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转生的死者与妖怪之恋 第五话 千里迢迢来访友的江户川胜国(享年八十七岁)的故事

  这位客人在鬼差的左右跟随下威风凛凛现身了。

  他年纪大概八十多岁,身材矮小但眼睛大而有神,目光犀利。嘴角微微上扬,看似在冷笑,又带有几分和蔼亲切。

  白色寿衣仿佛成了华丽王袍,这样的错觉来自那不屈的面容和挺直胸膛的堂正姿态。

  在老人左右的分别是赤鬼和青鬼,他们手持沉重的狼牙棒,凶神恶煞地紧紧跟随。

  粗看以为这些是矮小老人的保镖,但在这三途河岸的镇上,与鬼差一同到来的死者,必定是生前犯罪而要下地狱的极恶之人。

  总之,这些鬼差不是老人的护卫,而是防止他闹事或逃跑的看守。

  这位来历不明的老人打开了三途河岸少年打工的书店大门,用着能把店里人吓一跳的洪亮声音喊道:

  “喂!阿兰陀屋!我来啦——”

  柜台后,店长正看着从人世订购的周刊画册。

  “嗯……看来当下还是大胸丰满的女子更流行啊。我倒是更喜欢胸部小巧、柳腰纤细的姑娘穿泳装的样子……”

  他一只肘撑着喃喃自语,百无聊赖地翻看,突然间眼睛一亮。

  眼睛细长的店长,这样睁大眼睛还是很少见的。

  “咕噜噜……咕噜……”

  店内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惊吓慌乱的声响。

  正在给书架掸灰的少年偷偷打量着,店长把那身黄鼠狼图案华丽和服的下摆一抖,站起身来,并重新眯起了刚才还睁大的眼睛。

  然后,他一副调侃的语气对被鬼差夹在中间的老人说道:

  “哟,这不是松之字吗?你又死啦。”

  ◇ ◇ ◇

  “听说被鬼差带到阿兰陀书店的是政客江户川胜国?”

  蓝理满脸好奇地问道。

  最近,少年经常被叫去蓝理工作的餐厅帮手。

  书店那边,懒散的店长一个人就能应付,因为客人本就不多。而且,原来餐厅老板兼大厨的宫野已经搭船去往冥界。

  “蓝理性格很强势啊,她跟固执又不善言辞的来栖主厨又不好相处,两人在一起肯定会吵架的。茨,你暂时去那里帮手吧。”

  店长向少年交代这些。

  察觉到蓝理还处于宫野离去的悲伤中,少年也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餐厅的名字“宫野”也被沿用,新上任的主厨来栖在厨房里做汉堡和蛋包饭。

  如今来栖正认真应对控制材料成本、让客人无须等待满意享用,这看似简单实际困难的任务。

  蓝理似乎也开始认可这样的来栖了,但前几天她还是被来栖批评,“你的服务态度太粗鲁了”。

  ——那家伙还是这么自大!我真是看错他了!

  她向少年控诉道,看来两人离最佳拍档还差得远。

  即便如此,换了主厨的宫野餐厅依旧是人气餐厅。

  ——前一任主厨的出品稳定,一吃就能认出来,“哦,就是这个味道”。但来栖主厨就算是同一道菜,每次的外观和味道都不一样。他肯定是在不断各种实验,但这样也挺有意思……每次来都有一种“今天会是怎样呢”的期待。

  正如镇上的美食家床品店老板所言,曾一度不被看好的来栖主厨,如今他的粉丝在日益增长。

  正因如此,少年今天也作为服务员在餐厅忙碌工作。

  客人离开后餐厅挂上了“打烊”的牌子,蓝理说着辛苦了,端上了汉堡三明治员工餐。少年正在厨房的桌上吃的时候,蓝理说道:

  ——喂喂,我刚才听到客人的谈话……

  她谈起了昨天被鬼差带来书店的客人的事。

  “那个江户川胜国是被称为‘幕后首相’的大人物吧。他经常因为贿赂、政治献金和秘密谈判而上新闻,但最后一次也没被抓住。不过,既然他是被鬼差带走的,看来确实干了不少坏事呢。为什么江户川议员会来阿兰陀书店呢?他是来买书的吗?他买了什么书?”

  显然,这样一个常上新闻的名人,竟然由鬼差带到少年打工的书店,蓝理对这件事感到兴奋,所以不断地追问。

  少年并不知道那位客人是这么有名的政客。

  从蓝理的话和那位客人的年龄来看,少年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从政了。但那时的少年总是饥肠辘辘的,身上伤痕累累,顾着不让自己死去,根本没有闲暇去看电视。

  是吗……他是个政客啊。

  “昨天他来的时候,只是叫店长给他挑本书,什么也没买就走了……店长说会在开船前把书送到镇上的看守所。他们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少年平静回答道,完全按照自己所见所听的来。

  并不是因为他对那位客人没有兴趣,恰恰相反,除了店长与这个客人畅谈之外,重要的是店长说的那一句:

  ——你又死啦。

  以及客人爽朗大笑后的回应:

  ——是啊!我又死了,所以来看你了。这辈子,我同时拥有金钱和权力,真是太开心了。你呆在这个穷书店过着无聊日子的时候,我可在现实中积累了大量素材。

  这话让少年猛地心头一振。

  听他的口气,仿佛是经历过多次死亡,并且还记得一切似的。

  他和自己一样?

  少年心跳加速,偷偷瞥了几眼。那位客人则径直走过来,从下往上打量着银发蓝眼的少年。

  ——这孩子就是你店里的员工吗?这头发和眼睛,是以前你在那边提到的那个吧?你说遇见一个很特别的孩子,就是他吧……

  客人的眼神毫无顾忌,仿佛要穿透少年的心,少年不由得屏住呼吸,身体僵硬起来。

  ——喂,松之字,别那么眼光热烈地看我的员工啦。人家可是很害羞的。

  店长温和地提醒道,青鬼和赤鬼也从左右抓住客人的手臂,防止他随意行动。

  ——我可不会逃跑。下地狱也不是第一次了。况且地狱嘛,比传闻中的好多了,感觉也就那么回事。

  鬼差们再次警告他不要口出狂言,客人随意回应,“啊,好的好的”。

  ——说的太多,罪状也会加重,到时说不定连话都不能讲,在地狱里再也出不来了。那里可是素材宝库啊。阿兰陀屋,你也该去地狱里转转,见识一下。

  ——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是个清白好人,鬼门关的守卫会把我赶回来的。

  在这样一番对话后——

  ——书的话,稍后会送过去,你就乖乖待在看守所抄经文吧。别给鬼差先生们添麻烦啊。

  ——谁知道呢。麻烦可能会自己找上门来,因为我可是个受欢迎的人啊。活着的时候,家里和国会前经常有拿着标语牌和扩音器的粉丝聚集。特别是当我提消费税或有非法献金的报道时,那场面可真是热闹。

  说完这些,客人就和鬼差们一起离开了。

  与其说是被带走,倒不如说鬼差们在随从他。

  客人离开后,少年的紧张感也没有减少。

  ——怎么了?茨,有什么想问的吗?

  少年看着店长。店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眯起了眼。

  少年生硬地转过脸去。

  ——没什么。

  如此回道。

  “哎,阿兰陀屋店长的朋友吗?那个江户川议员?很久以前,意思是,两人活着的时候就认识了?等等,阿兰陀屋店长怎么回事啊?”

  蓝理对此愈发好奇了。

  蓝理有个误解,店长一次也没有死过,现在也还活着。

  这个镇通常只有死者才能到来。为什么身为活人的店长能够在三途河岸边随性开书店,少年也不清楚。

  活着的店长为何不会变老,这也是一个谜。

  两人第一次相遇的那天,少年还是个饥肠辘辘的小男孩,为什么店长会在那边给自己点一份儿童餐,这也是个疑问。

  正因为在意,所以没有提起。

  至于那位和店长熟稔交谈、豪言不是第一次死去的客人,少年也是如此觉得……

  他也会带着前世的记忆不断转生吗……

  就像自己一样。

  想要知道,又不情愿了解。复杂的情绪让少年表现得比平时更加冷淡。

  然而,蓝理此刻兴致勃勃,她提议道:

  “嘿,要不要去见见江户川议员?我们可以问问阿兰陀屋店长的事。”

  来栖在的话,他可能会毫不留情地说,“八卦心这么重可是很讨人厌的”,但勤奋的他此时正外出采购食,所以不在店里。

  “你也对阿兰陀屋店长活着时候是怎样的人感兴趣吧?那个人充满了谜团,就算问他,也只会说什么‘俳句大师’‘畅销书作家’‘自绘插画’,或者‘在女护岛吃了人鱼肉所以不会死’之类的鬼话。”

  少年拒绝了,但是——

  “哎呀,别再装了,走吧。阿兰陀屋店长的朋友来镇上,这可是千载难逢。”

  蓝理认定少年其实很想去。

  “来吧,把来栖做的沙拉装好,我们做见面礼。”

  说着,她递给少年一个盒子,自己也忙着把切碎的香菜和酪粉拌在沙拉里。

  ◇ ◇ ◇

  看守所是离渡口不远的一处小平房。

  “这板房原来就是看守所啊。台风来的话会不会倒啊……”

  蓝理嘀咕着,眼前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确定被鬼差带着去地狱的恶人,会被迅速带上船,送往冥界接受审判。因此,看守所并不是为了长期拘押,只是为了在上船前管控他们,不需要什么豪华设施。

  “那个,您好。我们是来探望江户川议员和鬼差先生们的。”

  蓝理拉开了大门,里边像是刑侦剧中警察审讯室一样简陋。没有铁栅栏。

  江户川胜国此时坐在管椅上休息,青鬼和赤鬼拿着狼牙棒站在两侧。

  “哟,阿兰陀屋的打工小伙带着可爱的和风女仆来看我了。果然我很受欢迎啊。”

  一看到少年的脸,胜国就洋洋得意地说道。

  “哇,真是江户川议员啊。我住在议员的选区呢。”

  “是吗,姑娘也投了我一票吗?”

  “没有,我还是高中生。不过,也许我爸爸他们投了江户川议员的票,他们说江户川议员的演讲最有意思最热闹。啊,这是见面礼,鬼差先生们也请。”

  从地狱来的鬼差们虽然外表看起来凶恶可怕,但他们都是认真温和,这一点镇上的人们都知道。

  因此,居民们时常带些特产给他们。蓝理递来的盒子鬼差们收下了。

  宫野餐厅是个备受欢迎的人气店,新任厨师的手艺也颇有口碑,这样的礼物他们应该很高兴吧。原本严肃的表情微微舒缓了下来。

  小声地说着“劳烦了……”表示感谢,看着拌有香菜和酪粉的土豆沙拉,轻声表示“这个真好吃呢……”

  胜国则更是脸皮更厚地——

  “什么呀,没有肉吗?下次来带点肉或者馒头吧。馒头的话,茶店卖的极乐馒头比较好。”

  他这么要求着,夹起土豆咬了一口,立刻眼睛一亮——

  “哦!这个真美味啊。”

  连同凉拌卷心菜沙拉——

  “嗯,这个味道也很不错。”

  赞不绝口。

  “这是姑娘你做的吗?”

  “不,是我们店……来栖厨师做的。”

  听到来栖的料理受到称赞,蓝理感到高兴但也心情复杂,于是含糊说道。

  “来栖……是六本木的二星厨师吧!我记得新闻报道过他去世的消息。那时,我因为A学园许可问题,要紧急入院躲开媒体,就一直看电视打发时间……原来来栖厨师在这里。他还这么年轻,待在这里可能有未了的心愿吧。啊,真期待下次他也过来啊。”

  他兴高采烈说道。

  但是下次,即使又重生死去,也不一定是在这里上船啊……

  其实转生的话,前世的记忆应该都会失去的。

  至少,其他人都是这样的。

  然而,胜国却自然说出前世的事,让少年心跳加速,紧张起来。

  蓝理虽然对来栖的赞誉有些不悦,但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

  “那个,我听说江户川议员和阿兰陀屋店长是老相识了。”

  她眼中透出好奇,开口问道。

  “与其说是相识,不如说是宿命的对头,总之就是那种甩不开的关系。”

  胜国美味吃着沙拉,答道。

  “那,阿兰陀屋店长也是从政的吗?”

  “不,那种懒汉是干不了政治的,他会觉得麻烦,在国会直播中看黄色书刊,估计国民会讨厌得要命吧。”

  “那么是政治记者?他是不是追踪过江户川议员的疑点?”

  “哈哈,我是曾被叫作‘疑点的主题乐园’,这个猜想确实有趣,但记者这行要耐得住性子,那家伙懒得要命,不适合干这行吧。”

  胜国对店长的评价无一不是在理。蓝理开始焦急起来。

  “那么,阿兰陀屋店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催促着要个答案,胜国狡黠地眯起眼睛,露出了微笑。

  这是一种看似恶人的表情,却有着吸引人的魅力,让少年再次心跳加速。

  “那咱们做个交易吧。先告诉我你们的故事,怎么来到这里的,又为什么待着没有离开。之后我会告诉你们阿兰陀屋的故事。”

  “我的故事?”

  蓝理愣了一下,胜国这时露出了和蔼的表情。

  “来嘛,坐下陪个我这个空闲老头聊聊天吧。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留在这个镇上工作,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吧。”

  他坦率地说道。

  语气和表情就像邻家老爷爷一样亲切。蓝理也心情放松了些。

  “我的故事,没什么特别的……”

  蓝理拘谨说着,坐在了管椅上,开始讲述。

  生前的蓝理,是和好友一起在排球队努力训练的女高中生。

  因为一些小事和好友吵架了,在海边集训的晚上,因失足落海而去世。

  “当时我和纱也约好了在那里见面,我死了,她一定很痛苦。所以,等她成了老奶奶死了,我想在这里迎接她,说声对不起,然后和她好好谈一谈。”

  胜国不时应声,点点头,饶有兴趣地听着蓝理讲述。

  鬼差们似乎也在听着,眼中泛起了泪光。

  不久,胜国开口道:

  “果然,姑娘你有很好的故事素材啊。不过,要吸引大众的话,这个设定有点平淡了。”

  “啊?素材?设定?”

  蓝理一脸茫然。

  “首先,姑娘,我们设定你是一位万人瞩目的国民偶像团体的中心成员,同时还在高中努力参加社团活动。”

  “啊,啊?”

  “因为对粉丝冷淡而被称为冷面偶像,但是场景一转,在青梅竹马兼队友的女孩面前,你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怎么样?这个开场挺抓人的吧。”

  “可是,我根本不是偶像啊!”

  “从华丽的舞台服装,变成充满健康美的排球服,露出结实的大腿!这里来个大腿的特写。”

  “排球服根本不露大腿!我这年代的女高中生根本不穿那种紧身短裤!”

  “那就把时代改成昭和吧。至于你的青梅竹马纱也,再加几个戏剧设定。好,让她和班主任的数学老师秘密交往!”

  “纱也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岁的女老师,教的是英语啊!”

  “那就改成二十七岁,已婚的男数学老师吧。”

  “已婚!那纱也就成了搞婚外情的!”

  “对,因为看着纱也和老师之间这种不伦关系,姑娘你才意识到自己对纱也的无法抑制的爱情。”

  “爱情?我对纱也?没有的事!”

  蓝理不停喊道。

  少年也愣住了。

  “然后,姑娘你因为情敌数学老师的无情态度,心生怨恨,终于忍不住一刀捅了过去。目睹一切的纱也哭着说‘一切都结束了’,然后你们俩决定一起自杀,最终走向了夜晚的大海——哦!太棒了!这情节一定震撼人心!”

  “别擅自让我们自杀!”

  蓝理喊得太多,嗓子都哑了,肩膀随着呼哧的喘气起伏,嘴撅成了倒八字,怒视着胜国。

  胜国则是一脸平静,侃侃而谈。

  “吸引人的故事,就是一点真相加上很多谎言,这个比例才是关键。谎言中没有真相,观众是不会被打动的,而光是事实的话又太无聊。”

  接着他看向少年——

  “那现在轮到这位打工小伙的故事了。”

  露出了无害而善良的长者笑容。

  仿佛是在享受与年轻人聊天的乐趣.

  “你一个人一直沉默太不公平了。”

  蓝理也催促道……。

  没必要实话实说。

  随便讲一些,普通平凡的人生就可以了……

  那么,普通平凡的十六年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少年想着想着,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种人生,根本就不了解。

  “……我家里,从小没有父亲,只有母亲……我们两个人生活……”

  结果,连随随便便的“实话”,少年也说得吞吞吐吐。

  “……母亲……很忙……我经常一个人在家……”

  在透风的旧公寓里,母亲很少回家,裹着满是污渍的薄毯,蜷缩着幼小的身体,独自与寒冷和饥饿抗争,这些都是实话。

  “学校……因为没兴趣,所以记不太清了。也没什么朋友。”

  少年从未上过学。

  因为没有户籍。

  路过小学,见到与自己同龄的孩子开心上着体育课,对少年而言,那是与自己无关的遥远世界。

  “真是寂寞啊,不过嘛,你看起来就没什么朋友。”

  蓝理说道。胜国和蔼地听着少年的话,平静道:

  “嗯,小伙是个银发美少年,男生们肯定嫉妒你,觉得你碍眼吧。不过,女孩子们应该很喜欢你吧?应该有很多人向你告白吧?”

  “……那些我都无视了。”

  我给你钱,陪我一下行不?这种搭讪,反而是男性比女性多。

  要是不理睬他们,反倒会被纠缠不休,甚至用暴力逼人就范。为了保护自己,少年从来没有放下过刀。

  “啊,那可不行。越是无视,就越会让人执着,甚至成为跟踪狂,最后来个狠狠一刀。哎,看你这表情,似乎有心事啊。难道说,小伙子是被横恋的对象杀死的?”

  听了胜国的话,蓝理也变得神情严肃。

  “诶……是这样吗?”

  她小心翼翼问向少年,脸上浮现出同情的神色。

  少年轻轻地吐出憋住的气。

  “是这样没错。”

  “是,是这样的吗……竟然发生过这种事……”

  蓝理话声变得尖锐,似乎对问出这样的话而后悔。

  “那个,抱歉。”

  她向少年道歉。

  “……就当作是这样吧。我的故事就是这些。”

  少年淡淡地说完后,蓝理一副意外的表情。

  “什么呀,吓我一跳。你看起来就像会经历那种事情。”

  蓝理撅起嘴说道。

  她似乎认为少年是在撒谎。

  事实上,被跟踪狂刺死是谎言,真实的情况是少年刺伤了一个尾随的女人,对方失血倒下,不再动弹……

  然后,少年被她的未婚夫……刺伤了。

  当男人拿着菜刀冲过来的时候,少年本是可以避开的,但他并没有。

  已经够了。

  都结束吧。

  为了不再经历同样的痛苦和折磨,这次决不再渡河。

  那个的未婚夫显然有些疑虑,刺中少年的刀并未伤到要害。

  于是,少年抓住对方的手,用力拉向了自己。

  下腹部传来灼热的剧痛,这次少年终于死去,来到这个位于阴阳交界处的地方。

  穿着白色寿衣,没有六文钱,只得向着小时候唯一一次请吃东西的可疑男人的书店走去,来到了河边的一座古老的二层木建筑。

  少年握住了温热的门把手,开了门。

  “哎呀,茨,你来得太早了吧?”

  正坐在柜台后喝茶,穿着华丽服的男人眯起了本就细长的眼睛,说道:

  ——那么,选什么书好呢?

  “好啦,我们已经讲完了,接下来轮到江户川议员了。请讲讲阿兰陀屋店长的故事吧。”

  蓝理一脸兴奋地催促道。

  “嗯。”

  胜国说道,双臂交叉在胸前,仰坐在管椅上,闭上了眼。

  “那时候,阿兰陀屋是个在调味品公司工作的勤奋青年……”

  “调味品……是指胡椒粉和酱油之类的吗?而且还是勤奋……什么?那个店长?”

  蓝理瞪大了眼。

  “他得到了社长的赏识,并被安排与社长的女儿订婚,但阿兰陀屋有个发誓要一起度过一生的恋人。”

  “阿兰陀屋店长的恋人?”

  蓝理更加吃惊地说道。

  “阿兰陀屋虽然推辞了,但上司和父母却不断推进这件事,他自己也无法做主。”

  家里背负债务,他无法辞职,加之受到社长关照的恩情难忘,他陷入了两难。

  如此苦恼的店长,实在是无法想象。

  “唔……”

  和少年一样,蓝理也在低声沉思。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给朋友做担保,结果朋友却跑了。”

  “啊?”

  “还有说下,阿兰陀屋的恋人是一个为了替父母还债,在夜总会做陪酒的坚强女生。她身材纤细,胸部和性格都很收敛低调。”

  纤细身材和低调胸部,确实符合店长的喜好。要是再加上人妻身份,那就完美了。

  “后来,有位政坛大鳄提议让女生当他的情妇,这样就帮她还清父母的债务——”

  “那个人不会是江户川议员吧?”

  蓝理投来了责难的目光。

  “不是的,我就是贪污也不会对女人做这种残忍事。当时我见到阿兰陀屋和女生陷入困境,就想要帮助他们。”

  他说道,紧接着就皱起了眉。

  “不过,女生一直与病魔抗争的父亲去世了,精神支柱随之崩塌。阿兰陀屋也被朋友背叛,晚上在街上质问那个朋友时,反被些可怕的混混围殴……”

  “好可怜……”

  蓝理完全被胜国的故事吸引,眼泪汪汪的。

  连看守胜国的青鬼和赤鬼,虽然保持着严肃表情,但也吸着鼻涕。

  少年心中百感交集,什么也没说。

  “……”

  胜国讲述地越发激昂,曾经老实勤勉的店长和他那坚强的恋人,逐渐陷入了绝境。

  “他们感觉已经走到绝路了。于是两人牵着手,走到夜晚神社后面的森林里,把彼此绑在树上,然后阿兰陀屋割开了恋人的喉咙,又刺穿了自己的胸,一齐自杀殉情了。”

  “自,自,自杀!”

  原本求着讲述店长故事的,却没想到是这样悲惨的结局,蓝理脸色变得惨白。

  鬼差们也都僵住了。

  “……”

  正当少年犹豫是否开口时——

  “江户川胜国!”

  一声大喊,看守所的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些杀气腾腾的死者,手里拿着晒衣杆、棒球棒、网球拍,甚至还有捡来的木棒,以及河摊上的石头。

  除了穿着白色寿衣,有些人就是腰上随意缠些布。

  “我们是被无耻政客江户川生前折磨过的人!一直在等你来到这儿!在你下地狱审判之前,我们先收拾你!”

  好像这是曾在在河边搭纸板房住的一群人。

  除非是确定下地狱的恶人,否则什么时候渡三途河完全取决于个人。

  绝大部分死者都会在花完六文钱后乘船离去。

  但也有些会留在镇上。

  话虽如此,一旦用了六文钱,此后就身无分文。虽然不需要吃喝睡眠,但在这没有昼夜的地方漫无目的地生活,也并非易事。

  没有住所的他们在河边搭纸板房,过着郁郁寡欢的日子。镇上也多次讨论是否要为这些死者安排就业。

  最终的结论是,与其冒然提供帮助,不如让他们过河更好。于是,这些人都被搁置不管。

  现在,聚集在这里的他们,都是因为生前对胜国仇恨无法释怀,而决定留下的。

  “我咽气的前一天,听到了‘江户川议员紧急入院’的快讯,我想着再等一等就能亲自收拾你,可你一直不来!”

  “我也是!‘江户川议员第三次紧急入院’消息传来时,我在医院病床上发誓一定要报仇,你却一直不死!”

  “我也是想揍你一顿才忍受纸板房的生活!第五次病危消息传出时,我还以为你这回完了。结果后来又说你出院了,还在瑞士精神抖擞演讲。能理解我看到你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画面时的心情吗!”

  每当有死者新来到镇上,他们就会问,住院的江户川胜国怎么样了?是不是快不行了?

  ——啊,你也恨江户川吗?那我们一样。那家伙紧急入院,情况好像不妙,应该很快就来了。

  ——是吗!好吧,那我们一起来收拾江户川!

  志同道合的伙伴越来越多,但关键的胜国却一直没有出现,实在是令人郁闷。

  胜国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啊,紧急入院啊。我身体一直不好,紧急入院了有七次吧。因为家附近总是有疯狂的粉丝和记者,根本没法静下来。”

  他嘀咕着。众人更是怒不可遏,手中的武器交碰发出了嘈杂响声。

  青鬼和赤鬼迈前了一步。

  他们随行可能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少年对瑟缩的蓝理低声说道:

  “别担心,鬼差们要强得多……”

  即便如此,蓝理依旧害怕紧锁着眉,咬着嘴唇,抓住少年的衣角不放。

  “是啊,鬼可比人类强得多呢。”

  说这话的人是胜国。

  听到少年的低语,就原样说了出来。

  胜国也许是无意中说出的,但曾作为鬼被人类捕杀过的少年,感到心头一紧。

  胜国站起身,拖着管椅,主动走到鬼的面前。

  “所以呢,鬼差们一般不会伤害弱小的人类,除非有什么特别事由。”

  他重重地坐在管椅上,眼睛炯炯有神,不怀好意地扫视着聚集的死者们,爽朗笑了开来。

  “来吧,让我听听你们的故事,看看你们带了什么素材来。要是谁能讲出让我痛哭流涕悔改的故事,我就奖他揍我一拳。”

  真是胡闹。

  胜国的从容不迫让死者们一时愣住,但很快他们又愤怒起来。

  “别开玩笑了!我因为你两次提高消费税,生活变得捉襟见肘,工作的厂子也倒闭了!后来我靠领救助金勉强维持生计,结果你还降了补助额!你却在每餐二十万元的高级烤肉店里,跟银行密谈!”

  “对啊对啊!我们老人的医疗费负担也增加了,因为这个我很难去医院,胃癌到了晚期才发现!听说你还开了个什么菖蒲赏花会,收了不少捐款!”

  “我本来是能到刚获批的学校工作的,但因你跟校长的黑幕交易被曝光,学校无法开办,工作也泡汤了。之后我只能打夜工维持生计,结果遭遇事故死了。还有比这更惨的人生吗!你却毫发无损,还在瑞士买了别墅,据说停职期间跑去瑞士度假!”

  “这些都太普通了,无聊。”

  胜国失望地说道。

  “你说什么!”

  “首先,工厂倒闭只是因为消费税的引入导致经济不景气,这太平淡无奇了。应该改成,无良政客为了引进赌场,盯上了工厂的地皮,于是审查工厂并迫使其停业。为了给被逼自杀的厂长报仇,工人们挺身而出,这样怎么样?”

  “啊?”

  “申领救助金要是有被政府拒绝的情节,可能更为震撼。不,等一下,应该说本该到账的救助金,结果发现一分钱都没到账,这样会更有趣。医疗费的负担增加导致大病发现不及时,这种听着只显得小气而已。改成因医疗事故,健康器官被切除而去世吧,然后家属与医院在法庭对决。至于那个学校本该开办却被取消的事,那个嘛……虽然闹得沸沸扬扬,结果还是差了点。如果当时你们拿着勾结的证据带着媒体冲进议员会馆,那场面就热闹多了……”

  胜国一一提出了批评。死者们一时间哑口无言,有的则更加愤怒,少年开始担心这可能会适得其反。

  “你们这些人啊,根本就没搞清楚。高高在上的江户川议员,干的坏事可不止这些。”

  死者们身后传来了带着关西腔的话声。

  “阿兰陀屋店长”

  蓝理低声说道。胜国也挑起了眉。

  “哦?”

  穿着鲶鱼图案华丽和服的店长,摇晃着绚丽的袖子,说着借过开路,走进了狭小的房间。

  然后,他像是来替死者们质问胜国的代表,站在最前与胜国对峙。

  “哼,仔细听好了。周刊上报道的,江户川议员停职期间在瑞士别墅度假的消息,是假的。其实,他在瑞士大肆捕猎阿尔卑斯山羊,运到日本。”

  死者们骚动起来,面面相觑。

  “阿尔卑斯山羊是什么?”

  “是个音乐公司吗?”

  “那是爱×克斯吧”

  “什么,你们不知道阿尔卑斯山羊吗?就是在阿尔卑斯山崖上蹦跳的,有着极其壮丽角的山羊,《海蒂》里边长着大角的家伙。”

  店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阿尔卑斯山羊。

  阿尔卑斯山羊原本大量栖息在阿尔卑斯山,但由于人们相信它们的角和血液具有药效,到了十七世纪中叶,它们在阿尔卑斯山已经绝迹了。

  “后来在二十世纪,从意大利引入了阿尔卑斯山羊繁衍,这才有了如今在瑞士山间蹦跳的阿尔卑斯山羊。”

  “其实,从动物保护的角度来看,阿尔卑斯山羊的药效是被保密的,但德国医学团队已经证实了阿尔卑斯山羊是万能药,羊角提取的粉末还能成为强烈的媚药。所以,江户川议员假装在瑞士度假,实际在指示非法捕猎阿尔卑斯山羊。”

  “菖蒲赏会也不只是单纯的捐款聚会。那是为了出售阿尔卑斯山羊的媚药而举办的。参加的那些大人物和有钱人嘴这么严,就是因为他们想独享阿尔卑斯山羊粉的好处。”

  “那餐二十万元的烤肉,其实是撒上了阿尔卑斯山羊粉,一顿价格超过百万呢。”

  店长接连说出的“阿尔卑斯山羊的真相”,让聚集的死者们完全茫然失措。

  抓着少年衣服的蓝理也目瞪口呆。虽然荒谬至极,但又莫名地充满现实感,店长自在的说话方式也很吸引人。

  江户川议员也接口道:

  “不妙啊,被发现了么。为了掩盖这事,我还干了其他坏事,把公众注意力转移开呢。”

  “还有呢。你的最终目的是把阿尔卑斯山羊粉带到地狱去出售。之前去地狱时,已经把大人物们拉入伙,计划建了销售渠道。”

  话题进一步跳跃。店长眯细了本已细长的眼睛,笑看着混乱中的死者们。

  “江户川议员啊,都已经下了有十次地狱了。一般人罪赎后转生,前世的记忆会完全消失,但这个人呐,每次都能记得全部,定是因为这人贪得无厌了。”

  甚至说出了让少年心惊的话。

  “也就是说,这个江户川议员是地狱的专家。他在地狱有关系,如果你们担心去过不了河,跟着江户川议员就好了。在那之前,我们还可以让他办一个‘在冥界和地狱的舒适生活’的讲座。”

  听了店长的话——

  “这主意不错。好吧,让我巡游地狱十次的人,给你们讲讲地狱的秘密和看点吧。”

  江户川议员站起身来,一直在旁观的青鬼和赤鬼急忙制止他。

  鬼差们警告说,他记得再多,也不许谈这些事。这让店长的话更显真实,死者们的表情也变了。

  他们原本是要向江户川议员发愤,现在却迷茫看向胜国,想着也许听店长说的那样,跟着江户川议员可能更好。

  在这个没有昼夜,没有工作的地方,已经花掉了六文钱的他们无事可做,对这样的生活早就感到厌倦,希望尽快离开这里。

  看透了他们内心的变化,店长说道:

  “把你们穿的衣服卖给夺衣婆的铺子,就能换到去冥界的票了。”

  他继续加码。

  “在冥界,江户川议员能帮你们跟话事人说情,选择转生的地方。江户川议员在成为议员之前,是靠煤炭发家的九州富豪,是与七岁到六十的三千七百四十二个女人和七百二十五个男人暧昧的绝世色事师,还是江户时代的著名作家,甚至还曾是色诱城主的九尾狸。”

  胜国也跟着说道:

  “嗯,这辈子当个奸恶议员随心所欲,倒也不错。下辈子就去意大利当个黑手党老大吧。”

  聚集的死者们完全忘记了来时的目的,开始躁动不安。

  “我……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吧,”

  “夺衣婆的铺子现在还开着吗?”

  “我穿的不是白衣,而是腰裙……这能卖吗?”

  大家小声地讨论着。

  事实上根本无法选择转生的地点。

  少年也开始困惑,想着也许胜国真能做到。旁边的蓝理则一脸茫然。

  “怎么?好像事情解决了?”

  她喃喃道。

  死者们成群结队地向夺衣婆的铺子走去,地方完全静了下来。

  “你这骗子,阿兰陀屋,”

  “你自己也在吹牛呢,松之字。”

  胜国和店长对视了一眼,淘气、老练地笑了开来。

  然后,店长将手中那本厚厚的精装书递给了胜国。

  “呐,这是我为你选的最好的一本书。好好读下,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 ◇ ◇

  第二天,江户川胜国在鬼差的押送下,带着一群死者,启程前往冥界。

  缓缓流淌的三途河上,那天来了许多船,岸边的纸板房少了许多,景观也大大改善了。

  这些是路过书店的居民讲的。店长悠闲坐在柜台后,吃着海藻拌菜,喝着温焙茶,听着这些事。

  “不用去送他吗?”

  少年问道。

  “反正,他还会再来的。”

  店长随口回答。

  确实如此。

  昨天,店长先回了店,之后少年他们也离开了看守所。然而,在餐厅前与蓝理分开后,少年又独自走了回去。

  看到一个人到回来的少年,正坐在管椅上看厚重书本的胜国,眯起了他那圆溜溜的大眼。

  ——怎么,小伙也想问我地狱的事吗?还是想让我为你安排下辈子的出生地点?

  那都是骗人的,胜国闭上了眼说着。

  “……我知道。”少年冷淡回道。

  ——转生的地方是无法选择的。就算转生了,也只是重复同样的事。

  胜国听后,突然露出了温柔的眼神。

  ——哦,原来你也是这样啊。

  他如此说道。

  ——你也是这样吧,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一次次转生。之前,阿兰陀屋来探望的时候,说遇到一个特别的孩子。那孩子曾作为鬼被人类消灭,每次转生都带着记忆,到这辈子他也很困难,希望他能坚强活下去。

  “……”

  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少年回想起了店长深情看着在痴迷吃儿童套餐的少年,说的这番话。

  胜国此时露出了与当时店长相同的表情,少年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

  ——你……不会厌倦再次活在人世吗?

  他咧嘴一笑,回答道:

  ——啊,不会啊。每次死的时候,我都会兴奋地想着下辈子会转生成什么,要怎样享受人生呢。

  他用流利而充满活力地宣告:

  ——最重要的是能积累故事素材,这样我就开心了!

  少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每一次重生都是重复相同的事情,世界排斥他、伤害他,而他也伤害了许多人,杀了很多人。

  他已经受够了。

  不想再活了。

  死了留在这个地方反而更好。

  但是……

  自己也会有那样期待下辈子的一天吗……

  少年一边轻轻给掸书架掸灰,一边思考着。

  对于为什么他们会保留前世记忆的问题,胜国笑着回答:

  ——我的话,大概是因为不想忘记吧。

  然后,他对少年说道:

  ——虽然不清楚你的情况,但这一定是有意义的。当你找到并接受那个意义时,也许就能释怀渡过三途河了吧。

  虽然现在还没找到……

  但每当回想起胜国的话,少年心中就仿佛有一颗小星星在闪烁。

  ◇ ◇ ◇

  “真是的,阿兰陀屋,在嘲讽我吗?”

  胜国在船上皱起了眉,看着店长满是自信递给他的书,说是为他挑选的最好一本。

  这本沉甸甸的精装书是《论语》,是公元前中国被称作圣人的孔子的思想,由他的弟子们编纂而成的经典。

  在江户时代,它被广泛学习,作为武士的基本教养。

  每一页都是如何为人处世的教导。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

  替人谋划事情的时候,是否尽心竭力了?

  同朋友交往时,是否遵守信义了?

  将要传授给人的知识,自己是否经过实践检验了?

  “你又怎么样啊,骗子。”

  对着摊在膝上的书,他说道。

  然后,又翻过一页。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先生教学有四项内容:文学、践行、忠实、信义。

  “忠实信义吗,真是让人惊讶啊”

  在缓缓行驶的船上,胜国脑中浮现的那个随性、懒惰、自以为是的男人。发着牢骚的同时,会心一笑。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子贡问及与朋友交往。先生说:朋友犯了错,要衷心劝告他,好好开导他,如果不听劝就罢了,就不要再继续了。

  纠缠下去反而自讨没趣,所以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胜国笑了出来。

  “啊,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

  严厉又乖僻,有时又很会照顾人……

  他咯咯笑着,心情愉悦地低声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吗?”

  在胜国作为剧作家的那个时代,文化不再是少数特权阶级的专属,而是顺应着大众生活发展。

  众多的才华百花齐放,相互竞争,共同提高。在那个喧嚣而辉煌的新时代里,遇到了那个个性鲜明的人。

  与你竞争的日子,确实很快乐……

  也许是因为不想失去那个时代的记忆,所以即使不断转生,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吧。

  如此多的有趣素材,又怎么能丢弃呢。

  而且,想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拜访,那个永不死去的男人。

  ◇ ◇ ◇

  “啊,这本书!”

  餐厅打烊后,蓝理来到三途河岸的书店,寻找生前喜爱的漫画续集。突然她惊呼道。

  “咕噜噜!”

  书店突然震动了一下,正在打扫的少年也转过身来。

  蓝理把封面画着浮世绘的书向少年展示,大喊道。

  “这本书的内容和江户川议员讲的阿兰陀屋店长的故事一模一样!在酱油铺工作的德兵卫被朋友九平次赖掉了债,最后和游女阿初自杀殉情了!啊啊,被骗了。”

  店长皱眉看着懊恼的蓝理,说道:

  “听着,那家伙是个老练的大骗子,不能相信他……不过吧,他有时候会在谎言中夹杂些真话,这才最麻烦。”

  少年看了一眼蓝理拿着的书。

  鲜明的字体写着书名《曾根崎情死》,作者是近松门左卫门。

  ◇ ◇ ◇

  在白亮的天空下,胜国乘船摇曳,轻声哼唱。

  “别矣斯世,别也今宵;投死之行,梦中梦杳;譬如无常原上道旁霜……吗……”(译注:语出《曾根崎情死》殉情路上唱曲,上文依照钱稻孙译本)

  然后,他用无畏的语气自语道。

  “那么,去地狱巡游吧?”

  这也是他所期待的。

  (参考书籍:石田琢智主编 《新编〈论语〉通俗读本》(新版 面白いほどよくわかる论语) 日本文艺社出版 / 近松门左卫门着、诹访春雄译注 《曾根崎情死 冥途之飞脚 情死天网岛》 角川学艺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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