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天气真好……看来应该能准时抵达。」
我坐在拿来甲板上放着的椅子上自言自语，并仰望天上自在飞翔的鸟儿。迎面吹来的风非常凉爽。
我搭的这艘船正朝着荣帝国首府临京前进，途中没遇到任何麻烦。
据说这条仿佛巨龙，还将广大土地分为南北两侧的大运河是在煌帝国晚期拟定建造计划，后来又费时二十年打造而成。巨大的程度很难想像是由人力建造的。
我跟白玲合力打退玄帝国斥候部队已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老爹认为事态极为严重，决定亲自前往都城报告此事，并继续要求加派援军。而我跟白玲也受命随行。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最优秀的精兵三千人。
我当然有向老爹警告撤走前线部队可能带来的危险……
「老宰相要求我们带兵赴京。皇上似乎想视察张家军的实力，顺道进行演习。他们当初可是要求我们带一万兵力呢……而且你们在战场捡到老旧的西冬武器跟防具，虽然证据不够充分，但以防万一，还是得和他们谈谈怎么调查『西冬』的动向。」
政治问题自古以来都是个棘手难题。
然而，一艘船载着三千大军必定会被敌军发现。
所以半数以上的张家军分成多组人马，提早出发。最后会在临京郊外会合。
我们起初也是打算骑马前往临京，不过……
「唔喔！」
强风吹动巨大船帆，使得整艘船剧烈晃动。
船帆上写着大大的「王」字。
没错，这艘船正是最近在临京愈来愈出名的新兴大商家──王家的船。我们是基于某人的好意，才能顺便搭上这艘刚载了一批粮食到敬阳，正准备返京的船。
拿出夹在书中的纸，陷入沉思。
『我在临京等你。你的明铃敬启。』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临京的？
脑袋里浮现当初在大运河上的第一场实战，顺道救下的那位姑娘淘气的面容，忍不住捂住额头。我是很感谢她这份好意……但欠下这份人情，或许会衍生一些麻烦。
反正，不曾搭过船的白玲──
「我其实不介意骑马──……但我也可以搭这艘船吗？」
知道可以搭船时双眼闪闪发亮，看起来很高兴，就别想那么多了吧。
我看了看附近搭着小船捕鱼的几位渔民，继续看自己手上的书。
『皇帝驾崩。王英亦逝于辅佐幼帝十余年后。尔后无人知晓「天剑」下落。』
第二代皇帝在王英风刚被「老桃」的守备队长救出不久后莫名骤逝──之后则由年幼的第三代皇帝即位。
──我的盟友在后来的二十年岁月当中──
一手包办煌帝国重要政务，策划打造大运河，并在完成所有要事之后将地位、领土与金钱上缴给顺利成长为贤君的第三代皇帝。
据说他只带着真正颂扬为「天剑」的两把剑和妻子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真像那家伙会做的事情。
正当我沉浸在过去的途中，忽然有人拉了拉我左边的衣袖。
「──唉，唉。」
「嗯？怎么了？」
本来一直像个纯真小孩般欣赏远处风景的白玲，忽然一脸不安地来和我说话。
她今天穿着淡蓝色底的衣服，腰上没有佩剑。
随后──水里忽然有一只拥有细长嘴巴，外皮看起来很光滑的动物跳出水面。它似乎是出于好玩，而跟着我们搭的这艘船一同前进。
白玲远离船边躲到我身后，接着语气凝重地问道：
「……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什么？」
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这么问，只能直盯着那双苍蓝眼眸。
不晓得白玲是不是很介意船员和朝霞的眼光，她立刻拨弄起自己的浏海，撇开视线，改在我耳边细语。她的语气非常认真。
「（刚、刚才那是什么？我、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怪的鱼。而、而且它一直跟着这艘船，会、会不会是某种妖怪……？）」
我这颗只有这种时候特别灵光的脑袋瞬间得出了答案。
张白玲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敬阳，见识自然也不多！
所以她不知道河里有一种罕见的动物──「海豚」，也不知道「海豚会带来好运」的传说。
……其实我半年前也曾问过一样的问题，当时是明铃身边一位博学多闻的随从告诉我的。
不过！我只影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我故意一脸哀伤地看着身边这位貌美的青梅竹马。
「……很遗憾，你刚才看到的是一种很可怕、很可怕的妖怪……我在都城请人帮忙驱邪过，看到也不会怎么样，至于你……其实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只是会嫁不出去罢了。」
「唔！」
差点尖叫出声的白玲捂住了嘴巴。
平时总是非常冷静的她泛着淡淡泪光，用力拉扯我的袖子。
「……这、这怎么行……我很困扰。你、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咦～这我得先考虑看看喽。毕竟你平常对我比较凶──」
玩笑开得正起劲时，待在船尾的船员们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
「喔，河海豚跳起来了。」「真是个好兆头啊。」「它大概是在替我们这些访客带路吧。」
…………糟糕。
我偷偷观察白玲的反应。
她缓缓站起身，露出一道美丽的微笑。强风让她的银发与红色发绳随风摇曳。
「──……只影？需要给你时间辩解吗？」
我感觉背脊窜过一阵寒意，不禁撇开视线。和戴着帽子遮阳的随侍女官朝霞对上眼，然而立刻察觉我正面临危机的她，只是笑咪咪地看着我们……不行，看来她不会来帮我。
我再怎么想，都想不出可以用什么样的借口搪塞过去──于是往附近一跳，在拉开距离之后大喊：
「见识不广的张白玲大人！恭喜你今天又长知识了！」
「你还是马上去死吧。不对，我会亲手杀了你。而且要是我真的嫁不出去，届时伤脑筋的可是──……」
「嗯？怎么了？？」
白玲以寒如暴雪的眼神狠狠瞪着我，却才说到一半又突然沉默下来。接着转身背对我。
……是、是不是玩笑开过头了？
我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观察她的表情，她便立刻用双手遮住脸，冷淡地说：
「……没事。」
「呃……可是你的脸很红耶──哇！摸起来好烫！你是不是因为可以坐船就开心过头，不小心感冒……」
我伸手摸她的额头，发现她明显发烧了。
而且好像还愈来愈烫……？
「我、我才没有感冒──我好得很，你快走开……呀！」
白玲一甩开我的手──又吹来一阵足以摇晃整艘船的强风。
我马上抱住白玲，避免她跌倒。
──这让我闻到她身上的花香，也感觉到明显不同于硬梆梆的男人，相当柔软的触感。
虽然这样抱住她有点令人害臊，现在还是得以白玲的安全为优先。
我对怀里的美丽姑娘问：
「……你没事吧？」
「…………没、没事。」
我正对白玲忽然变得很安分的模样感到困惑时──背后忽然传出一道笑声。
「哈哈哈！只影，小心别捉弄她过头，不然可就等着挨一顿骂了。像我妻子生前就常常对我唠叨呢。」
「喔……」「……我认为爹会挨骂大多是自作自受。」
刚才在和船长谈事情的老爹向我们搭话。他穿着一件深绿色的衣服。
──下一刻，我跟白玲才意识到我们紧紧抱在一起。
「「唔！」」
我们两个连忙退开约三步的距离──
「「…………」」
我没有多想什么，又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老爹摸着柔顺得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的胡须，没有多提我们的尴尬模样，仅仅是面朝前方眯细了双眼。朝霞则是双手合十，露出满面笑容……感觉怪难为情的。
「嗯？好像可以看见临京了。」
我们也顺着老爹的视线看去，发现隐约可以看见远处有道类似瞭望塔的影子。
白玲惊叹道：
「居然这么远就看得出那是临京……」
「那是都城附近的大型水上要塞。毕竟敬阳和临京可以透过大运河直接往来，不架设防线等于是一大破绽。而且都城里面也有很多水路和桥，据说是要防止骑兵快速入侵。」
「……你知道的还真多。那么，你昨晚说都城的人民在训斥小孩子时会故意说『小心玄帝国的白鬼皇帝会来找你』……又是听谁说的？」
白玲看着我的眼神中尽显猜疑。
……看来还是别说这件事也是明铃的随从告诉我的比较好。
我用双手挡住她的锐利视线回答：
「我、我是靠自己察觉的！你别忘了我可是在都城待了长达半年啊！」
「……这样啊。」
白玲按着自己那头银色长发，表情看来不是很满意我的答案。我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则故事。
「女人拥有银发蓝眼为倾国之兆。」
如今应该不会再有人提起这则古老传说了。
毕竟不只老爹不介意，甚至船员们还会不禁为她的美貌着迷。
不过……要是这家伙真的因为这种迷信被人找麻烦，我也得尽快帮她解围才行！
「……你的表情好怪。」白玲一边细声说道，一边替我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真受不了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总是需要我这样照顾。」
「什么！我、我才想这样说你──」「不，需要人照顾的人是你。」
我出言反驳这位自以为是的小公主，接着就听见老爹哈哈大笑。
「哈哈哈！感情好是好事。到了临京以后或许会遇到一些麻烦事，总之好好学习新知，在都城玩个痛快吧！这是我张泰岚的命令！」
＊
荣帝国首府临京是一座与水共存的繁华大城。
距今五十余年前──荣帝国在玄帝国的大举进攻下丧失半数以上的人民与国土，被迫迁离以国号命名的首府「荣京」，使得皇帝选择此地当作临时首府。
会选择此地是因为出入的钱财与船只比古代齐国还要更多，有助于重振国家财政。战争自古至今都很劳民伤财。
据说……同时也是因为这里位于大运河的尾端，再加上外围有足够土地可用，很方便拓展水路让外海的大型船入港。
现今也的确有大型船会来首府附近。
虽然临京不适合当作军事据点，导致周遭城墙并不高……但存在都城里的无数水路、桥、不断增建的空中走廊与小巷，似乎就是刻意建来抵御擅长骑射与突击的玄国骑兵。
走在我身旁的白玲小声说：
「（刚才真的有一位女子对小孩说『你不乖乖听话，小心白鬼阿岱会来找你』……所以，这件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你、你怎么还在拘泥这件事啊！我、我是在书卷上看到的啦！）」
「（……现在就暂且当作是这么一回事。）」
白玲表情明显看得出不相信我，并继续朝着前方一座雕工精细的石桥走去。
……得尽快去王家大宅要大家别说溜嘴才行。
我暗自决定晚点要再多跑一个地方，便跟着白玲走过石桥，紧接着看见一座市场。
这里有许多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他们都在这里买卖大批食品与布料，甚至还有人买卖感觉不太寻常的瓶装药。
路上还有无数招牌与吊挂的灯笼。
而且不只是底下这条路，连空中走廊上都有不少人在谈生意或闲话家常，非常热闹。
──看来当年那位皇帝的判断是对的。
前世在煌帝国也不曾见过这么生气蓬勃的城镇。
临京的繁荣程度可说是空前绝后。
我挤过人群，努力追赶老爹魁梧的背影──却发现本应走在我身后的白玲不见踪影。
「只影大人♪」
朝霞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看向她示意的方向，才发现某位貌美的姑娘不知所措地待在离我们有些距离的地方，不断张望。她的长长银发和端正的五官在人群当中依然非常显眼。
我以手势示意老爹和朝霞稍等，再走去白玲身边──牵起她的手。
本来以为她会甩开我的手，却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而已。
「──……不要突然抓住我的手。」
「还不是因为某人差点走丢。」
「才、才没有。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好好好。假如你不想被当小孩子，就乖乖抓紧我或朝霞的袖子。小心真的走丢喔？」
「……你……牵着我……就好……」
白玲噘起嘴唇，有点犹豫地握紧我的手。
我就这么牵着她回去找在市场入口等我们的老爹和朝霞。
礼严精挑细选的精兵──也就是一同搭船前来的护卫，应该也待在这片人海当中的某处。
老爹摸着他漆黑柔顺的胡子，念念有词：
「只是短短三年没来都城……城里的景象又变了不少，还比以前更加热闹。想必是拜皇上和老宰相大人所赐。」
「我倒认为是老爹的功劳，您就别谦虚了。」
我苦笑着走到张泰岚身旁，挺直背脊。他仍然比我高大许多。
──前世和今生的我都是个孤儿。
所以其实不清楚一个父亲应当要是什么样子。
虽然不清楚……却也很为收养自己的人是张泰岚感到骄傲不已。因为这年头的武官容易被瞧不起，他仍不吐半句怨言，甚至长年保护我国人民不受强大异族威胁。
「都城会聚集这么多的人和货物，得归功于老爹在七年前和其他几位北方将领合力阻止了玄帝国上一代皇帝的大举侵略。所以，这幅景象──」
我放开牵着白玲的手，用右手轻敲自己的胸口，望向来来往往的行人。
「确实是老爹亲手打造的。您应该感到自豪。我很骄傲收养我的老爹是这么伟大的人！」
随后，老爹巨大的手立刻摸起我的头。
他粗鲁地摸乱我的头发，开心笑道：
「──真会夸奖人啊。来，让爹抱抱你！」
「这、这就不用了。」
我很尊敬他。尤其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过，我没有喜欢被长着大胡子的壮汉抱在怀里的嗜好！
明言拒绝以后，这位大名鼎鼎的「护国神将」便踉跄地往后退了两三步。
「什、什……么？你、你竟然不接受爹的爱！住在都城的时候明明愿意让嫂子天天拥抱你，却不让我抱吗？」
「唔！您、您怎么会知道？等、等等，那是误会──……白、白玲？」
我感觉到左边传来明显的寒气，不禁呼唤了银发姑娘的名字。她身旁的随侍女官笑咪咪的。
……糟了！该不会是伯母的心腹──朝霞的妹妹偷偷告诉老爹的吧！
我很懊悔自己太过大意，同时战战兢兢地看向白玲，她犹如宝石的双眸里下起了暴风雪。
「──……怎么了吗？」
「是、是误会……」「那么，我可以向伯母确认吗？」
「～～唔！」
她这番话让我找不到其他借口反驳，说不出话来。
即使用视线向老爹求救，他也只是用豪迈的笑容表达：
「撑着点！你可以的！」
太过分了。我、我该怎么平安度过这次危机──此时有一道香味飘进我的鼻孔。
「只影？」「…………怎么了吗？」「好香喔～」
我没有回答老爹和白玲的疑问与朝霞的自言自语，直接朝着眼前一间摊贩走去。
摊贩桌上摆着冒出蒸气的竹制大蒸笼，还贴了一张写着「肉包」的纸。
我对看起来不到十五岁的光头少年说声：
「这些肉包蒸好了吗？」
「蒸好了！──啊，这不是只影大哥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刚到这里。我要几个肉包。」
我先前待在都城时，偶尔会来这间摊贩买肉包吃。不知道店主的名字，但有见过几次面。
「好！小心烫喔！」
少年在热情回应过后拿起蒸笼的盖子，瞬间喷出一片白色蒸气。他迅速把大颗肉包装进葛纸袋里。我额外多给他几枚铜币并问道：
「现在景气怎么样？有赚钱吗？？」
「还算不错。现在好像有很多外国人来。欢迎下次再来。」
「好。」
外国人啊……
临京确实每天都有来自不同国家的外国人出入，但我想不透为什么人会多到连小摊贩都能清楚感觉到变化。
一边思考这件事，一边接过肉包，然后走回去把热腾腾的肉包递给老爹他们。
「来。老爹跟朝霞也趁热吃。」
「……你打算用吃的来收买我吗？真老套。」
「谢谢♪」「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呢！」
白玲抱怨归抱怨，也还是收下我递出的大肉包，用她小小的嘴巴吃了起来。
她捂着嘴巴，眨了好几次眼。
我把葛纸袋拿给朝霞，对白玲问：
「很好吃吧？」
「──很……好吃。」
「那个小鬼头卖的肉包很好吃，我一直想带你来吃吃看。你还记得我在信上提过吧？」
「…………记得。」
白玲心不甘情不愿地再咬了第二口。似乎还是敌不过好吃的肉包，露出了开心神色。
我很满意她的反应，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肉包。
尝到流出的汤汁，还有一种能够促进食欲的复杂味道。我一直在猜他的调味秘方应该是海鲜……看来好像又改过配方了？
我跟白玲还没吃完一半，老爹就已经吃完整颗肉包，开口夸赞它的美味。朝霞则是开始吃第二颗了。
「真好吃啊！能随时吃到这么美味的肉包──是件好事。」
「我也这么认为。」
人只要能吃饱喝足，就不会轻易死去。
所以现在的皇帝和老宰相其实把国家治理得很好……唯独军事方面除外。
我们吃着肉包，走过小桥。
「老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要去向伯母打声招呼吗？？」
我从怀里拿出两块碎布，把其中一块递给正在专心吃肉包的白玲。
正当我用碎布擦拭弄脏的手指时，老爹忽然皱起了眉头。
「嫂子现在好像要在南部旅行一阵子。她很遗憾没办法趁这次机会和你们见面。」
「……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好！很好！非常好～！
我自认自己几乎是天不怕地不怕。
不过──唯独在临京掌管张家大小事的伯母是例外。
她人不坏，只是──
「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成为我们张家的当家！」
太过抬举我，还会异常积极想让我接管张家……看来这次可以安心待在临京了。
老爹在我正为此松了口气时，讲起我们接下来的行程。
「我们明天得进宫向皇上禀报前线战况。老宰相大人还送了一份书简过来，要我们一到临京就先去宅邸一趟讨论进宫事宜，还说想见见白玲……至于只影──」
「这您不用担心。」
我收起碎布，轻轻挥了挥手。
老宰相负责辅佐皇上执政，是荣帝国实质上的最高权位者。
张泰岚是全国上下不分男女老少人人皆知的救国英雄。
我区区一个养子不适合待在旁边听他们谈正事。便语气干脆地对老爹说：
「我只不过是个食客，而张家军是荣帝国的重要兵力，理应避免引发刺耳的谣言。我自己在外面逛逛都城就好。」
「……嗯。」「…………」「……只影大人。」
老爹一脸沉痛，白玲则是欲言又止，朝霞的神情也满是忧愁。
真希望我有好口才化解这种沉重气氛──此时看见一顶橘色帽子掠过视野一角。
我假装没发现，偷偷观察起对方。她躲在摊贩后面瞥了我好几眼。
……那家伙该不会又擅自溜出家门了吧？
老爹注意到我忽然不发一语，开口问道：
「只影？怎么了吗？？」
「没什么──总之……」
我闭上一只眼睛说：
「我打算去王家打声招呼，毕竟他们费尽苦心送了不少粮食到敬阳。反正去讲几句话道个谢也不会少块肉。」
「……嗯？」「……王家？是经商的王家吗？」
「对。他们生意做得很大，整片大陆到处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也因为这样，我常常可以从那里听说一些趣闻。」
白玲在把碎布折整齐后询问我提及的是哪一个王家，我也老实回答。
有一名将一头长长黑发绑成马尾的女子伫立在橘帽子姑娘后头有段距离的地方，避免被她发现。我和那名女子四目相对，向彼此点了点头。
──看来没猜错。王家的大小姐偷偷溜出家门了。
我小心不把察觉到异状的事实写在脸上，对老爹坦白：
「说来害臊──我对会客礼仪是一窍不通。就不一起去找宰相大人了。那我先告辞，朝霞，再麻烦你照顾好老爹跟白玲了！」
「记得天黑之前要回宅邸啊！」「──……啊。」「遵命。」
道别过后，我立刻在大街上跑了起来。
虽然白玲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一直放在心上也不是办法。
我穿过人群，追着橘帽子的姑娘进到一条小巷子。立刻喊道：
「你在附近吧？快出来！」
随后，一名娇小的姑娘便开心地笑着现身。
「呵呵呵……竟然能在人山人海当中注意到我，算你厉害！」
她的橘帽子底下垂着两条栗褐色的小马尾。
衣服也同样以橘色为主，材质看起来很高级。
身高不高，容貌相当端正却也带点稚气。除了胸部较丰满以外，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
实在不像已经十七岁了。
那双如星辰般耀眼的眼中透露出好奇。她双手合十说道：
「这样才配当我的丈夫！好，我们不如今天就来举办婚礼──」
「才不要。我可不会随便挑个对象就结婚。还有，明铃，不准说我是你丈夫。」
「什么！」
这位有着一头栗褐色头发的姑娘正是王家那位拥有惊人经商天分的千金──王明铃。她做出相当夸张的反应，并用右手捂着自己丰满的胸部，激动地向我抗议。
「为、为什么？不是我在自夸，我不只长得漂亮，家里有钱，个性也不差！愿意为你忠贞一辈子，而且──我们王家代代子孙满堂，你究竟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004
「……静姑娘，你对这番话有什么想法吗？」
我厌倦地询问明铃身后那位无声无息接近我们的高大女性。她腰上佩着一把来自外国的刀，身穿黑白相间且方便行动的衣服。
她──明铃的随从拥有一头漆黑长发，与仿佛黑珍珠，令人过目难忘的双眸。她扶着脸颊，优雅地叹了口气，并以无可挑剔的俐落动作捉住她侍奉的主子。
「……实属可悲。对不起，是我没看好大小姐，才会给您添麻烦。」
「唔！阿、阿静！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快、快放开我！我在和只影大人谈正经事！快～放～开～我──！」
明铃虽然不断挣扎，还是被静姑娘稳稳捉住，脚甚至踩不到地面。
她这副模样完全跟个孩子没两样。除了胸部以外，任谁都会直觉认为她是个小孩子。
我先前在来临京的路上发现明铃搭的船遭到水贼袭击，就顺手救了他们──她当时招待我去王家大宅时，曾经大发豪语。
我用食指指着明铃的鼻子，轻轻挥了挥手说：
「你之前说『想吸引这整片大陆的金钱来临京』对吧？──就凭我这种货色，可配不上你这种拥有庞大野心的人……还有──」
「嗯？怎么样？？」
乍看像个小女孩的明铃和我之间的身高差距非常大。要是我娶她当妻子……
「……变态……」
脑海里忽然浮现白玲的身影，还用冰冷无比的视线瞪着我，让我忍不住打起寒颤。
静姑娘单手抱着自己的主子叹气道：
「……我们家大小姐聪明归聪明，实在有点……」「……辛苦你了。」
「你、你们不要自己聊自己的！我要生气了喔？即使我个性再怎么温和，也还是会生气的！阿静，快放我下来！我得跟只影大人谈非常重要的事情！！！！！」
「……真是拿您没办法。」
明铃的黑发随从将她放回地面上──随后，这位王家的大小姐便重新整理好刚才在挣扎中弄乱的衣服，露出满是自信的笑容挺起胸膛。
然后用左手食指指向我。
「只影大人，我们来一较高下吧！我今天一定要让你那张全国上下最英俊的脸庞──充满吞败的屈辱！」
＊
「呵呵呵♪怎么样？夫君，我看你再怎么厉害也尝不出来吧？你随时可以认输喔★」
坐在我眼前那张椅子上的明铃，刻意出言挑衅正在为一道「难题」沉默不语的我。
她非常乐在其中地摆荡双脚，使得栗褐色的头发也随之晃动。不晓得是否因为静姑娘不在，总觉得明铃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更加稚气。
王家大宅位于临京的南边。
这里同时也是离皇居不远的一等好地……占地甚至比一般贵族宅邸还要大上很多。
王家庭院里不只百花齐放，还有池塘。而我们现在就在池塘的小岛上。
奢华的大理石桌上放着三个白瓷茶碗，里面各装着不同种类的茶。
这种叫做「斗茶」的游戏正风靡全都城，接受挑战的那一方必须猜出茶的品名。我又各喝了一口静姑娘用心泡的每一杯茶，准备作答。
「决定好了！」
我不再犹豫。明铃的眉毛稍微颤了一下。
「那么，就让我听听看你的回答吧。要是答错了……今晚就来我家过夜吧。呵呵呵♪我可是特地为只影大人准备了不少山珍海味喔！这次一定要考倒你！」
「山珍海味确实相当吸引人，不过──」
我与明铃四目相交，指着茶碗回答。
「最左边这个是来自大陆南方绿界的茶，它带有淡淡的果实香气。中间是海月岛的，它的味道和香气最重，大概是日照长短使然。最后这个……是外国茶。是『西冬』的茶吗？」
「……………………」
一直到刚才都还坚信自己会夺下胜利的明铃张大了原本就不小的圆圆双眼，陷入沉默。
她紧咬嘴唇趴到桌上，很不甘心地说：
「答、答对了……」
「好耶！」
我高举拳头欢呼，从桌上拿了一颗芝麻球来吃。甜得恰到好处。想必这就是获胜的滋味。
「我还以为这次一定考得倒你……真不愧是夫君！可是还是好不甘心啊！」明铃则是不断用手脚表现她有多不甘心。那已经不只是孩子气，根本完全就是个孩子了。
趴在大理石桌上的明铃抬起头，语气愤恨地问：
「为什么……你为什么猜得出来？你、你应该从来没喝过『西冬』的茶吧？平时连我们王家都看不到这种只有皇宫喝得到的特等好茶耶！」
「嗯～？这个嘛，其实就是……」
「……就是？」
明铃鼓起脸颊，半眯着眼瞪向我。
我拿起装着特等好茶的茶碗坦白说道：
「直觉。」
听到我这么回答的明铃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
她用小小的手握起双拳，气得跳脚，连两条小马尾都跟着上下摆动。
「讨厌！哪有人这样的！只影大人就是这种个性教人伤脑筋！不要用『直觉』这么敷衍的理由来打发我全心全意想出的难题啦！！！！！」
「哈哈哈哈哈！输家吠得再大声，对我来说也是不痛不痒啦！」
我喝光这碗代表胜利的茶，刻意捉弄明铃。
这位年轻的经商天才虽然能够轻松做到「定期载运大批粮食到敬阳」这等难题，来报答救她免于遭受水贼攻击的我，如今却是忿忿不平地紧握着两边衣袖，大声抗议。
「可恶！你、你又想捉弄天真无邪又可爱的我了！太、太过分了！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照道理来说，应该要让我有点面子才对啊！」
「啊，既然我赢了，就麻烦你帮我找把够牢固的剑和上等好弓了。」
「……只影大人真坏心。」
我不理会她的玩笑话，挥手要她坐下。明铃噘着嘴，却也乖乖坐回椅子上。
我拿起第二个茶碗。
「话说……亏你能得到这么少见的茶。」
「呵呵呵～♪这当然难不倒我～☆」
明铃双手摸着脸颊，左右摇摆。那对在娇小身躯上显得突兀的双峰晃起来有点伤眼。晚点得提醒静姑娘明铃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欠缺戒心。
她握紧了双拳。
「毕竟是要答谢我喜欢的人啊。只要能取悦你，我绝对不惜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权力！不觉得我这样──很可爱吗？」
「我倒觉得有点可怕。」
毫不客气的这番话，使她又不甘心地咬起牙根。但眼神看起来满开心的。
「唔唔唔……要攻陷你的心还是一样难如登天！真不愧是我的丈夫！」
「我不是你丈夫啦。」
「唔～……你偶尔对我好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接好。」
我拿起一颗芝麻球，丢给明铃。听说现在得不到「西冬」那边以好吃出名的芝麻，只能用荣帝国自己生产的芝麻，让明铃觉得有点可惜。
这位身手意外灵活的姑娘用嘴巴接住──
「……唉嘿♪好好吃喔。」
脸上满是幸福笑容。
会喜欢我这种人也是挺奇怪的……我等她吃完芝麻球，才放下手中茶碗。
「──明铃。」
「嗯？」
比我年长的明铃一脸疑惑，用她那双大眼直直看着我。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不断飘扬。我低下头，郑重向她道谢。
「我们张家军的士兵都很高兴你派人载来大批粮食。谢谢你。若换作是我，大概没那个脑袋完成这份工作。我已经和老爹跟每一位将军谈过这件事，今后还会再需要麻烦你提供粮食。」
老爹之前派了一份任务给我──
「改善在最前线监视敌方动向的我方五万士兵之缺粮问题。」
要解决这个问题当然不容易，尤其不同季节的风向及大运河上的船只数量也会影响到载运粮食的速度。这导致几乎没有人想得出可行的计划。
除了王明铃以外。
眼前这位姑娘听我提起这件事之后，便以极其惊人的热情寻找解决办法──最后她决定载运粮食去敬阳时走海路，回程则是走大运河，成功解决了粮食问题。
过程中我只有提问是否能运用海路，没有帮上其他忙。
──我依然低着头，却没听见任何回答。
风捎来了水、花与土壤的气味。看来静姑娘带了其他客人过来。
不久，明铃叹了一大口气。
「…………唉。」
抬起头──发现她用手撑着些微泛红的脸颊，双眼瞪着我。
「……我只是把只影大人的想法调整成可行的计划而已。而且阿静过去长期在外旅居，很熟悉海路的情况。还有呢……」
「嗯？」
她大大鼓起脸颊，趴在桌上用双手拍打桌面。
「你不要随随便便就向别人低头！你以为你是古代那位甘愿为挚友和属下承受屈辱的『皇英峰』吗？太卑鄙了！怎么可以这样！一个愿意为前线的士兵们抛弃名誉的男人──……会害我忍不住又想帮你啊啊啊啊！！！！！」
看着大吵大闹的明铃，内心有些惊讶。
……难不成我前世的事迹意外闻名吗？
我一口喝下第三碗茶以抚平这份惊讶，并刻意调侃她。
「──……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是想趁机多赚点钱吧？」
「对♪然后再用赚来的钱买些更赚钱的东西。」
明铃抬起头，露出仿佛花开的成熟笑靥。
这位拥有惊人经商天分的姑娘和我对上眼，语气非常肯定地说：
「人们买愈多东西──人世就会愈来愈繁荣。未来的大英雄，你可要记得这个道理喔。」
「…………」
我有些害臊地抓了抓脸颊，转头看向王家大宅。静姑娘似乎还没有要回来找我们。我再次将视线移回明铃身上，摇摇头说：
「我只想当个小城文官。能在愈偏僻的地方当官愈好。之后再和贤慧的妻子一起养育小孩，下雨天就待在家看书卷度日。不奢求其他的了！」
「想得美！你可是成功把玄国四狼将其中之一──『赤狼』赶回西北方的高手，荣帝国的人才应该没有多到会允许你这样的才子去当小城文官★而且最近愈来愈多『老鼠』故意带着西冬的东西过来，假扮成商人。」
虽然语气显得调侃，话中提及的事情却是格外毛骨悚然。
而且先前阮古颐进攻到敬阳附近那件事可是机密……看来她的意思是玄帝国的密探变多了。
我压低声音，呼唤她的名字。
「……明铃。」
「这件事我没有向别人提起。我认为那些人很明显是想挑拨荣帝国和西冬。但我对战争没兴趣，唯一有兴趣想深入了解的──」
她诚挚的双眸直直凝视着我。我可没有──懦弱到会回避她这道视线。
「就只有你而已。不过，只要战乱一直持续下去，总有一天还是会变得广为人知。你要是想过着安稳的生活，还是早点离开张家比较好吧？」
「…………」
我喝完第三碗茶。感觉喝起来比前两碗苦涩。
面前这位才女以非常端正的动作拿起茶碗，对我提出一个疑问。
「你是不是很挂念──你常常提到的那位张白玲姑娘，才迟迟没有离开？」
「……嗯，对。」
「为什么？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挂念她？」
我敌不过明铃的逼问，把茶碗放到桌上。大宅里吵吵闹闹的。来拜访的是需要盛大欢迎的访客吗？
我在她的注视之下，坦白说道：
「简单来说……是因为那家伙对我有恩。他们张家是我的救命恩人。」
一阵北风吹过我和明铃之间……风是不是变强了？
明铃眨了眨眼。
「救命……恩人吗？」
我大力点头，没来由地看向天空。
「王家是精明到足以迅速崛起的新兴商家，应该早就调查过我的身世了吧？我是个孤儿。小时候和经商的父母跟佣人们在旅途中被敬阳郊外的盗匪攻击，当时就是碰巧经过的老爹救了唯一存活的我一命……不过，我其实也几乎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
──只能朦胧记得当时吹过荒野的风有多么冰冷，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回过神来已经躺在张家的床榻上，还看见年幼的白玲在旁边椅子上打盹。
就在我打算坐起身时，感觉头和身体都发出剧痛──也就是在那时，我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是皇英峰再世」这件事。
眼前这位姑娘沉稳问道：
「……我能理解你会想报答张将军的救命之恩。可是，这不是我想知道的答案。我想问你的是──」
「王明铃，你别急──先听我说完。」
我轻挥左手，闭起一只眼睛。
这位才女瞬间像个孩子般鼓起脸颊，沉默不语。
「我会不太记得，是因为被救回张家之后整整十几天都在发高烧……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所以也只是后来听说是老爹救了我。说不定当初那些事情都是一场梦。」
我和明铃四目相交。
她的眼神非常诚挚，不见平时那份活泼。
「可是我一直听到床帘外的大人说我是『不祥之子』──甚至坚持要杀了我，杜绝后患。但是那家伙……白玲却是哭着替我求情，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救回来！不要事到如今又要杀死他！』──她从以前就是个虽然冷静沉着，激动起来却会变成大嗓门的人。」
我吃下一颗芝麻球，露出苦笑。
然而明铃的表情依然非常正经。
「所以……你才会对张白玲姑娘──」
「对，我欠她这份救命之恩。她搞不好不记得了，也搞不好只是我脑袋烧到出现幻听。毕竟她不曾直接和我提过这件事……不过──」
我清楚听见静姑娘正在和别人说话。而且似乎正朝我们这里过来。
「我没有你这么博学多闻，但自认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在我亲眼见到她得到幸福之前，不可能会离开张家……这事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你可别和其他人说喔。」
我一口气解释完毕，并一口气喝光手上的茶掩饰害臊。
这种茶的味道好特别，真好喝。都想请她分一点给我带回去喝了。
一边这么心想，一边劝说明铃。
「总之──你就放弃逼我娶你吧。而且你找我斗茶也不曾赢过，不是吗？反正你很有经商天分，一定不怕嫁不出去。」
我在最后才稍稍开个玩笑，结束这个话题。
全天下没多少人能够成功快速载运数万人需要的粮食。
甚至主导这计划的还只是一名年仅十七的姑娘。尽管她有动用到王家的权力，却也不改她的确完成了一件大事的事实。
王明铃的聪明才智几乎足以匹敌我前世的挚友──王英风。
不久，她将左手放在胸前细声说道：
「──……请说说……」
「嗯？」
我从没见过明铃如此充满决心的眼神。
……怪、怪了？照理说不是应该乖乖死心吗？
我正慌张的时候，她忽然用力站起身大喊：
「请说说你愿意和我结婚的条件！我懂你想报恩的心情，可是──……我王明铃还是无法心甘情愿死了这条心！而且──而且！只影大人忘了吗？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
「呃……这个嘛……」
「你们说结婚是什么意思？」
「「唔！」」
一道很有气质的嗓音传进耳里。
我和明铃急忙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发现某人正站在池畔……
「白、白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
「要事已经处理完了。而我会知道你在这里，是因为伯母留下的纸条上有写到。好了，快回答我的问题。」
「你、你实在是……」
银发蓝眼的美丽姑娘快步走过小桥，双眼冰冷得让我感觉到一阵寒意，不禁支支吾吾起来。
伯、伯母……明明不在都城，竟然还用这种方式陷害我！
一旁的静姑娘以眼神表达：「只影大人，祝你可以度过难关！」
……怎么会转眼间就大难临头了呢？
我不愿意接受现实，明铃则是优雅地起身向白玲敬礼，报上自己的名号。
「幸会，我是王仁的长女──明铃。你就是张白玲吧？我们今后应该──会经常见上面，还请你多多关照了♪」
「我是张白玲。谢谢你帮忙安排载运粮食给远在敬阳的士兵。不过──我并不打算和你打好关系。」
「「──……噗！」」
两位姑娘之间仿佛激起了闪亮火花，甚至让人能够轻易联想到龙虎缠斗的景象。
我冒着冷汗对白玲提起另一件事。
「呃～……朝霞呢？」
「她在爹那里。我已经不是小孩子，照着地图走就不会迷路。」
「……这样啊。」
看来我挑错话题了。只见静姑娘露出苦笑。
白玲在这段沉默当中依旧瞪着明铃，接着不发一语地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
「还不快站起来。」
感觉连心脏都要结冻了。
我不懂她怎么会不开心到这么可怕的地步……但能肯定我不可能有办法反抗她。
于是举起双手投降。
「好，我这就走──」「哎呀？你已经要走了啊～？」
「唔！明铃？」
明铃在坐回椅子上后从静姑娘手中接过茶碗，对白玲露出微笑。
白玲用手扶着我的背，也回给她一个明显是装出来的微笑。
「对不起。我爹在等我们回去。」「你不想听听我跟只影大人怎么认识的吗？」
「嗯！」「什么！」
白玲和我都立刻停下脚步。
这位可怕的才女一见我们停下来，便命令她的黑发随从帮忙泡茶。
「看来两位似乎愿意再陪我聊一会儿。阿静，去帮白玲姑娘准备茶水和茶点。」
「遵命，明铃大小姐。」
静姑娘开心地再次前去泡茶……糟了。
「白、白玲，我、我们还是别让老爹等太久──」
「让他多等一下不会怎么样。」
白玲说完便坐到椅子上，并以眼神示意我跟着就坐。只好动作僵硬地坐到她身旁。
明铃随即游刃有余地翘起脚。
「那么，两位请听我说──我和只影大人是怎么相会的！」
＊
我生于临京，自幼在声名远播的王家长大，从来都不愁吃穿。
我的爹娘是很会做生意的商人，常常往来各个国家。
他们很少陪在我身边，但我认为自己生在王家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只是爹实在太过溺爱我。娘倒是还好。
我今年已经十七岁。
然而，即使千拜托万拜托，爹还是不允许我离开临京。
明明爹娘都会亲自去危险的地方经商！
于是──我决定偷偷溜进我们王家的一艘往来于大运河的货船。大运河的水运对我们王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运输手段。
反正总有一天要继承家业，届时还是得亲自来船上勘察──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而偷溜上船的计策也顺利成功了。
虽然不只被阿静发现，连船长都笑着欢迎我……总、总之，我说成功就是成功了。
第一次搭船旅行遇到的每件事都好新奇，还记得当时老是问船员：「那是什么？」以及「刚、刚才水面上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奇怪的动物？」
──但就在我们抵达目的地，也就是敬阳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
我当时睡得很熟，等阿静叫醒我时，整艘船上早已充斥着紧张气氛与吆喝声。
「有、有水贼啊──！！！！！」「大、大运河怎么会有水贼？」「大概是缴不起盐税的那些人吧。」「风不够大！快划桨！」「我们没有足够人手可以划桨！」
即使是不怎么见过世面的我，也能轻易听出情况相当危急。
我抱着阿静走到甲板上，就发现有十几艘小船正打算攻击我们的船。
而偏偏就是这种危急时刻没有起风，主桅上的旗子动也不动。
自从老宰相大人调降盐价后，大运河沿岸就不再有水贼肆虐，所以船上的划桨手并不多──我们显然无法逃离水贼们的包围。
「……明铃大小姐，我会誓死保护您的。」
我在听到阿静这么说之前，就察觉我们已经快走投无路了。
船员们以不熟练的动作拿起武器，同时，最远那艘小船的一名似乎是水贼首领的粗犷男子举起手上那把宽刀身的弯刀──
「唔！」「嗯！？！！！」
下一瞬间，他的肩膀就遭到弓箭射穿，翻身落水。在瞭望台上的船员几乎在同一时刻大喊：
「敌船后方有艘军船！旗上写着──『张』！！！！！」
船上瞬间陷入静默──并在不久后变为响彻全船的欢呼声。
荣帝国里没有人不知道「张护国」的名号。
我清楚记得那时候马上安心了不少，还差点脚软呢。
不过，我──
「明铃大小姐！」
却逃出了阿静怀里，跑向船头。
──我会这么做的理由很单纯。
想亲眼看看名震天下的张家军有多么英勇。当时是这么想的。
感觉到阿静也紧跟在后，并在抵达船头时──
「唔！那、那是……」
我清楚看见一幅令人大为震撼的景象。
竟然有一名黑发大侠完全不怕水贼们射出的箭矢，以高强的身手接连射穿了好几名水贼！
──而那位大侠正是……
＊
明铃双眼满是喜悦，挺着胸说道：
「正是只影大人！他后来又射下了好几个水贼，那模样实在是英勇万分！呵呵呵♪我至今还会偶尔梦到当时的情景呢。不觉得我们这场相遇简直是命中注定吗？」
……呃……这个嘛……
我害臊地缓缓瞥向一旁的白玲。
然而银发姑娘仅仅是沉稳地喝着茶，对明铃的随从露出微笑。
「这种茶……味道好浓醇。静姑娘，你泡的茶真好喝。」
「谢谢白玲大小姐的夸奖。」
白玲和静姑娘一起享受着好茶的芳香。看来她们很意气相投。
我再接着望向明铃……只见她大大鼓起脸颊，似乎不太高兴。
「你、你有没有在听啊！太失礼了──」「我懂了。」
白玲放下茶碗，与明铃四目相会。我甚至误以为她的视线唤来了一道闪电。
「简单来说，当时我们张家的军船救了你搭的那艘船，只影才会顺便和你提起张家军为什么要去临京──也就是需要添购军粮……然后……」
银发姑娘瞪了一眼正在品尝月饼的我。
或许是因为她的容貌相当端正，瞪起人来反而特别吓人。
「你爹娘相中了我家这位食客──对吗？」
「你真厉害。没错，说对了。」
她们对谈的期间，我就像只被蛇──不对，是像只被龙恶狠狠瞪着的青蛙，不禁缩起身体。
张白玲生起气来很可怕。
──此时忽然有人拍手，发出清脆响声。
「「「唔！」」」
我们三个一同看向拍手的静姑娘。她笑得非常灿烂。
「明铃大小姐，只影大人和白玲姑娘似乎有急事，今天就到此为止如何？」
「咦？啊……说、说得也是！只影大人，你应该还会在都城待上一段时间吧？？」
「嗯？啊，对。」
我点点头，回应忽然愣住的明铃一回过神就提出的疑问。我们大概要等老爹办完事，才会一起回去敬阳吧。
接着，黑发大姐姐便笑着对银发姑娘说：
「白玲大小姐，我想送您一些礼物当作见面礼。请您和我来宅邸里一趟吧♪」
「──……可是……」
「我不会抛下你先走啦。」
白玲偷偷瞥了我一眼，于是我轻轻挥动左手，要她别担心。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稍稍松了口气。
她接着站起身，然后──向明铃打声招呼，便从小桥走往宅邸。
静姑娘也随即以眼神对我和她的主子行礼，跟着白玲离开。看来我们让她费心了。
我喝完最后一点茶，对一脸纳闷的明铃得意笑道：
「你也亲眼看到张白玲是什么样的人了。怎么样？她很厉害吧？」
「……她的脑袋的确很灵光。」
明铃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我的说法。
她粗鲁地直接用手拿起茶点来吃，像个孩子般生闷气。
「但我绝对不会输给她！我一定要赢！」
「你究竟想跟她比什么……？」
这位才女默默吃下最后一颗月饼，伸了个懒腰，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随后便凝视起我的双眼，手捂着自己丰满的胸口强调：
「今天这场斗茶的确是我输了──不过呢！我们王家的字典里没有『屡战屡败』和『知恩不报』两个词！只影大人，你对我王明铃有什么吩咐都尽管说！即使是难如登天的要求，我也一定会完成，让你娶我为妻！啊，但是你要的剑和弓当然是另一回事，就等着我找来一把好剑和一把好弓吧♪而且也得谢谢你之前提供外轮船的点子！」
「…………」
王明铃既是一位才女，也是一位遇到困难仍永不放弃的人。虽然认识不久，我却已经清楚感受到她这种令人敬佩的个性。而且之前开玩笑和她提到的「无风也能快速航行的船」没想到她好像真的建造出来了。
尤其……说来可悲，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大批银子搞不定的。
只能想办法出个她绝对无法完成的难题来考倒她了！但是……还真困难呢。
忽然瞥见我倚放在椅侧的那把剑。
──……剑。
于是没来由地对正在等待答复的明铃说──
「那──你帮我找来据说以前煌帝国的『双星』曾经用过的『天剑』吧。你要是能把那两把剑交到我手上，就认真考虑是不是该和你结婚。」
「『双星天剑』……千年前的英雄用过的两把传说中的剑……」明铃睁大圆滚滚的双眼，在自言自语后试探地问：
「……你说会考虑和我结婚是真的吗？」「没错。」
「你不会──」「我不会食言。」
我在来临京的路上大致看完了《煌书》和提及后续史实的史书。
据说王英风逝世后长达千年时间，都没人能够成功找出「天剑」。
即使明铃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找到不存在于世上的东西。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么……」
眼前的才女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
这让她的头发随之飘逸，而明铃在停下脚步后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前，高声发誓。
「我王明铃发誓一定会尽全力找出『天剑』，将它献给张只影大人！届时你就会是我的新郎了──呵呵呵～♪」
「……别擅自把我当成你的新郎。」
我一边想起过去和我一同驰骋战场的爱剑，一边挑出明铃的语病。
然而明铃仍然意气风发地握紧双拳说：
「不！反正你不久后就会是我的丈夫了，不能算我说错♪……而且最大的情敌也意外笨拙……没什么好怕的！」
她讲到一半忽然转身背对我，小声说了些什么。我不禁苦笑道：
「……你可别为了这件事特地冒险喔～？」
「别担心！有阿静在旁边保护我！──而且……」
明铃露出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常见的神情，凑到我身旁并轻轻抱住我。
「万一真的出事了，我未来的丈夫也会来救我啊！……最近宫中对战况太过乐观，或是藐视张将军的人愈来愈多了。还有，刚刚提到的那些老鼠也不太对劲。请你千万要小心为上。」
「……我多少会注意。谢谢你特地提醒这件事。如果有什么新消息，记得马上告诉我。」
白玲在王家大宅正门口附近等我。她手上拿着一个没见过的布袋。大概是静姑娘送给她的见面礼吧。
我走近她，不发一语地伸出手。
「…………」
银发姑娘默默把布袋交给我，转身离去。
我在走过正门口时往后看，正好看见明铃和静姑娘，便朝她们挥了挥手。
白玲也点头打声招呼。她似乎和静姑娘满聊得来的，难得看有点内向的这家伙和别人相处得这么融洽。
我和白玲一同走到宅邸外的街上。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夜晚的脚步将近。
张家宅邸位于庶民居住的临京北边，得走一段路才到得了……反正临京治安很好，晚上在外应该不容易出事。毕竟连朝霞都不会特地来接白玲。
路边商店接连亮起提灯或灯笼的亮光。我眺望着水路上急着返家的小船，准备走过一座不见多少人影的桥。
「……刚才……」
「嗯？」
「你跟那个姑娘在我们离开之后聊了什么？」
白玲突然驻足不前，背对着我提出这道疑问。
我把手伸向后脑勺，双手十指交扣并老实回答：
「我要她去找几乎不可能找到的东西。啊～……至于我第一次上阵杀敌那件事──」
「……我不介意。静姑娘送了些茶，说是很稀有的西冬茶。我打算回去以后泡来喝。」
「我有得喝吗？」
「当然──只有爹、我和朝霞的份。」
「太无情了。」
我们一如往常地斗嘴，继续往前走。
白玲的心情似乎变好了点，脚步也比刚才轻盈。
不过──
「西冬啊……」
我望着青梅竹马的耀眼银发，低声自语。
不晓得是真是假──据说西冬自数百年前由一位仙娘建立以来一直是我国的盟友，也是交易盛行的国家。
西冬国内有一座出产铁矿的大矿山，使得西冬产的金属制品闻名国内外。听说他们还把和我国及西方交易赚来的钱财用来开发从其他国家传进西冬的新技术。
他们的国土只有我国的数分之一。
西冬的东北部有地势险峻的七曲山脉，且邻近玄帝国，西北部则是白骨沙漠。
难以行走的地形使得玄帝国的主力──骑兵无法越过山脉……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曾和玄帝国交战，也得以不受他们侵攻。
唯一容易通行的平原位于离敬阳不远的东部，这也是为什么西冬的产物较为少见。
纵使是王家那样的大商人，还是很难取得西冬产的特等茶叶。
──不过，现在我手上拿着的就是西冬茶叶。
这代表假扮成商人的「老鼠」意外得多……既然连临京都能见到他们的踪迹，就更不用说是敬阳了。
再加上先前阮将军一事致使明铃认为是有人刻意挑拨离间，却也似乎有点说不通。
假如……西冬真的背叛了荣帝国──
「只影？怎么了吗？」
白玲看我停下脚步沉思了一会儿，便神色担忧地过来关心。
「──嗯？喔，抱歉、抱歉。我不小心恍神了。我们走吧。」
我闭起一只眼睛，要白玲继续走。同时也暗自下定了决心。
以防万一，或许还是得知会老爹──
「西冬可能意图谋反」这件事。
毕竟人世无常。
＊
「我、我说……白玲…………」
「不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一个男人怎么这样忸忸怩怩的？」
「唔唔……」
白玲替站在全身镜前的我打理黑色礼服，然而镜中的我脸上却满是惆怅。
窗外传来鸟儿们悦耳的歌声。唉……我也好想飞得远远的。
一旁的银发姑娘在我唉声叹气时，仍继续替我打理仪容。她穿着白绿相间的礼服，并把花朵发饰别在浏海上。我不禁小声抱怨。
「你倒是没问题……问题是我进皇宫搞不好会惹上麻烦啊…………」
客观来看，我其实处在一个相当尴尬的立场。
虽然老爹和伯母总是说我就是张家的一分子──
「嗯？怎么了？你怎么露出奇怪的表情？好，这样就好了。」
而我眼前这位姑娘当然也这么想。
──不过，外人就不这么认为了。
张泰岚会有「护国神将」的美名，是因为他无数次保护荣帝国不受玄帝国所害，人民才会主动这么称呼他。甚至连皇上都曾耳闻。
而我是张家里的异类。
老爹曾好几次进宫求情，希望能让我正式冠上「张」姓……却屡屡碰壁。
因为宫中某个在都城握有不小权力的派系，不希望以张家为首的「北伐派」继续壮大。有敌意的自己人总是比外敌还要棘手……人自古至今都是这副德性。
我想事情想到出神，白玲这才回应我刚才那句抱怨。
「是老宰相大人想招待你进宫。我们昨天去找他谈事情时，他说希望你下次愿意一起来。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他似乎对你有兴趣喔。」
「呃。」
我感觉全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浑身颤抖。我没自信能在宫中控制好表情。
白玲走来我面前，朝我伸出手。
「……你的衣领歪了。」
「呃，我自己弄就好。」
「别动。」
「……好。」
我乖乖投降，任她摆布。往格窗外一看，正好和朝霞与其他女官对上眼。她们用唇语说：
「（只影大人，您穿这样很好看喔！）」「（麻烦您照顾白玲大小姐了♪）」
……真不晓得是不是该拜现在似乎去南方谈生意的伯母教导所赐。
我暗自叹息，此时走廊上传来一阵特别大的脚步声，不久，穿着深绿色军袍的老爹就走进了房间。
「白玲！只影！你们准备好了吗？」
「是，我准备好了。」「……老爹，我真的非去不可吗？」
我对老爹苦苦哀求。
我知道白玲正眯着眼瞪我。随后，老爹的神情变得严肃。
「只影，你今天就死了这条心吧。只要在皇宫入口附近的候客房等我们就好。毕竟说不定还会有其他贵族儿女在场。」
「喔……」
他们在不在都不关我的事吧？──老爹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
「女人拥有银发蓝眼为倾国之兆。」
来自大陆西方的人还不够多的年代，常有人在谣传这样的古老迷信。
说不定宫中某些只顾着宫斗的贵族至今仍相信那种没凭没据的传说。
……老爹大概是要我别让白玲落单，当她的挡箭牌。
感觉心情轻松许多，和老爹拳碰着拳表示了解。
「我知道了。那么，晚上就麻烦您请我吃一顿好吃的喽。」
「嗯！包在我身上！」
「……两位别一直顾着聊天，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白玲指着院子里的水钟。再不赶快出发一定会迟到。
──该准备前往皇宫了！
「张将军好！我来替您带路。随行的两位请在这里稍等。」
这座庞大无比的皇宫位于临京南边。
我们一走过画有飞龙与凤凰的红色巨大正门，踏进宫中便听见一名年轻禁军士官的呼唤。
他带我们来到一个有几张长桌和椅子的房间。似乎已经有几个人在里头等待。
老爹拍了拍我的肩膀。
「白玲、只影，晚点见。我们不会聊太久。」
「路上小心。」「祝您好运！」
我们这么说完，老爹就满意地和士官一同往石廊另一头走去。
我看了白玲一眼，便走往候客房。就近找了张椅子坐，发现房里有碗和茶器。
平常这种时候白玲大多会坐在我对面，今天反倒难得坐在旁边。借着视线问她要不要喝茶，却只见她摇摇头……好像有点紧张。
我喝了口茶，忍不住皱起眉头。
「……好难喝。」
或许是因为昨天才喝过最高级的特等好茶……但这也太难喝了。
若是连皇上底下这些紧急时刻必须上最前线打仗的禁军都只能喝这种茶，其他士兵更不可能有好茶可喝。
这时，房里一位温文儒雅，看起来似乎是贵族的年轻男子忽然向心情苦闷的我搭话。
「喂，那边那位仁兄。」
「？」
他的年纪应该比我们年长些，差不多二十出头。腰上配着一把有黄金和珠宝装饰的礼剑。
反观，别说我和白玲了，连老爹都不被允许佩剑进宫。这表示对方在宫中有一定地位……
朝着我们走来的柔弱男子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那瘦弱的身躯显然没有经过锻炼。
他还带着其他几位年轻男子一同前来，俯视着我问道：
「我没见过你。敢问贵姓大名？」
……看来老爹和明铃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用不着仔细看，就感觉得到白玲很不安。于是若无其事地报上名号。
「我是借住张家篱下的食客，只影。请问你是？」
年轻男子并没有回答自己是谁，而是直指着我，露出轻蔑的眼神。
「……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而且你竟然是张家的食客，连贵族的边都沾不上啊！这里可是皇宫！你这种下贱的人不配在此久留，快滚！」
「快滚！」
后头几位男子也出声附和。看来他们不是狐假虎威，而是「子假父威」。
我刻意避免露出苦笑，低头向他们求情。不能害老爹和白玲颜面扫地。
「你说得对。但我们不会待太久，希望你们能够暂时睁只眼闭只眼。求求你们了。」
「…………唔！」
明显感受到白玲正在压抑她的怒火。
这位大概是想害我难堪的柔弱男子或许没料到我会如此低声下气，忽然一脸扫兴。
「……哼！」
接着看向白玲。他嘶吼道：
「那边的女人！报上名来！」
白玲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不久后才开口。她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
「……我是张泰岚的长女，白玲。」
「张泰岚？──哈哈哈哈！」
男子们顿时哄堂大笑，最前面这位男子夸张地耸了耸肩，笑道：
「哎呀……原来是北方小村落那个成天喊着北伐，还假借需要军费来讨钱的乡巴佬将军之女啊！亏你和那边那个下贱的男人有脸踏进宫里啊！」
「…………唔！」「…………」
白玲气得紧咬嘴唇，我则是冷静推敲起对方的身分。
有胆辱骂张泰岚的贵族并不多。这个蠢蛋应该是哪个有权有势的官员的亲朋好友。
……看来荣帝国离亡国也不远了。
正当我推测出这个无情事实时，男子竟拔出他腰上那把礼剑指着白玲。
「而且你的发色和瞳色……是据说代表倾国之兆的银发蓝眼。还不赶快滚！这种不吉祥的女人待在皇宫，搞不好整座都城都会受你的霉运牵连！别劳烦我祖父叫人把你们撵出去！」
「祖父？」
我刻意向柔弱男子提问，试图引开他的注意力，避免继续刺激气得浑身颤抖的白玲。
随后他便一如我的预料，开口嘲讽我的无知。
「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我祖父可是荣帝国的台柱──也就是大丞相！」
「……他不是大丞相，是宰相吧？历史上只有『双星』之一的王英风被世人称作大丞相。」
我还没开始思考他这番话有什么含意，白玲就如此冷冷回答。
柔弱男子吊起眉梢──接着突然抢走白玲的花朵发饰。
「啊！」
「竟然戴着这种廉价的东西进宫──太不知羞耻了！」
「住手！！！！！」
哀号与椅子被撞倒的声音响彻整间候客房。柔弱男子将花朵发饰丢在地上，狠狠踩烂它。
急忙起身的白玲瞬间愣得哑口无言，瘫软跪坐在地。一颗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滴落下来。
疑似宰相孙子的柔弱男子笑着拔出剑，试图用剑刃划过白玲的浏海──
「呀！」「唔！」
我在那瞬间使劲一跳──朝着柔弱男子的脸狠狠揍了一拳。他的剑因而被甩到半空中。
被揍昏的男子自然无法减缓跌倒时的冲击，只能满口鲜血地瘫倒在地。
「……好弱。」
我在这么说的同时用脚踢断了掉落下来的剑。
事出突然，导致男子的跟班们全愣在原地。但他们很快便接着大喊：
「这、这家伙！」「你、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以为我们是谁啊！」
「……那个啊……」
我望向那些跟班们。他们明显已经腿软，面色逐渐苍白。
「我可以不计较你们出言侮辱我。我这种地位的人本来就不该进宫……不过啊──」
「～～唔！」
跟班们开始瑟瑟发抖。守卫们也非常惊慌。
「你们别以为侮辱了老爹，又辱骂白玲……还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我可没有善良到看恩人被瞧不起，还愿意闷不吭声……你们做好觉悟了吗？」
如此说道的我便开始制伏这些吓得神情僵硬的男子。
而在我顾着应付那些跟班的期间，眼泪已经濒临溃堤的白玲仍旧握着已经破烂不堪的花朵发饰，丝毫不在乎会弄脏自己的礼服。
＊
「只影大人，请往这里走。我不想动粗──」
「嗯，我知道。」
我如此回答一名壮年士官，乖乖走进一座老旧地牢的门。
这间牢房似乎只有一半在地底下，高处唯一的窗外可以瞥见天上新月。
──门锁发出喀擦声上锁。
我悠哉地回头向拿着灯火的士官问道：
「所以？上面什么时候会判刑？我可不想饿死在这里面。」
「不知道。」
士官只冷冷回了这一句，便和其他士兵们一同顺着地下通道离开。
他们似乎是出于对老爹的尊敬，才对大闹皇宫还痛打了一群纨绔子弟的我这么温和，但看来也不是我说什么都愿意和善对待。
我倚靠着墙，蹲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
牢里几乎是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
「这次给老爹添麻烦了……还有白玲也是……」
不知道那家伙现在还好吗？我的青梅竹马乍看之下很强悍，实际上是个爱哭鬼。
一边这么想，一边伸着懒腰──突然，牢里仅存的一点月光消失了。
有人站在上面的窗户附近。从影子长度来看，应该是一名男子。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在皇宫游荡？
我在感到疑惑的同时大喊：
「喂～你站在那边会害我看不到月亮。可以让开吗？」
「──……为什么？」
对方不理会我的要求，迳自提问。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年纪，是个老人家吗？
正当我在推敲他是什么人时，他又接着平淡问道：
「你为什么要大闹皇宫？听说你是张家的食客，难道蠢得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连累到张将军吗？」
「……这位老大爷，说话还真不留情啊。」
我苦笑着伸直双腿。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一餐，肚子很饿。
用双手手臂垫着后脑勺回答：
「我当然想避免给老爹添麻烦。可是那些蠢货只凭在路上听来的谣言侮辱老爹，甚至──还嘲笑我的救命恩人。我可没有成熟到愿意放过那些家伙。」
反正我早就死过了一次。
今生也是因为有老爹和白玲救我一命，才能活到现在。
那我当然──很乐意用自己的命替恩人赔罪。
老人继续提问：
「……但是先出手的是你吧？即使他们有错在先，出手伤人的你仍然免不了刑罚。」
「嗯？」
我仔细思考他这番话的意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看来当时在场的士兵们大概没有说是老宰相的孙子先拔剑。
……也难怪刚才那位士官的态度那么温和。或许是出于良心苛责。
临京在老爹拼死避免外敌进犯的期间似乎腐败了不少。
「人果然自古以来都是一副德性。」
「唔？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当中充满困惑。我不打算坦白，仅仅是翘起脚来。
──即使有人证，他们也会透过父母或祖父的权力大事化小。
那些人会在不久后的未来进入国家中枢掌权吧。我对老人说：
「虽然你特地来这种地方找我……但很可惜，我对你没兴趣。你们会嘲笑拼死保家卫国的士兵，还只会待在都城享受山珍海味和美酒，享受虚假的繁华。我和你们这些人合不来。你可以赶快走吗？」
「…………你说虚假的繁华？」
他的语气第一次透露怒火。我耸了耸肩。
「我有说错吗？临京人和平安稳的生活是老爹他们在最前线奋战换来的。这点只是单纯的事实……不过啊──」
我抬起头，瞪着窗外人影。
「你们知道大河另一头的最前线有多少敌军吗？少说也有张家军的三倍以上……三倍可不是个小数字，然而就我所知，都城在这七年来都没有派遣任何人力或兵力来支援。甚至那些城墙与城寨都是老爹和其他将领自己花钱建造的。我看你们都城的人其实都认为『敌人不可能跨越大河，威胁到我们的生活』吧？」
「…………」
老人陷入凝重的沉默。看来他也不是一无所知。
一段时间过后，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但张将军不也打退了所有敌军吗？」
「唉……你这番话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叹了口气。
接着抓了抓自己那头融入这片黑暗当中的黑发，说出残酷的现实。
「张泰岚的确是举世无双的英勇武将──却也不是所向无敌。而且还有自己人在拖后腿。我听说玄帝国的皇帝年纪轻轻便握有实权，还是个极为精明的人。就算我们张家军可以打赢一场仗，也不可能澈底打倒玄帝国。毕竟双方的兵力简直是天差地别……甚至我们张家军必须屡战屡胜，玄帝国却只要打赢我们一次，就能成功闯进荣帝国。不觉得情势对我们很不利吗？」
寒冷的晚风吹进地牢。
同时，我听见窗外有一道微弱的脚步声。
对方已经来到这座地牢附近，但似乎吓了一跳，忽然止步不前。
老人疲惫不堪地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张只影』，我会将你的话以及你的名字铭记在心。有位客人来找你了。」
瘦弱的人影离开后──很快就有个东西从栏杆缝隙掉进牢房。
我立刻接下它，发现是个温暖的小皮袋。
里头放着粽子和竹水壶。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纸。
仔细往外一看，就看到有一个披着外衣的人影正往牢房里看。
月光让她的银发闪烁动人──来找我的正是面色严肃的白玲。
我有点吃惊。
「你、你这个人实在是……不要特地来这种地方啦。就算都城治安比较好，女人半夜出门还是很危险啊！而且你是怎么进皇宫的？」
皇宫到了晚上会关闭所有对外的门。照理说不可能进得来……
白玲随即坐下来，向我解释。
「王家那位姑娘说有条密道可以进来皇宫。是静姑娘带我来的。」
「…………那家伙也真是的。」
我头痛得不禁用手指压压额头。
王家那样的大商人会知道一、两条密道的确不是怪事。
我一边抱怨，一边剥下粽叶。
「──……你是不是应该在吃之前……」
「嗯？」
白玲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语气说：
「先向我道个谢才对呢？这位害爹颜面扫地的食客？？」
……她气得火冒三丈。
我的视线忍不住游移起来，看往空无一物的方向，同时向她道谢。
「谢、谢谢你。对、对了，你跟老爹没受罚吧？」
「没有。」
「这样啊。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咬一口粽子，盐分渗入我挨饿已久的身体。啊……感觉活过来了。
转眼间就吃完一颗粽子，又喝了口水。这时，白玲忽然开口：
「──……为什么？」
「嗯？」
平时总是冷静沉着的白玲声音听起来在颤抖。我放下水壶，抬头看向她。
「我知道你是个蠢蛋，可是为什么要动手？」
「……喂。」
我不禁插嘴抗议，然而她却不多加理会，而是直接表露内心的激动。
「而且你应该没有笨到不懂得自己的立场……其实只要我忍气吞声就好。」
「不，这怎么行呢？」
我立刻否定她的想法。边吃着沾在手指上的饭粒边坦言：
「有个迷信说『银发蓝眼的女人会招致灾祸』──但我待在你身边十年了，也不曾遇过什么天大的坏事，反倒遇过不少好事。我不希望有人用那种迷信来贬低你。」
「…………」
白玲突然不发一语。用不着看清楚她的脸，也知道她现在一定气得鼓起脸颊。
我吃起第二颗粽子时，她便急忙告诉我一件事实。
「你第一个打晕的那个年轻男子──真的是老宰相大人的孙子。你很有可能会被判重刑。」
「是喔～」
我对那家伙的身分没有兴趣，回应得心不在焉。比较在乎这颗粽子的美味。
白玲的语气终于恢复平时的冷淡。
「……这搞不好会变成大事，你应该要紧张点才对啊。」
「不用担心啦，如果老宰相大人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判我重刑──我反倒放心了。老爹总有办法可以对付那种治理国家治理到没把孙子教好的人。」
据说荣帝国的老宰相是个清廉正直到众国皆知的人。
他不属于任何派系，从祖父到他这一代已经为荣帝国的繁荣尽心尽力了整整五十年。
我喝光水壶里的水，跟粽叶一起放进皮袋里。白玲打算接着说些什么，语气听起来很纳闷。
「……可是──」「还有──嘿！」
把皮袋往上方一丢，白玲便以极其流畅的动作接住它。
我背靠着墙笑道：
「假如那个蠢蛋继续侮辱我，你应该也会忍不住揍他吧？」
晚风吹得白玲身上的外衣随之飘摇。
──我看见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撇过脸，语气不悦地说：
「……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这个小公主真是不可爱。我在黑暗当中轻轻挥动左手。
白玲整理好被吹乱的外衣，接着站起身。
「我先走了……听说明天早上就会决定怎么处置你。」
「好，路上小心。记得帮我和静姑娘问好，还有向老爹道歉。」
明天早上啊。意外满快的。
「──只影。」
「嗯？」
已经转身背对我的白玲呼唤我的名字。
疑惑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在几次犹豫之后快速对我说：
「……没有，没事。晚安。」
「嗯，晚安。」
白玲的脚步声这才终于逐渐远去。
我苦笑着在月光下摊开纸张。勉强可以看见上面的文字。
「谢谢你。」
……她真不坦率。
那家伙未来的丈夫一定很辛苦。
我突然高兴了起来，并怀着这份好心情静静闭上双眼。
＊
「──只影阁下，请出来吧。」
「…………唔……嗯？」
那位壮年士官在黎明时分来牢门外要我离开。牢内可见来自窗外的微弱晨光……也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鸡鸣。
我打着哈欠起身，并向他提问：
「……呼啊啊啊……一大早的，你们都在这种时间决定怎么处置人吗？」
「请动作快。」
士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仅要求我早点离开。于是困惑地走出牢门，跟着他走过地下道。这条路看起来很久没人走过……是密道吗？
「请把脸擦一擦。」他在途中递了水壶和布给我，我便毫不客气地接过并擦脸。
我们一下子往下走、一下子往上走──在不久后看见出口。
我在士官的催促下走到外头──
「哈哈哈！你来啦，只影！地牢应该很冷吧？」
「唔！老、老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连白玲都来了？？」
在外头等着我的是张泰岚、一脸若无其事的白玲，以及看起来很开心的朝霞。连静姑娘都待在他们身后。
老爹穿得和平时没两样，白玲跟朝霞则是明显做好了出行准备，还牵着三匹马。
我望了望周遭，俯瞰晨雾笼罩下的临京。这里似乎是临京北方的山丘。
壮年士官对老爹行了一个充满敬意的礼。
「那么──本官先告辞了！」
「辛苦你了。感激不尽！」
「能帮上您是我的荣幸。我们待过前线的人绝对不可能拒绝您的请托。」
他在说完这番话后朝着我敬礼，走回我们刚才走的那条地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爹露出豪迈的笑容，拿出一张看起来很昂贵的纸。
「给你的判决下来了。看仔细点。」
「──……好。」
我有点紧张地看起接到手里的这张纸。
「张氏养子 只影
汝于宫中恣意妄行，其蛮横之举为不赦重罪。
然汝愿忍不实之辱，为养父与义妹出拳打抱不平，此举亦孝亦义。
因此，本官判汝接受以下刑罚。」
……什么？
我抬起头，和老爹四目相交。
「『本官命汝速速离开临京，以战功洗刷污名』──这上面还有老宰相大人亲自盖的章。他很欣赏你。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的？」
「没、没有啊，我没见过他──……啊。」
该不会是昨天那位老人家……被他摆了一道。我深深低下头。
「──……我一定会完成这份刑罚。」
「嗯。在我回去之前，敬阳就交给你防守了。还有──」
老爹的表情瞬间变为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接着对我说：
「我照着你的建议，找人调查过了。西边似乎真的有些不太对劲的动静。」
「……那么真的是西冬吗？」
张泰岚很重视各种风声，连一些随口提起的建议都不会当耳边风。
要是西冬真的与玄帝国结盟……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我得跟和平派谈出共识才能回敬阳。所以，你就跟白玲先回去吧。」
「……请等等。」
我打断他的话，看了那位正在温柔抚摸马首的绝世美女一眼。
……她就是这种时候真的会美得如诗如画。
「白玲也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嗯？那当然。难道你要我女儿变得更讨厌我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噗！」
「拿去。写这封信的那位姑娘似乎完全无法早起……总之，这样就算还完昨晚的人情了。」
白玲忽然很不高兴地把一份书简砸到我脸上。
我用眼神询问静姑娘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所写的。一见她点头，我便战战兢兢地打开书简。
「致我最英勇的只影大人
恭喜你为了保护岳父和小姑的名誉入狱！
真不愧是我的丈夫。
替你准备了一些马和长途跋涉需要的物资当作小礼。你尽管用，别客气。
……我应该没办法去替你送行，真的很抱歉！还请原谅我的无礼。
昨天我们王家派去西冬的密探回来了，都城里似乎没有玄帝国的军队。
但是西冬的贸易往来变得异常频繁，似乎还暗中试射新型兵器。我已经知会过岳父了，还请多加留意。
追记
请你谨记先前那份约定。
很期待下次和你见面。剑和弓会在找到之后送去你那里。
你未来的正室 王明铃」
我突然感觉疲惫不堪，不禁垂下肩膀……那家伙竟然这样浪费自己的天分。
白玲把我的剑和短剑递给我。
「好了，我们该出发了。回程不搭船，得骑马，应该会花上不少天……虽然王家姑娘的一举一动都很教人看不顺眼，但她的眼光似乎挺不错的。挑的都是上等好马。你可别跟丢了。我们来比谁最快到敬阳，输的人得乖乖完成赢家的任何要求。」
事出突然，我不禁愣了一会儿才把剑挂到腰上。对看起来欣喜不已的白玲提出小小要求。
「……你可以手下留情──」「不可以。」
「哈哈哈！你们路上可要小心喔。朝霞，麻烦你照顾他们两个了。喔──我忘了一件大事。只影。」
「……怎么了吗？」
我从静姑娘手上接过背囊，一边替马装上马鞍，一边回应老爹。
随后，他以满面笑容大力拍打我的双肩。
「我很高兴你出手保护白玲！我由衷为你感到骄傲！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唔！」
我顿时说不出话，同时感觉心底涌上一股热流。
对。他──收这辈子的我当养子的张泰岚，就是这样的男人。
一旁的白玲出言调侃。
「你──脸红通通的喔。」
「……少、少啰嗦！」
我用手捂住眼睛，接着跨上马，摸了摸马儿的脖子。
即使骑着上等好马，从临京回去敬阳也得花上大约七天时间吧。
我和白玲互看了彼此一眼，向老爹道别。
「那么老爹，我们走了。」「爹。」
「「我们会在敬阳等您回来！」」
老爹摸着他柔顺的胡子，豪迈地点了点头。
「嗯。白玲，你得看好只影，免得他太勉强自己。」
「老、老爹！」「我知道──驾！」
我忍不住出声抱怨，白玲却忽然驾马离开了。朝霞也紧跟在后。
太卑鄙了。张白玲，你太卑鄙了。朝霞，你也是！
我低头向老爹打过招呼，立刻驾马追赶那位银发姑娘。
──西边啊……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