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吹同学来到我房间后一周的某一天——我拜访了她家。
虽然我和往常一样是来做家教的，但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和芽吹同学的妈妈谈判，说服她同意芽吹同学自己期望的升学方向。
按下门柱上的内线电话，传来了芽吹同学的声音。来玄关迎接我的也是她。
「老师，久等了」
芽吹同学看起来有点紧张，她将我迎进屋内。
即便要说服她的母亲，在此之前也还有一关——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谈。特别是我作为家教还没有获得她的信任。
「能和你母亲谈谈吗？」
「现在姐姐正在和她说呢」
从走廊尽头的门后传来说话声。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其中一个是她母亲的声音，另一个是姐姐——灯里小姐的声音。
「所以说妈妈！要多听听日向的想法啊！」
灯里小姐的声音格外响亮。
「……感觉她们争论得很激烈啊」
「妈妈和姐姐从以前就是那样争吵的」
我紧张地等待着，终于房门打开，芽吹的母亲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高雅的毛衣，来回看着芽吹同学和我。
「好吧，日向。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就听听吧」
她有些不悦地说着，朝客厅走去。
芽吹同学跟着进了客厅，我正要跟上时，灯里小姐探出头来。今天她没穿水手服，而是普通的卫衣。
「灯里小姐，你也来了啊」
「日向找我商量，为了可爱的妹妹我当然得甩开膀子干了。啊，瑛登君，不准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哦」
「我没想。你和你母亲吵了一架，没关系吧？」
「常有的事，没关系。妈妈脾气很倔，不那样说不行」
「谢了。感谢你的帮助」
「说什么呢。害你卷入我们家的问题，你还能支持日向，我才该谢谢瑛登君呢」
我再次向灯里小姐道谢，然后朝芽吹同学和她母亲所在的客厅走去。
进入客厅后，我们三人围着玻璃茶几坐在沙发上。
我和芽吹同学并排坐着，而对面是芽吹同学的母亲。
「那么？日向，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听到妈妈的话，芽吹同学立即激动地开始陈述。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想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我想上时乃崎学园！我看了学校介绍，也去参观过，感觉那里很适合我。我会为了考试努力的！也许不会成功，但我还是想试试！」
「憧憬和理想与现实是不同的。时乃崎或许是所好学校。但龙式学院有几十年积累的信誉。它是社会公认的名门，对将来的人脉形成也有帮助。我不认为放弃这些去挑战时乃崎学园有什么价值」
「决定有没有价值的人不是妈妈吧……」
「我只是不想让你做出错误的选择。升学对未来有很大的影响，必须选择正确的道路」
面对妈妈冷静的态度，芽吹同学缩成一团，双手紧握放在膝上。
「我很感谢妈妈。感谢您养育我，每天给我做饭，让我上学和补习班……所以我一直想做个好孩子，现在也觉得不能做坏事。……但自己决定未来的路算是坏事吗？」
「我也很感谢日向。灯里结婚搬出去后，丈夫工作变忙，我经常一个人在家，有些空虚。但因为有日向在，我才能为了你每天努力。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
妈妈看女儿的眼神都变得温柔了。她的感激之情应该是真的吧。
「龙式学院的学费不便宜。尽管如此，我认为为了日向，支付这笔学费是值得的。或者说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芽吹同学的母亲并不是出于恶意才将女儿不愿意的升学道路强加给她。
她反而是在相信自己认为的升学道路才是对女儿最好最正确的选择。
可这与芽吹同学自己的愿望不一致到了绝望的程度。
「……」
面对似乎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沟通的母亲，芽吹同学最终沉默了。
「那个……」
在两人的对话中断之际，我插话道。
「有阿姨您的推荐的话，日向同学进入龙式学院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也认为作为名门，这是一条稳妥的升学道路。但是不失败和幸福并不总是一回事，不是吗？日向同学觉得进入时乃崎学园会让她有可能获得幸福。难道不能允许她尝试挑战吗？」
「你们年轻人总是对『有可能』这个词抱有幻想。但一个人拥有的可能性并不多。只有走稳健实在的道路，才能切实抓住那些为数不多的可能性，不对吗？」
「也许是这样，但做出判断的不应该是日向同学自己吗？」
「日向还只是个初中生。最了解我女儿的是我」
「你根本不懂……」
芽吹同学小声嘀咕道，但她的声音似乎没有传到母亲耳中。
「『用你的双手，抓住通向未来的可能性！』您不觉得这句话很不错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母亲警惕地皱了皱眉头。
「难道您不相信年轻学生能自己掌握未来吗？织星日花里女士」
「……你提这个名字，是想说什么？」
「大约30年前，『顶尖合格研习班』首次在全国范围内投放广告时，您不是向众多考生呼吁了未来的可能性吗？织星——不，芽吹日花里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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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并排而坐在自家沙发上的芽吹同学，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内容，满脸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母亲。
「妈妈上了『顶尖合格研习班』的广告？……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最近和补习班的塾长聊了一次天，他给我看了以前的海报。海报上除了宣传语之外，还印着一男一女两位学生。我看到女生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你。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30年前的广告海报，上面女生的名字是织星日花里」
我瞥了一眼芽吹同学的母亲，她沉默地听着我们的对话。
「校长跟我讲了她的事情。当时还是龙式学院学生的织星日花里，因为被选为那则广告的模特，得以签约经纪公司，开始了演艺活动。——我说得没错吧」
我像是在确认一般，询问芽吹同学的母亲——芽吹日花里小姐。
「是有这么回事」
「您把‘抓住可能性’的宣传语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谈不上忘记，但那是广告文案写手想出来的广告词吧？又不是我说的」
「是吗？塾长先生还清楚地记得日花里小姐应聘模特时的情景。他说，龙式学院的学生大多很保守，但日花里小姐积极主动，怀揣着成为模特的梦想，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决定录用您。用自己的手抓住可能性——并让可能变成必然的，是日花里小姐您自己吧」
「是呢。我是这样开始演艺活动的。作为龙式学院的毕业生，我带着母校的荣誉进入了社会。……但，我最终没能成为成功的艺人，活动了几年就退出了。我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但那条路是否正确，至今我依然没有答案」
「其实，塾长先生托我给日花里小姐带句话」
「带话？」
「『人生的考题不像考试，没有标准答案。请珍惜孩子自己找到的答案』」
母亲闭上眼睛，仿佛在细细品味这番话，沉默了许久。
「……塾长先生的话我心领了。我也认同他的观点。但，你能保证日向进入时乃崎学园就能找到属于她自己的答案吗？」
「当然。只要日向同学拥有热情，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可能性。——其实，我在担任日向同学的家教之前，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情绪低落，成绩也一落千丈。但是，接受了日向同学的委托后，我找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重新振作了起来」
我瞥了一眼芽吹同学，她开心地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做家教需要学校的许可。我必须向学校阐明这份工作对我的意义。相应地，如果得到认可，它也能作为学生活动被纳入评价。时乃崎学园这所学校并没有放任学生自由发展，而是在引导学生认真探寻未来目标，这就是我作为在校生的切身感受」
「时乃崎学园的魅力我了解了。照你这么说，的确是一所好学校。但如果考不上，一切都是空谈」
「芽吹同学的成绩一直在稳步提升。以她现在的水平，考上是很有希望的。只要继续努力学习，一定能考上」
「你这样毫无成绩的家教说的话叫我怎么相信？」
「那个……」
我的确作为家教没有任何成绩。我再怎么解释芽吹同学的成绩提高了多少，如果只看成绩，我确实无话可说。
「我去参加模拟考试！」
芽吹同学突然这么说道，我和她的母亲同时看向了她。
「这个月，『顶尖合格研习班』有模拟考试。如果能在模拟考试中取得合格判定的话，妈妈会同意我考时乃崎学园吧？」
模拟考试是由各种补习班举办的，模拟升学考试的测试。通过参加模拟考试，可以判断自己的学业水平，并作为决定升学道路时的参考。
『顶尖合格研习班』每个月都会举办模拟考试。虽然收费，但只要预约，补习班以外的学生也可以参加。
「芽吹同学，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不要紧吗？」
「没问题！我一直都在认真学习」
我又一次转向她的母亲。
「就像日向同学说的，如果是补习班的模拟考试，就可以证明她有很高的可能性合格」
「如果没被证明呢？」
「您指的是……？」
「如果在现在这个时候的模拟考试拿不到合格判定，日向的『可能性』就会被封闭。为此受伤的会是日向自己。若叶野老师，你能为她的痛苦负责吗？」
「老师不需要负那种责任吧！」
芽吹同学反驳道，但她的母亲依然冷着脸，没有丝毫动摇。
「不……您说得对。我相信日向同学的未来，并且相信自己能够引导她，所以才接下了这份家教的工作。如果因此封闭了她未来的可能性，那就是我的失败。我应当承担责任」
「说得好听。你真的有承担责任的觉悟吗？」
「如果她在模拟考试中没有得到合格判定……我，就辞去日向同学家教的工作」
「老师，你怎么……」
我对着面露悲伤的芽吹同学笑了笑。
「不用担心。我能这么说，就是因为我对至今为止上的课有信心」
说着，我朝母亲低下头。
「我们会证明日向同学的可能性！所以，请给我们一次机会！拜托了！」
「拜托了！妈妈！」
母亲默默注视着低头恳求的我与芽吹同学。
「……好吧。如果模拟考试能合格，我就同意日向报考时乃崎学园。但相对的，如果没合格，若叶野老师，你以后就别再出现在日向面前了」
「您是说……不准再见日向同学吗……？」
「当然了吧？既然要辞掉家教的工作，也就没有必要再见日向了」
再也不能见到芽吹同学了——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但是，我不能错过这仅有的一次机会。
「……我知道了。我保证」
我对着芽吹同学的母亲郑重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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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母亲的谈话结束后，我和芽吹同学前往房间准备开始家教课程。
最终的谈判结果是，芽吹同学能否就读她心仪的时乃崎学园，取决于本月举行的模拟考试的结果。
如果考试结果合格，芽吹同学期望的升学方向就会得到认可，反之……我将不得不辞去家教的工作，而且，今后也不被允许再与芽吹同学见面。
但没有必要悲观。以芽吹同学的成绩，模拟考试要合格绰绰有余。只要能顺利拿到合格判定，她就能如愿以偿地去考理想的学校。
「好了，既然如此，今天也要加油学习——」
我刚一转头看向她，她就仿佛要倒下似的，把头靠在了我的胸口。
「芽吹同学？」
「笨蛋……」
「诶？」
「老师是大笨蛋，笨蛋！为什么要打那样的赌！！不能再和老师见面什么的……。那种事，那种事我最讨厌了！！」
她哽咽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芽吹同学一定能通过模拟考试的。我相信你」
「如果……如果没考好的话，怎么办？老师，就算再也不能我见面……也没关系吗……？」
「那……」
我不禁语塞。
我之所以能够与芽吹同学重逢，是因为受托成为了她的家教。
我和芽吹同学的关系是老师和学生，我们共度的时光，也都是为了学习。
如果那层关系消失，我们就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如果我不再担任你的家教，确实就没有理由再见芽吹同学了。以后再也不能见面，那也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的事。我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
我无法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呢。
即使家教的身份没有了，即使每周的课程没有了，我还是想见芽吹同学。
这种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就像初中毕业前，我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一样。
「我……不愿意。即使老师不再担任我的家教，你教给我的东西也不会消失。学习的成果会一直留存。老师，今后你永远是我的老师」
「是啊……我也不愿意。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不可能不关心学生的未来。无论芽吹同学考上哪所高中，我都想看到你充满活力的样子……」
芽吹同学把脸埋进我的胸口，轻轻地左右蹭着。
或许是在擦眼泪吧。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有些红肿。但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开朗。
「哪有时间悲伤啊！只要通过模拟考试，今后也能一直和老师在一起！只能加油了吧！！」
她突如其来的积极乐观，让我愣住了。
同时，她的开朗也让我感到安心。没准她真的能轻松跨越任何困难。
「所以老师，之后的课程请务必更加严格！请彻底地锻炼我！！」
「……是啊。我们没有必要气馁。芽吹日向！接下来要让你彻底克服弱点！做好心理准备！！」
就这样，我们的课程开始了。
话虽如此，之前的课也都一直很认真。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即便这样，她对学习的认真程度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
上完课后，我离开了芽吹同学的家，在回家的巴士上，我陷入了沉思。
距离模拟考试还有将近两周的时间。在这期间，除了上课和补习，还能做些什么呢？
芽吹同学目前的成绩本身没有问题。
最可怕的是压力。我担心芽吹同学会在模拟考试中感到压力，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本来，模拟考试是为了让考生在参加真正的入学考试前熟悉考试而设定的。但因为和母亲的约定，这场考试对芽吹同学来说变成了一场不容失败的挑战。
有没有什么可以减轻压力的学习方法呢？
我回想起自己入学时乃崎学园时的考题。
以当时的记忆为基础，我可以试着自己制作一套测试题。当然入学考试的题目每年都会变，但还是可以摸索出一些规律。
下周上课的时候，让芽吹同学挑战一下吧。
我出题的话，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人批评她。她可以放松心情地当作热身来挑战。姑且就当是模拟考试的模拟考试吧。
回到家后，我立刻开始着手制作考题。
与此同时，我自己的期末考试也临近了，还得兼顾自己的学习。
面对即将到来的考试，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呢？
或许是时间吧。
无论是在烦恼，是在不安，还是在哭泣，时间都会无情地流逝。就仿佛是要将人类的细腻情感冲刷殆尽。
我们没有办法让时间停止。
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