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藤树里亚
「真恶心。」
在休息室等待网路节目开始直播时，最年轻的成员爱唯喃喃说道。
树里亚刻意不理会，因为朔奈一定会问她怎么了。如果年轻成员一撒娇，年长成员就全部围上去，对团体来说并不是好事。
「怎么啦，小爱唯？」
「你知道有人批评了树里昨天在Twitter上的发言吗？」
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树里亚稍微瞄了爱唯一眼。昨天她只发了一条有意义的留言，也知道有些人把她批评得很难听。
「那些人觉得只要自己不高兴就可以口不择言吗？难道别人都拿他们没办法吗？」
「他们只是焦虑。」
听到树里亚开口，爱唯立刻挺直上身，用强而有力的视线望着她。这副正经八百、不懂得放松的模样正是爱唯最受粉丝喜爱的特色。
「他们没办法投入于自己的人生，所以非常焦虑，以为失去的自尊心可以借着攻击别人重新获得。你根本没必要为了那种人生气。」
事实上，树里亚还有一个没说出来的理由，她觉得黑粉的存在也是自己人设必要的一部分。如果只在小圈圈里受人喜爱，很快就会尝到苦头，若想跨出圈外，就连和她想法不合的人也得拿来利用。不过，树里亚也觉得不是每个表演者都需要知道这件事，譬如个性率直的热血偶像爱唯。
「可是你被这种人说三道四，难道不生气吗？」
「我也觉得那些人很讨厌，但是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更让我不耐烦。」
爱唯勉强同意「这样说也没错啦」，朔奈跟着附和「就是啊，小爱唯，我们应该把时间用来让粉丝更开心才对嘛」，爱唯无处发泄的怒火总算转变成一次咂舌和两声叹息。树里亚心想，这样就够了，要是爱唯再纠结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如果她去读《少女进行曲》，看到不理解的描述一定也会一直卡在那里，迟迟没有进展。
结束话题之后，休息室再次被沉默笼罩。最年长的成员兰还是置身事外地看书，朔奈和爱唯都在滑手机。
树里亚打开了粉丝送她的随身镜。
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每次听到黑粉的话题，她都会想起那件事。
树里亚曾经亲自向粉丝下达禁令。
那件事本来应该由主办单位或Live House来处理，但树里亚却亲自出马。她觉得这是后藤树里亚该站出来的时候。即使一再警告，那位粉丝还是不懂得看气氛，继续破坏规矩，所以树里亚在特典会（让粉丝和偶像团体成员握手合照的活动）上告诉那位粉丝：
「以后不要再来了。」
树里亚一直忘不了那位粉丝当时的表情。既悲伤，又失望，而且还有些愤怒。她深切地体会到，原来爱情可以变得这么快。
当时她是以什么心情站在那位粉丝面前呢？虽然她下一秒就把注意力放到其他粉丝身上，但是在那短短几秒之间，她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
不是生气。树里亚很少真正发怒。她有时会在Twitter上向其他成员抱怨，但那些只是为了服务会看她Twitter的粉丝所演出的人设。她也曾经针对某位网路评论家说过「虽然对方是在夸奖我们，可是看到那些不该用在偶像身上的词汇就让我生气，他根本是在侮辱偶像」，那也是为了强化自己设定的性格，其实只要对方能提升她们的名气，她才不在乎这么多。她把其他成员弄哭的那次也只是为了让对方守规矩，并不是控制不住怒火才把对方逼到墙角。
面对再也不会见面的那位粉丝，她是什么心情呢？
树里亚收起镜子，拿起手边的纸杯喝了口茶。
不是悲伤。那类的情感全都会变成懊悔。
当然，也不是高兴。虽然她不后悔，但她赶走一位粉丝是事实。他似乎加入了某个粉丝组织，后来这件事成了火种，网路上对于「偶像是否能选择粉丝」这件事引发了诸多讨论。这事也让Impatiens的知名度稍微提升了一些，但树里亚面对那位粉丝时并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结果。
树里亚经常思索自己当时的心情。她有一种毫无根据的预感，如果她不理会还没弄清楚名称的那种感觉，迟早会对她的人设造成负面影响。
其实树里亚曾经在其他时候体会过类似的心情，当时她也跟另一个人道别了。
不过那种心情并非不舍或寂寞。如今那份感觉还深藏在她的心中。
「要准备上场啰。」
工作人员来提醒她们，成员们纷纷回应，接受化妆师的最后检查。
树里亚离开休息室之前，把手伸进她的背包里。
她从打开的化妆包里拿出一小瓶指甲油，不是要涂指甲，只是握在手中，接着又放了回去。
这像是一种仪式，为了把她心中收藏着寂寞的地方锁起来。
另一天，树里亚练唱结束后又走在那座城市的大马路上。
她戴着鸭舌帽，穿着喜爱品牌的飞行夹克，下半身是工装宽裤和运动鞋，夹克里面的运动衣也有怪兽图案，这件运动衣是她自己在二手衣店买的。
她一路上没有被粉丝或可疑的推销员搭讪，顺利地走到车站时，走在旁边的情侣聊着：
「真的假的？听说电车停驶了。」
树里亚在路边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打开Twitter。
通知时间轴显示着某位乐手的抱怨，他要搭的电车和那对情侣是相同的路线。树里亚搜寻误点资讯，很不幸地发现那是她回家的路线。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吧。
她的叹息之中也融入了后藤树里亚的人设，接着她思考接下来的安排。要绕路回家也可以，但她想起上午看到的消息，决定在电车恢复行驶前先去其他地方逛逛。
她要去的是这座城市的几间书店之中最近的一间。
在树里亚的粉丝眼中，她的兴趣和朔奈截然不同，所以粉丝送她的东西多半跟那个兴趣有关，她在特典会上也经常聊到那方面的事。
原因是她们刚出道时的一小段影片。
在巡回演出期间，朔奈在坐车去Live House的途中拍了一段短短的影片，其中也拍到了当时还在摸索服装风格的树里亚，她穿的横须贺刺绣外套胸前的图案和她在舞台上爆发力十足的表演很相配，消息灵通的粉丝们都津津乐道。
『是怪兽。』
日暮时分，在天空开始闭起眼睛的城镇里，树里亚走进一间书店。
她有两个目的，第一个很快就发现了。
小说新书区堆着好几叠平放的小楠那乃佳作品。树里亚不了解小说家排名，不过这幅景象让她清楚体会到小楠那乃佳毫无疑问是当红作家。
树里亚拿起一本封面梦幻程度不输《少女进行曲》的书。她会在工作之外对小说有兴趣，甚至在发售日当天就跑来买，是为了得到小楠那乃佳书迷的好感。她晚点当然会上传照片到社群网站，不过她得先设法消除刻意表演的味道。
所以她还有另一个目的。
这个目的也不能让人觉得太刻意，所以小楠那乃佳的新书能在这时出版真是太刚好了。她带着书走向标示着「兴趣」的一区。虽然那是新书，但是有一大堆封面相似的书，所以她没办法很快找到。好不容易发现了疑似目标的书，她拿起来一看，封面上有只巨大怪兽用妄尊自大的态度面向她。为了慎重起见，她翻开来检查，确认这本还没买过。
「不好意思……」
一旁传来女生的声音，把树里亚的注意力从怪兽身上拉走。
那声音客气又僵硬，彷佛是刻意打造出来的，树里亚觉得那很像偶像会有的声音。
她好奇地望去，这一区除了她以外只有一位店员。那位应该是打工的职员，只有十几岁、看似高中生的女孩弯着上身看着树里亚。
「不好意思，我前阵子第一次看了你们的现场表演，非常地帅气！」
她像是害怕打扰到旁人，用细微的声音简短地说道。树里亚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被吓到。
树里亚用没拿书的那只手竖起拇指，装出帅气的表情扬起嘴角。
「谢谢。」
这句淡淡的道谢似乎让打工的女孩感受到了后藤树里亚的风格，她睁大眼睛，脸颊泛红，鞠了个躬，又回去继续工作。
看到她的反应，树里亚的心中开出了一朵花。
那朵花的颜色和香气令她心荡神驰。
没想到这里也有沉浸于后藤树里亚人设的粉丝。
虽然爱唯那么生气，但是只要还有这些粉丝，她就可以把诽谤中伤当成只是用来塑造她人设的东西。
今天遇到的女孩让她重新意识到了这一点。
树里亚意气风发地走向柜台，帮她结帐的并不是刚才的女孩。
她短期之内不会再来这间书店，但或许还能在其他地方遇到那个女孩。如此一想，她就不觉得遗憾了。
走到店外，树里亚拿出两本书，和手提袋一起举到脸旁，拍了一张照片。
她是第一次在书店遇到粉丝，说不定这也是拜电影主题曲所赐。她得再根据状况构思新的人设。
无论树里亚对小楠那乃佳是喜欢讨厌或害怕都不重要。树里亚很感谢写了《少女进行曲》、令她们粉丝增加的这位作家。
之后她提早吃晚餐，打发了一些时间，才搭上重新行驶的电车。
下车之后，走大约十五分钟，回到了一栋不新也不旧的公寓。她用钥匙打开三楼某户的大门，玄关的灯光感应到人，自动亮起，像是在等待树里亚的归来。
她进入短短的走廊，走进厨房旁边的门，回到了卧室。
洗了手，漱了口，换上居家服，她坐在椅子上，把先前在书店门口拍的照片上传到Twitter和Instagram。附上的文字是「买回来了。正要开始读。真期待」。
回应、点赞、转推陆续出现。她不认为粉丝们的行动都是出自明确的想法，但是能得到大家的反应还是令她感到安心。她看了一下粉丝留言，帮手机充电，接着依照刚刚说的话，从手提袋里拿出小楠那乃佳的新书，翻开。
树里亚不会用偶像身份说谎，她一向该说的就说，该做的就做，听到不方便回答的问题时她也会直接说「我不能回答」。
但她会自己调整时间顺序。
如果情况需要，她会在还没看过时就说自己看过，还没想过时就说自己想过，事后再去学习、再去接触。
对树里亚来说，时间不是依照固定的方向流动，而是像拼图一样，可以照她想像的模样来调整。
刚才树里亚在社群网站上的发言也和事实有着些许出入。其实她在那座城市打发时间时已经看了几十页小说，她却不说「正在读」而是说「正要开始读」，因为她考虑到可能会有粉丝为了和她一起读而跑去买小说，所以最后还加了句「真期待」。
这是树里亚对小楠那乃佳表示的小小谢意。
她一字一句地读着文章，陆续地翻页。
因为工作的缘故，她见过小楠那乃佳本人，还因作家散发出的魄力而感到畏惧，但她在接受采访时说自己「喜欢小楠老师的文章」并不是在说谎。
秉持着善意，用自己的话语来形容，树里亚会这样叙述小楠那乃佳作品的特征：
她的小说让人感觉不出轮廓。
抒情的文风、不明确的时间地点、含糊的专有名词，这些手法淡化了故事的边界。除此之外，有很多对白难以区分是谁说的，树里亚事先做功课时看过小楠那乃佳的访问，她本人也表示过「是谁说的都不重要」。或许会有读者因此觉得小楠那乃佳的作品不真实又没有重点，但树里亚不这样想，她觉得正是因为故事没有明确的背景，没有固定的型态，反而能嵌入这个世界的形态和问题点，对读者的生活和心灵提出问题。像是在问她「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虽是如云雾般朦胧的幻想风格，却又具体地连接到现实生活。如果这是小楠那乃佳特有的作风，她大概就是因为这种原创手法才会广受读者喜爱。
在采访时详细交代这些事不是后藤树里亚该做的事，所以她只简单地表达了喜欢，以及她在作词时受到小说什么影响。
树里亚频频变换姿势，看了两个小时的小说，然后把书签绳夹进书里，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回到现实世界后，她开始想像在这个世界里写下这本小说的小楠那乃佳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小楠那乃佳的模样像个大家闺秀。
她的房间是什么模样？树里亚只知道她有养猫，她是否和家人同住？宠物会打扰她工作吗？她创作是用手写还是用电脑打字？桌上都放了什么东西？是不是放了饮料呢？她构思故事背景、人物和设定时会有怎样的表情？那些虚构的书中人物是不是其实来自作者记忆深刻的某些熟人呢？
如果《少女进行曲》的主角是以真人为蓝本，希望现实世界的她不会被人偷窥内心。
想像变成了愿望，令树里亚不禁笑出来。
就像她对小楠那乃佳和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少女充满想像一样，她的粉丝一定也对自己的偶像充满想像。树里亚心想「这才真的叫作人设吧」，突然觉得让她感到畏惧的小说家说不定和她本质很接近。这点倒是很有趣。
她有些饿了，走到冰箱前拿出番茄，简单地洗一洗就直接咬下，打开电视。萤幕上播放着音乐节目，不久前刚发行的电影主题曲登上了排行榜，她很单纯地感到开心。
她听着电视播出的乐团及偶像的歌曲，直到吃完番茄。
基本上，树里亚不会为别人的音乐掏钱包。一想到Impatiens的歌曲可能因为少卖一张CD或少了一次点阅而被抢走市场和排名，她实在不愿意为别人的销售量做出任何贡献。电视和广播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反正她也不会配合收视率调查，可以放心享受电视或收音机自顾自地播出的音乐。
吃完了番茄，她把蒂头丢进垃圾桶，关掉电视，脱下衣服。
就算一丝不挂，泡进热水里，今天的她一样没有赤裸的感觉。
她想起了书店遇见的女孩的反应。
树里亚对自己在人前所戴的面具感到自豪，她相信那正是大家对她的期望。
她想都没想过竟然会有人想要剥下她的面具。
糸林茜宁
———在少女的周遭，花朵从来都不是自行绽放，而是被迫绽放的。（《少女进行曲》单行本，第50页，第21行。）
看到爱的身影伫立在约定的地点，茜宁从二十公尺外跑了过来。
爱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她早就想好和他对上视线时要说的第一句话。
「我一直在想见了面一定要告诉你！」
茜宁兴奋地全力冲刺。
这是她第三次和爱见面。这次和上次隔了一段时间，但她丝毫不以为意，轻松地开口说道。这些日子他们经常互传讯息，还讲过一次电话，逐渐拉近了关系，所以茜宁确信这样不会使他不高兴。
这似乎不是茜宁的一厢情愿，看到这个高中女生连招呼都不先打一声，爱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
「怎么啦，糸林茜宁，看你这副激动的样子。」
「你听了以后一定也会很激动的！」
过大的音量会被这座城市的喧嚣吸收。就连正常音量能被清楚听见的地方也一样。
茜宁把一只手贴在脸旁，压低声音，刻意表现出自己要分享的事情是秘密。
「我前阵子在打工时，树里亚来了我们书店喔！」
爱本来明显摆出一副不怎么期待的神情，但茜宁的消息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喔！」爱睁大了美丽的眼睛，茜宁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她却故意说出违心之论。
「你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吧？不过你是在Live House工作，一定常常看到偶像歌手吧。」
「我确实很惊讶，只是反应不像高中女生那么大。听说树里亚常来这里，但我没有遇见过。」
「原来如此！我悄悄地跟她说我前阵子第一次看了她们的现场表演，觉得她们非常帅气，她还跟我说了谢谢呢！」
茜宁竖起拇指，模仿着树里亚的语气。这是表演之中的表演，不能太过逼真。
「偶像就连私底下也很帅气呢。」
「那才叫专业啊。」
别人正在为自己知道的事情感动时，成熟的人不会多说什么去干扰对方，只会简单地回应，静静地分享对方的惊叹。看到爱稳重的态度，茜宁身为高中女生当然可以发出俏皮的抗议。
「哎唷，你应该更兴奋一点才对嘛，亏人家遇到了你的偶像呢。」
爱笑着回答「真抱歉没有满足你的期望」。他不会伪装自己的感情，让茜宁感受到他的诚实。这种反应更吸引茜宁，至于他兴不兴奋一点都不重要。
「对了，更让我兴奋的是树里亚买了小楠那乃佳的新书喔。此外她还买了怪兽的杂志。」
「喔，怪兽啊。」
「我在维基百科看过，树里亚很喜欢怪兽。」
「小楠那乃佳就是和我很像的家伙那本书的作者吧？」
爱露出苦笑，稍微偏离了话题。他可能还没发现，最近刚认识的这位高中女生非常擅长观察别人的表情，不过就算他知道，多半也不会隐瞒情绪，还是会清楚地露出苦笑。
「咦！难道你读了小说？」
「我不会看啦，说不会看好像怪怪的，我本来就不爱看书。我是在音乐网站看到树里亚和那个小说家一起受访，才知道她的名字。」
「这样啊。呃，我没看过那篇访谈，里面讲的是音乐的事吗？」
「我们边走边聊吧。」
两人站在相约的纪念碑前，爱指着要去的方向说道。
相约地点是爱指定的，因为附近有吸菸区。今天吹着微风，他身上的红色毛衣飘来淡淡的烟味。
今天的爱穿的是毛衣和长达踝上的宽松黑色长裙及内搭裤，脚下穿着灰色运动鞋。他没有穿外套，多半是为了今天的行程而挑了方便活动的衣服。茜宁穿的是米色的毛呢大衣及百褶裙，虽然天气很冷，她却露出了小腿。想讨人喜欢的心态要求她必须好好运用年轻的优势。
如果没有遇见爱，或许她到了七老八十还是会执着地讨好别人，一想到这点她就怕得背脊发凉。
「访谈主要是在谈树里亚作词的经过和书中人物。」
开始行进后，爱详细地向她说明。
「此外只聊了她养的猫吧。我本来还以为小说家的生活都像仙人一样，所以有些意外。我因为工作的缘故，早就知道乐手和偶像都只是普通人，却把小说家想得那么超凡脱俗，说起来还真奇怪。」
「乐手和偶像在我的眼中也不普通啊。」
「或许吧，毕竟高中生很少有机会去Live House。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看着前方聊天的爱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茜宁。茜宁也停下来，讶异地看着他。
「想到什么事？」
「听说你最近跑去打听我的事？」
「咦！我都说过要保密了！」
茜宁的惊讶表情是有技巧的。融洽的朋友圈中若是有人交了男友，都会展现这种差劲的演技，拜那些朋友所赐，茜宁已经很熟悉这种技巧了。
爱停下来似乎只是为了掌握会话的节奏，说完后又继续向前走。看来这不是严重到需要面对面质问的事，茜宁放心地跟在他的身旁。
「有个陌生高中女生来打听店员的事，还要求保密，不管是谁都会提防吧。」
「我才不是陌生人呢。我只是打工结束后顺路过去看看，刚好遇到上次那位大姊姊，是叫藤野吧？我看见她在门口扫地，好像很闲，就去找她说话。」
「你这家伙的沟通能力是不是坏掉啦？」
爱一脸无奈地吐出粗鲁的第二人称，让茜宁的鼻腔隔了许久再次感到一阵酸甜。
「正常来说，只见过一次面的店员和顾客，等于互不相识。」
「可是我们聊得很开心耶。」
「因为那家伙的沟通能力也坏掉了，而且她应该是真的闲着没事做。不过她好歹也是成年人，工作时遇到这种事当然会告诉我。我还被她怀疑了呢。」
「咦！怎么会呢！真对不起……」
因为无心之过导致了不好的结果时，如果露出反省和后悔的语调及表情，会让对方多少感到自责，这份自责很快就会变成宽容，甚至还会对她产生更高的评价。
茜宁还记得，奶奶也曾因为这样而夸奖过她。
———茜宁做错事会乖乖反省，能够体谅别人的心情，真是个好孩子。
「她怀疑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啦。我问了以后，她说你是来打听我的生日，说是要感谢我帮你挑了指甲油又帮你付门票的钱。你有这份心意是很好啦，不过你不需要放在心上，那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唔……好吧。」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啦。谢谢。」
看到爱率性、诚实、过度热心又体贴的反应，茜宁看似觉得自己的计画失败，露出了又懊恼又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她暗自咬了舌头。
茜宁那一天的行动和她现在的表情，当然都藏着其他的心思。
在书店打工遇到树里亚的那天，茜宁下班后没有直接去车站，而是去了爱工作的Live House。她站在楼梯上望向店门口，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于是上前攀谈。茜宁本来还想买票入场，真是太幸运了。那人也还记得茜宁，一看见她就说「你是爱的朋友吧？」，让她省下了解释的工夫。店员告诉她「今天爱没上班喔」，茜宁就是知道才故意挑了这天，然后她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来意，打听爱的生日和他喜欢的东西，最后还装得像是在准备惊喜一样，拜托对方帮忙保密，其实她早就料到对方会告诉爱了。看到藤野勉强地点头时，她很确定这婉转的传话一定会成功。
其实茜宁主要的目的不是致谢，而是为了模仿《少女进行曲》的故事主线，她必须去找爱的女性朋友打听他的事。如今茜宁认识的只有藤野，所以就来这里找她。
茜宁当时只是抱着姑且做做看的心态，但她现在可以确信小说提到的「爱的朋友」一定就是藤野，因为她从Live House回家的路上又得到了进一步的证据。
「对了，听说那天电车停驶了？」
「是啊，不过我搭的是其他路线。」
茜宁若无其事地点头附和。
事实上，那件事对茜宁造成的影响甚至比行程被延误的乘客更大。
「其实《少女进行曲》的主角去找爱的朋友时，也出现过交通工具停驶的情节，所以我很高兴呢。」
「那本小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爱垂着眉梢无奈地笑了，像是听到一个差劲的笑话。他的表情看不出对年轻女孩的擅自行动有半点怪罪的意思。茜宁也知道，爱在这一幕不会表现出生气的态度。
以故事的角度来看，她问藤野什么问题都不重要，因为小说只提到少女去打听爱的事。茜宁从无数选项之中选择了「要向爱道谢」这个借口，是为了让藤野转告爱，她想让爱知道她虽然有些莽撞，却是个善良体贴又关心朋友的女孩。
爱一定不会对这种女孩生气的。
两人从高架铁路下方经过，过了大马路。
茜宁不只讨厌这座城市的臭味，也讨厌在这座城市里走路。她得时时刻刻注意避免撞到人，或是挡到别人的路，惹别人不高兴。
不过，爱还是和走在人少的地方一样跨着大步前进。他抬头挺胸，脚步声喀喀作响，彷佛在表示没必要把精力浪费在顾虑别人。
茜宁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一样，但她若是一直顾着看他，恐怕会无暇闪避路人。
这座城市的建筑物很密集，他们几分钟后就到了目的地。茜宁跟在爱后方两步走进商场，嘴角和眼神充满了好奇和兴奋，这样爱无论何时回头都能看到。
两人经过一楼的游乐场，和其他顾客一起搭电梯到七楼。茜宁看见电梯门打开时的景象，立刻发出清楚表达了惊讶之情的惊呼。
「哇塞！」
接着她立刻望向爱，像是为自己的反应感到不好意思。爱倒是很意外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一定来过撞球间。」
茜宁从他的语气之中察觉不出半点优越感，不禁大感意外。
和爱一起付过钱以后，茜宁从成排的撞球台之中挑了一张空着的，把手按在台上，表示「就选这里吧」。爱没有出言制止，看来她的行为并没有违反规矩。就算她做得不对，也有好几种方法可以把无知变成可爱。
几天前，茜宁主动提议要来撞球间。
在借着互传讯息逐渐累积情谊的过程中，茜宁看准了爱的个性，直接提议：
『其实我很想试试看小说主角和爱做过的另一件事，你想听听看吗？』
爱回覆得非常快。
『只要不是坏事就行。』
『才不是坏事！是非常有趣的事喔！』
茜宁先丢出一句可能会让对方提起戒心的开场白，然后讲述了小说之中主角和爱一起出去玩的情节。
在《少女进行曲》里，主角在各方面都受到爱的影响，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她揭开了从未暴露过的内心，不过在进行到那一幕之前，主角在喜好和兴趣方面也因爱而接触到了她原本不知道的文化。
『我想请你教我一些我没玩过的东西。』
她说出这种不庄重又不设防的发言，彷佛可以看见很会操心的爱在萤幕前露出无奈的笑容。他抛回「你在说什么啊」这句看似厌烦的回答，随即举出几项兴趣，撞球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没有认识爱，茜宁一定没机会接触撞球，所以他有这项兴趣证明了他确实是爱。除此之外，这项兴趣也很符合她想讨人喜欢的心态，因为运动和时尚或音乐不一样，运动竞赛是有规则的，她在学到一定的程度之前都得听他的教导。茜宁认为，受人请托而教导人，可以借着把自己的一部分灌输到别人心中而获取简单的满足感，她相信自己向爱学打撞球一定能讨他的欢心。
所以走进撞球间时，她发现没打过撞球的高中女生兴奋的态度并没有让爱展露出任何优越感，不由得大受震撼。爱和她至今认识的成年人都不一样。
爱很特别，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茜宁或许到现在都觉得这件事像作梦一样难以置信。
她从台上并排的撞球杆之中拿起一支。杆子比她想像得更长，也更重。
「一开始要怎么做？把中间那堆球打散？」
「我了解你急着学会，不过一开始得先练习怎么让球直线前进。」
「我大概知道动作。」
茜宁拿起白球，放在近处，模仿着以前看过的撞球姿势拿起杆子，往前一推，但前端滑了一下，白球歪斜地往左方滚去。
「奇怪？」
「我先教你基本的姿势。」
爱拿起另一支撞球杆，站在她旁边。
「手指要这样放。」
他美丽的指甲靠在绿色的台布上，让茜宁想到绽放在草地上的花朵。她只能陶醉一下子，随即刻意发出听起来不怎么刻意的惊呼。
「啊！那个难道是……」
茜宁像是在报告此时的发现，她终于可以把今天第一眼看到爱就一直藏在心中的感动表现在脸上了。
爱很大方地摇晃着左手。
「买都买了，就用用看了。」
他把拇指握在四指之中，接着放开，重复了两次，如同灯光一闪一灭。
被这个动作突显的五只手指的指甲都擦了鲜红的指甲油。
茜宁不用问也知道，那就是前阵子第一次去参观爱工作的地方之前，她为平时不擦鲜艳指甲油的爱推荐的那一款。
因为茜宁不希望别人发现她一直很仔细地观察别人，所以今天见到爱以后，她一直努力不让视线停留在他的指甲上。其实她看得出来，他今天穿了红色毛衣多半是用来搭配红色指甲油的，但是她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在心中为他和《少女进行曲》的爱一样体贴的性格而感动。
「我是很开心啦，早知道我也该擦指甲油的。」
「对耶，你没有擦。」
「因为今天要来打撞球，我担心擦了会被刮掉。平时我都会擦的喔。你只擦左手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不是，是因为明天上班之前就得卸掉，有点可惜。此外，Freddie和Brian※也都只擦左手。」
注8：英国摇滚乐团Queen的主唱Freddie Mercury和吉他手Brian May。
「喔……」
茜宁用不懂装懂的语气附和道。爱露出苦笑，说着「然后啊」，再次把左手贴在撞球台上，这次食指比刚才抬高了一点。
「撞球杆要靠在这里。对了，虽然现在你旁边没有人，但还是要注意一下后方。」
茜宁先回头看一眼，左手摆出和爱一样的姿势，撞球杆靠在食指之下。这个动作比她想得更不好做。
她一边听着爱的教导，一边调整动作，再把好不容易准备好姿势的左手贴在撞球台上。
「中指到小指要尽量张开，保持稳定，然后瞄准，撞击。」
爱上身前倾，把白球朝着角落的洞口撞了出去，茜宁看到白球笔直进洞，喊了一声「哇！好厉害！」，其实她更在意他的指尖被绿色衬托出来的鲜红指甲油。爱擦的是左手而非右手，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一幕的美感，而不光是因为左手比较容易擦。
爱从落球袋里掏出白球，丢到茜宁面前，于是她也学着他的动作，把球撞出去，这次她准确地撞到了球，但滚出去的方向完全脱离了她的预测。
「拇指和食指的圈圈要固定不动，这样才会稳。」
「这样吗？」
茜宁再次把左手按在台上，但她自己也看得出来杆子的前端摇晃不定。这不是为了让爱继续教她而故意演的，而是因为初学者的笨拙。
看到初学者的这种表现，爱对朋友接下来所表现的行动并不算特别。
「应该是这样……」
看到爱伸出手来，茜宁立刻做出反应，这是因为她随时随地都在注意他的动作。爱是要调整她的姿势，她却立刻躲开。茜宁知道自己的反应不太礼貌，所以用缩回去的手摸摸杆子，露出假装没事的笑容，又迅速地眨眼几下，以表达心中的惊讶。爱似乎没理解状况，表情有些困惑，接着露出吃惊的表情。是露出，不是装出。然后他不好意思地说：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看到自己期待的反应，茜宁才放下心中大石。
好险。现在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我不会碰到你的。你看，应该是这样。」
茜宁希望不开口解释会让爱误以为她很专心，所以只是默默地学着爱的动作，战战兢兢地重新摆好姿势。她再次撞击，这次白球直直地滚出去。
「对对对，就是这样。」
「喔！谢谢你！」
茜宁很有自信，在所有伪装的表情之中，她最擅长的就是在男性面前装出害羞的表情。
她在爱的指示下持续地练习，一边想着自己或许就是把心思都放在那种无聊的地方，所以才做不好撞球姿势吧。
爱指定一个洞，茜宁打了好几次，白球老是打不进去，就算偶尔进洞，她也没有成功的感觉。比起成功进洞的次数，她更在意自己对于成功或失败感觉不出多大的差别，这令她觉得自己和撞球的契合度很低。其实她打保龄球时也有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爱先生也一起玩嘛。」
茜宁的提议之中明显透露出厌倦，爱却没有不高兴，依然继续陪她练习。他的性格果真是过度热心。
接下来的练习要先把各种颜色的球分散在球台上。在准备的过程中，茜宁依照以前看过的印象，试着挑战开球。
她收敛心神，击出一球，正巧命中目标，但是力道不够，那堆球只是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稍微滚开一点就停住了。
「好难啊。」
茜宁垂头丧气地把位置让给爱。爱大可帅气地亲身示范一次给她看，但他却先说明：
「脚的位置也要注意，姿势才会稳定，就像这样。击球的时候我不是想着把球撞出去，而是推出去。」
然后他才举起撞球杆，击出有力的一球，把中间那堆彩色的球撞得四散。不知道是基于怎样的机缘巧合，一颗颗的球各自滚开，其中一颗直接落入洞里。茜宁心想这大概有些类似意外碰上的交通事故吧。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爱先生是在哪里学的啊？学校社团吗？」
「我高中的时候有个很要好的学长家里很有钱，他家里有撞球台。」
「好厉害！」
「我常常去他家打撞球，后来我们开始赌果汁，我不想输，所以越来越会打了。」
「你说自己是不做坏事的社会人士，以前却是个会做坏事的高中生呢。」
「我都说了赌的是果汁。」
「赌果汁还是赌博啊。」
「我成年以后可是连小钢珠都不打喔。好了，糸林茜宁，轮到你了。现在先不用在意球上的数字，挑个容易打的就行了。」
「好啦～」
茜宁意兴阑珊地回答，又继续练习，很可惜她没能发掘出撞球的才能，但是和热心教导的爱共度的时光还是非常美好。不过爱想必已经看出她不适合打撞球了。
「你应该累了吧？」
听到爱的关心，茜宁先衡量心中想的话会不会被解读成负面的意义，然后才回答：
「嗯，不过和爱先生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她的心思本来很纯净，可是话才说到一半，想讨他喜欢的心态却让她的纯粹变得混浊了。
爱开心地露齿而笑，这令她加倍地羞愧到想死。
「我听了也很开心啦，不过你若常常说这种话，会被当成花言巧语喔。」
「花言巧语？我心里想的又不是坏事，直接说出来有什么不好的？」
她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你长得很好看，我有时会觉得你好像跟我同龄。」
「好、好看？才不咧！没这回事啦！我男友也说他喜欢我的内在胜过外表。」
每次听到这种话，她都会咬自己的舌头。被人称赞长得漂亮，她一点都不高兴，好看的五官和恰当的位置只是从父母那里遗传来的，化妆技巧和身材保养也只是因为她想讨别人喜欢而学来的。
「我竟然被高中女生放闪光了。你只是因为害羞而客套吧，不然说这种话可是会被揍的。」
「哪有那么夸张。你现在的女友会赞美你的外表吗？」
「别套我的话，我在讯息里早就说过我没有女友了。啊啊，我开始想念喜欢的味道了，我出去一下，你也趁这个时间休息吧。」
茜宁睁大眼睛，爱从口袋里拿出压扁的烟盒给她看。茜宁默默地向他挥手，露出了会让对方在独自一人时想起来的表情。
爱在离开之前，很体贴地先告诉她哪里有椅子，哪里有自动贩卖机。不管再怎么假装，喉咙还是会渴，所以她决定去买饮料来喝。
茜宁看着爱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直到看不见他以后，她依然望着那个方向，看见有个打扮花俏的男人也朝着相同方向走去。茜宁心想抽菸的人还真多，不经意地把视线移向那人本来所在的地方，看见一群像是大学生的人笑着望向那打扮花俏的男人。
茜宁和其中一人对上目光，察觉到了什么。
察觉到之后，她拿着包包走向角落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小罐茶。她这次事先咬了舌头。
她已经猜到接下来的状况了。
宇川逢
距离空无一人的吸菸室还有四步时，逢已经把打火机和香菸拿在手中，一进去立刻把烟叼在嘴上，并且在关门的瞬间点燃，一口烟灌进肺中。不知这是他此生抽的第几根菸了，今天香菸依然帮助他保持了平衡。
第一口让他感到解了喉中的干渴，第二口的香气缭绕在他的舌上。抽到第二口烟，他才开始回想上一根菸到此刻之间的事。
教导别人比亲自去做更困难。
他对着吸菸室的墙壁沉思，思索着茜宁和撞球的契合度很差，以及她开始对撞球感到厌腻的情况。
逢并没有用负面角度去解读这些事。他自己也有擅长的事和不擅长的事，不需要拿来互相比较，再说茜宁或许本来就只是随口提议，所以他很单纯地接受了她已经开始厌腻的事实。
如果茜宁真心这样想，那也没什么。如果她即使不擅长还是想要进步，他会继续陪她练习，如果她打算放弃也无所谓，他不会勉强她的。逢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尽可能地展现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他要把决定权交给茜宁的心。
他在菸灰缸上抖了抖香菸，随即想起了茜宁见到他的偶像后藤树里亚的事。
菸灰随着他的笑而飘落。
茜宁应该是最近才对Impatiens产生兴趣，也是最近才第一次看了她们的演唱会，但她遇见日常生活中的Impatiens成员却敢上前攀谈。
此外，她还会因为逢很像她喜欢的小说人物而跑来找他说话，甚至为了送他礼物跑去找他的同事打听，看得出来她不怕生的程度高到夸张。
由此可见，她无论是对人或是对兴趣都会勇于挑战。
这些就是逢目前对于糸林茜宁这个人的感想。
她的个性热情积极又有行动力，而且五官端正，世故得恰到好处，有时却很粗心大意，是个会为人着想的善良高中女生，她在同性或异性之间一定都很受欢迎。
不只这样，男性要摸她的手，她还会端庄地退避，人格简直完美得过分，不过这并不是逢需要强烈质疑的事。
逢的诸多朋友之中，有些人死都不让别人碰自己的东西，也有些人尽可能地不跟别人发生肢体接触。要和别人保持多远的距离感，本来就是因人而异。
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香菸在菸草部分烧完四分之一时，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茜宁先前跑去找过的藤野传讯息给他，请他几天后帮忙代班。
『抱歉，我那天有事。』
『又是其他女人吗！』
『才没有。』
他正和同事用讯息斗嘴时，自动门打开了。进来的人都是为了抽菸，逢礼貌地往角落移动一步。
旁边传来百圆打火机的声音，以及男人叹息似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视野比先前更差的房间里响起声音。
「常来吗？」
逢第一次抬头看那个人。吸菸室里只有两个人，他必须判断那人是在讲电话，还是在对他说话，如果那人是在对他说话，他还得判断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所谓的目的，要嘛是闲聊，要嘛是因为误会而搭讪。
也有可能是了解状况才来搭讪的，不过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小姐的撞球打得很好，一定是常常来吧。」
有三种可能的状况，这次来的应该是最常见的那一种。在这种时候，只要快点让对方明白就行了。
「也还好。」
那个年轻男人听见他的声音，露出夸张的讶异神情。
「小姐的声音很帅呢！和我想得完全不一样！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浑厚吗？」
偶尔会有些男人一直坚持误会下去，或许是满心只想着要赞美对方吧。逢早就学会如何应付这种人了。
「我不是小姐。」
「咦？难道你跟刚才那个女孩是母女？如果是这样，那你也太年轻了吧！」
或许这人不是直觉太差，而是自尊心太强。
他不愿承认自己想搭讪的人其实不是女人，也不想听对方解释，所以就算已经发现真相，他还是会照自己希望的方向解释。逢也知道，不管是搭讪或是其他情况，这样的人在这个世上多的是。
逢也可以不解释，让对方继续误会他和茜宁是母女，但他就连对素昧平生的人也不愿意说谎。
「不是，我是男的。」
「……啊？」
他这句话的语气，虚张声势和威吓的意味多过疑惑。接着他毫不客气地直直盯着逢的胸部，随即又往下移。今天逢穿的是宽松的毛衣和长裙，所以看不出明显的性征。
逢抬头朝着天花板吐出白烟，彷佛要让那个不知所措的男人看见他的咽喉。
「如果你不是来搭讪的就无所谓。」
出自善意，逢还是给对方留了一条后路。这种时候，对方若是懂分寸，即使被逢的男人身份吓到，还是能说几句话来消除尴尬，像是「咦？你就是所谓的男大姊吗？我第一次遇到，真的看不出来呢」，比较低俗的家伙可能会说「这种外表竟然是个带把的？」，不管怎么样，反正事情到此就能结束了，逢也可以马上把这些事抛在脑后。
不过逢看得出来，这一次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刚才他说出自己的性别时，对方的眼神已经稍微透露出他们之间不会发生那么成熟的对话。
男人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羞耻，硬是挤出了嘲弄的表情，把还没抽完的香菸按在菸灰缸里。
「真让人恶心。」
「……」
逢认为自己的性格非常易怒。
他不喜欢欺骗自己，所以生气的时候不会假装没事，也不会放大情绪，而是会让愤怒以真实的模样存在自己的心中。不过，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会令他暴跳如雷。
他的愤怒有程度之分，他的情绪也会随着年龄成长。
以前他也曾经难以原谅别人污辱他因兴趣而打扮的外表。如果是在他刚学会打撞球的那个年龄，他早就把对方叫出去打架了。
不过他在成长过程中渐渐累积了人生经验，如今他只觉得满不在乎地羞辱别人无伤大雅兴趣嗜好的人很逊，他没必要浪费心力去改变那些人的想法。
「我经常被人搭讪，你不用太在意。」
这只是为了让对方更没面子而出言讽刺。逢不知道自己的讽刺是否对那人造成打击，因为那人快步离开时他根本没有抬头看一眼。
逢不是假装，也没有隐藏，而是真的懒得理那种人，所以一直看着手机。
如果别人看见逢这么稳重的应对方式，绝对不会相信他的性格其实很冲动。或许茜宁对他也没有这种印象。
不过，跟逢熟识的人都知道他是会为了一句话而变脸的性情中人，也都看过他气到怒发冲冠的场面。
这次因为是他自己的事，他才睁只眼闭只眼。就只是这样罢了。
如果是亲戚的小孩遭到霸凌，朋友受到仇恨言论的攻击，支持的偶像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谩骂，逢绝对会直接说出心底所想的话。
我要宰了你。
我会让你见血。
当然，他不会真的付诸行动，所以他现在才能在这里抽菸。
因为这个世界有社会道德规范及法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大家都不希望他这样做，如果他做了冲动的傻事，家人和朋友都会为他伤心。正是因为如此，如果别人伤害了他的家人朋友，他有时甚至会愤怒到睡不着。他也想过，或许自己有朝一日能解决这个两难的问题，但几分钟后就放弃了。
反正下次遇到他还是会生气，既然如此，继续烦恼也没有用。
只要世界上还有别人，他就很难避免为了自己重视的人而发怒。逢已经大致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有朋友说过，很羡慕逢能活得如此至情至性。他和那位朋友已经多年未见，那位朋友每次看见他发脾气就会说：
「我也很想把伤害我重要的人的那些家伙抓来揍一顿。」
应该还没揍过任何人的那个朋友现在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朋友说过的话飘浮在白烟里，逢把香菸扔进菸灰缸。
看刚才那个男人的态度，他一定不想再跟逢有任何瓜葛，说不定已经离开这个楼层了。如果他是跟朋友一起来的，或许会跟朋友说笑打闹来获取安慰，反正逢没必要再理他了。
不过逢不希望自己遇上的麻烦让身边朋友感到不舒服，若是茜宁在意，他就会离开撞球间。
逢极力奉行的人生观是只处理眼前的事，他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开了吸菸室的自动门。
没想到，当他正要走回撞球台罗列的店面时，还没看见茜宁，却先听见她的声音。
「请你们别这样！」
那不是撕裂空气的喊叫，所以逢才会转头看。
如果是失去原本个性的尖叫声，他只会觉得某处有人在吵架，看都不会看一眼。
在这座城市里，有时正常的音量也能听得很清楚。
「嗯？」
逢四处张望，发现茜宁不在他们先前用的撞球台旁，也不在自动贩卖机或沙发旁边，却在角落的撞球台边和一群青年对峙。
她面对的四个人之中，也包括刚才搭讪过逢的那个男人。
依照这幅景象，加上茜宁刚才的发言，以及逢活到这个年纪的经验，他大概猜得出来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对茜宁有些失礼，但他还是笑了。
为了快点把自己忍俊不住的原因告诉茜宁，他朝着那些人走过去。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觉得有责任处理这个情况，但他更想分享这件有趣的事。
「我说啊……」
逢的语气比自己想像得更不屑，所有人同时朝他看过来。
在吸菸室搭讪过逢的男人是第一个会意过来的，露出一脸不爽的表情，其他三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茜宁因为逢出现而显得安心，但她很快就收起了这个神情。
所有人的反应都如同逢的预料，他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你们未免太老套了吧。」
他直接说出心中所想，但五个人都没有反应，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些男人不懂也就算了，但他很想告诉被这些无聊家伙缠上的朋友，这件事从旁人的角度看起来有多好笑。
「你们是串通好的吧？叫一个人拖住看起来像长辈的我，其他人趁机去搭讪真正的目标。你们以为这种狡猾又俗滥的计画会管用吗？是说有一种情况还满常见的，本以为是个乖乖女，去搭讪之后却被对方骂走。一想到那种常见的情节，我就觉得好笑。」
逢笑容满面地望向茜宁，但她没有笑。难道是因为对方人数太多，她不敢随便嘲笑对方吗？逢又补了一句：
「不过像我这样乍看像女人事实上却是男人，可不是常见的情节。」
「不是啦。」
听到逢的玩笑话，茜宁给出了否定的反应，然后她抿紧嘴唇瞪着那些男人，似乎不准备继续解释。
逢感到不解，和她一样望向那些人。如果他对目前的场面理解错误，从他们的脸上或许找得到答案。
这四个人在逢看来像是在居酒屋打工的同事，或是在大学社团里认识的朋友，他在吸菸室遇到的男人这次直接用咂舌表现了不爽。
「你少胡扯，是那个女人自己跑来找我们麻烦的。」
「咦？是你啊？」
逢伸出手掌挡在茜宁面前。在制止纠纷时，最重要的就是阻止双方再次向前一步，这是他在工作场所应付醉汉时学到的。
「怎么回事？」
逢看着茜宁的眼睛。她张开嘴巴，随即又闭起来，转开目光。看她的反应，逢就知道那些男人没有说谎。他又看看那些男人，其中三人答不上来，只有在吸菸室遇到的男人又咂舌一次，或许他是四人之中的老大，又或者是在表示「你自己闹的事，你自己负责收尾」。
「我们只不过是在笑女装大佬很恶心罢了。」
他应该不是真的觉得好笑，却又挤出笑容。
「喔……」
逢这次真的了解状况了。
他看看茜宁，她的怒火又重新被点燃，彷佛随时都会扑向那群男人。她的眼眶都湿润了，平时一定很少跟人吵架。
看到她的模样，逢想好了对应的方法。
「原来如此，那事情就到此结束吧。我们要走了，你们爱怎么说都随你们高兴。」
「喂，明明是你们先来找碴的，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先前一直没说话的其中一人看见逢打算走人，似乎觉得抓到了对方的破绽，继续纠缠不休。
逢不禁感到厌烦。
就是有这种人，一旦以为自己占了优势，就会突然变得很多话。
「继续吵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只会让所有人败兴而归。还是说，你们这些大人真的想跟一个高中生继续斗下去？」
逢知道他们把利害关系看得比骨气或面子更重要，那人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多半只是觉得若是轻易原谅对方，自己好像吃亏了，为了多少得到补偿，所以打算叫茜宁向他们道歉或是干么的。
在逢看来，对方的敌意并不强烈。
「既然是她来找你们麻烦的，那我向你们道歉。抱歉哪。对了，你和我抽的是同个牌子的烟，我这里还剩两三根，送你吧。」
逢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丢给在吸菸室遇到的男人，然后带着依然满脸不甘心的茜宁去结帐，进了电梯。
不出逢所料，那些男人没有跟出来。最重要的理由或许是茜宁的高中生身份吧，逢这么想着，但几秒之后就抛下这件事。
盒里的香菸可能只剩下一根。
逢也懒得继续想这件事，向茜宁问道「我想喝咖啡，去咖啡厅坐坐吧？」。
等茜宁消极地点头后，逢就带她去了熟悉的咖啡厅。
走进店里，爬上二楼，逢点了咖啡，茜宁指着菜单上的红茶。两杯饮料很快就送上桌。
「这里的南瓜布丁很好吃，不过我刚才看到已经卖完了。」
「明明是我赢了。」
在伯爵茶送来之前都没开过口的茜宁像是没听见逢的介绍，如此说道。
「啊？」
「我是说刚才那些人。」
「喔喔，我都已经忘光了。」
茜宁大概是为他打抱不平吧。
「那种事哪有分什么输赢？硬要说的话，或许是让对方更不舒服的一方就算赢家，不过做这种事只是白费力气。」
「我才不是为了让他们不舒服，而是要他们收回那些话。」
「你是指他们说我的坏话？我又不在乎，你也没必要一直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我不能原谅他们！」
茜宁提高了音量，然后说了声「对不起」。
「可是我真的不能原谅。」
或许是先前的激动情绪再次涌现，茜宁的眼睛又变得湿润。
逢看到她的眼泪，并没有觉得不耐烦。
但是发现她如此不甘心，本来已经放下那些事的逢改变了想法。
「的确，你跟他们吵架或许会赢。」
逢不是在哄她，而是从她情绪强烈的程度如此判断，所以照实说出来。
「就是啊！」
「可是你若吵赢了，事情可能会变得更麻烦，搞不好我会当场跟他们四个人打起来，或是出去之后才动手。这是无所谓啦，我的胜算铁定比你想像得更大。可是我揍他们又没有好处，我也不想让高中女生遭到危险，所以才想尽快解决。」
「因为高中女生会有危险，就算看到无法原谅的事也不能生气吗？」
茜宁直视着他，反唇相讥。
「这个，也不是啦……」
「因为高中女生会有危险，所以看到朋友被人嘲笑也只能装傻吗？」
「不是这样的。」
为了把现在的心情转换为言语，逢含了一口咖啡。他一边喝，一边整理心中的想法。
茜宁没有等他先开口。
「因为打不过别人，所以看到讨厌的事也只能漠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头痛。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茜宁的打抱不平对逢来说只是多管闲事。
喜欢女装和化妆的逢比茜宁想像得更容易被人以好奇的眼光注视，听到别人不客气的评论也是家常便饭。
逢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心态，他觉得一直跟这些无聊家伙纠缠下去实在没有意义，也学到了要怎么排解至今还盘旋在心中的轻微怒气。
所以最近才和他结识的高中女生突然跳出来帮他打抱不平，根本没有多大用处。
茜宁为他发脾气，没有任何人能得到好处。
可是……
「不是这样的。」
逢抵抗不了别人展露的真心。
他天生就是易受感动的人。
即使他不需要朋友挺身保护他的心意，即使朋友的行动再怎么无益，他还是觉得很高兴。
他没办法客观地面对这种心情。
「糸林茜宁，你想生气的时候大可生气，但生气若是化为行动，让你遇到不好的事，你的家人和朋友都会难过，我也会难过的。」
逢以前发脾气的时候，他珍视的家人和朋友对他说过这些话，如今他也一样对茜宁说出来。
此外，逢还加上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我很感谢你。」
茜宁生气是因为想保护朋友尊严的正当理由，逢想告诉茜宁，至少她的气概和勇气看在他的眼中并没有错，所以他也依照真心说了出来。
看到茜宁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传达到了她的心中。
逢经常感受到和茜宁相似的愤怒，所以他当然了解。
茜宁的气愤多少有些自以为是、自我中心的成分。
逢也一样，所以他很清楚这一点。因为重要的人受到侮辱而愤怒的心情绝对不是假的，可是就算知道别人不希望自己发脾气，就算被劝告说发怒可能引来麻烦，可能让家人朋友伤心，他的心中还是会残留着难消的怒气。
这怒气不是来自旁人，而是来自看到朋友受辱的自己。
虽然逢知道这种情绪包含了自我中心的成分，他还是不想否定忠于真心找人吵架的茜宁。
茜宁沉默片刻，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像是想要掩饰她因得到他的谅解而松了口气，又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端起红茶喝了一口。
「老实说，我当时很害怕。」
看到茜宁总算收起剑拔弩张的态度，逢也松了一口气。
「我想也是。」
习惯吵架的人在凶别人的时候才不会像她那样眼角含泪。
她平时若是听到一两句难听的话，多半会假装没听见，或是另找方法来排解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茜宁应该拥有这点程度的世故。
这次她没有忍住，一定有她的理由。
或许是对方说话真的太难听，又或许她早就料准了会有人去保护她，譬如警卫，或是逢。
逢心想，一定有个特别的理由。
「因为我是和你一起来的，所以我觉得一定要鼓起勇气。」
逢的猜想并没有错，茜宁确实有自己的理由。
但是她挺身对抗那些人的理由和他想得不一样。
「因为……」
茜宁露出理直气壮的表情。
「《少女进行曲》的主角听到朋友受到别人侮辱而生气的时候，也没有畏惧暴力，而是勇敢地挺身对抗。」
逢直率地表达了感想。
「真的假的！」
无论是开心、生气、感激或歉意，逢总是尽其所能地表达出最直接的感受，他会刻意朝这个方向努力，他也喜欢率性而活的自己。更重要的是，他本来就是个藏不住心情的人，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他完全不会想到要客套地装出怎样的表情，任由情绪表达在言行上。
就像有些人很喜欢自己的长相或声音，他这种直来直往的性格和他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刚好是相符的，所以他也分不清自己的直率究竟是来自天性，还是来自他的选择。
他现在的惊讶表情，也只是单纯地传达着面前的高中女生在他眼中是什么类型的人。
「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在对茜宁说话，而是他心中的感叹，所以缺乏脉络，茜宁一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逢体内的交感神经大大地活跃起来，他的眼睛睁得比平时更大，吸进去的空气彷佛带走了喉咙中的水分，于是他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
如同表情所显示，逢非常惊讶。
他发现自己误解了糸林茜宁这个人。
他本来以为她只是觉得好玩。
就像朋友之间故意做出类似情侣般的互动，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为了好玩的角色扮演游戏。茜宁提过的那本小说里的人物很像她自己和逢，所以她非常高兴认识逢，想和逢一起尝试书中描写的情节，在逢看来，这大概就像借由音乐而认识的朋友佩戴相同的乐团周边商品。
但是茜宁投入的程度远超过他的想像，《少女进行曲》这本书对她的影响力大到足以让她为了正义而涉险。
逢的惊讶表情和感叹就是出自这个原因。
「糸林茜宁，你真是吓到我了。」
「呃，怎么了？」
「我有朋友会因为别人的影响而行动，或是因为受到乐团的影响而改变对事物的看法，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把一首歌或一本小说当成人生准则的人。」
逢很直接地说出感想，茜宁不好意思地扭头。
「还不到人生准则那么夸张啦，我本来就希望自己能像《少女进行曲》的主角那样为了朋友而奋战，只是遇见了你刚好给了我更大的动力。」
「是吗……但我又不是那个家伙。」
话说出口，逢才意识到自己太不体贴了。
他明明可以顾虑对方的心情，说些附和的话，结果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就算会让对方失望，他也想坚持当自己，所以才显得如此笨拙。
茜宁露出腼腆的笑容，像是努力压下心中正要苏醒的失望。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不过，我觉得这样很幸福。」
逢觉得心口不一的称赞等于是在污辱对方，所以他在这种时候绝不会光拣好听的话来讨好对方。
「人也好，东西也好，小说也好，我觉得能遇到让自己想要效法的人事物，是非常幸福的。」
听到这番话，茜宁腼腆的笑容消失了，她露出认真的表情，用力点头，不过还有一抹喜色残留在她的嘴角。
「那本书是我的支柱。虽然我和主角一样苦恼，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改变。如果你哪天也去读读看，我会很开心的。」
「你就耐心地等下去吧，糸林茜宁。可能要等到你的撞球技术追上我的那一天。」
「那也太久了吧！」
逢含蓄地笑了。他把茜宁和《少女进行曲》的关联加入了在吸菸室里想到的她的特征。
接着，他既不排除也不否定刚才他的心受到动摇的瞬间冒出的嫩芽，而是将其握在手中。
那支嫩芽现在只是一种可能性，但它确实存在。
如果他将来因此深深伤害了茜宁，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但逢还是顺着本心，容许自己握住这支没人希望成长的嫩芽。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虽然逢说要等到茜宁的撞球技术追上他，但茜宁已经不想再玩了，虽然撞球很有趣，但实在不适合她。逢和已经不生气的茜宁畅谈着这些话题。
两人在闲聊时慢慢地喝着各自的饮料，茜宁正在享受这段迟早会结束的时光，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啊！」
随即又为自己的疏忽露出后悔的表情。
逢沿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看到一位少年缩头缩脑地走到角落的座位。
「那是你学校的人吗？」
被他这么一问，茜宁神情不悦地点头，一脸不情愿地解释说：
「那是我的同班同学，跟我住得很近，算是儿时玩伴吧，不过感情没有多好。」
「喔。」
逢明白了。光看他们的态度就知道这两人地位不平等，感觉有点可怜，反正他们的关系到了成年以后自然就会化解，再不然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所以逢不打算插手别人的事。
不过调侃几句应该没关系吧。
「他来咖啡厅休息一下，竟然遇上了凶悍的儿时玩伴，真不幸。」
「我哪有？任何人跟他相比都很凶悍啦，是那家伙太软弱了。他要是再这样下去，出了社会以后一定无法生存。」
逢知道茜宁尖酸的语气背后隐藏着对朋友的担忧。等到那位少年理解了茜宁别扭的温柔之后，他们的关系一定会大大改善的。
虽然逢心里这样想，但他还是不打算干涉朋友的人际关系，也不想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远方座位上滑着手机的少年。
比起那个人，逢对面前朋友的人际关系更有兴趣。
「你平时都跟朋友玩些什么？」
「跟那家伙？我才不跟他玩咧。」
看到茜宁气鼓鼓的可爱模样，逢忍不住笑了。他没有从小认识的朋友，所以不知道茜宁这种态度算不算正常。
「不是啦，我是说跟你要好的女生，或是男友。」
「你是说他们啊！喔，很普通啊，像是唱KTV啦，去逛街购物啦，或是拍大头贴。啊，晚点我也想跟你去拍！」
「可以啊，不过我不太熟悉现在的机台，我上次跟朋友拍大头贴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就交给我这个行家吧。顺便问一下，你有带着以前拍的吗？我想看。」
「我没有档案，贴纸应该放在家里，也有可能被我室友丢掉了。」
「你是不会回忆过往的那种人？」
「对啊，反正交给别人保管就行了。」
「没想到你这么随兴。」
「就是啊。不过朋友若是叫我收好，我就会收好。」
「那你要收好跟我拍的大头贴喔！」
那么喝完饮料就去拍大头贴吧。基于这个共识，逢喝饮料的速度稍微加快了一点。
就在茜宁去洗手间时，事情发生了。
逢会发现情况不对，一方面是基于巧合，一方面是基于他的工作。
因为他每天上班时都要注意有没有人做出违规行为，所以很熟悉那种人的动作和态度会有什么特征。
茜宁的背影消失之后，逢不经意地想起刚刚的少年，所以朝他看去。会在这个时机看他纯粹是基于巧合。
他一发现就立刻站起来，朝少年走去，说了一句话，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逢依照自己的道德准则行动之后，若无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逛起Twitter，看见Impatiens为了纪念《少女进行曲》电影票房热卖将在电影院举行见面会和迷你演唱会的消息。他打开行事历，确认那天是否能休假。
等茜宁回来以后，逢去吸菸区抽了一根菸。
他再回来时，少年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