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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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儿,祝你十一岁生日快乐。」

  从办公桌那头递过来的,是黑色的丝质缎带。

  这让打从心里以为要谈公事的吉儿吃了一惊,看向自己的未婚夫。她的未婚夫用食指往上推了推眼镜的鼻桥,稍微别开视线。

  「……在士官学校里,只是绑头发用的绳子还能允许使用。」

  「是、是的!我很高兴,非常感谢您,杰拉尔德大人……!」

  在小心翼翼地接到手上后,缎带的手感滑顺到彷佛要从手中溜走,她不禁紧紧握住,但缎带没有因此产生皱褶。在轻轻摸了摸胸口平复心情后,又重新看向缎带。

  (为了让我在士官学校里也能使用……他还特地为我着想。)

  吉儿即将进入杰拉尔德一手创立的士官学校就读。当听到杰拉尔德通知自己的王太子妃教育要结束时,吉儿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无论对刺绣或诗歌都拿不出成果而失去宠爱,没想到却接到了不同的任务。

  你比较适合当军人。拉维帝国不知何时会攻打过来,为了为两国开战做准备,是否能担任王太子直属的游击队队长呢?──关于擅长事物的判别,杰拉尔德的判断是正确的。被称为战斗民族的萨威尔家,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学习战斗方式,这是因为他们的领地所处位置紧邻拉维帝国国境的关系。当他们能够使用魔力打倒吐着火焰烧毁一切的龙时,才可称为独当一面。

  吉儿欣喜地接下杰拉尔德私底下的委托,并因为他对自己说:「只要建立军功,对我选你为太子妃有意见的人也会无话可说。」这句话感到高兴。

  「现在的状况不但无法为你举办庆生会,连心情也无法松懈。」

  「请不必在意。尽管这件事要保密,现在正处于拉维帝国的第二皇女向你确认婚约意愿的时期,无论是要拒绝还是接受,现在公开我是未婚妻的事,只会变成挑衅拉维帝国。」

  本来预计在吉儿十一岁生日时,正式对外宣布她是杰拉尔德的未婚妻,不过正好在前几日,拉维帝国前来打探杰拉尔德与第二皇女缔结婚约的意愿,而且是本人亲自来访,于是便暂时将宣布的事作罢。

  若放弃长年竞争的假想敌国主动提出的要求,实在无法让人高兴。现在,拉维帝国正发生假皇帝骚动,年轻皇帝哈迪斯•提欧斯•拉维所持的天剑遭到他的皇叔拉迪亚大公──格奥尔格•提欧斯•拉维指称是假的,同时自称为新皇帝。

  向杰拉尔德试探与拉维帝国第二皇女娜塔莉•提欧斯•拉维缔结婚约意愿的人,正是自称为新皇帝的格奥尔格。即便是吉儿也知道,那是以克雷托斯的援助为目的,才前来进行这项政治策略的提议。如果不谨慎判断,便会卷入拉维帝国的内战之中。

  「拉维帝国的状况怎么样了?」

  「拉迪亚大公已经说服占领帝都的诸侯们,但最关键的人物哈迪斯•提欧斯•拉维却不知去向,因此目前呈现胶着的状态,应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才会有结果。在那之前,与娜塔莉皇女的婚约一事,只能先打迷糊仗了。」

  「杰拉尔德大人在去年的生日宴会上曾向那个行踪不明的皇帝打过照面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听说他不只是皇帝,更是龙神转世的龙帝,是真的吗?」

  「哈迪斯•提欧斯•拉维是龙帝没错。他身上散发的霸气,只要一眼便能看得出来。看不出那个人就是真正龙帝的人,不是眼睛瞎了,就是有即使知道事实也不能承认的原因。」

  杰拉尔德嘲讽地笑着,吉儿眨了眨眼。说起哈迪斯•提欧斯•拉维,便是传闻中被诅咒的皇帝,不久前他才针对水上都市贝鲁堡发生的事件进行了无情的肃清,不仅震惊帝国,连克雷托斯王国都惊讶得心里发毛。那场肃清在帝国内部造成强大反弹声浪,克雷托斯王国内部也视为危险的征兆。

  然而,杰拉尔德却说他才是真正的龙帝。

  「那么,拉迪亚大公──格奥尔格就是假皇帝喽?」

  「没错。我推测他到夏天可能就会输了。不是因为被讨伐,就是因为瘟神皇帝的诅咒重新出现,不知道他会以哪种方式败阵。不过,说到底都是别国的事,我们国家能安然度过皇女婚约的事才是最好的……只是因此会造成你的困扰。菲莉丝也因此骂了我一顿,说我才刚跟你订婚,就害你感到不安。」

  「不、不会。我才是……那个,新娘教育的课程我一点进步都没有,非常抱歉……」

  「如果无法知道拉维帝国的事件何时能解决,正式宣布你是未婚妻的事,就得延到明年以后了,不过会成为王太子妃的人就是你,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听到他那么说,吉儿红着脸点头回应。就在这个时候──

  「杰拉尔德大人,方便打扰吗?娜塔莉皇女不知去向了。」

  只轻轻敲一下门,没等到回应便直接进入办公室进行报告的人物,让杰拉尔德眯起了眼。但这个人因为备受信任并没有受到责备,他便是杰拉尔德推荐给吉儿的副官候选人,是位有才华的人物。

  「劳伦斯,怎么回事?」

  「载着娜塔莉皇女的马车在越过萨威尔边境领地一带时遭受不知名人士的袭击,把皇女带走了。似乎是看准萨威尔家和护卫交接的时间点进行袭击。」

  「犯人的目标是?」

  「只能希望不是克雷托斯的人做的。更重要的是,犯人们带走皇女后逃离的方向,问题比较大。关于目的地,是若想要找即将成为下任国王的你麻烦,就一定会想到的地点──恐怕是要将皇女带去南国王的后宫。」

  「咚」地一声,杰拉尔德的拳头捶在办公桌上。然而,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就将满腔愤怒与焦躁情绪压抑在心底,只有黑暗的眼瞳中,闪烁着对亲生父亲的憎恨。

  「紧急派人去搜索娜塔莉皇女并将她救出来,绝对不能被拉维帝国逮到这个漏洞。我会去试探拉维帝国的动向。」

  「杰拉尔德大人,那个,如果您允许,我也回老家加入搜索行列!」

  来自他国的皇女在自己的国家遭到绑架,背后有政治方面的疑虑自然不在话下,而且假如娜塔莉皇女没有找回来,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虽然不愿意那么想,但如果在克雷托斯国内发现她的尸体,最糟的情况会是开战……!)

  只是没想到,杰拉尔德回答的语调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不行,你什么也别做!那个南国王要是知道你的事,不知道会做什么!」

  他激动生气的模样让吉儿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向劳伦斯下达指示。

  「也有可能已经为时已晚。劳伦斯,你可别因为姊姊的事有所耽误而造成失败啊。」

  「我们应该彼此彼此吧?」

  「你认为我可能会犯那种错吗?如果憎恨能够杀死他,我早就那么做了──我去看看菲莉丝的情况。」

  (插图003)

  吉儿心情复杂地目送未婚夫带着严肃神情的侧脸走出去,劳伦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件事交给我们就好。」

  「可是……杰拉尔德大人那么烦恼,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杰拉尔德从不称呼亲生父亲的国王为父王。在公开场合上,他会以国王陛下称呼,私底下则直接称他为南国王。那名父亲将大半的公务都丢给杰拉尔德处理,自己则在克雷托斯南方的王家直辖地建造了一座后宫,沉溺于放荡淫乱的生活。理所当然会对他感到憎恶。吉儿了解这个家族关系已经降到冰点,没有一点温暖。

  (也许是他只能与菲莉丝大人才能有共鸣的家族问题……)

  虽然吉儿成为杰拉尔德的未婚妻只有半年左右,还是希望自己身为未婚妻能为他尽一些力。

  「杰拉尔德殿下不希望你去冒这个危险,毕竟对方是南国王。」

  「但是只要是为了杰拉尔德殿下,我能去战斗。」

  「真可靠呢!那么,你就当作自己在保护他身为男人不想让未婚妻遇到危险的自尊心如何?就算是杰拉尔德殿下,应该也会希望能在心仪的女性面前有所表现。」

  心脏漏了一拍后,吉儿的头上喷出火来。

  (这、这样啊,原来是那么回事啊。恋爱真是太难了。)

  说实话,她是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如同公主殿下般的对待,以及见到王子殿下神采飞扬的模样,才一鼓作气地答应婚约。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对杰拉尔德的尊敬之意不断增加,虽然已经隐约察觉这份心情应该就是初恋,但可惜自己对这些事很陌生,总是因为不知该怎么做才对而困惑不已。

  ──因此在那之后的未来中,即使到了被称为军神大小姐又即将结婚的十六岁时,对于自己受杰拉尔德欺骗,也并没有太大的反抗。正因为自觉对恋爱的事很迟钝,才会轻易地承认是自己的错。

  杰拉尔德真正爱的人是亲妹妹菲莉丝,自己只是为了隐藏这段禁断的关系而遭到利用的笑柄而已。

  (毕竟杰拉尔德大人处决了我耶!现在还对这件事抱持疑问,真是太傻了。)

  ──但王兄明明也曾经同样需要你,并且爱着你呢?

  吉儿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早晨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附有天篷的偌大床铺上。这里不是自己在故乡的房间,也不是在王城时得到的房间。

  这里是至今还没看习惯的邻国天花板与床铺。

  旁边没有任何一个人,非常安静,今天的天气也很好。然而自己却差点就要叹气,吉儿发现后,赶紧用双手轻轻拍了拍双颊。

  第二次度过十一岁的脸颊,还很有弹性又柔软。

  确认这件事之后,她深吸一口气,从口中吐出。

  「不要在意、不要在意!现在的我不是杰拉尔德殿下的未婚妻,而是龙妃。是龙帝哈迪斯•提欧斯•拉维的妻子!」

  而这里是假皇帝骚动刚平定的帝都拉尔鲁姆当中的帝城,是拉维皇帝的寝室。

  以前曾发生过的「因无情的肃清造成帝国内乱加速的贝鲁堡殉情事件」以及「因拉迪亚大公的离奇死亡对被诅咒的皇帝恐惧加剧的假皇帝骚动」全都没有发生。这是吉儿避免与杰拉尔德订下婚约后,正在重新度过不同人生的世界。

  她独自走向洗脸台准备打理自己。看着镜子时,确认自己没有绑着黑色缎带,也没有留恋。

  相对地,她现在有的,是在床下的篮子里睡觉的雄壮军鸡,以及放在架子上的可爱熊玩偶。这两样都是哈迪斯送的。

  「苏堤,你明明是只鸡,为什么早上会起不来呀?」

  「咕……」

  「熊陛下就拜托你了喔。」

  她将穿戴着华丽斗篷与王冠的熊玩偶放进苏堤所在的篮子中。

  接着准备走出寝室,当手放到门上时,不禁稍微犹豫了一下。

  (居然会梦到那些事……是我感到不安吗?因为担心是否能和陛下处得好。)

  杰拉尔德是一名优秀的王太子。除了过度溺爱妹妹这点以外,几乎可以说是个完美的王子殿下。体贴细心自然不用说,文武双全外又是知名的神童,被称为南国王的父亲虽然棘手但也慢慢控制住了。不但部下对他的信赖深厚,更受到人民的爱戴。

  因此不管吉儿有什么想法,只要全交给他处里就好。

  ──而相较之下……

  「啊,早安,吉儿。早饭做好了喔。」

  走出寝室后,立刻有香味扑鼻而来。香味从与厨房成为一体的宽敞迎宾间传来。靠近露台的餐桌上摆着色调柔和的欧姆蛋与煎熟的培根,以及利用前一晚剩下的食材制作的蔬菜法式清汤。桌子中央的篮子里则放了用裸麦制作的面包和贝果。全都是穿着围裙的皇帝亲手做的料理。正从平底锅盛装出来的番茄酱,应该就是使用了今天早上从后院的小块田地里摘取的番茄制作的。

  「怎么一直盯着看?啊,还有你喜欢的草莓牛奶喔。」

  因为叛乱刚结束,因为帝城里的人手不足,或是为了提防被毒杀不如自己动手做饭比较快,她也相当明白有各种因素,但是……

  「陛下,现在不是早上的会议时间吗?」

  听见吉儿的询问,哈迪斯全身一颤后回头看向她。

  即使他现在身穿围裙,仍然是拉维帝国的皇帝、龙神拉维转世的龙帝。尽管现在他的魔力有一半遭到封印,依然还是比任何一个士兵强大,而且本人也有做锻炼。可能是因为在边境长大,没有养成他稳定的心绪,但是也意外地博学又聪明。

  这个人绝对不逊色于杰拉尔德。不,甚至能赢过他,然而──

  「可是只要我出席,大家不是突然身体不舒服缺席,就是无视我,那样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如果里斯提亚德皇兄火冒三丈的来骂人,我就会去。」

  「果然是会议的时间啊!您却还这么悠闲地在这里……陛下可是皇帝啊!」

  「现在去也晚了,再说对我而言,妻子的早餐比较重要!」

  吉儿沮丧的双肩垂了下来。

  对于喜欢饮食的自己而言,这点并没有让她不满。虽没有不满,但相当不安。

  毕竟皇帝回到帝都后从早到晚沉浸在料理中,甚至在田地摘取番茄,大家会怎么看呢?

  「……我还以为你回到帝都后,至少会把围裙脱下来……!」

  「咦?不适合我吗?」

  「就是因为适合才让人感到困扰啊!陛下,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自从回到帝都后,我没见过您出席会议或是做其他像皇帝会做的事耶!」

  「放心放心。我都有和里斯提亚德皇兄与艾琳西雅皇姊好好讨论事情。」

  听他那么一说,吉儿便无法回话了。应该说──

  (我什么也没听说耶!不过说得也是,我现在台面上不是陛下的未婚妻,只是个什么也不是的陌生人而已嘛!)

  这些话如果说出口,只会造成他的困扰,她只好自己在心里闹别扭。

  这是在来到帝都后才体会到的事。吉儿虽然已经接受龙神拉维的祝福成为哈迪斯的妻子──龙妃,不过那仅止于在龙的世界承认这件事。在人类的世界里,吉儿完全没受到任何人承认,所以连哈迪斯的未婚妻都称不上。所以她被告知,在完成最低限度的形式之前尽量不要表现过于显眼,而且什么事都不让她做。因此哈迪斯从宫殿出门后都做了些什么,她全都不会知道。

  明明自己已经宣示过会让这个男人过得幸福、不会让他一个人,甚至还夸口要为这个男人生下十个孩子──对于吉儿所下的决心,哈迪斯究竟有没有接收到呢?

  吉儿虽然很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话说回来,你的十一岁生日礼物决定好了吗?」

  脱下围裙的哈迪斯开口询问在餐桌边默默喝着草莓牛奶的吉儿。

  就在不久前,吉儿满十一岁了,然而当时哈迪斯遭到敌人囚禁押送当中,完全不是庆祝的时机。而随后得知错过她生日的哈迪斯哭天喊地,于是当时讲好要另外找一天举办生日派对盛大庆祝,不过哈迪斯似乎希望能送吉儿想要的东西当礼物,于是这几天不断地问她。

  「什么都可以喔,料理我会准备,所以你要说料理之外的东西。想要洋装、宝石、花朵,还是城堡都可以!要不然玩偶也可以喔,哈迪斯熊之后可以送你哈迪斯兔!」

  「您说什么都可以,但我说了想要自己直属的军队时,您说了不行吧?」

  「不行喔,因为那不是你想要的东西,而是你认为需要的东西吧?」

  吉儿被他轻描淡写地说中心思而吓了一跳。在对面座位坐下的哈迪斯露出微笑。

  「我想送的不是你需要的东西,而是你想要的东西。」

  「这、这个要求可真难呢……」

  她不禁停下正在进食的手,嘀咕道。

  (我想要一些身为妻子能做的事,但那样似乎又不对……恋爱好难啊。不过我得努力,陛下他──和杰拉尔德大人不一样……)

  她无意识地如此心想,接着赶紧用力摇摇头。自己好像很奇怪。

  哈迪斯仍微笑着等待她的答案。从他身后悄悄出现的,是长了白色翅膀的蛇──龙神拉维的身影。他正等着要吃放在厨房冷却的塔。啊,有灵感了。

  不是需要,而是想要的东西。

  「对了,陛下,那么我想要自己的龙──」

  「龙妃────────────────────!」

  一个音量极大无比的叫声,伴随着一阵强风灌进露台。吉儿赶紧按住差点掀翻的桌子,随后看见哈迪斯张开结界阻挡暴风。

  勉强将脸伸到露台里的是一头紫眼黑龙。龙的阶级首先以鳞片颜色决定,同色的龙之间以金眼为上级,紫眼为下级。其中黑龙是仅次于龙神拉维,地位最高的龙,而现在只有一头紫眼的雌龙,也就是说,它是龙的女王。

  看着那头没有一点威严又惊慌失措的龙,吉儿眨眨眼。

  「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先回龙的巢穴了吗?」

  「龙妃!诞生了!我回到巢里就发现它诞生了!我的配偶!」

  兴奋地大喊的紫眼黑龙头上,有一球黑色的东西掉落下来。那东西滚着滚着,碰到吉儿的鞋尖后停住。它的大小大概比人类的婴儿再大一圈。

  那团黑色的东西扭动起来,首先出现了小小的翅膀,接着在抖动全身后,露出一张脸。当它看见吉儿后,整张脸的神情似乎亮了起来,大概是错觉吧。

  看起来还很软的鳞片,是美丽的黑色。而它抬头看着吉儿的圆滚滚地眼睛,是金色的。

  「金眼的黑龙……」

  「呜啾!」

  体型娇小的龙王非常有活力地,用可爱的声音回应了喃喃自语的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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