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喀拉——
门铃响了,梓打开了潘多拉的门。那是最开始千绘邀请梓去往的咖啡店。
「果然在这里呢。」
「……诶——啊。」
千绘独自坐在和那天一样的位置上。
被进店的梓搭话后,千绘抬起了垂着的头。但是在看到是梓之后,再次难受地埋着脸。
看起来非常沮丧。第一次见到她这样。
梓坐到了千绘的对面。
桌上放了个冒着热气的杯子,散发着甜美的香味。是奶昔。千绘两手抱着杯子自言自语道。
「其实我喜欢甜的,一直在耍帅。之前也是这样,故意光点黑咖啡来喝。」
「是这样吗?」
实在是不会连这种细节都记得。但是梓这样回答后,千绘惨淡的脸变得更加沉重,她叹了口气。
「是啊。一般来说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吧。一直都是这样,光顾着说话方式,道具这些怎样都好的细枝末节,却看漏了最重要的事情。」
她沉下肩膀沉重地叹着气,看起来陷入了自我厌恶中。梓有些意外,一下子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
「我对不起佑子同学。」
千绘喃喃道。
「不该那样穷追不舍的……明明知道她不是那种在大家面前暴露罪行后,还会洗心革面的类型。」
「千绘……」
「在漫长调查后得到了细胞网络的情报……看出了事件的走向……然后就沉迷于证明它了。那样不是就看不见大局了吗。要比警察调查得更快,要比谁都更早察觉,净想着这些了。最后完全擅自兴奋起来……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害臊得不得了。」
千绘再次缩了缩身子。梓努力寻找着安慰的话。
周六的下午。事件后过了两天。
突然倒下的佑子被送往医院。在两天内叫了三次救护车,电视和杂志都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藏摄像机,大肆报导了此事。其中,讲述了佑子和美加,还有麻里奈的事。虽然没有说名字,但葛根东的学生都知道是谁吧。
另一方面,毒品组织的检举工作陷入了窘境。遗憾的是,千绘得到的情报几乎就是全部了。
「昨天傍晚,麻里奈同学恢复意识了。」
「我知道。明天去看望她吧。」
这次事件涉及到的三人,全员都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美加和佑子没有恢复的征兆,终于醒来的麻里奈丧失了记忆。她忘记了卡普塞尔有关的事。
至今为止由于卡普塞尔倒下的被害者中,常有恢复后失去卡普塞尔相关记忆的情况出现。千绘着眼于后催眠的一个原因正是在此。施加暗示,自由地操纵他人的意识,需要高度专门的知识和技术吧。但是,单纯地封锁记忆的话,或许可能只需要根据一些经验就能做到。警察也无法无视千绘的假说。只是信息量压倒性地不足。终究无法跨越臆测的范围。
实在是余味糟糕的事件。
在了解事件的学生当中,也有迄今为止嘲笑千绘的人一转态度夸赞她「很厉害嘛」。老师们不彻底的封口反而让传闻被添油加醋了一番。特别是在低年级女生中,俨然成为了话题中的英雄。
如果是以前的千绘,这个结果一定能满足她的自尊心吧。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个评价反而让她无地自容。
「和佑子同学说得一样呢。自以为是地装成一副侦探的样子,肆意暴露出同班同学的罪行,把她们的人生搅和得乱七八糟。…实在是没用的家伙。」
千绘自虐地说,扭曲了嘴角。面对这样的千绘,梓只是默默听着。
千绘所说的评价,或许更适合形容梓吧。但是梓产生了坚实的成就感,认为这样也无妨。因为救下了景——
「不做侦探了吗?」
「……诶?」
「已经再也不敢玩侦探游戏了吗?要彻底洗手不干吗?」
与体贴的表情正相反,梓用挑衅的语气质问道。千绘抬起头看着梓。
盯着梓的双眼润湿了,她紧紧咬住了嘴唇。
然后,蕴含坚定意志的光芒缓缓地点亮了她的眼睛,将后悔与迷茫全部压下。看到她的反应,梓再确认了一遍。
「这回犯错了对吧?那要洗手不干吗?」
「不。」
说出口的瞬间,最后的忧愁也从千绘脸上消失。
「不,不对。我是失败了。但是,我不认为自己面对事件的意志是错误的。所以我不会停下。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追求的东西,到现在也不可能放弃。」
她愉快地答道。面对千绘一心一意的回答,梓笑容满面。然后从包里取出了一张纸放到桌上。
「太好了,不用扔掉它了。」
印有『入部申请书』几个大字的纸张上,写着梓的名字与班级。然后用圆珠笔写着『实践搜查研究会』。
千绘的眼睛和嘴巴都变得溜圆,最后鼻孔也变圆了。
「梓同学——」
「因为,细胞网络目前还健在。我肯定多少能起到点作用吧。」
千绘的脸明显放晴了。她的嘴里扭扭捏捏地说着什么,然后不断冒出了「啊」「诶」之类的嘀咕,最后轻轻咳了一声沉默下来。
过了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后,千绘害羞地放松了脸颊。
「通过了。」
「好。」
梓夸张地点着头,千绘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带着梓也摇晃着肩膀。
两人间飘荡着安稳、模糊又甜美的热气。
「首先要干什么好呢?」
梓问道,千绘马上回答「做看板」。
「看板!『实践搜查委员会』的吗?」
梓一边笑着一边问道。千绘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否定着。
「高八十公分宽五十公分的看板喔。写着『无关人员禁止进入』。」
梓的脸唰地变红了。
「为、为什么……」
「那间小屋,旁边不是有间很大的公寓嘛?那里遭到了内裤小偷的毒手。被熟人拜托之后,我那天一直在三楼的阳台埋伏着。虽然是不好对付的惯犯,但现在有些感谢他了。多亏于此见识到了你格斗技的技术,然后产生兴趣调查之后,你和物部君的关系也就明了了。」
梓的脸变得更红了。这样啊。那之后自己与景再会了。也就是说被从头看到尾了吧。
「能顺利真是太好了呢。」
千绘说着意味深长的台词,满足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梓。她喝干了奶昔朝柜台叫道。
「再来一杯黑咖啡!」
2
细胞网络目前还健在——那也和小景有关。
在那一幕后,我和小景的关系没有明显的变化。小景还是老样子和谁都不说话,我的交友关系产生了变化后,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日常中。
只有一点。
就像小景对我来说是特别的那样,我对他来说,至少和其他人相比,有着不同的意义。我从心底里如此确信。
真是天真啊。
确实,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断绝。但是,那种关系并不是此时擅自认为的那样确实的东西。而是更加脆弱纤细,如同细雪一般的关系。
◆◆◆◆ ◆
「啊,好冰。」
脸颊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到空中下起了雪。
厚重的灰云漂浮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感觉用一根长棍就能碰触到。
「呜。好冷。」
医院的停车场空空荡荡。
断断续续设置的路灯,从视觉上更加凸显着寒冷。医院大楼位于深处。虽说是近代的建筑,但从远处看起来冷冰冰的。
「算了。还不到八点嘛。如果当时拒绝的话就好了。」
梓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喝着罐装咖啡。没多久前才从自动贩卖机那里买的,但已经冷透了。
虽然说是自己主动代替怕冷的千绘在这里监视的,实际执行时比想象中要严酷得多。毕竟,继续不知道有没有成果的努力是很痛苦的。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这样回家的可能性更高。努力大概会白费,一旦这么想,就越来越想放弃了。千绘能不请自来在学校内监视了一整晚,现在想来确实非同寻常。
——要回去吗……
也不是要盯着谁。和千绘分别之后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已经算是好好遵守规矩干活了吧。这时候回去差不多也不会受到指责了……
「哎。再坚持一小时。」
加入的第一天就偷懒,实在无颜面对研究会会长。梓向掌心呵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
不过,无需等待一小时。
「啊。」
——那是。
出现了一台小型摩托车。
摩托车没有朝向停车场,而是停到了正面入口的旁边。那人停下引擎随意地取下了头盔,褪了色的茶色头发搭在了脖子上。
是身为目标的水原勇司。
——真的来了……!
忘记了长时间监视的辛苦,梓兴奋地潜伏在近处的绿植丛中。
——好厉害。和千绘说的一样。
水原没有拔下钥匙直接往入口走去。现在早就过了探病的会面时间。水原没有前往关着的自动门,而是穿过侧方的紧急通道进了医院。
梓连忙从绿植中出来跑向入口,稍迟了一会进了医院。
医院中静悄悄的。
接待处的宽广柜台自然没有一个人影。或许是因为关掉了灯,和白天看到的氛围完全不一样。——往哪走了呢?
梓竖起耳朵,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与移动的声音。但是,水原的目的地有限。麻里奈、美加,或是佑子的病房。
梓尽力放轻脚步奔上台阶。心跳得很快。跳动源于或许找不到对方下落的不安。
走廊上的灯也关了。只有紧急照明的绿光照耀着脚下。从二楼上到三楼,三人的病房在这里。
——不在。
紧急照明只设置在楼梯与走廊的交叉处的天花板上。多亏于此,楼梯附近比其他地方更亮。梓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慎重移动着。从楼梯一角探出头,走廊长长地延伸着,看不到黑暗的尽头。但是没有人的气息。
屏住呼吸观望着。
等了大约五分钟。但是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办……
搞错了吗?不对,不可能。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来医院呢。
不会让你逃了的。如果能在这里制服水原的话他就没法搪塞过去了。
——去找吧。
梓下定决心,再次下了楼梯。
佑子她们三人陷入中毒症状,使得细胞网络的情报就此断了。但是靠近网络的线索还有一条。那就是佑子从属的世代细胞。
细胞网络的细胞一共四人。由领导与他底下的三名部下构成。然后,部下三人也拥有各自的三名部下,组成一个细胞。这次的事件是佑子作为领导,美加与麻里奈作为她的部下。当然,佑子也从属于其他的细胞,也就是说她作为某人的部下构成了别的细胞。
美加与麻里奈的上位细胞,那个细胞的领导才是将佑子拉拢进细胞网络的幕后黑手。
「麻里奈同学跳楼的时候,佑子同学应该是打算隐藏这件事和自己的关系吧。但是她现在变成了那样,这件事的责任,不应该向佑子同学所属的细胞的领导问责吗?」
那究竟是谁?为了确认这一点才来监视的。原本千绘就在一定程度上预想到了。看起来她的预想没错。
「想想水原勇司那么轻松地透露情报的理由。那天晚上的事对他没有一点好处。而且就算已经身为局外人,泄露组织的秘密也是十分重大的背叛。不可能只是因为人好。对他来说,应该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们网络情报的理由。」
泄露情报的理由。只能考虑到他单纯想帮助两人的搜查。
「也就是说,他也知道麻里奈同学与佑子同学的关系。」
就算邀请佑子进入网络的是水原,他也应该不知道佑子细胞的相关情报。但是,考虑到佑子和麻里奈很亲密,不可能不怀疑的吧。
「恐怕他九成九看穿了她的失态。不仅如此,还察觉到她想隐瞒这件事。于是在一旁观望事态的发展。」
如果佑子的隐蔽工作成功的话还好。但是如果失败了,不马上采取对策的话,这次就轮到他受到网络的制裁了。
——水原将佑子封口。然后麻里奈失去了记忆。既然如此……
剩下美加一人。为了封住她的口,水原会出现在医院。千绘与梓是这样预测的。
——不会让你得逞的。
从楼梯下到一层。医院被寂静包裹着。梓为了不发出脚步声,极力绷紧了神经。
先从一楼开始找起吧。走下楼梯的梓,小心地朝走廊走去。
突然——
产生了违和感。
些许人类的气息——听到了呼吸声。
梓不经意地转头朝向背后。
然后,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在下楼梯的地方。紧急照明照耀下的走廊中央,一张床放在那里(、、、、、、、)。
并不是什么冲击性的光景。只是眼前有一张床而已。但是,那里是刚刚才走过的地方(、、、、、、、、),刚才走过去的时候,还不存在那种东西。
——…………
脑细胞变得僵硬,舍弃了眼前的现实。身体像麻痹了一样动弹不得。明明不想看但眼睛还是被吸引过去,连眨眼都做不到。
那是在病房里十分常见的,普通的钢管床。床脚很高,附有防止滚落的栏杆。
从床的边缘垂下了白色的床单。床单被紧急照明的绿色光照耀着,在表面描绘着流畅的阴影。缓缓隆起的床单聚起褶皱,在床的中央汇集到了一点。干净的棉质布料搭在上面。是入院患者穿的贯头衣。
床上坐着一名患者,腰部以下被床单包裹着,背后靠着枕头,以上半身直立的姿势坐在那里。
那名患者和梓对上目光后,平静地笑了。
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膝盖抖得像开玩笑一样。
牙齿发出了奇怪的打颤声。
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恐怖攫住。和被小刀和枪抵住当成人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不曾体会过的异质的恐怖,无言地支配着梓。
「……麻里奈。」
呻吟似的说道。
麻里奈在紧急照明的正下方,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她答道。
「晚上好,姬木同学。」
「噫——」
气息不由得从喉咙中蹦出。
——快逃!
心中有什么在惨叫着。梓发着抖,驱使着虚弱的脚向后退了一步。膝盖的动作好奇怪。脚使不上力气。
「如果一开始拜托你的话就好了。那样的话很快就完事了吧。」
麻里奈温柔地向梓搭话。
她的说话语气是这样的吗?这样回想时,梓涌现出了更深的恐惧。
不记得了(、、、、)。
仓泽麻里奈。是佑子与美加的亲友,曾经是三人组中的一人,在梓加入之后仍然与其来往。也一起去街上玩过。和她有过对话。对话的内容也记得。但是,想不起她的声音。完全失去了语气、说话方式和举止的相关记忆。不,就连她的脸也记不清了。
自杀的时候——不行。能会想起倒在地面上的身体与扩散开来的血泊。记得盖着脸的头发。也记得看到了头发下的脸。但是,想不起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但是,多亏于此我很开心。」
似乎真的乐在其中的样子,麻里奈继续前进着。
如果这是在她的病房看望她的话,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但是现在的状况,完全背离了那样平凡的场面。场景的反差给梓带来了异样的战栗感。
——这家伙是谁?!
面对爆发的疑问,梓立刻作答了。是麻里奈。毫无疑问。自己知道(、、)她是仓泽麻里奈。然而仓泽麻里奈的外表等等事情却完全想不起来。
过去的现实在瞬间化作了虚像。直到刚才还一直延续着的,确实而理所当然的过去,突然如同轻飘飘的雾霭一般远去。
「这次和你玩吗?」
——!
镇静的声音捶打着梓的神经。冰刀沿着血管滑下,朝着心脏落去。
「呜·啊·啊……!」
梓陷入了混乱。
然而,混沌了视界的错觉,被突然照进的白光吹散了。
「?!」
走廊亮起了灯。
等间隔地分布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从头开始按顺序亮了起来。转瞬间,纯白的光照亮了走廊。
「……诶?」
乳白色的医院墙壁,均匀地反射着荧光灯的光亮。无机质感的走廊,突然出现在了黑暗之中。
梓像是快要跌倒似的,背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然后朝着麻里奈所在的反方向看去。
走廊深处的尽头。通往外部的紧急出口的前面,有谁站在那里。
——啊。
靛蓝色的人影。那里站着一位身着蓝衣的人。
——是那时候的!
是和佑子两人在放学后的教室里见到过的那个人。他从头到脚都被靛蓝色的布料覆盖住了。上次乍一看觉得是外套——但仔细一看有些不对,是带有兜帽的风衣。和瘦小的体型比起来码数明显大过头的风衣,袖口完全遮住了手腕,下摆长及到膝盖以下。兜帽深深戴着,那人的脸藏在影子当中,只露出了嘴角。
在漂白了视界的荧光灯的光芒下,鲜艳的靛蓝布料映入眼帘。身着蓝色外衣的人物,缓缓放下了伸向电灯开关的手。
蓝衣轻快而迅速,无声地滑过地面,脚步没有一丝迷茫。风衣的下摆像水草一样翻弄着。
「…………」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时——
「等一下。」
麻里奈朝向靠近的人物出声道。
「魔法使真的对俗事毫不关心呢。可让我费了好大的工夫。」
——魔法使?
原来如此,那个人的装扮,能让人联想到故事中身穿长袍的魔法使。
然后。
「还有像维萨特(Wizard)这样的家伙也被组织视为眼中钉呢。」
水原确实这么说过。
「前些天的回复。我可以再问一次吗?」
麻里奈问道,兜帽深处传来了回应。
「……真是服了你了。」
那是低沉又简短的回复。然而那个声音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梓。
「小景!」
那毫无疑问是景。
景靠近之后脱下了兜帽。他摘掉了眼镜。同往常一样假面般的脸上,唯独目光射穿了麻里奈。
「为什么在这里……!」
景无视了狼狈的梓,目不转睛地盯着麻里奈,用刻薄的语气说。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你切断了紧绷的弦,斗争又要开始了。这次——会持续到最后。」
「是祭典呢。」
「你也逃不过的。」
景淡淡地说,麻里奈开朗地破颜一笑。
「到那时候想与你共舞呢。」
景稍稍变了表情,脸上浮现出了被千绘指出麻里奈抱有好感时的讽刺苦笑。
「实在是超乎常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那时候答应就好了。」
「谁叫你让女孩子蒙羞了。不过多亏于此——」
麻里奈的嘴角弯成了新月形。
「这不是跳下来了吗。」
她妖艳地笑了。
啪。
头上的荧光灯破裂了。梓反射性地抬头向上看。
在鼻尖上方,有什么东西撕裂了空间横穿而过。
——!
训练有素的身体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摆好了架势。但是目不可视的某物不顾梓,从她身前横穿而过,直线朝景射去。
景的风衣鼓满了风发出响动。和佑子对峙时的现象一致。然而,麻里奈的攻击并没有弱到会在景的面前就消散。
景的身体稍稍浮空了。
看到这的梓屏住了呼吸,然而景十分冷静。他随意地将手腕举到腰部的位置,然后挥下了手。
身缠风衣的景的影子(、、),在走廊墙壁的平面上从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复杂地奔走而来。
传来咚的一声冲击,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走廊的地板上。
「好厉害。」
麻里奈感叹道。
「在服用之前就能做到这样吗?」
「因为身体已经刻上了印记。」
景答道。明明刚刚才承受了一记攻击,一点都没有情绪高涨的样子。
「我和你的年限不同。」
和前几天的景——和身为阴暗老实的图书室的居民的景,散发着明显不一样的氛围。他明确地传达着一言一语,眼神宿有强烈的意志。
麻里奈神魂颠倒地喃喃道「好棒」。然后从床单中伸出了手。
手里轻盈地握着什么举到眼前。稍稍松开拳头,一颗颗胶囊从指尖散落。
是已经见惯了的,卡普塞尔。
「啊,兴奋起来了!还好跳下来了。因为你很冷淡嘛。不这么做的话,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热烈的视线缠上了景。景轻轻一笑,摆好架势沉下了腰,麻里奈则直起了上半身。
「今天可以陪我到最后吧?」
「无妨。」
景从风衣袖口露出了手腕。和麻里奈一样,那只手握着几粒卡普塞尔。
「那就开始约会吧。」
「小景——!」
在梓的注视下,两人同时将卡普塞尔放入口中。咬碎,咽下。
瞬间,空间中掀起了波浪。
「唔!」
扰乱三半规管的讨厌感觉向梓袭来。面对天旋地转的错觉,梓只能束手无策地倒下。旁边传来了激烈对战的气息。
那是目不可视的射击战。而且是不顾自身安危,抓到什么子弹就将其随意射出的乱射战。抑或是为了阻止对方脚步而进行对打的拳击贴近战。
——什么?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声音。光影互相交错。产生激烈的冲击。但那是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梓交叉双手护住脸,窥视着周围的样子
两个人只是站在那里而已。什么都没有做。梓瞪大眼睛,拼命地环视着周围,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然而……赤裸裸暴露出的攻击冲动,偷偷侵入了毛孔。宛如锐利的刀刃擦过汗毛。
——好可怕……身体动不了……好可怕!
「唔——!」
漏出了软弱的声音。而且被麻里奈听见了。
「——啧!」
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但是来不及了。
——!
蹲坐在一旁的梓的外套,像打桩一样被拉扯着。
「什……」
难以置信的力量使得梓的身体轻盈地浮空。上下感觉颠倒,视界旋转——身体唰地落下。在那瞬间,梓在麻里奈的床上摔了个屁股墩。
前方是露出了可怕表情的景,背后是麻里奈。
麻里奈冰冷的手腕绕过肩膀上方以及手腕下方,缠住梓的身体。
「真不甘心。」
耳边传来了气息,梓铁青着脸缩起脖子。
「你之所以没有立刻采取行动,是因为有这孩子在吧?果然青梅竹马不一样吗?」
麻里奈从后方绕过的手搭在了梓的下巴上。然后缓缓张开手指,掐住了喉咙。平静的语气中,清楚蕴含着毫不掩饰的嫉妒。
麻里奈射出了冷漠的视线。景无言。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小景……
「哼。」
麻里奈觉得十分无聊,哼了一下鼻子,然后——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走廊的荧光灯一齐碎裂。
「呀!」
走廊上没有窗户,光源就此断绝,落到了黑暗中。只剩下靠近地板的紧急照明亮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宛如超能力。
同时,随着肉体被击打的讨厌声音响起,景的身体向上弹起。
「小景!」
他弹到了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又重重摔到地板上。麻里奈高声嘲笑道。
「威名赫赫的维萨特在暴露正体之后,不也只能夹着尾巴藏起来吗!藏在自己的影子中(、、、、、、、、)确实是非常独特的发想,但只要知道了这点,对策要多少有多少。」
空气接连不断地振动着。景的身体不断被鞭打,在地板上反弹着。为了防护攻击,景立刻蜷缩起了身子。但这种程度的防护并不能就此安心。攻击没有停止,承受着看不见的攻击的景,像卸货的鱼一样摇摇晃晃地弹跳着。
不知吐了多少次的血,然而攻击也没有停下。
「啊哈哈哈!击退了那个甲斐冰太的传说中的维萨特,怎么这么不像样地满地打滚啊?快点反击啊!」
「景——!」
口中发出了不成声的惨叫。怒火炙烤着大脑,梓瞬间忘记了自己身处不可思议的状况。
——麻里奈!
梓朝向麻里奈所在的位置,用后脑勺重重撞了一下。命中了,传来沉闷的声响,麻里奈松开了手腕。
「小景!」
梓想从床上下去,身体前倾。但是,头发被麻里奈扯住了。
「啧——」
「你太狂了。」
麻里奈低声道。梓转过头,毫不怯场地瞪了回去。麻里奈瞪大眼睛,瞬间靠近梓的脸,近到仅仅相隔数厘米的距离。黑暗中,麻里奈的双眼宛如鲜血滴落一般放着赤红的光芒。
「总之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啊。这里是我们与众不同的神圣决斗场。你来这里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吧?」
麻里奈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许焦躁地说。
「你就在阳光普照的世界里,寻求平凡的幸福就好了吧。你的『愿望』在那边也能实现吧?这是属于我们的夜之世界。我和他,还有佑子也是,大家都是为了实现『愿望』,带着觉悟才吞下『卡普塞尔』的。你能够理解我们这样生于黑夜的人类吗?你没有站在这里的资格。」
麻里奈的话语蕴含着强烈的自尊与骄傲。她的目光闪耀,那是法外之徒的骄傲,那也是狂信者的光辉。
但是,麻里奈的话也反过来激烈地动摇着梓自身。她的疏离感,她的孤独感,那也是根植在梓心中的感情。麻里奈的话语,与梓的想法在根源上是相同的。
然后,有数个早已听过的关键词镶嵌在麻里奈的怒吼中。「愿望」「召唤」,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些词了。
——『对,似乎会有天使啊恶魔什么的出来帮你实现愿望(、、、、、、、、、、、、、、、、、)哦。』
——『那是为了召唤出恶魔(、、、、、)的药物。』
——冷静。冷静!
像精神错乱一般拼命重复着。如果不这样做,会被麻里奈的狂气一口气带走吧。
「生于黑夜的人啊……」
在梓拼命念叨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了景的声音。
「自诩见不得人,做法却这么夸张啊。」
「你说什么?」
扯着梓的头发,麻里奈歪着嘴笑了。
「你,会被吞噬(、、、、)吧。」
景若无其事地说。麻里奈抽筋似的反应了一下,消去了笑容与感情。
「你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实体正在被侵蚀。恶魔这种家伙,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使役的话没什么危害。但是要对他人彰显威力,那必定会返还、侵蚀使役者本身。弱者会承受不出这个副作用,最后被自己的恶魔吞噬。也就是所谓的『堕落(crush)』。正如你所说,要想在舞台上出场,需要有相应的觉悟与代价。」
景站了起来。身体还摇摇晃晃的,但别说逃跑,也丝毫不见害怕的样子。
「真正的恶魔使是潜伏在深渊中的,在本质上与你和松崎佑子这样想引人注意的人不同。除非有什么特殊才能呢。」
「净说些不懂装懂的话,想让我动摇吗?」
麻里奈凶狠地唾骂着,看起来十分焦躁。她的自尊心被伤害了吧。
景耸了耸肩膀。
「只是我的感想。你的恶魔……那是必须『寄生』于他人的恶魔,是没法独立的家伙吧。」
漫不经心的话语。但这话听起来像嘲讽似的,刺激着听者的神经。麻里奈表现出激烈的反应。
「别侮辱人了!」
她激动地痛骂道,愤怒地握起拳头,重重锤在床单上。
然后,床逐渐升高。
「噫——」
哐。
升起的床落地了。然后再次浮空,又再次向前着地。
哐哐哐哐哐!
像装有弹簧的玩具一样弹跳着,梓与麻里奈坐着的床在一点一点地向前进。坐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梓,看不到自己坐着的长方形床垫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什么啊……!
现实完全脱离了正轨。景和麻里奈,这两个人正在体验着的卡普塞尔的噩梦,把自己也卷了进去。
「魔法使!看你能怎么办!」
麻里奈放话道。
然后,她的背后传来了回答。
「吵死啦,你个精神病。」
咣!
和声音一起,后方的楼梯传来了光亮。
——是手电筒!
亮着的手电筒滚下了楼梯,在走廊的地板上旋转着滑过。扔出它的是——跟丢了的水原勇司!
「什么!」
麻里奈被趁虚而入。
旋转着的光芒无拘无束地撕裂了黑暗。光带切开了世界。在其中看到了异形的黑影。
——!
剧烈的冲击击飞了床。床的一角在梓的眼前粉碎。
「呀!」
交错的光与暗夺走了梓的平衡感。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姿势抱着头的梓,手腕被某人抓住了。纤细的手指陷入皮肤。是景。
梓被拉着手开始奔跑。
后方传来了麻里奈的怒吼。金属撞击的声音,敲打墙壁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这些是真正的声音吗,梓没有自信。
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在跑。分不清楚到底是在走廊上奔跑,还是爬上了台阶。黑暗与光芒交错。断断续续的光景映在眼帘,飞入头盖骨中。紧急照明的灯管,漆黑的窗框,叠有毛巾的竹筐,放有烧杯的推车,病房的牌号,无名的门牌。
在阴影的缝隙中看到了虚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影子。景说这是恶魔?那是恶魔之影吗?
回过神来,梓已经坐在了走廊上。眼前是景的脸。
——小景——
「啊,景——小景……」
舌头不听使唤。眼眶盛满了泪。
「站得起来吗?」
那是温柔的声音。是做梦都能梦见的,令人怀念的声音。
眼泪溢出眼眶。
「有哪里受伤吗?」
梓闭上眼摇了摇头。
「……没事,我站得起来。」
「……好。」
景往梓的手中塞了什么。不用看也知道。是卡普塞尔。
「快逃吧。如果被追上的话就吃下这个。吃了就清楚了(、、、、、、)。只有一次的话不会有副作用。」
「小景。」
「快走。」
「不行。这样……不行。」
梓的脸沾满了泪水与鼻水,即使如此也没有放开景。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卡普塞尔是什么,小景在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那种事怎样都好了。但是……但是,我不会一个人逃走的。我不要。绝对不要。要逃的话一起逃吧。就这样好吗?小景,一起回家吧。」
梓一边抽抽嗒嗒地吸着鼻子,一边摇晃着景的风衣。
——『这是小景哦。以前经常来家里玩吧。』
回到日本的时候,做过这样向父母介绍景的梦。像以前那样一起玩耍,让他陪自己游览时隔七年不见的日本。只要在景的身边,不管什么都会陪他做。为了补偿抛弃他的罪,决心填补这七年间的空白。
「小梓。」
——和记忆中相同的声音。景向梓低声说道。
「我是以自己的意志站在这里的。」
温柔,但是毫不妥协,景放开了梓的手。
「从今往后也会是这样。你不可以再扯上关系了。」
第二次的拒绝。就在梓的心中开始萌生憎恨的瞬间。
「打扰啦。」
水原出现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水原的高个子。
「接着。」
水原随意地将一个瓶子丢向景。其中装有透明的液体,贴着什么标签。
「舞台照明准备好了,机关很明确。之后请您自行过目一下咯。」
「……你那边呢?袭击松崎佑子的就是她。」
「不要。那是那家伙自己选择的末路。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一如既往的无责任发言。看到两人的熟稔互动,梓十分惊讶。
「小景!你认识水原君吗?」
景没有回答。水原代替他抛了个媚眼肯定道。
「魔法使自然使役着使魔吧。」
「倒是值得称赞的使魔。」
「代号为蝙蝠。」
水原宣称自己是投机主义者,啪嗒啪嗒地扇着手。[注4]
「怎么会……水原君,你和佑子的细胞没关系吗?」
「哎呀哎呀,所以才跟着我过来了吗?是小千绘教唆的吧。」
水原开玩笑地说,脸上浮现了苦笑。
「那孩子也太天真了。他们应该早就收拾干净了吧。那之后可过了两天。早就哪都不留痕迹喽。佑子本来就没有和自己上面的细胞有什么关联。」
水原耸了耸肩,蹲在梓的面前。
「佑子是耐不住寂寞的家伙啊。但那家伙只有自尊而已,没法自己主动去做点什么。即使如此,虽然闹着别扭,我觉得她到最后也想让小梓成为同伴吧。」
他说着就笑了。黑暗中的水原看起来有点悲伤。景和水原,在光下都不会表现出本来的面目。不仅是这两人。佑子是这样,麻里奈也是。
「她就拜托你了?」
景向水原说道。
「倒是可以,你呢?」
「那边不会放过我吧。」
「这不是很受欢迎嘛。」
「要换一下吗?」
「嗯——确实是个美女呢。」
景白了一眼似乎真的抱起手在考虑的水原。随后扭过头重新穿好风衣。他不再向梓搭话,背对她向黑暗中走去。
他是认真的。
「等下!小景,你要做什么?」
「……」
「小景!」
「她马上就会『堕落』。已经不可能沟通了。如果在这里不收拾掉她,接下来就会盯上你的。」
「但是——」
不可以去。梓站了起来扑过去想要抓住景的双手。
瞄准了那一瞬间。
「景!」
「——!」
喀——
传来了撕裂肉体的不快声音。血喷溅出来濡湿了梓的脸。景为了在那瞬间护住梓,正面吃下了所有攻击。
景承受不住倒下了。
「啊啊啊啊!」
梓像是被景拖住,抱着他的身体倒在了地板上。
同时,这回轮到水原,他被抓着脚举高了身体。
「哇,可恶——」
噗——
如此把水原往走廊深处扔去。消失的黑暗尽头传来了夸张的落地声。
「小景?!——小景?!」
血不停地从旁边溢出。黑暗中,冒着热气的血泊骗人似的蔓延开来。
哐哐。麻里奈的床发出的金属声就在旁边。但是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声音回响在四周。
梓为了寻找伤口,翻动了景的身体。风衣被濡湿变重。看不见伤口,也不清楚受伤的程度。
「不要……不要……!」
——会死的。
景会死的。
梓陷入了恐慌,各种各样的记忆在脑中闪回快进,乱七八糟地展开着。
然后,手中坚硬的触感,引起了梓的注意。
梓摊开了手,被血染湿的手掌中,卡普塞尔漠不关心地沉睡在那里。梓的眼泪,佑子的愿望,美加的不幸,麻里奈的狂气,景的过去,一切都封闭在这个小小的胶囊容器中。卡普塞尔静悄悄地酣睡着。
——「吃了就清楚了(、、、、、、)。」
梓闭上眼睛。
就这么闭着眼放入了口中。
卡普塞尔躺在舌头上,碰到了牙齿。跨越了一瞬的犹豫,梓将其咬碎。
难以言喻的粘稠触感蔓延开来。
——可恶!
梓吞下了它。
◆ ◆ ◆ ◆◆
变化十分剧烈。
身体中央诞生了恒星。天文意义上的光与压力,一瞬间从肉体中将魂魄牵引而出。自我消融在身体中。小小的蛋壳从内侧被刺破。压倒性的快感让一切的郁闷与忧虑都化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恐惧。
脚下忽然开了个洞。所有重要的事物,都落到遥远的彼方消失了。一旦失去就不会再回来的,毛骨悚然的丧失感。从温暖安全的被窝中被强行拉出一般,难以直视的绝望感。独自从世界上被放逐的,刻骨铭心的孤独感。
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在坠落。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一直一直往下坠落着,深不见底。在下落的方向上是一片往深处无限延伸着的浓密的黑暗。
那片黑暗的深处,一扇隐约可见的《门》浮在空中。自己在朝着那扇门笔直地下落,速度越来越快。
那扇《门》稍微开了个缝。那里有什么在窥视(、、)着这边。
我惨叫着。
然后,我醒了。
呜啊!
我将肺中的气体全部挤出,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脏不听话地疯狂跳动着。
那是可称之为觉醒的醒来。睁眼后的世界清楚得可怕。颤抖的视网膜上压入了清晰的影像。我不由得屏住呼吸。感受到了压倒性的细节,世界原来如此精密吗?
黏着在五官上的日常的污泥,被力量的奔流洗刷干净。解放的五感向世界扩展开来。甚至能用手感受到每一粒飘荡在空中的灰尘,能够理解发出声音时空气振动的形状。不仅如此!甚至能看见浸染着医院的病人们的感情,看见了在黑暗世界中瞬间绽放的星球的生命力。
好厉害。兴奋起来了。
我跪坐起来。扩大的知觉,捕捉到了巨大的奇特气息。
上面!
我朝天花板看去。
天花板上倒贴着一张床,麻里奈坐在上面,仰起头观赏着我的表现。
啪啦。我的心中传来了现实龟裂的声音。
床单明明朝着天花板落下,但唯独麻里奈的头发却反向朝地面落去。
宛如高烧患者一般的麻里奈的双眼,迅速转动着和我的目光对上了。
然后,嫣然一笑(、、、、)。
「呀啊啊啊啊!」
我不听使唤地发出了悲鸣。同时又笑了出来。什么啊这是?哈哈……这到底是什么啊?!脑袋都要坏掉了!
骨碌碌——
如同从破裂的蛋壳中落下一般,床落到了地板上。然后床下伸出了无数的……无数的手(、)。橡胶材质触手的手腕,一根一根像波浪一般令人作呕地伸展着。它的末端连着手掌(、、)。
这次,清楚地用眼睛看到了,耳朵也能听到。
「啊——噫!」
腰部发软。我抱着一动不动的小景,慌乱地摆动着手脚后退。小景的血泊在地板上蔓延开来,滑滑的没法顺利移动。
「哈,哈——!」
啪嗒啪嗒。
无数的手掌撑在地板上。缓缓逼近,不断前进,手掌敲击着地板。然后床痉挛着浮空了——朝前飞来。
哐!
啪嗒啪嗒
哐哐!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哐哐哐哐哐!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手掌驱使着床。血泊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
麻里奈露齿一笑。不行,要疯掉了。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我的脚腕。
全身汗毛直立。
然而,下一个瞬间,那只手被小刀切断了。
「小……景?」
被我抱着的小景,一言不发地挥着小刀。刀刃深深没入了地板,被切断的手腕滚落到地上。那只手瞬间就被床吸走了。
喀拉……
小景用牙齿咬碎了卡普塞尔。不是一颗两颗,而是塞了一整把卡普塞尔咀嚼着。将其中的内容物贪婪地吞下后,吐掉了咬碎的胶囊外壳。他的眼中,灿烂地燃烧着愉悦(、、)的光芒。
然后小景,抱起了我的身体。
「啊,啊……!」
不会吧。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小景那么瘦小,体型也和我差不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黑暗中,蓝衣翻动着。他在奔跑。后方洒落着难以置信的大量血液。
我死死抓着小景。风衣下景的身体在动。他的肌肉在振动,肩膀上下摇晃。我死死抓着那个感触。
到底要跑到哪里呢。
小景停下脚步时,眼前有一扇双开的门。
小景放下了我。和疼痛一起,抛在了地板上。血液随着动作大幅甩出,溅到了我的脸颊上。
然后,从蓝色外衣中取出了一个瓶子。是刚才水原君给的瓶子。小景将内容物倾倒在脚下。
刺激的臭味钻入鼻腔。这是——?
没有说明的时间了。后方传来金属的落地声。
小景——维萨特的手扶着门,翻动着风衣转过身。他摘下兜帽露出了脸。血一直从头发蔓延到脚下的地板上。半张脸都染着赤黑的血液。
转身时麻里奈就追上了。她坐在无数手腕支撑的床上,那副身姿宛如坐在地狱椅子里的女王。
恶魔与魔法使再次对峙。
二者之间的黑暗中,闪烁着紧急照明的光亮。
「果然来这里了呢。和预想中一样。」
「然后就满不在乎地跟过来了吗?」
「不尽全力就没意义了。恶魔会通过吞噬恶魔,增强自己的力量。」
麻里奈傲然说道。
「我已经忍到极限了。使役恶魔就会high(、、)起来。实在受不了,忍不住想饱餐一顿。」
「很好。」
坏掉似的嘲笑与邪恶的冷笑相对。
吱呀——
随着悠长的声响,门开了。
是手术室。
灯光照亮着手术台。鲜明的白光灼烧着眼瞳,驱散了黑暗,替换了世界的阴影。对了,这是水原准备的「舞台照明」。
背对光源站立的维萨特的影子,像箭矢一般朝麻里奈飞去。
那影子在活动着身体。
才这么想着,它就像解放的野兽一般跳跃起来。从地板向墙面,从墙面向天花板,然后又回到了地板上。影子保持着人形,但那和维萨特的影子相去甚远。
向前突出的粗壮肩膀。
蕴含攻击冲动的颤抖手腕。
从头部向后反向伸出的角。
留有呼吸孔的假面。
“影子”的全身被钢索一般的线捆住了手脚。钢索无声地崩开。直到最后一根钢索断裂时,“影子”的双手像前足一般蹬向墙壁。
它像跳舞一般划出弧线,从平面上滑动着袭来。
床下生出的手腕聚成了一团挑衅着“影子”。然而被轻松地轰散了。
「什么!」
麻里奈惊呆了。然而,毫无怯意地聚集起了比先前多上数倍的手腕呈镰刀状。一根一根的手指像钩爪一样显露着敌意。
宛如波浪般袭来的无数手腕。宛如冰雹般刺来的无数手指。
笑意的冲动再次涌了上来。泪水模糊了视界。
但是,面对噩梦般的光景,魔法使冰冷地置之一笑。他的“影子”也嗤笑着,一边嗤笑一边咆哮起来。
一击就把麻里奈的触手横扫干净了。
「咕……!」
麻里奈后退了。地板上的“影子”紧追其后伸出了手,抓住了触手束。没有实体的二次元的影子,像错觉画一般抓住并用力拧着手腕。随后竭尽全力地拔断。
触手的手腕从根断裂成碎片,伸展着粉碎的手指迎来了末路。
「可恶!」
“影子”朝床单移动,它朝向麻里奈的身体,畅通无阻地爬上了床。
麻里奈失去了余裕。她放弃了手腕的控制一起朝“影子”袭去。
那宛如箭雨一般。在床单上出现的影子,转瞬间被扎得跟一只让人毛骨悚然的刺猬一样。但“影子”的嗤笑一点都没有变化。“影子”一点都不把刺在身上的手腕放在眼里,将面前的手腕拔掉,撕碎了床单。
「噫!」
我第一次看到了麻里奈的脸色因为恐怖发青。
穿着贯头衣的麻里奈,弯折着脚在床单上向后爬,撞到了背后床上的栏杆。
「到此为止了。」
维萨特打了个响指。然后他的脚下出现了复数黑线朝着影子射去。是先前拘束“影子”的钢索。
黑色的线将影之怪物缠住,毫不留情地勒紧。钢索压制住非同寻常的抵抗,束缚了“影子”的自由。
“影子”的无声怒吼撼动着整个医院。
「已成定局。投降吧。」
面对维萨特的劝降,麻里奈表现出了激烈的憎恨。她强行整理了呼吸,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然后不甘心地呻吟道。
「……真是精彩。魔法使。」
至少这声赞许是发自内心的吧。但是她没有一点投降的意思。
「我放弃将你的恶魔收入囊中了……但我不会投降!」
光明消失了。
灿烂地照耀着的手术室的灯光,像阳炎一般轻轻消失了。
为何…!
「我把连接手术室的电源从头破坏了!事先把一只手腕藏在了墙壁内。虽然是卑鄙的做法,你看不起我也没关系。」
在恢复黑暗的世界中,回响着麻里奈洋洋自得的声音。
然后再次听到了那个响动。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不止是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上也长满了手,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群居生物一样蠢动着。
已经感觉不到恐怖了。心灵完全麻痹。因为这个场景太没有现实感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最开始只是单纯的传闻。太过难以置信,所以自己展开了调查。因为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才是值得信赖的真实。但是,这是什么?
眼睛看到,耳朵听到的这副光景,是真实吗?开什么玩笑。难以置信。这一定是骗人的……
「我不觉得能赢过你,也没有打算以此邀功,就让你的传说静静落幕。不为人知地消失吧——孤高的魔法使!」
敌意与杀意高涨。在致命一击到来之前,时间稍稍延缓的那一瞬间。
维萨特默默地点燃了光亮。
手掌中燃烧着一团小小的火焰。
打火机?
麻里奈立马嘲笑道。
「啊哈哈哈!难道打算用这个来制造影子吗?维萨特!停止无谓的挣扎吧。老老实实去死——」
无视了麻里奈的嘲笑,维萨特将打火机扔到了脚下。
点点火焰撕裂黑暗落下,在地板上燃烧起来。
刚才的刺鼻臭味——是撒了酒精吗!
不止是这样。火焰沿着地板,舔舐着墙壁,经由天花板烧到了麻里奈的床上。和刚才他的影子的移动轨迹一模一样。在脚下撒酒精,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麻里奈惨叫着滚下床。火焰烧到了她的贯头衣上。
黑暗中燃起了篝火。
被火焰包围的床下,麻里奈痛苦地满地翻滚着。看着这一幕,维萨特笑出了声。
「说什么卑鄙,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一点都不像恶魔使说的话。」
维萨特的“影子”被火焰炙烤着,再次崛起。不祥的身姿已经完全解开了束缚。为了守护主人——或是窥视着主人的空隙——从背后的墙上一直耸立到了天花板附近,那副身姿宛如发狂的恶鬼。
麻里奈脱下了贯头衣,只穿着内衣披散头发。不由得被吓了一跳,但麻里奈似乎已经顾不得自己的样子了。她一言不发地趴在地板上,拼命地捡着自己的卡普塞尔。然后猛地瞪向了维萨特。
充满敌意的视线。再次出现的手腕群。然而,此时麻里奈的眼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怯意。
看着这一切的维萨特——景说道。
「『使役恶魔时会high起来(化作灰烬)』吗。不错。确实如此。」
他睁开了双眼。
玻璃一般的眼眸,闪耀着混合了黄金光辉的赤红。
「——真是痛快。」
咚!
留下震响地面的冲击,景的影子猛扑了上去。
胜负只在一瞬间。
但是,在见证那幕之前,我就迷失在世界中,沉入了深深的黑暗。
3
在那之后是梦的记忆。
小景扑灭了火焰。麻里奈滚到了地板上,口吐白沫翻着眼球,但不可思议的是身上没有烧伤。
后来出现的水原看到现场不禁抱头。然后和景交谈了三言两语后马上离开了。小景则背着我走出医院。
小景的伤不知何时已经治好了。他真的……受伤了吗?
背着我的小景,用自己的脚,普通地行走着。瘦小的身体走一步就晃一下。背后的我也感受到了这份振动。
夜晚的街道十分寂静。我们离开了医院。走过了长长的人行道,从商店街的缝隙中走出了市中心。爬上横穿公园的斜坡,走下电车的高架桥,穿过了明灭不定的信号灯。
下雪了。
不是能积起来的大雪。雪在触碰大地的瞬间就消融了。
夜晚的冷气侵袭着外套。但是身体很暖和。我感受着小景的呼吸、体温以及气味。好温暖。
以前都是我来背的。由我来将被欺负受伤的小景,一直背到家里。
小景一直都在抽抽嗒嗒地哭。我拼命向他搭话,想尽办法逗笑小景。最后小景总是顾及我的心情,对着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破涕为笑。
就算能自己走的时候,我也经常要背小景。虽然小景很害羞,但我总是以受伤为理由强行背着他。一直背到家有点困难,就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在路边的草地上休息。只要我一直背着他,这个可爱又温柔的同胞,就一直归我所有。
不断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回忆。
小景默默地走在街道上。我在半梦半醒间,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身上。
将这份触感铭刻于心。
既不是谎言也不是虚幻,相信着这份触感。
相信着两人接触的,这份触感。
◆◆◆◆◆
「无论是梦还是现实,一切都归你所有。」
耳边传来了轻声细语。
那是非常,非常让人怀念的声音。
「一切,都是你的自由——」
4
第二天,周日是个大晴天。
「怎么样?」
「嗯,感觉不错。」
「好,那之后锁上就可以啦。」
千绘满意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完成的是以前梓踢飞的那个『无关人员禁止进入』的看板。用木板加固过的胶合板上,写着墨痕清晰的文字。是千绘的手笔。
千绘一副穿旧的无帽卫衣加上牛仔裤的打扮,头发也用皮筋扎成了一束。她马上就迅速执行了昨天才说的看板制作。
「说来放晴了呢。知道吗?昨晚下雪了哦。」
「……诶,是这样吗。」
「啊,也就是说果然监视到一半就回去了吧,梓同学。」
「诶,嗯……对不起。」
「没关系啦。结果还是扑了个空呢。」
千绘无忧无虑地笑了。梓也回了个生硬的笑容。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好生折腾了一番。是在咖啡店潘多拉发生的事情。
那时的千绘,露出了极不愉快的复杂表情,噘起了嘴巴。
隔了一张桌子的对面,水原坐在椅子上傻笑着,形成了鲜明对照。
以及站在旁边一脸复杂地望着两人的梓。
三人形成三角形的正中央的桌子上,压着一张纸片。纸上印刷着几个大字『入部申请书』。然后它的下方,有着像女孩子一般的圆润笔迹写的『实浅搜查研究会』,紧接着还写着『水原勇司❤』。
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沉默,千绘从胸前口袋中取出了一支古色古香的钢笔。划掉了『浅』字,改成了『践』字。水原「哦哦」地拍着手。
「那就是通过申请啦?」
「……我没说过。」
「可是,小千绘既然怀疑我的话,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一起为世人粉身碎骨献身工作当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那么这个建议怎么样呢?」
「不仅是书写方式,那个说话方法也是挂科点。你再好好学学日语吧。」
「小的不才,还请您严加指导多多指教!」
「给我去自习啊!自习!」
看水原的样子,他似乎也没有打算说明医院里那场不为人知的决斗。完全被他糊弄过去了。
「我能帮上忙吧?在不良中能说得上话,还精通那方面的情报,最重要的是还有细胞网络的经验。」
明知道会惹千绘不快,他还故意延长了语调。但是,他确实能帮上忙,所以千绘才一脸复杂的样子。
最后千绘没有表态就走出了潘多拉。
摸不清水原的真意。但是,梓自己沉默的理由是什么呢。
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没有和千绘说。怎么都说不出口。说了也不会信吧,一想到可能会被奇妙的目光看着,就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出口。即使不会被这样对待,也相当难以开口。只是含糊地传达了佑子的细胞领导不是水原一事。千绘似乎不太信服,但姑且是接受了梓的意见。正当这时,当事人水原来访了。
最后得到了这样一个,满是搪塞与谎言的结果。
胸口隐隐作痛。
——对不起。
「嗯?怎么了,梓同学?」
「唉,啊,没事。」
稍微蒙混了过去,梓的目光移向了里头的别屋。
自从一个月前的再会后,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时明确了与景之间的距离。在这几天内,那段距离有缩短吗?还是变得更远了呢?
——到最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握紧了手,手中残留着昨晚的触感。这是真实的。这不是错觉。但是,又是多么孱弱的真实啊。
「梓同学?」
两手叉腰,暂作休息的千绘问道。
「之前就想问了,那间小屋是什么呀?」
「啊,我没说过吗?这里是……以前物部君的家所在的地方。那间别屋是残留下来的。」
梓答道,目光飘向远方。上一次梓没有碰触别屋。在梓看来,那里封锁着七年前的过去。
面对断断续续讲述的梓,千绘「唔——」地回道。
「那现在没在用了吧?」
「嗯,是这样吧。」
「……真奇怪呀。」
千绘纳闷地喃喃道。她抱起了手臂,右手的食指搭在了唇上。
「哪里奇怪呢?」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看板是谁立在那的呢?」
梓听到千绘的话,直眨巴着眼。
——这样一说……
听说,这间公寓在梓去美国之后马上就建起来了。但是,那个看板并不是那么古旧的东西。
——和停车场也没有关系……还是说,那间别屋现在还用来放置杂物之类的吗……
梓忽然直起身子。
那时候。和景再会的时候,景从别屋里出来(、、、、、、)了。
用力蹬向地面,梓跨过了锁链。然后一口气向别屋飞奔过去
别屋的入口上锁了。这把眼熟的锁和七年前是一样的东西。指尖还记得那个密码,拨好了刻度盘后,生锈的锁柱懒洋洋地跳了起来。
门开了。
然后,梓呆呆地睁圆了双眼。
里面——被收拾得很整齐。
万年积雪一般的尘埃一扫而空,纵横交错的蜘蛛网也没了踪影。堆满纸箱的小山,整齐地靠在里侧的墙壁旁。
眼前有一张椅子。椅子的前面摆放着电炉和毛毯。旁边是书桌和台灯,还有手制的书架。
梓摇摇晃晃地被吸进小屋。
桌上放着夹着书签的书本。脚下是电插座和水壶。还有一个塑料小箱。
半透明的箱子中,放着一次性纸杯,速溶咖啡,茶包。还有……罐装饼干。
「噗。」
梓不禁笑了出来。
记忆鲜明地复苏了。是什么时候呢,梓曾经离家出走过。虽说如此,其实都在这间别屋里躲着。那时候从为了寻找梓出现的景那里,拿到了零食。那确实是用同种罐子装着的饼干。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梓捧腹大笑。停不下来,笑意不断地涌现,实在实在是没办法停下来。
那时候的景特别喜欢这种饼干,每月只能拿到够买一罐的零花钱,一天一个特别珍重地吃着。知道这事的梓,故意选了那个饼干。还在紧张不已的景眼前,用手抓着饼干吃,或是把罐子藏起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小梓!」被景这样哭着央求实在是很开心。所以任性的女王大人,一有机会就搞这种恶作剧。
「梓同学,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啊哈哈哈哈!」
千绘站在入口望着这边。又大又漂亮的眼睛浮现出一丝疑惑,呆呆地看着自己。梓笑得更开心了。
「等、等下,梓同学。」
千绘十分狼狈。梓笑够了回国后一个月份额的大笑,终于缓了下来。
「没、没事吧?怎么了?」
「——嗯,没事的。我没事的。」
梓精神满满地保证道,打开了箱子,取出里面的罐装饼干扔给千绘。千绘慌张地接住了。
「吃吧!」
「诶?梓同学,这可不行吧。忘了看板上的那句话吗?首先你这是标准的非法入侵啊。加上这,不是盗窃吗。」
转向慌忙摇头的千绘,梓破颜一笑。
「无妨,妾身准了!」
✝✝✝✝✝
看来已经顺利『移动』过去了。
与带着新朋友的她擦身而过时,他(、)回了一次头。
她的表情十分明朗。
而《她》还没有醒来。
但是,齿轮确实已经咬合,缓缓地开始转动。
「神啊,请聆听我的请求。(Elohim Essaim)」
他低声喃喃道,迈着步子静静地离开了。
✝✝✝✝✝
[注4]典故出自《伊索寓言》。蝙蝠在鸟与野兽发生争斗时,随着哪方得胜,一会说自己是鸟类,一会说自己是野兽。等到鸟与野兽和谈后,双方都拒绝它的加入,并定下了叛逆之罪。从此蝙蝠只敢出现在夜里,不敢在白天活动。这个故事多来比喻墙头草的下场凄惨。后来多用「蝙蝠」来比喻立场摇摆不定,投机倒把的人。也就是水原自称的机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