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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少女,分别名为由纪和香苗。
一开始与她们搭话时,千绘表现出了温和又理性的态度,但自从她们口中说出了梓的名字,得知两人是离家出走的初中生,最近净吃些垃圾食品,还几天没洗澡之后,千绘就将温和又理性的态度抛到了九霄云外。
千绘和水原一起按住吵闹的由纪,强行拽走怯生生的香苗,带回了自己家。把骂骂咧咧喊着「和说好的不一样!」的由纪丢进装满热水的浴缸,塞给推脱已经吃不下的香苗一大锅土豆炖牛肉和味噌汤。然后,将申请随侍在侧的水原赶回去监视补习学校的情况,将两人硬塞到床上去睡觉。
「听我讲话啊大妈!我都说了还有一个人留在那里面吧!这不是睡觉的时候吧!」
「我听到了,由纪同学。梓同学也和那个叫久美子的孩子一起吧。有梓同学和她在一起,绝对没事的。她们肯定能从警察和细胞网络那里逃出来。我们当然也会继续寻找,你就安心睡觉吧。」
在那之后,谩骂和说服僵持了快一小时,最终以年少者的败北收场。千绘事先不由分说地给予食物和洗浴的战略初见成效。
确认两人都入睡之后,千绘联系了水原,让他去少女们生活的卡拉OK包厢看看情况。
『不行,也没回这边。』
电话对面传来了水原沮丧的声音。
『沙发上放着换洗衣物。桌子上摆着零食和饮料瓶。地上是垃圾和杂志。相当壮观呢。哎呀,连酒都有吗。』
「没有便条之类的吗?」
『稍等,我看看,这里太乱了……嗯,没有啊。首先,如果写了便条的话,应该会放在显眼的地方吧。』
「……也是。」
如果梓平安逃离了会场,她会怎么行动?不巧的是,少女们没有带手机。为了和走散的两人回合,肯定会回一趟卡拉OK包厢。
千绘看向时钟确认时间。时针已经指向了上午十点。自从保护了由纪和香苗后,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以上。到这个时候了还没回卡拉OK很奇怪。难道陷入了什么麻烦吗?
『这样一看,也有可能是不小心被警察抓住了吧。』
「我姑且给上田先生发了短信,如果警察在补习学校抓到了梓同学,他会告诉我一声的。目前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可以认为她们没有被警察抓到,顺利逃走了吧。」
梓和久美子在一起。那个久美子也正离家出走中,若是被警察抓到就会被遣送回家。虽然梓对久美子的离家出走可能保有否定的态度,至少在本人不想回家的这个期间,应该会努力让她不被警察带走教育吧。
——还有什么其他不回来的理由吗?
最害怕的,果然是执行细胞(First Cell)巴尔等人的存在。虽然还没听说详细情况,但从由纪她们的话中,昨天名为『贝利亚尔』的人物闯入聚会引起了骚乱。
——如果梓同学落入他们的手中……
这边就无计可施了。虽然想在变成这样之前保护梓……千绘烦躁地咬住嘴唇。
『怎么办?』
电话对面,身处卡拉OK包厢的水原问道。
——『那家伙放过一次小梓。如果还准备利用她的话,那时不会把小梓还给我们的。』
昨天水原这么说了。千绘也基本持相同意见。但是,就算他们没有找梓,梓也很可能会主动接触他们。毕竟他们是接近景的最有力线索。
——但是,现在梓同学不是独自一人。她不会带着初中生的女孩去追他们的。
「……是呢。不好意思水原可以先待在那里吗。如果梓同学平安无事的话,迟早会回一趟那边。」
『不可以留便条之类的吗?我个人倒是想再调查一下昨天的事件。』
「你还打算继续行动吗?至少休息一下吧。越是想勉强自己行动,身体状况就会愈发变糟。昨天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那是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说不定现在能得到关于小梓的情报呢。』
水原轻描淡写地说。话筒对面仿佛传来了他耸肩的动作。
『担心只留言不靠谱吗?确实,小梓若是在躲着我们的话,只留句话估计没什么用吧。』
「那是……」
『但是,现在小梓身边有久美子那个孩子。不会无视留言的。』
「…………」
犹豫到最后,千绘还是采取了水原的建议。在梓很可能卷入麻烦的状况下,水原收集的情报可以说十分贵重。
水原欣然答应千绘的请求,留下便条离开了卡拉OK包厢。
昨天,水原只在白天睡了两三个小时。晚上则一直盯着情报网到深夜,在听说补习学校的骚动之后就一直四下奔走。在发生雷击事件的那天也是,为了准备后续对应几乎没睡。听说在那前一天也忙于准备9C的诱导和袭击,完全没有睡觉。不仅是缺乏睡眠,在此期间的行动消耗相当剧烈,身心都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压力。虽然在本人面前死都不会承认这点,千绘其实由衷感谢水原的尽心尽力,觉得他非常可靠。
「我也不能再这样无所事事了。」
千绘悄悄看了一眼占据了自己床铺的二位少女。她们在这段漫长的离家出走期间很少放松身心吧。刚才还那样激烈地抵抗着,但现在两人都像烂泥一样睡着了。
千绘确认两人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后,迅速走出房间。
从二楼的房间走下楼梯后,看到母亲在客厅看电视。对于女儿的奇葩言行,她在好几年前就看开了,在快天亮时带两个初中生回家这种程度一点都不值得惊讶。千绘所认为的理解了自己的双亲,也只是不得不变得达观。
千绘将两人拜托给母亲照顾后走出家门。
今天依旧是昏沉的阴天。千绘拉紧了外套的衣领,放慢脚步边走边思考。
——躲着我们,吗。
水原的一句话,让千绘不得不直面先前搁置的这个疑问。
为何梓会和三名离家出走的少女在一起呢?为何不与父母以及千绘联络呢?
——听起来,梓同学也不像是被操纵的样子。
虽然事先能预想得到,但梓果然是自行失踪的。到底发生了什么。线索大概只有梓那句「对不起」的梦话。
——那八成是对物部君的道歉。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梓一直都那么担心他,一直为他费心尽力。
——是搞砸了什么吗?比如说拖了他的后腿之类的?
景在建筑工地的那场乱战中消失了。和那件事有关系吗?梓做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导致了他的失踪?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梓懊悔着让《梦魔》附身,使她得以移动到景的身上。她可能是在为自己眼睁睁地将敌人的恶魔带到他的面前而道歉。
——但是……如果是这样,梓同学不会不和我说。此时更应该说出至今为止所隐瞒的一切,为了寻找他请求帮助才对。
不仅没有向千绘求助,还独自消失,也没有去寻找景,只是单纯地自怨自艾,和离家出走的少女们一起行动。这太不像梓会做出的行为。一下子也想不出其中到底会有何缘由。唯有「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句痛彻心扉的话语在千绘心中回响。
当重要的亲友悔恨交加之时,自己却无法帮到她,这样一想,千绘就感到浑身无力。
「唉,混蛋!给我打起精神!」
千绘叱责着自己。
就算自责也毫无用处。昨天不是刚发誓过吗。自己的感伤怎样都好。现在她需要的不是哭哭啼啼烦恼的朋友。
千绘将刚刚考虑过的事,再次说给自己听。
「现在梓同学不是独自一人。梓同学不会带着初中生去追他们。」
那她会怎么做?在自己行动的这段期间,她应当会藏身在某个安全的地方。
——啊,对了。
现在,梓能够放心使用的地方,可以说屈指可数。
千绘首先给梓家里打了电话。接听的是梓的母亲。梓还没有回来,医院和警察都没有联络这边。千绘对梓憔悴的母亲隐瞒了情况,感觉良心隐隐作痛。但是她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慰几句之后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为了以防万一也向清井美加确认一遍。梓果然也没有联系她。
——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美加同学。
这样的话只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景的公寓,另一个就是别屋。
其中,公寓上了锁。昨天,千绘为了追查梓的行踪造访了两次公寓,确认过门已经锁好。梓虽然有备用钥匙,但从医院里逃出来的时候应该没带在身上。
——这样的话……
千绘朝景的别屋走去。
动身之后才发现,景的别屋离补习学校比回卡拉OK要近得多。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作为合适的临时藏身地。
越是靠近,心中的期待与不安就越发高涨。这份心情在穿过狭窄的小路,看到别屋时达到了顶点。
千绘停下脚步。
建造在公寓背后不为人知的古旧木制小屋。小屋的出入口挂着锁,前面放着一枚看板,上面有着千绘亲笔写下的『无关人员禁止进入』的文字。这里既是回国的梓与景的再会之地,也是千绘第一次了解梓的地方。
靠近之后,视线忽然停住。
昨天,千绘为了知道有谁到过这里,悄悄在门缝里夹了一张纸片。现在那张纸片落到了地上。
心跳猛然加速。最先涌上心头的感情,居然是胆怯。梓在躲着自己的事实,让千绘有些退缩。
但是,千绘最终选择了前进。
「嘶——」
千绘在拉门前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门上,打开了它。
嘎啦——拉门发出了意想不到的巨响。
里面有人在动。那人像一只睡得正香的猫咪被踩到尾巴似地弹了起来。那是一位染着红色头发,穿着绀色外套的女孩子。
「呜哇啊啊啊!谁!谁啊你。别随便进到别人家里啊!」
房间内只有她在。千绘不由得面带苦笑,松了口气。
「真是的。快出去!这里不是空房啊!」
「我知道。这是我熟人的家。」
千绘温柔地笑了。「诶?」少女停下了动作。
「久美子同学对吧。初次见面。我是海野千绘。是梓同学的——搭档。」
◆◆◆◆◆
在女王的那场见面后,梓带着久美子从补习学校逃了出来。不过,当时发生了两件意外。一件是与先行离开的由纪和香苗走散了。另一件是久美子被暴风吹倒时扭伤了脚。
逃离现场的时候,补习学校已经被警察包围了。天还没有亮。梓与久美子若是为了寻找由纪和香苗在周围徘徊的话,马上就会被警察发现并抓走辅导了。所以梓只好选择离开原地。但若是马上离开,也会被发现。因此梓和久美子就躲在隔壁的大楼内,等到包围圈出现空隙后再逃走。
「不管怎样,那两人也应当会回一趟卡拉OK。在那里会合就行。」
可以的话想立刻回卡拉OK包厢,但久美子受伤了。就算回去也没有药,更没有钱买药。这时想到了景的别屋。
梓以前造访景的别屋时,看到里面有急救箱。于是就选择暂时借用这个别屋,在这里给久美子上药。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来这里。
若是梓一个人的话绝对不会来吧。而且,如果没和女王见过面的话,也肯定不会来这里。在回想起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之后,梓害怕着与景的接触。在与女王交谈过后,似乎稍微冲淡了这份恐惧。
梓扶着久美子移动到别屋,马上开始给她的脚做紧急处理。久美子并不在意自己的脚伤。她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辉,环顾着别屋内的景象。
「这里不是梓梓的别屋吧?感觉像个秘密基地。」
「……是呢。这里以前真的是秘密基地。」
听到久美子天真的发问,梓涂着膏药,微笑着眯细双眼。
「以前,我也一直想着要离家出走。每当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之后,就会缩在这里。」
「一个人?」
「……不。和朋友,两个人一起……」
梓答道,用绷带包好久美子的脚腕。
说起来,很久之前也在这里帮景包扎过。
那是在景玩游戏不小心割到了手指的时候。明明是用创可贴就可以解决的伤口,但梓却涂了厚厚一层膏药,将手指连同手腕一起紧紧包上了绷带。
无法使用右手的景难以行动,不管做什么都由梓来代劳。两人一起撕开点心的包装,两人一起给漫画翻页。最后还特地挑战了两人洗脸,以及两人一起骑自行车什么的。
快感恩戴德。要是没有我的话,小景什么都做不了——
明明是自己让他用不了右手的,梓却任性地发话道。景自然是和往常一样,温柔地屈服于梓。
梓不许景擅自解开绷带。景不管做什么,都会耐心地等待梓来帮忙。最后,直到被父母责骂为止,景度过了用不了右手的三天。
「……梓梓。」
「……诶,怎么了?」
「给你。」
久美子温柔地笑着递出了手帕。梓终于注意到眼泪已经溢出眼眶。
「谢谢。」梓接过手帕道了句谢。久美子一言不发,等待梓擦完眼泪后问道。
「这里,是那个朋友的别屋吗?」
「……嗯。」
「难道说,是昨天那个人?长得像女孩子一样的男孩子。」
「…………嗯。」
「梓梓。你喜欢他吗?」
「…………」
梓低下头看着手帕,停顿良久。
「嗯。」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事到如今梓终于察觉。
——我喜欢小景。
直到刚才,都没能注意到这件事。但是,一旦注意到之后,任何伪装在这个事实面前都失去了作用。
自己明明没有这种资格,却恬不知耻地怀抱这份感情。如此再三提醒自己也只是徒劳。至今为止,一直觉得自己在意景是出于对他的责任感与义务感,以及丢下景移居美国的罪恶感。但是,这些其实都是借口。
就算自己狡猾又厚颜无耻,却依旧喜欢着景。
「我其实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
梓平静地开口道。
「我在小学的时候就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破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总是怀疑自己待在这个家里真的好吗。虽然一直逞强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我没有朋友,要是再没了家的话该怎么办呢。其实一直都很想哭。然后,那孩子就成为了我的朋友。把这个别屋当成我们的秘密基地……当成了我们的王国。他告诉我,我们可以呆在这里。」
梓回忆起当时的景象,视线在房间内徘徊。
第一次进入这个别屋时,产生了冒险的预感。布满尘埃的纸箱山,以及像荒地一般毛糙的榻榻米映入眼帘。
从肮脏的窗户射入的光,像是穿过茂密森林的阳光一般,尘埃飞舞在空气中闪闪发光。窗户中反射出的杂木林,宛如某个异国的树海。化为沼泽的水田,仿佛杳无人烟的古代清泉。
回头望向入口,景站在别屋打开的门扉中。
少年有些害羞而骄傲地坦白了珍藏的秘密。直到现在,都能清楚记得他那时的表情。若是抬起头,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少年露出了相同的表情站在那里。
「很开心——第一次像那样知道这种秘密。很快乐。那孩子非常温柔。那时的我,因为父母的争吵变得浑身带刺。但是,就算我刁难捉弄他,他也什么都不会说。每到这时,我意识到是自己不好,想着,啊,现在必须得道歉了,可那孩子总是一副不懂为什么你要道歉的表情。总觉得有点火大,结果最后还是会捉弄他。净干这种事了。」
梓眺望着远方说道。
「别秀啦~」默默倾听的久美子开玩笑地说。
梓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份快乐变得过于不真实,结果转变为了不安。能明白我想说什么吗?如果失去了这孩子,我会变成什么样。如果被他讨厌的话,我该怎么办。……那孩子,在班里被人欺负了。因为我出手相助,才与他亲近起来。关系变好后我也一直在帮助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看到那孩子被人欺负,我就莫名安心(、、)下来。因为,只有他在被欺负的时候,才需要我的帮助,不会离开我的身边,对吧?」
话语流淌,那时看到的往日光景又逐渐在脑内复苏。是因为待在别屋这个地方吗,此时的回忆比女王曾经唤醒的记忆,远远来得更加鲜明。
「我开始对那孩子的欺凌袖手旁观。不仅如此,为了维持欺凌,还故意出手报复对方,设法促使别人欺负那孩子,然后在他面前耍帅帮助他,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嘴脸,安慰他,鼓励他。我还真是恶毒对吧。但是……但是啊。那孩子其实已经,知道我在背后做这些事了。明明心里清楚得不得了。然而。然而为什么,还那样……温柔地……对我笑啊……」
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回过神时,再次泪流满面。羞耻和难为情,让梓无法抬头直视久美子的脸。她低下头躲开视线,猛地站起来转过身。
「……梓梓。」
面对梓微微颤抖的后背,久美子担心地搭话道。
声音里流露出了同情,以及无与伦比的困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当然的吧。然而,久美子似乎对自己的无知感到了些许愧疚。
——我这个笨蛋。
自己对受伤的初中女孩都说了些什么啊。明明应该由自己来关心她才对。
「……小久美,我去一趟卡拉OK,联系一下小由纪和小香苗。你就待在这里吧。」
「梓梓,我……」
「……没关系,这里很安全。我马上回来。」
梓别过脸,说完这话后逃也似地离开了别屋。她关上了别屋的门,开始拼命奔跑。
——笨蛋!笨蛋!笨蛋!
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不仅自暴自弃,还去祸害周围人,祸害了年少的孩子。
说来,自己其实原本就是这种人。是破坏双亲关系的祸害,是扰乱班级秩序的祸害,是趁机利用景的温柔的祸害。从过去一直到七年后的现在,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我真是一点都没变。
想要大声呼喊。我,真的一点都没变。
梓的脑袋一片空白,持续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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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在想什么啊。」
茜粗暴地啧了一下舌头,挪开了显示屏。得知昨晚发生的事件详情,她的脑子里冒出了近乎气愤的疑问。
「无限分发卡普塞尔?而且还是免费的?」
现在茜身处杂居大楼的漫画网咖里。因为每台电脑用隔板隔开了,这样就不会突然撞见熟人。现在的茜正以此为据点,着手进行情报收集与解析。
——而且还引起了恶魔骚动……巴尔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已经有人开始在公告板上讨论昨晚发生的事了。补习学校现场举行了卡普塞尔聚会,部分平安逃离的参加者上传了情报。
根据他们所说,昨天举行聚会的补习学校教室里,似乎出现了自称『贝利亚尔』的男人。他宣称自己是细胞网络的执行细胞(First Cell),今后会负责指挥网络。并且,他向在场的人宣布,之后将会实行大量流通以及免费发放卡普塞尔的方针。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奋起反抗的恶魔使当场堕落了——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人为地让他人堕落?
不禁联想到了维萨特那件事。但在方法论之前还有个问题。
暂且不论让敌人轻易堕落的手段。在这次的事件中,特别是在骚动之后,警察没过多久就到了。看起来在警察闯入之前,堕落的恶魔使已经被人给收拾掉了。但凡迟了一步,就会变成在警察面前暴露恶魔威力的毁灭性事态。
——也太过随便了点。
解决堕落恶魔使的人,恐怕是那个名叫贝利亚尔的男人吧。既然他自称是执行细胞(First Cell)——从克丽丝塔那里听说了巴尔的复活之后,可以推测这个贝利亚尔应该是真货——就算实力足以打倒暴走状态下的恶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既然这样,不用特意让人堕落,在更早的阶段打倒对方不就好了吗。
故意让人堕落了。这个事实令贝利亚尔——以及巴尔两个执行细胞(First Cell)给人的印象变得无比危险。
——大量且免费流通卡普塞尔也是一样。
说实话,茜也觉得这个提案很有魅力。获取卡普塞尔需要各种各样的知识与人脉,更需要金钱。不用烦恼这些就能纯粹地享受卡普塞尔,对茜来说求之不得。
但是,这不过是理想化的情况。
一旦大量散布卡普塞尔,势必会脱离地下社会的掌控。因为很大一部分人对卡普塞尔有兴趣,却由于难以获取而没有沾染卡普塞尔。如果让这些人轻松获取卡普塞尔的话,使用者数量会产生爆发性增长,同时也会引起社会的瞩目吧。
而且,在那之前,市场将会产生严重的混乱。由于细胞网络上层部的毁灭,恐慌本就在逐步蔓延。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的执行细胞(First Cell)甩出了极其鲁莽的方针,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反对的声浪肯定会如潮水般涌来。事实上,昨天也确实如此。
——而且他们收拾掉了反对的人。这大概也是在对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反对者杀一儆百吧。
而且在昨天的事件中,还有一个让人在意的情报。这个名为贝利亚尔的男人,似乎和看起来像维萨特的人在一起。
克丽丝塔说,巴尔可能杀害了维萨特。但是,如果那是维萨特本人,这就说明他还活着。而且从堕落状态中恢复原状了。
应该不是被第三者——比如说巴尔或是贝利亚尔打倒的。如果是这样,不可能在那场聚众斗殴之后仅仅过了一日就在一起到处晃荡。这样一来,他们果然可以自由控制他人的堕落。
——那么……那么他们让维萨特加入己方的理由是?
茜全速运转着灵活的头脑。
茜预感到了席卷卡普塞尔世界的这股不祥的潮流。操纵这股流向的,恐怕是巴尔与贝利亚尔这两人。话虽如此,目前若要想推测真相,茜手上的情报太过贫乏。
唯有一点很明确。
——他们很危险。
有必要打探执行细胞(First Cell)的动向。无论如何都必须弄清他们真正的目的。
茜的双眼瞪视虚空,闪耀着强烈的光芒。
此时,放在胸口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来电震动。茜停下思考,打开了翻盖式手机。
「比格!」
是DD的比格打来的。自从在那个秘密基地分道扬镳以来,就没和比格联系过。对方也为了不把茜卷进来,完全断了往来。
对了,从那边传来联络就意味着……
——难道那家伙醒了吗!
茜按下通话键,「喂喂?」她按捺不住欣喜的语气问道。
「比格吗?怎么了?难道说丁格醒了?」
『……嗯。』
声音十分阴沉,但比格依旧作出了肯定回答。太好了,茜的脸上不由得绽开笑容。
「这样……真是的,让人操心的家伙!」
原本就是他自己非得去和维萨特单挑的。这回必须得狠狠说他一顿。
「然后?现在怎么样?那家伙说了什么吗?」
脑中浮现出甲斐因再次败北而赌气的脸,茜品尝着恶作剧般的喜悦。那家伙肯定会大喊着抱怨「堕落是犯规吧!」
但是,比格说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见了。』
「……诶?」
『他不见了啊!在没看着他的时候。我打电话是在想会不会去你那里了。看起来不是这样。嘛,虽然我觉得应该也不会去找你。』
「……不见了。」
茜的脑袋一片空白,手机不小心从手中滑落。
——失踪?甲斐吗?
在这瞬间,茜的脑中闪过三起失踪事件。一件是堕落的维萨特的失踪。一件是住院的姬木梓的失踪。然后是这次甲斐的失踪。
按道理来说,三起失踪并没有什么关联。然而,它们有好几个共同点。比如说,都是在失去意识醒来之后失踪的,而且每个人的失踪都毫无理由。以及从这两点推测,只能认为他们都是自行失踪的。
若不是自行失踪,那又会是谁的授意呢?
——执行细胞(First Cell)?
茜吞了口唾沫。仅根据目前所知情报就下定论太过危险。但是,一旦产生这个疑问就会越来越怀疑。
「比格,我还是回DD吧。我能为寻找丁格出一份力。」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茜这么想着,请求比格。比格是DD的情报担当。他能够发挥茜的能力,也能帮忙维持自己在DD内的立场。
但比格的回答十分冷淡。
『啧,蠢货。睡糊涂了吗。你是一点都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啊。』
「什么啊。怎么回事?」
『冰太消失了。你想象不到底下的那些家伙有多暴躁吗?而且现在你的立场相当不妙。你……和9C的克丽丝塔见面了吧。』
听到比格的指责,茜顿时方寸大乱。
「为、为什么会知道……」
『……果然是真的吗。你这蠢货。一点都不理解自己的立场吗?现在跑去接触9C的残党到底是想干嘛?』
「那是因为……想要情报啊。」
『嗯,就猜到是这样。嘛,我是了解你的。我知道你没有二心。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太糊涂了啊。现在这边差点就把你当成叛徒了。我好说歹说——其实就是强行说服他们,强调你和冰太的关系,才勉勉强强收场。说那家伙会不会是因为去找你才消失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背叛呢!」
『所以说,我也不觉得是你背叛了啊。你虽然嘴皮子利索,但是本性上是个好人。只是,我光是这么说,那些家伙不会认可的。』
比格的语气极不痛快,声音中流露出些许疲惫。
DD是由甲斐的独裁构成的组织。组织构造非常粗糙,没有能够代替他管理的人物或是系统。比格也是在拼命努力勉强维持着失去了顶梁柱的DD吧。
大家都认为比格是甲斐的心腹,但他负责的是情报收集。要让他去统领武斗派集团DD还是负担太重了。
『说实话,我像这样和你联络也很不合适。就算没有你这档子事,光找冰太都忙得不行了。总之你给我老实点呆着。再做这些小动作的话,下回就轮到我不得不派人去抓你了。你也不要在DD的地盘露脸,知道了吗。我想说的就这些。别乱来啊。』
比格单方面说完,挂掉了电话。
电话对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嘟嘟声。
茜僵住了,愣愣地听着电子音。
比格是来警告自己的。他说的对。实在该感恩戴德。但茜挂掉电话之后,没有合上手机,又拨打了其他的号码。是昨天从克丽丝塔那里问来的,她的号码。
——『冰太不见了。』
——『把你当成了叛徒。』
——『下回就轮到我不得不派人去抓你了。』
茜紧紧地闭上双眼,刺激着想象力,试着想象自己会遭到多么残忍的对待。心跳加速,胆怯与畏缩揪紧了胃部。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我也不想半途而废。
茜按下了通话键。
3
「原来如此……谢谢你告诉我,久美子同学。」
听完久美子的叙述,千绘睁开闭上的眼睛,平静地道了谢。
位于公寓背后的别屋十分寂静。唯独这里远离街上的喧嚣,被温柔地与世隔绝。仿佛连时间都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七年前也和现在一样,平静又安稳吧。听说当时周围被杂木林与废弃的水田包围着。别屋中应当只能听到摩擦的树叶声与细小的虫鸣声吧。梓与景逃离艰苦而窒息的世界,在这间别屋内寻求救赎。
「是啊。」
久美子也同意了千绘的感慨。
「我如果有这样的秘密基地的话,也会忍不住泡在里面呢。但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虽然我现在正离家出走生活在卡拉OK里,却没有什么做坏事的感觉。由纪和香苗,看起来都有些心虚的样子。为什么呢?我们也没做坏事吧?不管做什么,都是我们的自由吧?」
久美子似乎有些生气地说。不仅是在为自己辩解,也是在为梓开脱。
千绘听完久美子的话会心一笑。随后安慰她似的喃喃道「是呢,或许确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正因为那发生在七年前,才能被包容。」
「你是说现在的我和梓梓不行吗?那和孩子或是大人没什么关系吧!」
「不。只有在被大人包容的孩童时期,才能容许这种逃避。」
听到千绘的话,久美子不高兴地反驳道。
「那算什么?!那是大人的歪理吧!我们才不是大人的玩具!」
「嗯,正是如此。你和梓同学不是谁的玩具,是独立的人类。所以,你和梓同学都有责任。」
「责任?」
「不在社会上惹是生非,为社会作出贡献的责任。我们无法独自一人活下去。每天的衣食住行,都不是独力能筹备的。所以我们为了能够活下去,分配工作,创造出社会。你可能会觉得有钱不就好了吗,但金钱原本不过是作为工作的证明。为社会作出贡献赚取金钱,使用这份金钱来享受社会的恩惠。现在你们所使用的钱,应该是从社会上获得的对吧?那是某人贡献的剩余部分,你们是走运捡了那人工作的便宜,本来就不太合理。不给别人添麻烦,自己随性地生活,就算有可能做到这种事,那也并不是对的。违背众人决定好的规则这件事本身,就是在给人添麻烦了。只要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不管是谁都不可以背离社会生活哦。」
千绘朝还有些不服气的久美子眨了眨眼睛。
「不好意思,幼稚又孩子气的说教就到这里吧。」
总之,久美子的话,对千绘来说价值极大。
——梓同学,对物部君的欺凌视而不见……
人们常说孩子是纯粹的,但那并非是无欲无求,而是单纯顺从了自己的欲望。在忠实于欲望之时,若是被欲望附身随心所欲的话,很容易就失去为别人着想的心情。孩童残酷性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不了解他人痛苦的无知,与忠实于欲望的直率。
「但、但是,梓梓果然还是没有错吧。啊,不对,可能并不是没错,但梓梓也不是讨厌那个青梅竹马,才做出这种事的。虽然你说社会社会什么的,但人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才这么做的,对吧?那么梓梓也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作出行动,这是一样的吧。光是默默旁观是无法幸福的。自己不去争取的话,就无法获得幸福,所以稍微做一点坏事,有什么不行嘛!」
「那么,你觉得梓同学现在幸福吗?」
「唔……」
「现在的梓同学并不幸福,因为她后悔着过去犯下的错误。那也是她觉得自己做了坏事的证明对吧?而且事实上,她也确实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
千绘严肃地说,久美子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似乎十分不甘心。
忽然,千绘放松了嘴角。
「所以,必须让她好好道歉。」
「——!」
千绘让久美子待在原地等着,自己走出别屋。随后到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些食材后,走进盖在别屋旁边的公寓。
千绘初中时期的朋友家在这间公寓里。千绘以前受她委托,抓住了出没在这间公寓的内衣小偷。正是藏在公寓阳台上蹲守犯人的时候,从阳台上看到了梓与景重逢的场景,了解到了梓的事情。
千绘试着前去拜访那位朋友,幸好她本人在家。虽然对这次的唐突来访感到有些抱歉,不过还是提出了借用厨房的请求。对方很爽快地就借了厨房以及厨具餐具等物品。
半个小时后,千绘回到别屋时,手中捧着装有蔬菜汤的保温锅和装有咖啡的保温瓶。
从锅中飘出了温暖的热气与清汤的香味。
「啊——」
久美子垂涎欲滴,眼睛紧紧盯着汤锅。千绘苦笑着拿出纸碗,用勺子舀好汤。煮得软烂的卷心菜与洋葱,切细的土豆丝和胡萝卜,漂荡在透明的汤中。
接过碗的久美子,迫不及待地喝起汤来。久美子吹着滚烫的汤,刚才的反抗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在床上睡着的由纪与香苗她们一样,露出了符合年纪的笑容。
「别全部吃掉哦,给梓同学留一份。我之后得回去了,由你来交给她吧。」
千绘拜托道,久美子意外地睁圆了眼。
「不等等吗?」
「嗯。久美子同学,你觉得现在的梓同学,会想和从你那里听说了来龙去脉的我见面吗?」
「嗯——果然会觉得很尴尬不想见吧……」
「所以嘛。其实本来要在她脖子上套上绳子拽到她父母那边去的,但就让梓同学再任性一回吧。相对的,我还有一样想让你转交给她的东西,可以吗?」
随后千绘又嘱咐了几句,离开了别屋。
穿过公寓走到马路上,立刻就听到了车辆粗暴的引擎声。
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千绘微微皱起了眉。就好像干净的清水流入了淤塞的浊流中。千绘稍稍低下头,默默前进着。
刚才千绘对久美子所说的,全部都是场面话。
实际上,社会更加复杂怪奇,会根据观者的立场展示出完全不同的一面。由于社会自身的庞大特性,即使那是与本质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从人类个体的角度来看,那也代表了社会这个事物本身。
假设这个系统满足了构成社会超过半数的人类,给予他们平等抓住幸福的机会,但在脱离系统保护,一生都在荒谬扭曲中挣扎的人们眼中看来,千绘所说的场面话不过是一纸空言吧。
在目前这个时代,这份扭曲逐渐扩大。
千绘说过,像梓和景这样的逃避,只有在被大人包容的孩童时期才能发生。但是,从今往后的时代,甚至可能容不下这份幼稚的天真。
在现在的社会中,很少有孩子能对未来抱有乐观的梦想与希望。大多数人都对这段漫长而闭塞的人生感到失望。大人们也难以抓住自己的幸福,没有心思去关心他人或是尚未成熟的孩子。已经没什么人会认为,自己是受到了社会所给予的与付出相符的恩惠吧。
世界将会变得更加严苛,不由分说地对大人与孩子展现出无情的面貌。此时,无疑会形成截然不同的伦理观念,蛮横无理的规则渗透着道德标准。那个世界或许会变成毫无道德价值的崭新世界。千绘的想法,不过是落后过时的伦理观吧。
但是。
——尽管如此。
千绘想。
尽管如此,千绘依旧喜欢自己的伦理观,遵守着自己的核心道德观念努力活着,想要尽力实践自己所相信的「正确」。
为此,自己才选择模仿侦探行动。
千绘到家的时候,母亲一反常态,满脸严肃地在玄关等着她。
母亲劈头就说,名为上田的刑警给千绘打了电话,马上就会上门拜访,似乎想问一下关于梓与景的事情。还特别强调了上门拜访的刑警不止他一个人。
千绘顿时紧张起来。
——虽说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回邮件……
搜查人员终于开始调查那两人了吧。上田是在提前给自己通气。
千绘适当糊弄了一下逼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母亲,马上飞奔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你这个叛徒!」
一打开门,枕头迎面砸来。千绘正面吃下这一击,差点向后摔倒。
「还说什么不会把我们交给条子!我真是蠢得要死,居然信了你的鬼话!」
由纪涨红着脸,扔出了枕头。她对千绘的背叛相当震惊吧,眼角哭肿泛红,全身因怒火而颤抖。连老实的香苗也一样,愤怒而委屈地咬紧了牙关,死死瞪着千绘。
千绘啧了一下舌头,把枕头扔到房间一角。
「冷静一点,是误会。」
「别扯淡了!我刚才听到你妈妈接了电话。什么误会啊。你这……可恶!去死!渣滓!」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乱扔东西。
千绘没有避开迎面而来的杂物,靠近由纪甩了她一巴掌。
由纪的动作瞬间停止了,香苗也倒吸一口气愣在原地。
「别闹了。现在不是时候。别担心,我不会把你们交给警察的。」
千绘冷静地放完话,无视哑口无言的两人,拉开房间衣柜的抽屉,挑了一些均码的衣服扔到床上。
「你们选一些自己能穿的。那里有两个包,一人拿一个装好。」
「……诶?」
「快点。」
不顾困惑的两人,千绘随手丢了一堆衣服之后,转向了电脑桌。
首先,拔掉存有重要资料的外置硬盘,然后插入装有系统驱动的软盘,启动电脑。电脑启动屏幕亮起后,内置硬盘立刻就开始格式化,将电脑内的数据删了个干净。
随着低沉的启动音响起,电脑逐渐初始化。千绘没有盯着电脑,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了好几个文件夹和几捆打印纸。她打开文件夹迅速翻动纸页,中途停下了好几次,从整理好的文件中抽出几页。将所有的文件夹都翻过一遍之后,把抽出的页数和打印纸放在一起,剩下的文件则塞进包里。
接下来,倒出铁质垃圾桶中装着的垃圾,从抽屉里找出打火机,拿着这捆打印纸走到阳台。她将纸塞入垃圾桶,用打火机点燃。确认纸张都点上火之后,从阳台回到了房间。
不经意间,和目瞪口呆看着千绘做这些事的由纪与香苗对上了眼。
「在干什么呢,快点准备。」
「在干什么……你才是在干什么?准备是,什么的准备?」
「你也听到警察要来吧。现在不太方便跟他们见面,准备暂时出个门。」
「难道……打算离家出走?」
「暂时是这样。」
千绘简短地回答道,继续有条不紊地做着离家出走的准备。
她将拔掉的外置硬盘塞进装有文件的包里,打开壁橱的门抓出两个事先准备好的旅行包,把包放到床上,拉开拉链确认里面的东西。里面装着千绘爱用的电子机器——发信器,小型无线电,各种型号的电池,改造的高压电流枪,二手手机,以及捆好的电线。另一个收拾好的包里放了千绘的衣服,从内衣到变装道具,一应俱全,连钱和紧急食品都有。
千绘清点完包内物品后拉上拉链。床上排列着三个包裹。
然后她再次转向电脑桌。数据已经删除完毕。「好」千绘点了点头切断电源。因为事先模拟过好几次,才能在发生紧急情况时如此麻利地进行准备工作。
最后,千绘从抽屉取出一个信封,将信封夹入桌子上的单行本内。这本单行本是母亲的所有物。这样一来,既能不被进入房间的刑警发现,也能让母亲注意到这封信。
顺便一提,信封内放了一封写有「请相信你的女儿」的亲笔信。
「……你是事先就准备好这些了吗?」
「这是侦探术的基本。」
「侦、侦探术?」
由纪翻了个白眼。「行了,快点准备自己的东西」千绘催促道,再次回到阳台。
垃圾箱内的东西几乎都变成了灰烬。千绘用浴巾蒙住垃圾桶扑灭了火,将粉碎的灰烬倒入阳台的排水沟里,把垃圾箱拿回房间,塞回原本装在里面的垃圾,放在床铺里侧不起眼的地方。
随后,她忽然注意到由纪和香苗站在原地,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了?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由纪小声地应道,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代替开不了口的由纪,香苗问千绘。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是为了我们吗?」
「有这个原因。不过,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加入你们吧。这样就帮我大忙了。」
「等、等下。你认真的吗?」
「嗯。当然了。啊,还有,忘了说,我找到久美子同学了。」
由纪和香苗的脸上顿时放光。
「真的吗?!」
「嗯,所以我们也带上她,暂时离家出走……这样——」
楼梯下响起了门铃声,也传来了母亲应答的声音。
警察似乎已经来了。
得知找到久美子而欢欣雀跃的两人,脸色瞬间变得刷白。千绘啧了一下舌头,抱怨道「上田先生,不会太快了点吗」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布袋。
里面居然装有绳梯。
「连、连这种东西都有?」
「以前我经常用这个半夜溜出家呢。」
千绘背着包,带着由纪和香苗走出阳台。
母亲大概在和警察站着说话吧,从庭院反方向的玄关口传来了些许谈话声。千绘一边祈祷着他们的交谈能尽可能延长,一边架好梯子。
此时,千绘的手停住了。
袋子里拿出的绳梯上,用夹子夹着五张一万日元的纸钞。
上面不仅夹着纸钞,还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用比千绘要漂亮得多的笔迹写着『零花钱。要是用掉了,就算一年份的预支。』
「…………」
千绘板着脸盯了好一会这五万日元,最后还是拿走钞票,放进钱包里。
她转向快笑喷出来的两人,故意咳嗽了一声。
「我们走吧。」
千绘小声说道,率先爬下梯子。
内心忐忑不安,却又跃跃欲试。
——真是的。这下可没脸说久美子同学了。
她这样想道。
◆◆◆◆◆
水原听到千绘的离家出走,苦笑着回答。
「了解。多加小心。」
随后千绘挂掉了电话。
「看来小千绘点燃了先前浇灭的热情,如果能在烫伤前完事就好了。」
水原将手机塞进长裤,双手插在口袋里,环视着房间的模样。
大致收集完情报的水原,回到了家中。但是,现在他并非身处自己的房间,而是在哥哥的房间里。也就是哥哥开枪自杀的那个房间。
八叠大的房间铺着木质地板,上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自从哥哥信司死后,虽然有在打扫房间,但没人使用的话,多少会积攒一些灰尘。
南侧的窗户被书架占据,只有东侧的窗户能看到外面。
被子在这五年间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桌子上的物品一件都没扔,只是单纯整理过。上面摆着无人观赏只给浇水的观叶植物。
铺在地板上的地毯因为染上了血迹就撤掉了。除此之外,房间内几乎没有变化。信司爱干净,在水原的记忆中,他也会进行这样的整理。
哥哥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擅长运动在班里很受欢迎的水原,有着孩童特有的自恋。他得意地认为自己是特别之人,和班上其他人不一样,以主人公自居。但在这样的水原眼中,哥哥看起来也「不一样」。
和水原同龄的少年们相比自不用说,和大人们比起来也不太一样。那并非是极其出众超群的优秀,或是个性恶劣这种等级构造上的不同。他从『种类』上就和别人不一样。
明明没有作出什么奇葩言行,但从周身散发的气质,以及发自内心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人感受到强烈的差异。连和家人团聚的时候也一样,仿佛独自眺望着不同的风景,呼吸着不同的空气。他的脸上一直挂着透明的表情,明明就在身边却相隔甚远,明明冷静沉着又成熟,却残留着孩子气的好奇心,明明有着能够容忍弟弟的包容力,却散发着让人担心他马上就会不知所踪的危险气息。
哥哥居然会念咒文和举行仪式,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古老血统啊——
听到水原的玩笑,信司露出可笑但又有些哀伤的表情。不管是微笑还是生气的时候,信司一直都有些哀伤。
信司自己也清楚自己和周围不同。有旁人在身边时,信司一直努力让自己的行为举止不被周围注意。但是,就算维持表面的稳重,控制不去做引人注目的举动,依旧无法隐藏本性上的差异。信司不管身在何处,不管和谁在一起都显得「不合群」。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样。
所以,当信司从大学退学时,家人也没有多加为难,反而像是接触易碎物品一般对待他。身为弟弟的水原是唯一的例外,信司也只对无忧无虑的弟弟敞开心扉。
信司经常对水原讲自己感兴趣的恶魔话题。信司对坚称恶魔不存在的水原这样说过。
「勇司相信重力存在吗?」
「哈?当然相信了。这不是当然的吗。」
「那为什么不相信恶魔的存在呢?明明哪个都看不见吧。」
「老哥啊,对这种死宅的话题这么较真,大家才会敬而远之哦。」
「你讨厌死宅较真吗?」
「不是说这个啦。」
看到鼓起脸颊的弟弟,信司的脸上露出惯常的透明微笑。
「所谓的恶魔,就是施加在人心之上的重力。信仰心——说成良心也行。人们在做坏事的时候,作用于心的力量会变得沉重。过去的人类,比起作用于物质的力学,更加重视作用于精神的力学。从发现万有引力的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这番交谈后的那个夜晚,水原在钻入被窝时忽然想到。哥哥的那份重力,是不是比常人更轻一些呢。并不是觉得哥哥没有良心,只是觉得哥哥施加在心上的重力比起常人来说要更加轻盈单薄吧。
与信司的对话,一直都是从水原的主导开始,由信司的哲学展开结束。水原经常故意用戏谑的语气说。
「那只是单纯的理论吧。」
用这样的反驳报一箭之仇。信司话中的弱点在于,这些全部是对现实世界没有意义的,形而上的理论罢了。
但是,信司启程前往了那个形而上的世界,留下了无法用「理论」解释的《恶魔》。
水原站在原地,目光转向东面的窗户。
那一天,哥哥倒在了那扇窗户之下。
第一发现者是水原本人。飞散在墙壁上的脑浆。粉碎的头颅。蔓延的血泊。尸体。
看到这幅景象的瞬间,水原的世界开始龟裂,逐渐产生前所未有的变化。那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春天——不到一个月后就要升上初中,早樱开始萌芽的三月。
在那之后,与得知哥哥自杀而前来拜访的景相遇了,在自己否定过的超自然的黑暗中,度过了马不停蹄的五年时光。
刚才那个电话。千绘从名为久美子的少女口中,得知了梓与女王见面一事,听说他们今晚还会再次见面。千绘打算一同前往。景在那里,当然,那家伙也在。
水原盯着哥哥死去的窗户,神情宛如一位凄绝的殉道者。
水原抽出放入口袋的手,伸向腰带。腰上别着一把手枪。他拔出手枪,将闪耀着黑光的枪身指向窗户。
通称柯尔特政府型的自动手枪,是哥哥自杀时使用的东西。水原看到哥哥的尸体,最先从哥哥的手中取下他自杀的手枪藏了起来。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只记得那时的自己不断想着「要复仇」。那究竟是为了向逼迫哥哥自杀的某物复仇,还是为了被抛下的自己而复仇呢。过了五年依旧未能明了。
不过,理由怎样都好。
水原打开弹匣,确认子弹剩下的数量。五发。是足够射杀一人的数量。不,可能不止有巴尔,另一个执行细胞(First Cell)应该也来了。而且景已经被女王附身。若是想收拾这个局面,最坏情况下要扣动三次扳机。
「……不,到时候得加上我,应该是四次吗。」
水原将弹夹压进弹匣,滑动套筒在膛室内装入子弹。
在景与水原持续的孤独战斗中,他们互相发过誓。当主人堕落之时,就由使魔来超度他。
准备完毕后,充斥着阴森气息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
「嘛,顺其自然吧。本来就没什么理由啊——」
水原拉上枪栓,再次插入腰间的腰带。
「那我出发啦。」
水原对着窗户嘟囔道,离开了死者的房间。
4
回到卡拉OK包厢的梓,发现那里没有由纪和香苗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便条。
『二位都有智慧(Wisdom)加护,别勉强自己。 蝙蝠』
——水原君?
意料之外的讯息让梓有些狼狈。
——为什么?为什么水原君会到这里?
智慧(Wisdom)指的是千绘吧。这无疑是她保护了由纪与香苗的意思。不过千绘是如何碰见她们俩的,完全想不出头绪。
——他们果然在找自己……
虽然知道他们在担心自己,但完全不敢想象会有多担心。
便条上没有写「快联系这边」之类的话。应该是故意没写吧。而且,这短短的讯息清楚地传达出了水原与千绘对梓的顾虑。两人都不清楚来龙去脉,却依旧照顾着梓的情绪。梓再次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罪恶感。
茫然失措的梓沿路返回了别屋。
回到别屋时,梓不由得目瞪口呆。
「啊,梓梓,欢迎回来。没关系,这个还没凉掉呢。」
久美子满不在乎地揭开锅盖,把锅递给了她。里面散发出刺激食欲的香味。但梓非常在意久美子为何准备了这样的东西,完全没有一点食欲。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送来的。」
「送……是谁送的?」
久美子露齿一笑。
「梓梓的搭档哦。」
梓睁大了双眼。心脏剧烈跳动着,呼吸变得痛苦而急促。
「……她来这里了?」
「嗯。那个人啊,虽然嘴上说的话不好听,但是很帅气哦。总觉得和梓梓有点像。很能理解为什么是搭档呢。」
梓默默接过了久美子递来的锅。
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是简单的蔬菜汤。
「……千绘,为什么?」
「她生气了。不过,我觉得那是因为担心梓梓才生气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才不会给我们煮汤呢。她对我的离家出走唠唠叨叨地狠狠说教了一番,最后却没有报警。是很讲义气的家伙啊。」
久美子抱起胳膊点着头,仿佛佩服得五体投地。
「梓梓也快吃吧。虽然算不上超级好吃,也相当美味。」
看到梓呆呆地不知道要抱着汤锅到何时,久美子就从她手中拿回了锅,将汤舀到纸碗里,把一次性餐具掰开递给梓。
梓接过碗,慢慢地将汤送入口中。
好喝。
盐巴、胡椒与清汤。单纯的味道从内向外渗入身体。
舌头上扩散开来的质朴味道,将恶魔、毒品、幻觉、自责、迷惘、黑夜,轻而易举地击退了。宛如母亲在配合应付着孩子的随口戏言。千绘的汤,击溃了侵蚀着梓的灾祸之理,给予她更加单纯与无比可靠的触感。
那既是触碰到食物的肉体所感受到的存在感,也是根植于吃饭这一日常行为的,健全精神的存在感。
有了活着的实感。
「还有这个,我不喝。因为太苦了。」
皱着眉的久美子,递来了装在保温瓶里的咖啡。
梓喝了一口,不由得笑哭了。
那是无比苦涩的黑咖啡。
温暖的清汤与黑咖啡。千绘想说的话非常明确。虽然没有用言语传达,但千绘的声音仿佛就萦绕在耳畔,说着「快点振作起来吧。」
「还有这个。」
久美子拿出了千绘最后交代的东西。
那是一根扎头发的皮筋。
梓接过皮筋,紧紧握住了它。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那么,就只能用态度来表示了。就像千绘对梓做的一样。
梓的身体充满了她本应有的活力。那副模样,宛如重新绽放的枯萎花朵,美丽到亲眼见证这个过程的久美子都感到惊讶。而惊讶马上转变为了喜悦。久美子似乎十分开心,笑着戳了戳梓的肩膀「还有呢」。
「给你,我找到了这个。」
久美子拿出了一本古旧的绘本。梓一看到它,「啊」地惊呼一声,接过了绘本。
——这个绘本。
触手可及的鲜明记忆,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脑海中。这个绘本是两人王国的起源,描绘了森林中某个小国的女王与魔法使的故事。两人依据这个外国绘本,从插画中想象故事,并以此为剧本玩过家家游戏。景的想象拓展了故事,创造出两人的王国。
梓颤抖着手,翻动绘本的书页。
忽然,夹在里面的纸张掉了下来。
那是一叠陈旧的草纸。每一张纸上都描绘着孩童的稚嫩笔迹。梓的眼睛追逐着文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女王,吾之太阳啊。请您照耀吾身——×』
『温柔的女王。若是怜悯吾,就请您笑一笑吧——×』
『即便此身腐朽,此心依旧伴您左右——×』
『只要您陪在身边就好。吾一无所求,随您喜欢——×』
『女王,我喜欢您。请和我结婚——×』
每一句台词都记得。那全部是景在过家家游戏中,向梓扮演的女王送上的话语。
那是孤独又乖僻的魔法使,初次对女王传达思念的场景。景一直都说着不一样的台词。本以为那是随口应付的场面话。但是,在草纸上写着的台词,比起实际送上的话语还要多出好几倍。那是年幼的景绞尽脑汁推敲过的痕迹。
说过的台词后面全部打上了叉。那自然是被梓拒绝的标记。梓所扮演的女王,一次都没有接受过魔法使的求爱。要问为何,因为原本就是这样的剧本。景应该也知道的。
——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为什么,景要对这种逢场作戏的台词倾注如此心血呢。仿佛真的在心急如焚地恋慕着女王。
梓一张接一张地翻着草纸。随后,发现只有最后一张,用的是不一样的纸。
「这是——」
那张纸是梓留给景的便条。以前梓吃掉了放在这间别屋里的饼干。那时在空着的饼干罐子里,留下了写有「无须介意」的卡片。最后一张正是那张卡片。
梓拿起卡片,翻过写着「无须介意」的一面。
上面用坚定的笔迹如此写道——
『请让我来保护你。』
并非孩童的稚嫩笔迹。梓被那行文字深深吸引。
「梓梓刚才说过对吧,那位青梅竹马明明知道梓梓做了非常过分的事,为什么还对自己那么温柔呢——答案不是很简单吗。」
久美子自信地说。
梓将卡片贴在胸前,转头望向久美子。
「因为那孩子喜欢梓梓哦。看到这张纸就能明白吧?」
「……」
胸口发热。梓的双眼释放出闪耀的光芒。
景保护了我。
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小久美。」
「嗯?」
「谢谢。」
「嗯嗯~」
久美子满足地应道,表情像只被挠着喉咙的猫咪。
梓将卡片放入怀中,打起精神。
她挽起头发,用皮筋扎好。
「啊,好适合。」
久美子说。扎着马尾辫的梓冲久美子一笑,重新坐起身,慢慢地将锅内的东西吃了个精光。
距离夜幕降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