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一月，每天都在急剧变冷。街头树木纷纷落叶，每当冷风穿过街两旁的树木，路上的行人就都会缩起身子抵御寒冷。
今天又是我每周一次的家教日。
放学回家后，我穿着校服准备好家教所需的东西，准备前往芽吹同学家。正当我确认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时，手机响了。是芽吹同学打来的。
「芽吹同学。我现在要出发去你家了」
「那个，我能现在去老师家吗」"
「现在？马上就要上课了……」
「今天我家有点不方便……如果能在老师家上课的话就好了」
芽吹同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思考了一下。确实在我房间上课也是可以的。
不过现在父亲在公司，母亲也出去打工不在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话说回来，之前也有过和芽吹同学单独相处的时候，应该不会产生什么奇怪的误会吧。想到这里，我回复了她。
「没问题，不过你知道我家在哪吗？要我去接你吗？」
「我用地图app查过了，没问题的。——其实我已经到你公寓楼下了」
「诶？好、好的！我打扫一下房间，稍等一下！」
「那我就慢慢上老师的房间来」
挂断电话后，我赶紧用吸尘器清扫地板，并整理了床铺。
为了学习，我从壁橱里拿出矮桌放到房间中央。刚做完最基本的准备工作，家里的门铃就响了。
我走到玄关开门，便看见穿着水手服、提着书包的芽吹同学站在那里。
「老师好。不好意思突然打扰」
「别在意。来，进来吧」
我家是三口之家住的3LDK。平常生活没什么问题，但有时会因为东西增多而感到空间不足。
「要给你倒杯茶吗？」
「我是来上课的，请不用在意我。如果老师的父母在家的话，我还想打个招呼呢」
进到我的房间后，芽吹同学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和线上看的感觉不一样呢。原来这就是老师的房间啊～」
「我只是匆忙打扫了一下，看得别太仔细了」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睡衣也没有随意丢弃，房间整理得很好嘛」
「因为在线补习时房间会入镜，所以最近我一直在努力保持整洁」
半年前的我根本想不到会这样。自从成为了她的家教，我感觉自己的生活也有了些变化。
芽吹同学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参考书，来到矮桌前坐到我对面。
课程像往常一样进行。这个月底就是第二学期期末考试了，所以今天的课主要是针对考试的复习。上课时，我一直在思考。
因为她突然来访导致我忘了问，今天应该是芽吹同学学校三方会谈的日子。
三方会谈是学生、家长和班主任见面，分享学校和家庭各方面情况的会谈。
特别对于初三学生来说，三方会谈上会讨论毕业后的升学方向等很重要的内容。通常会在这时正式决定志愿学校，并开始为升学考试做准备。
「那么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要好好复习期末考试哦」
「谢谢老师的指导」
今天的课顺利结束，但总觉得芽吹同学声音没什么精神。
「对了，芽吹同学。三方会谈不是今天吗？」
「……是的。我和妈妈去学校了」
「结果如何？决定好志愿学校了吗？」
「…………」
然而芽吹同学却低着头沉默不语。
也许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情况。我没有催促，只是等着她开口。
「……不想回去」
「嗯？」
「我不想回家」
「怎么了，这么突然？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芽吹同学向前倾身，靠向我。
「今天能让我留宿一晚吗！？」
芽吹同学不安地凝视着我。
「老师……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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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吹同学用怯生生的眼神望着我，仿佛在寻求救命稻草。
「你还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她，但是是指老师对学生的喜欢。可她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她说了『现在还』，是问我是否和那时一样——是否和过去我向她告白时那样，还喜欢着她。
我问自己：还喜欢她吗？
芽吹同学很可爱，性格又好，我曾经喜欢她到了鼓起勇气表白的地步。即使失恋了，我也很久都没能忘记她。
但现在，我是她的家教。当我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就应该抛弃那些儿女私情才对。
「老师还记得我们一起拍的大头贴吗？如果可以让我住下的话，我可以，继续那天的故事……」
我当然记得。为了扮演她的『男朋友』，我们一起拍了情侣大头贴。而且最后差点接吻了。
继续那天的故事就是说……。
以前的我听到这句话的话，心跳一定会不由自主地加速。
但现在的我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反而觉得芽吹同学那样子很可怜。
「我记得很清楚。从芽吹同学那里收到的大头贴我一直好好保存着」
我打开桌子抽屉，拿出收在里面的大头贴。然后突发奇想，把我和她挽着手臂的那张大头贴贴在了自己的笔袋上。
「怎么样？看起来很像真的在交往吧」
我无法回应她那痛苦的请求。但我也不想否定她的感受。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是像这样表现出来。
「能和芽吹同学一起拍照，就已经让我非常开心了」
「这样……」
她失望地低下了头。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今天三方会谈的时候，讨论了升学方向的事。我告诉班主任我想报考时乃崎学园，而且为此每天都在努力学习备考。老师也认可了我第二学期以来成绩的进步，说按照现在的状态有望合格，并表示支持。但是，妈妈她……」
芽吹同学说到这里哽咽了，嘴唇颤抖着。
「妈妈完全不认可……我以为只要提高成绩，她就会意识到我是认真的，可她完全不在意……一个劲地说我应该上龙式学院高中，还问我有什么不满，根本不听我的话……呜……呜……」
说着说着，她的肩膀开始颤抖，接着便低声啜泣起来。
大颗的眼泪从她的双眼中涌出。
芽吹同学难过肯定不仅仅是因为被强加了本人不愿意的升学方向。
至今的努力被母亲无视才是最让她痛苦的。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不再流泪。
「芽吹同学，不要紧吧？」
「嗯……抱歉……」
芽吹同学有些疲惫，用手指擦拭着残留的泪水。
我从架子上拿出一条面巾递给她。
「去洗把脸吧」
「我可能还会哭，等会儿再洗吧」
芽吹同学微微一笑。看来哭过的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
「回家后，和妈妈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尴尬……更重要的是，我对妈妈产生了不信任感……」
「所以就不想回家了啊。那升学的讨论结果如何？」
「没能达成一致，班主任也很为难。所以决定在期末考试之后再进行三方会谈」
看来他们是想等期末考试的结果出来后再重新讨论。但在我看来，无论期末考试的成绩有多好，芽吹同学母亲的意见似乎都不会改变。
私立龙式学院高中。这是她母亲推荐的升学方向。
那是一所拥有悠久历史的名门学校，许多名流的子女都在那里就读。
学费很高，能入学的学生很有限。正因如此，学校的品牌价值很高，可以获得政商界和知名企业人士的人脉，而学校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身份象征。
据我调查，它的偏差值是中等水平，以芽吹同学的成绩应该能轻松通过。
这所学校最难的反而是面试。据说如果考生不够高品格，就无法通过面试。
不过像芽吹同学这样认真的女孩，应该也能轻松通过面试。
此外，关于她父母的职业，母亲是前艺人，父亲是活跃中的风景摄影师。他们住在高档的独栋房子里，应该也能负担得起高额的学费。
而且最重要的，那里还是她母亲的母校。
然而，不管去那里在社会上会多么光鲜亮丽，只要不符合本人的愿望，就只不过是一条铺着华丽外表的空虚之路。
「我只是个家教，没有权利决定芽吹同学的未来。但要说我的想法的话，我希望芽吹同学能为自己理想的未来而奋斗」
「我想试试。试试自己能走多远。当然可能会失败。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我不想一直走妈妈为我准备好的路，我想朝着自己选择的道路前进！」
话虽如此，芽吹同学还只是个初中生。没有监护人的同意是无法决定升学方向的。
「我打算和芽吹同学的母亲谈一谈」
「但我想妈妈可能不会愿意见老师……」
「但我不想就这样放弃。我也很不甘心」
「不甘心？老师吗？」
「我一直以来都在作为芽吹同学的家教而工作。我希望你能实现梦想，所以一直在努力！——芽吹同学，刚才你问我『现在还喜欢你吗？』」
「是、是的」
「我喜欢芽吹同学全身心地朝着目标前进的样子」
「…………!!」
瞬间，仿佛是对我说的话的反应，芽吹同学猛地挺直了背。
「无论等待着的是什么结果，那样的你都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消失」
她用惊讶的眼神注视着我……然后「呵呵」地开心地笑了。
「老师意外地热血呢」
「有、有吗？」
「我也有同感。不能就这样保持沉默。——老师，下周上课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把妈妈拉出来，我们一起向她表达我们的想法吧！只要有老师在我身边，我就能鼓起勇气面对妈妈！」
「下周，我和芽吹同学一起去说服你妈妈吧！」
希望的火种再次在我和芽吹同学之间燃起。
尽管是随时可能熄灭的小小火种。
但是我相信，凭借我们的力量，一定能让它燃烧得愈发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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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吹同学恢复了冷静，决定回家。
「老师，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只是太绝望了……」
芽吹同学在我家洗了把脸，擦干了泪水，然后拿起书包，朝玄关走去。
冬天将至，太阳落得也早。虽然还只是傍晚，天色却已昏暗。
「我送你回去吧？」
「那就麻烦老师送到车站吧，我第一次来这边……」
我们一起走出家门，走在黄昏的路上。
「你妈妈那边没事吧？」
「没事。就算她说什么，我也会在房间里继续备考」
「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线上给你补习。参考书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马上问我」
「咦？ 突然我就有很多问题想问了。教科书和参考书上，好多地方我都看不懂」
「嗯，只要在补习时好好理解就行……」
说着说着，芽吹同学的表情也暂时恢复了明朗。
但即使笑了，问题也没有解决。过了一会儿，她又低下头露出不安的神色。
我们并排走着，芽吹同学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我的手掌。
我轻轻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俩默默地牵着手，静静地继续走着。
在路上遇到的人眼里，我们或许看起来像是幸福的情侣。
但是我始终有一种脚下随时可能崩塌的不安感。就像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巨大怪兽要摧毁一切一样，感觉全部都要被破坏殆尽了。
我们一起朝着目标不断奔跑的艰难但快乐的时光还能继续下去吗？还是很快就要失去了呢？
到了车站，芽吹同学松开了握着的手。
「到这里就可以了。剩下的路我自己回得去」
「路上小心。——芽吹同学的成绩很稳定。一定能说服你母亲的」
巴士很快就来了，芽吹同学一边向我挥手一边上了车。
等公交车开走不见后，我转身准备走回家。
可变成一个人之后我的不安感更强了，没有心情回家。
我真的能说服芽吹同学的母亲吗？我这个不被信任的人插嘴的话，会不会反而让她的态度更加强硬？
刚才还在燃烧的热情消失，越想越觉得胆怯。
我在附近的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便注意到了路边的告示板。告示板上贴着附近商店和企业的海报。引起我注意的是其中的一张。
穿着校服的男女并排站着，做出加油的姿势。
『将未知的可能性掌握在自己手中！』用豪迈的字体写着这样的口号。
虽然人物照片和设计与去年的不同，但内容几乎一样。
是『顶尖合格研习班』的海报。
我在这家补习班经营的家教中心注册，得以担任芽吹同学的家教老师。我记得收到的指导手册里有些发生纠纷时的咨询窗口。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拿起手机拨通了咨询窗口的电话。
一个小时后。我来到了『顶尖合格研习班』的总部大楼。
我打电话给补习班的家教中心后，得以在总部的面谈室向运营人员进行咨询。
接待我的男性工作人员说，家长和学生在升学方向上产生分歧是很常见的，家教夹在中间也并不罕见。
但最终还是要遵从家长的意愿。当我如实告诉他自己没有得到芽吹同学母亲的信任时，工作人员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最终我没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方法。咨询结束后，我只能带着沮丧的心情朝大楼出口走去。
因为低着头，所以没有好好看路。从电梯下来准备转过大堂拐角时，差点撞上一个人。
我慌忙躲开，但书包掉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哎呀，抱歉。你没事吧？」
我差点撞上的是位看起来六十多岁、体格魁梧的男性。他穿着休闲衬衫和夹克，打扮与普通员工不太一样。可能是补习班的老师。
「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我一边道歉，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和文具。
那位男士也热心地弯腰帮忙。
「嗯……这是……？」
他拿起掉落的笔袋，很感兴趣地看着。然后有看看我的脸，露出一副像要说出秘密似的笑容。
「这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
男士指着贴在笔袋上的大头贴。那是我刚贴上去不久的，和芽吹同学挽着胳膊的照片。
「不，不是的。她是我的学生……」
「哦，学生？你……还是高中生吧？」
「我初中时认识的，她拜托我做她的家教」
听到这里，男士的表情稍微阴沉了一些。
「嗯……你是家教，却和学生是恋爱关系吗？」
我一不小心说多了。
我觉得不能就这样被误解，所以决定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从拍大头贴的原因，到芽吹同学在家里产生的烦恼，再到今天来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在玄关大厅的长椅上坐着说话的时候，那个男人一直在认真听着。
「嗯——原来如此。志向的烦恼确实很沉重啊……」
「但是，我会想办法说服她母亲的。如果芽吹同学真的是我女朋友的话，可能还有其他能让她振作起来的方法，不过作为家教老师，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谢谢您听我说这些」
「等一下。看来我认识一个和你那个女学生很像的人」
我正要起身离开，那个男人却露出了一个有点神秘的笑容。
「能抽出点时间吗？我给你介绍一下那个人吧」
「很像的人？那个，您是……讲师吧？」
「嗯？唔，看起来像吗……唔……」
那个男人抱着胳膊苦恼了起来。
不知怎的，我觉得他的样子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那个男人突然竖起食指摆了个姿势，用充满气势的声音喊道。
「学习的烦恼，在顶尖合格研习班最容易解决！……知道吗？这是我的台词」
目睹这个姿势和发言，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报名补习班时，在介绍手册有看到一张照片，还有上面写的口号。那张照片上的人要更年轻，身材也更瘦，但确实有些像。
「补习班……塾长……？」
「唔，看来一直用三十年前的照片也不太合适啊……难怪会被传成『幻影塾长』……」
当年，补习班塾长刚过三十岁，就辞去了学校教师的工作，经营起了一家补习班。作为讲师站在讲台上的他课程通俗易懂，深受好评，每年报名的学生都在增加。
作为经营者，他开始着手扩大补习班的规模，进行了各种广告宣传。就这样，他将『顶尖合格研习班』发展成了一家全国连锁的大型补习机构。
……在电梯里听着这样的故事，我们到达了八楼。
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就到了塾长办公室。里面有一张工作用的办公桌，前面是接待客人用的沙发和茶几。氛围总觉得有点像学校的校长办公室。
塾长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大文件夹，抱到沙发前。
他坐到茶几对面的沙发上，把写有『顶尖合格研习班·历代海报』的文件夹放到桌上，朝我这边推来。
「这里保存着我们补习班历年制作的广告海报」
他翻开封面，首先看到的是我也很熟悉的，一男一女学生做加油手势的海报。
但我不明白塾长想做什么。他说要介绍一个很像芽吹同学的人，是什么意思呢？
塾长不理会我困惑的心情，一张一张地翻着海报。看来补习班每一代的海报设计都很类似。
翻到最后一张时，校长停了下来。
那张海报上写着的口号是『用你的双手，抓住通向未来的可能性！』，与我所知的稍有不同。而旁边是做着加油手势、面带笑容的一男一女两名学生。
男生穿着黑色的校服。在他旁边，穿着白色水手服的女生是——
「芽吹……同学……？」
我被眼睛看到的东西震惊了。为什么芽吹同学会在上面？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脑海中的某些东西突然就联系起来了。点和点连成了一条线。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