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不要把孩子带到工作的地方。」八头宏对妻子友惠抱怨，因为他拿着咖啡回到研究室就发现女儿们在这里。
「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附近又乱得很，总不能叫她们回去吧。」友惠解释道。「反正研究室今晚只有我们在，让她们待在这里应该无所谓吧。」
「这是越权行为，而且我们的研究是高度机密。」
「没事的啦，别让沙罗她们看到实验内容就好了。」
「你说得倒轻松。」
两人在争执时，沙罗到处参观着实验室。
「我才正在说咧……」宏不悦地说道。「不要随便到处看。」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把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我不是怀疑你，但是这里的资料相当危险，光是知道内容，你就有可能受到危害。」
「爸爸，你们做的是这么危险的实验吗？」
「实验本身不危险，但是这个研究和全人类有关，如果运用在错的地方会导致毁灭；如果运用得好，也可以带来巨大的进步和繁荣。」
「你自己才是在泄漏机密咧。」
「这几句话哪有什么。但是……」宏看看四周。「我今天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在担心什么？」
「晚上只有我们在这里可能不太好。话说她们到底是来干么的？」
「沙罗和琉璃吵架了。」
「她们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吵架吗？」
「可是……那个……」
「什么啊，把话说清楚啦。」
「有件事很难对你说出口。」
「她们不是已经对你说了吗？」
「对我也不容易说，但是至少比对你说容易。」
「什么啊，我们家没有需要隐瞒的事吧。」宏啜飮着咖啡。「虽然我们隐瞒了一件大事，但那是对外人隐瞒，对自己家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们是在吵男朋友的事。」
宏喷出了咖啡。
「哎呀，脏死了。」
「谁的男朋友？」
「冷静点，又不是说我有男朋友。」
「废话。我是问那是她们两人哪一个的男朋友。」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沙罗。」
「……我想也是。」宏说完之后才发觉失言。「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琉璃。」
「不用在意啦，爸爸。」琉璃说道。「我本来就不可能谈恋爱。」
「所以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明明在场，姊姊却跟男朋友……做了……那种事……」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沙罗！」
「老公，冷静点，我们本来还以为沙罗不可能谈恋爱，现在应该要高兴才对啊。」
「可是孩子们还未成年。」
「已经是大人了。」友惠说道。
「是吗……」宏失落地垮下肩膀。「可是沙罗怎么能如此任意妄为，竟然在妹妹面前……」
「那我该怎么办？」沙罗问道。「难道要我一辈子都不谈恋爱吗？」
「我又没有这样说。我只是叫你稍微顾虑一下琉璃。」
「琉璃又没办法谈恋爱。」
「就是因为这样才……」
「爸爸只会说风凉话。」沙罗的眼中噙着泪水。「再这样下去，连我都会一辈子谈不了恋爱，更不用说结婚了。」
「那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把我们生下来？」
「你在说什么？」
「是爸爸妈妈决定让我们活下来的吧。」
「我们没有选择。」
「可是你们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就……」
「爸爸妈妈拥有让你们存活下来的技术，所以救了你们的命。我们没有做任何选择，生命不是能选择的事，也不该选择。」
「就算不幸吗？」
「不幸？」
「难道爸爸以为我们很幸福吗？」
宏低下头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清脆的声音响起。友惠打了沙罗一个耳光。
「沙罗，快向爸爸道歉！」
「为什么我要道歉？我才是受害者耶。」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难道要把琉璃摘除吗？」
「你是认真的吗？」沙罗说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友惠显得不知所措。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琉璃说道。
沙罗摸摸琉璃的额头。「我们是一体的。你就这样想吧。只要这么想，我的幸福就会成为你的幸福。」
「沙罗，别再说了。」友惠说道。「你想要折磨爸爸吗？」
「哪有？我们才是一直在受折磨的人，我们被折磨了将近二十年，爸爸妈妈多少也该受点苦吧。」
「你以为我们一点都不苦吗？」
「够了，别管我了。」沙罗从两人的身边跑开。
友惠本来想追她，却被宏制止了。「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可是那孩子误会了。」
「我们帮不了她们，她们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友惠没有在听宏说话，她注意到了警报装置面板上的变化。
「有人入侵，警告灯亮了七个。」
「慢着，那为什么警报器没有响？」
「可能是电路被人切断了。」
「自动报警功能呢？」
「要等检查过后才知道，我猜多半也被切断了。」
「好，我立刻报警。你们待在这个房间里，绝对不要出去……」
突然传来沙沙的摩擦声。
两人转头望去。
一个近似手机大小的物体从地板上滑过来。大概是从门缝下面丢进来的。
「危险！快逃！」宏对沙罗叫道。
沙罗全身僵硬。
宏和友惠想要跑向沙罗。
沙罗用双手护住腹部，蹲在地上。
一道强光闪过。
没有烟，也没有火，声音也很小。
「没有爆炸。」宏吐出了安心的发言。
但沙罗却倒在地上，胸口和背后冒出大量鲜血。
沙罗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两人。
「没事的，只是擦伤。」宏扑在沙罗身边，握住她的手。
「琉璃没事吧？」
琉璃闭着眼睛。不过没有外伤。
「她昏过去了，但是应该没事。」
「快救救琉璃。」
「喔喔，这是当然的。」
「如果只能救一人，你们要救琉璃。」
「你在说什么啊？」
不可能只救一人的。宏心想沙罗大概是意识不清了。
「琉璃是靠着我而活到现在的，所以这条命就给她吧。我为了不让琉璃难过，一直努力地想把她的心冻结起来，结果却做不到，琉璃的心还是一样温热。我只希望她能幸福。答应我。」
总之先让她放心吧。
「好，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救护车就快来了，你要撑住。」
「谢谢……」沙罗还睁着眼睛，但已经不动了。
「沙罗！」宏拍打沙罗的脸。
没有反应。
宏趴下去听她的心跳，友惠也同时检查她的呼吸和脖子的脉搏。
「心肺功能停止了。琉璃的情况如何？」
「我去拿AED。」友惠跑了出去。
放炸弹的人可能还在附近，但现在已经没时间担心这点了。
宏帮沙罗做心脏按摩。
没有反应。
友惠带着AED回来了。
帮沙罗脱下衣服后，他们才发现她的心脏附近有一个被刺穿的伤口。
「这个……」
「心脏可能被刺穿了。如果不先堵起伤口，就算心脏还能跳，也会失血过多。」
「没时间做心脏手术了，心肺功能已经停止两分钟了。」宏组装起AED。「你退开。」
沙罗的身体猛然一颤。
「不行，还是不动。」
「再试一次。」
沙罗的身体再次跳起，但心脏还是没动。
「得先确认心脏的情况。」
「也好，切开吧。」
友惠从放置实验器材的地方拿来了手术刀，一口气划开沙罗的胸口。
「心脏损伤严重。」友惠以医用U型钉帮她缝合伤口。「把AED的贴片贴在心脏上。」
沙罗的身体再次跳起。
「不行，还是不动。已经过了三分钟。」
「既然如此，只能让她部分活性化了。」
「你是要让孩子们变成僵尸吗？」
「正好相反，这是为了不让她们变成僵尸。」
「可是还没有人体实验成功的案例。」
「没时间慢慢想了。如果什么都不做，她们再过几分钟就会死了。」
「好吧，先送进手术室。」
「没时间了。就在这里处理。」
「在地上？」
「对，就在地上。没时间杀菌了，工具用水洗一洗就好……不，不用洗了。」
「先处理血管。大动脉和大静脉没有和心肌直接连结，可以晚点再弄，问题是冠状动脉和冠状静脉，和大动脉、大静脉之间得先插进过嫌器，避免僵尸化。」
「来不及插入过滤器了，还是直接切断吧，在大动脉和大静脉那一边用U型针止血。等部分活性化成功之后再缝合也不迟。」
「会不会太草率了？」
「现在分秒必争。」
宏没有洗手也没消毒就直接动手。他用手捞出胸腔内的积血，洒在地上。他额头的汗水滴在裸露的心脏上，但他根本无暇在意。
「血管的应急处置完成了。」
「接下来要提升患部的僵尸病毒浓度，但这个步骤就省略吧，时间已经不够了。」
「随便省略步骤真的可以吗？」
「人体里面本来就有不少僵尸病毒。虽然会降低成功机率，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了解。然后是让组织坏死。」
「那么，先把免疫停止剂注入肌肉组织。」
「从哪里打比较好？」
「没时间讨论了。尽量均匀地注入五、六管吧。」
「好，做完了。」
「把电极拿过来。」
宏直接把电极接在心脏上。「心肺停止几分钟了？」
「五分钟。」
「不妙了。」
「立刻电击吧。」
「电流一百毫安可以吗？」
「不知道。你决定吧。」
宏有些犹豫，如果电流太弱就不能造成组织坏死，无法引起僵尸化，心肺功能如果没有复苏，就会导致无法挽救的脑死。如果电流太强损坏了细胞，也无法引发僵尸化。
当他正在犹豫，时间依然一点一滴地流逝。
「一百毫安应该没问题。」宏像是在说服自己，同时按下了开关。
如同噪音的低沉声音传出，冒出一缕蒸气。
电流太强了吗？
「生命迹象如何？」宏问道。
「没有变化。」
失败了吗？
不，冷静点。可能是哪个地方错了。只能从头再来一次。
混帐！如果现在重来，就算心脏开始跳动，脑死恐怕是无法避免了。
宏用满是鲜血的手抓抓脑袋。
「老公，冷静点。」友惠说道。
「唉，本来就只是赌赌看，我知道不一定有用，但我不可能简简单单地就看开了。」
「不是啦。」友惠摇摇宏的肩膀。「开始动了。」
「咦？」
「虽然跳得很慢，但心脏已经开始跳了。血液也开始流动了，正在输送到全身的组织。」
「肺的情况如何？有呼吸吗？」
「没有。我来做人工呼吸。」友惠开始做人工呼吸。
因为胸腔还是打开的，用肉眼就可以看到肺叶在每次吹进空气时规律地膨胀。
友惠停止人工呼吸，观察着沙罗的情况。
「没有自发呼吸的征兆。」宏说道。「但是心脏已经开始跳了，接上人工呼吸器应该就能保住命了。」
「等一下。」友惠指着沙罗的肺下方。「横膈膜是不是有轻微的抽搐？」
「不要慌。如果有生命迹象，生理监测仪应该观测得到。」宏盯着仪器上的数值。
沙罗咳了一下。虽然很轻、很小声，但她确实咳嗽了。
沙罗继续咳了几下，喷出一些血沫。
「肺开始动了。虽然很微弱，但她开始自发呼吸了。」
「沙罗？没事吧？」宏叫着她。
既然她能呼吸，就表示脑干还活着，那么大脑皮质可能也还活着。
「虽然有呼吸，但是叫她却没有反应。」
「沙罗还活着，继续叫吧。」
「沙罗！沙罗！」两人不停地叫喊。
宏发现沙罗的眼睛不知何时闭了起来。如果是因反射动作而闭上的，那就是好兆头了。
友惠翻开沙罗的眼皮，观察她的瞳孔。
友惠发出惨叫。
沙罗的眼睛变得混浊了。
「怎么会……血液明明开始输送了……」宏确认着仪器。
「她变成僵尸了吗？」
「不，不对。」宏看着仪器上的数值说道。「不是全身，只有一部分变成僵尸。」
「我们怎么了？」琉璃说道。
「琉璃！你醒了！」
「怎么回事！」友惠大叫。「竟然有这种事！」
「炸弹的碎片刺进你们的胸口了。」宏说道。
「我们活下来了？」琉璃问道。
「该怎么说呢……」
「姊姊呢？姊姊怎么了？」
「沙罗……还没恢复意识。」
「姊姊没事吧？」
「我也不确定……」
「沙罗大概是不行了。」友惠说道。「眼睛已经变混浊了。」
「姊姊变成僵尸了？」琉璃的脸因恐惧而扭曲。
「该怎么说呢，这情况太离奇了。心肺功能已经停止了将近十分钟，就算脑死也不奇怪。虽然能自发呼吸，但不确定是因为脑干活着，还是因为那些部分已经僵尸化了。」
「如果大脑完全地僵尸化了，应该会出现僵尸的行动。可能是因为大脑已死，但免疫系统还在运作，所以抑制了大脑的僵尸化。」
「也就是变成了半僵尸？」友惠问道。
「没错。」
「半僵尸不是无法长久维持吗？」
「先前的实验结果确实都是如此。」
「那我们都没救了吧。」琉璃闭上眼睛。
「不，我会救你的，我已经答应沙罗了。」
「答应姊姊？」
这条命就给她吧。我只希望她能幸福。
「沙罗说，要以保住你的命为优先。」
「骗人。」
「我没有骗人。」
「我也听到了。」友惠说道。
「可是姊姊一向只在乎自己的幸福，她从来不顾虑我。」
「因为她没有其他方法。」友惠说道。「她只能装出幸福的样子。就算只是做做样子，只要她幸福，就可以保护你。」
「我没办法相信。」
「沙罗和你是一体的，所以沙罗无法独自过得幸福。她不可能永远对男朋友或丈夫隐瞒你的事，到时她不可能不受伤。可是沙罗还是愿意承担受伤的危险，因为她希望你也能幸福，就算那只是一种错觉。如果她不这样做，你们姊妹就只能一辈子互舔伤口了。」
「骗人。」琉璃的眼中流出泪水。
「我必须过得幸福，你也必须把我的幸福当成你的幸福。」
「我们都是不公平的世界的牺牲者。」
「可是我不能替你承受这些，我能做的只有尽量让自己幸福，而你也只能把这样当成自己的幸福。」
姊姊一直在扮演坏人。为了让我摆脱最坏的处境，她一直在扮演一个只在乎自己幸福的坏人。如果她不这么做，我就会永远自责下去，觉得是自己害姊姊变得不幸。因为只要把我当成肿瘤割除，姊姊就能过着正常的人生。
但是姊姊却拒绝了那个选择，她决定和我这个妹妹共用一个身体、共享一人份的幸福。她装出一副活得很好的样子，让我以为自己没有造成她的负担。姊姊想都没想过要把我切除。
「姊姊……」琉璃呼唤着沙罗。
「现在就把沙罗……把琉璃送到医院。不用担心，那里的院长是我的老朋友，他会帮忙保守秘密的。你们生下来时也是在那间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