
“你坐电车来的?”
“不,叫了辆出租车。”
她表情僵硬,看来已经是尽早赶过来了。
“怎么样?小春在吗?”
“我问前台了,没告诉我。”
“笨蛋,那不明摆着!不过,说得也是,也是啊。”
早濑的表情变得坚定起来。
“只能靠我们自己找了,我去旁边的旧院找,找到了就互相通知。”
说着她便去了旧院。
之后我们在医院里寻找冬月的踪迹,这家医院有十二层。为了不被人怀疑,我故意表现得像是有特定的目的地,不东张西望,就这么一层又一层地找。上楼之后闻到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这才意识到这果然是家医院。
可能性最大的是眼科,我找了找有没有拿着盲杖的人,但没找到。
冬月,冬月,冬月。
脑海里全都是她。
早濑还没有联系我。
到底在哪儿啊!
我越来越焦躁。
来到了儿科的楼层,总不会是儿科,正当我准备折返的时候。
“♪”
钢琴的声音传来,温柔的旋律回荡在医院的走廊。熟悉的旋律让我难掩心中的激动,脑海中浮现出冬月弹钢琴时地侧脸。
这里应该是儿童活动室,墙上贴着淡蓝色的壁纸,地上铺了黄绿相间的拼图泡沫垫,看上去很柔软。墙上的架子上摆着许多玩具和图画书,这里差不多有十个孩子。有三位似是孩子母亲的女性正看着他们,眼光中充满了怜爱。房间里有一架立式钢琴,键盘边上靠着一根盲杖。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冬月正在弹钢琴,她摇晃着身子,动作行云流水,一头长发随之飘动。
这是什么曲子,好像在教会之类的地方经常听到。
“何等恩友慈仁救主——♪”
舒缓温柔的歌声响起,那仿佛是专业歌手唱出的长音。孩子们也跟着唱起来。一听到冬月的声音,我全身都放松下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见到你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太好了,太好了。
你没有消失,没有消失不见,真的太好了。
“负我罪孽担我忧♪” (译注:此处的曲子为基督教福音歌曲《恩友歌》)
冬月那清澈的歌声不断回荡。竟然还在这里悠闲地唱歌,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不过这唱得也太好了。
哈哈,哈哈,我小声地笑,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眼角越来越热,泪水沾湿了脸。
我掏出手机向早濑汇报。
空野 【找到了】
优子 【在哪儿!?】
空野 【儿科的儿童活动室】
优子 【在那儿干什么?】
空野 【在当唱歌的大姐姐】
之后早濑发来一个我从没见过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表情图。
早濑过来之后,我和她一起在小儿科的等候区等冬月出来。
冬月差不多当了十五分钟唱歌的大姐姐。孩子们大声地对她说:“谢谢”,她也回了声:“再见~”便走出来。
“我们走。”
我向早濑打个招呼,她点点头跟上。
该怎么和她说话呢,明明只是一周未见,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年。
心脏跳个不停,完了,该说什么好。
“冬月!”
冬月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
看她的反应,总觉得有些不对。
“抱歉冬月,我是空野,就在你身后。”
冬月眼睛看不见,我知道在叫她的同时最好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我都会这么做,这之后她渐渐记住了我的声音,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我了。
但这次却没有。
违和感渐渐转变为不安。
啊~是驱呀,本以为她会这么悠哉地回我,可期待落空。
她回过头,露出怯生生的表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变得冰凉,感觉口干舌燥。
为了拂去心中的不安,我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真的找了你好久。大小姐,请问您有时间吗?”
换做平常,她会笑着配合我的玩笑:“您又是谁?”或是“您认错人啦!”说些不着调又无聊的玩笑话。但这次她只回答“嗯”。
这是怎么回事?她回答的话语和音调,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们一起来到了位于儿童活动室楼上的空中花园。
早濑本想让冬月抓着她的胳膊,却被她拒绝,冬月自己抓着扶手走路。
这大楼之上竟然还种着树,草坪也明显看得出被人打理过。灌木丛中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几朵红杜鹃。庭院深处有一顶绿色的拱形门,我们从下方走过,看到后面有长凳。
我们引着冬月坐下,她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浅色睡衣。
虽说总算见到了她,但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前想后,我压下心中翻腾的爱慕,选择了一句“好久不见”。
早濑坐到她身边:“我们好担心你”,说着便握住她的手。
“出什么事了,我们联系不上你。”
我注意到早濑握住冬月的手时,冬月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好意思……”冬月张开口,说出了一句令我们绝望的话:
——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她的口吻就仿佛,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早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会……”,她小声嘟囔着看向我。
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下意识地加重了语气说:
“你这话是认真的?”
“噫”冬月吓了一跳,小声惊叫。
看不见表情的人冲着自己发出恫吓似的声音,自然会害怕。
“抱歉。”
抱歉,为了提醒自己,我再次用游丝般的声音道歉。
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她。
怎么会这样。
心跳得好快,我一阵头晕目眩。闭着眼仰望天空,头顶上灿烂的阳光照得我眼前一片恍惚。同时嘴里泛上一股胃酸。
“你没,开玩笑吧?”
我又问了一次。
玩笑就开到这吧。求你了,告诉我这是玩笑!
“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
“那个,你们到底是谁?我要叫人了。”
真的不是玩笑。
明晃晃的事实摆在我们眼前,早濑已经是满眼泪花。
“是么。”
这两个字自然而然地从嘴里流泻出来。
接受了事实,反倒有恃无恐了。
“你好,我叫空野驱。这边这位,是早濑——”
*
和冬月谈过之后,我打算先回宿舍。
离开医院时已是傍晚,佃大桥下的隅田川染上一片橘红色,天还未见黑,街上却已亮起了路灯。散步的贵宾犬对着我汪汪直叫,想必我现在的脸色相当难看。
我站在桥上,心中闷闷不乐,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向河里扔去。
“我也来。”
泪眼朦胧的早濑也捡起小石头往河里扔。
我也跟着又捡起一个石头扔进河里,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但那波纹实在太小。明明我心中翻滚着层层巨浪,眼前的水面却不起波澜。不管我往水里扔多少石头它还是那样的平静。冬月都那个样子了,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所有平静都让我无法容忍。
“我连波纹都不想刮出来。”
想起曾经说过的话,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对冬月执着到了这般地步。“啊啊啊!”,我终是按捺不住,扯开嗓子大叫,早濑也叫着扔出石头。
又有狗冲着我吠,这回是散步的吉娃娃。
“你们没事吧?”
散步的中年男性向我们说道。
他说的“没事吧”与其说是担心,倒像是在确认我们是不是什么危险人物,现在他就一手拿着手机,随时准备报警的架势。
我逃跑了。
早濑也跟着我来到了我们的房间。
不,该说是我一直心不在焉,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早濑也来到宿舍。
一打开门,一股大蒜味儿瞬间扑面而来。鸣海好像在做煎饺,“欢迎,你们吃不?”见到他这悠闲自在的样子,我险些哭出来。早濑带着哭腔冲他叫道:“味儿死了!”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五十个煎饺。
“咱们先把情况理顺溜。”
鸣海夹起饺子蘸一了下加醋的酱油,混着米饭吃进嘴里。
“就日那填,孔野和……”
“你先咽下去再说话。”
“这货咋这样没心没肺。”
早濑揉着眼角,称呼换成“这货”了。鸣海咽下嘴里的食物。
“仔细想想,首先是……”
周日那天学园祭结束之后,我和冬月接吻了。
“然后,周一,那天没见到冬月,对不?”
我点点头。“没错,她连课都没上。”
早濑盘起胳膊。“然后,周一那天晚上,在文字烧店我把表白视频发给了小春。”
这之后又过了一周,一直不见她的踪影,人也联系不上。等终于再见时,她似乎是失忆了。
“我们告诉她我们是她的朋友,她也一直否认。”
“她没拿着手机么?让她看LINE上的聊天记录不就得了。”
早濑回答说:
“这个我也想到了,我让她拿出手机看看。结果……”
见早濑欲言又止,鸣海问她:“咋的了?”
“她手机的屏幕碎掉了。”
我补充道。早濑连连点头:“对对对。”
“屏幕碎得跟蜘蛛网似的,小春却还说‘还可以打电话的!但触屏操作就不行了’,完全抓不住要点,该说真不愧是她么。”
鸣海哈哈大笑地拍自己的大腿:“确实像她说的话。”
“现在又不是笑的时候!”
坐在我旁边的早濑抬起腰来大声说。
“俺懂哩,现在情况并不理想,但总不能连我们都蔫儿这里哎。”
“你是没见到她才说得出这种话……呜。”
早濑发出一声呜咽。
“小春她,太可怜了。”
“啊~啊~啊~,你别哭啊。”
我明白她的心情,冬月茫然地问“你们是谁?”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仿佛我们迄今为止的点点滴滴都成了虚无。
曾经的欢乐,洋溢的微笑,心中的悸动。
全都化为乌有,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现实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冬月为什么变成了那样。
她患过重病,眼睛失明,好不容易才上了大学,却还要让她遭受苦难……老天竟如此残忍。
“好了好了,哭也没用啊。咱们得想法儿。”
“想办法,有什么办法?”
“我们能做些什么吗?”
“所以究竟有什么办法啊!”
早濑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
“…………”
“…………”
所有人都沉默了,隔壁宿舍男生们粗犷的笑声在走廊上回响。
鸣海缓缓起身:“总之,先做咱们力所能及的事儿。”
他挑拣起了冰箱上放着的常备食品。
“你们俩,喝味增汤不?”
“你俺老妈啊。”我像平常那样吐槽。
“米也有的是,还想吃随时盛。”
“你真俺老妈啊。”
早濑“噗”的一声,总算是笑了。
“怎么连空野你也逗我。”
“哭也没办法啊。”
“怎么连你也这么悠哉了。”
“悠哉?什么,悠哉?怎么可能啊!”
我还是没忍住,大声地叫喊。鸣海急忙摊开双手制止。
“好了好了,先吃饺子吧,趁热吃。”
“算了,我不想吃。”早濑绷起了脸。看来刚才说得过了。
“咱在这儿吵架也改变不了啥啊,来来,快吃饺子。”
“老妈啊你”,早濑无精打采地吐槽,吃了个饺子。
“……好吃。”
“那可不。”
鸣海洋洋得意地说,早濑十分不甘心地瞥了他一眼,饺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嘴上说不想吃,但看这架势可真是好胃口。
“等等,你别全吃了。”
“就不。我越是心情不好就越饿,除了饺子还有什么别的吃的?”
“对了,鸣海说老家寄来了香肠。”
我看向冰箱。“不——沾!”鸣海操着方言大叫,赶忙挡在冰箱前面,这反应可真是夸张。
“这是俺最喜欢吃哩!滴溜溜香肠,一圈一圈卷起来的香肠。”
“啥,听着就好吃,你别这么小气,快交出来。”
早濑抓住鸣海的肩膀就往旁边推,鸣海左右摇头抵抗,“不,不要”。我看着他们捧腹大笑。
上大学前,我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和朋友这样闹腾。
煎饺子,烦恼,哭泣,吵架,靠我们自己解决难题。
这种想法可能很肤浅。
也许能想到的也都是些愚蠢的答案。
但这拼尽全力去做什么的感觉,似乎也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