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芽吹同学要参加的模拟考试只剩三天了。放学回家后，我为去给她上家教课做着准备。
今天要带的除了一直用的参考书和笔记本外，还有一样重要的东西。
就是我花费了将近一周时间制作的原创题集。
在辅导班等地方举办的模拟考试，是为了让考生能够轻松参加正式的入学考试而设置的。
即使结果不理想，也可以借此机会重新审视自己的课题。事先熟悉考场氛围和流程，可以缓解正式考试时的紧张情绪，更容易发挥出全部实力。
但这次，芽吹同学的情况很特殊。
她和她的母亲之间有一个苛刻的约定。
如果她在模拟考试中没有拿到合格判定，就不能参加时乃崎学园的入学考试。
而我则不仅要辞去家教的工作，也再也不能和芽吹同学见面。
对于芽吹同学来说，这变成了一场绝对不能失败的模拟考试。
因此，为了尽量减轻她的压力，我决定进行模拟考试的模拟考试。为此我制作了一套和正式考试难度相当的题集，打算在今天的家教课上对她进行测试。
我把用A4纸亲手抄写的包含有五门主课的原创题集夹进文件夹，放进了包里。
差不多到出发的时间了。
正当我准备出门，芽吹同学打了电话进来。
「芽吹同学。我正要出门呢」
「对不起，老师。其实……」
电话那头，芽吹同学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我好像从早上开始就身体不舒服……现在还发着烧。今天好像上不了课了……」
「身体不舒服……？严重吗？去看医生了吗？」
「我今天早上请假去看了医生。没有什么大病，医生说我最近应该是累着了……。他让我今天好好休息一下」
「这样啊。那今天的课也取消掉吧」
「难得老师特意为我准备题集……真的不好意思……」
「不用自责。距离模拟考试还有时间。今天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好的……」
我叮嘱她多保重，然后挂断了电话。
一个人的我感到全身无力，瘫坐下来。
她身体不适的原因，毫无疑问是学习负担过重。前几天线上辅导的时候，看她样子明显学习到了很晚，我很担心她睡眠不足。
模拟考试之后紧接着就是学校的期末考试。就算模拟考试取得了好成绩，如果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也会影响到内申点。
两场重要考试同时到来，压力可想而知。
我开始感受到家教的局限性。
就算可以每周上门授课，就算可以通过网络看到对方，但我陪伴她的时间，终究只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就算她无意间勉强自己，给身体带来负担，我也无从察觉……。
然后，我开始思考如何处理那份原创题集。
题集本身可以等她身体恢复后再做，但是由于今天课程取消，我无法把写有题集的纸给她。模拟考试在本周内举行，如果等下周课再给她的话，就来不及了。
我有考虑过用手机或平板电脑拍下来发给她，但屏幕上显示的题目要比纸上的习题集太小，不仅题目难以阅读，解答也难以书写。
虽然也可以让她把照片打印出来，但她本来学习时间就很紧张，我不想再给她添麻烦。
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亲自把题集送到芽吹同学家里。
我坐巴士来到芽吹同学家门前。二楼拐角处的她房间的窗户上，窗帘紧紧拉着。
我按下门铃，传来她母亲的声音。我报上姓名，对方的语气变得不悦起来。
「请问你有什么事？我听说补习已经取消了」
「我是来送教材给日向同学的」
母亲让我稍等片刻，过了一会儿，她出现在了玄关。
她走到门口，静静地注视着我。
「日向还在睡觉。探望就免了吧」
「等日向同学好些了，能麻烦您把这个交给她吗？」
我拿出夹着题集的文件夹，递给芽吹同学的母亲。
「这是为了让她在参加模拟考试前熟悉题型而做的，麻烦了」
母亲接过文件夹，打开看了看里面的答题纸。
「……」
她原本不悦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困惑。
「……这样看来，高中入学考试的题目确实很难啊」
她自言自语般地说完，合上文件夹，再次看向我。
「我会转交给日向的」
我道谢后，她转身回到了屋里。
她应该是希望日向在模拟考试中失败的吧。她真的会把题集交给日向同学吗？
不知道。但现在，我只能选择相信。
#
芽吹同学身体不舒服的那天晚上的十一点多，她给我打来了电话。
「芽吹同学，还好吗？」
「睡了一天，已经完全好了。烧退了，也有食欲了，刚才还吃了饭」
「那就好……。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已经恢复精神了」
「让老师担心了。还有……谢谢题集」
听到这句话，我又松了一口气。
芽吹同学的母亲，有按照约定把题集交给她。
「今天已经很晚了，早点睡吧。白天睡了很久，晚上也不能熬夜」
「老师也不要太勉强自己。要出题、备课，还要学习高中课程，是不是经常熬夜到很晚？」
「呃，这个嘛，还好吧……」
我不禁看了看时间，含糊地答道。这周我也一直在熬夜工作。
「老师要是累倒了，我就没课上了。我也要睡了，老师晚上也要好好睡觉」
「我知道了。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就忙完了」
「那都过了零点了。请现在就睡觉」
「知道了知道了。今天就到这里，我去睡觉好了」
挂断电话后，我开始收拾桌子。
说实话，我还不太困……不过芽吹同学说得对，不能太勉强自己。今天还是早点睡吧。
我做好了睡觉准备，关了灯，这时芽吹同学又打来了电话。
「老师，你真的去睡觉了吗？我打电话是想确认一下」
……她到底想让我睡觉还是不想让我睡觉呢。
「放心吧，我正准备睡觉」
「真的吗？可不能趴在桌子上睡着哦，那可不算睡觉」
「我已经刷了牙，也换上了睡衣。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现在正躺在床上呢」
「那现在开始比赛吧。比比看谁先睡着。先睡着的人赢哦。赢的人可以让输的人说一句想说的话」
「想说的话吗……。好吧。我接受了」
「如果我赢了，老师要对我说『芽吹日向是世界上最会学习的学生』。」
「嗯……」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说道。
「芽吹日向是世界上最优秀最可爱最会学习的学生」
「…………！」
「……就这么说对吧？」
「不能提前说啊～。刚才那句不算！而且还加了词……」
「这是特别服务」
「老师耍赖！被那样说的话我都睡不着了……。我要对老师说什么呢……」
「如果我赢了，就对我说『到考上为止都想上老师的课』吧」
「哼哼，我知道了」
芽吹同学像我一样，也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
「到考上为止，我想每天都上老师的课」
「每天！？」
「……我就会这么说哦」
「每天都上课啊。好辛苦……」
「所以老师要是不早点睡着，会很辛苦的哦」
「但是，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呢。能一直做你的家教的话……」
「……能的」
芽吹同学用平静而充满确信的声音说道。
「我今天想了一整天。如果……如果我再也不能见到老师的话，我会变成坏孩子的」
「坏孩子？」
「老师，我要和你私奔！」
「私、私奔！？」
「私奔之后，我们俩就待在一起，每天都让老师教我学习」
「为了学习而私奔，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因为我是世界上最优秀最可爱的学生嘛。老师，拜托你了哦」
「我，我知道了！这是最终手段。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教你学习，我们就私奔吧！」
「就说嘛！我们去一个可以安心学习的地方！」
当然私奔这种事是不现实的。尽管如此，开心地想象各种各样的未来总归是好的。想悲观的事只会徒增压力。
「不过，芽吹同学模拟考试肯定会合格的。不用私奔也能继续上我的家教课……」
「这种事，不考的话是不知道的。说不定老师，到时候只能和我私奔了哦？」
「话说芽吹同学，你该不会其实很想私奔吧？」
「这、这个嘛～。呵呵……」
芽吹同学笑着搪塞了过去。
「所以啊，老师。今后也请你一直教我学习哦……」
「那是当然。芽吹同学想学多久，我就教多久」
「呵呵……真……期待…………」
电话那头的芽吹同学声音渐渐变小，不久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呼……」
「晚安」
我轻声说完，挂断了电话。
这时我才猛然意识到，这难道是我输了？
我到时候必须要对着芽吹同学说出她想让我说的台词吗！？
……算了。反正芽吹同学明天就会把比赛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
第二天午后，芽吹同学身体完全恢复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决定将昨天停课没进行的内容，用线上补习的方式特别补上。因此，今天的补习跟平常不一样。我要让芽吹同学在我线上监考的情况下，完成我原创的模拟试题。
没错，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模拟考试。
因为试卷包含了五门科目，所以考试时间很长。考试从傍晚之前开始，中间各自留出吃晚饭的时间，然后一直持续到晚上。
在这期间，我通过平板电脑的屏幕，观察芽吹同学在答题纸上奋笔疾书的样子。
她不慌不忙地仔细阅读题目，思考解题方法，然后填写上答案。
「时间到！」
随着最后一科的考试时间结束，芽吹同学放下了手中的铅笔。
「辛苦了，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自己基本跟上了题目的节奏，虽然也有一些题目没做完……」
「我现在要开始打分，你用平板电脑的相机把答题纸拍下来发给我吧」
我让芽吹同学用平板电脑的相机功能，将答题纸拍照发了过来。
「从傍晚就开始考试一定很累吧？在我打分的时候，你先休息一下吧」
「好久没有考试了，所以有点紧张。我去泡个澡，冲下汗」
我们约好待会儿再上线，暂时关闭了平板电脑的屏幕。
一个人的我将平板电脑平放在桌上，将芽吹同学的答题纸放大到整个屏幕。我一边看着每一道题的答案，一边用平板电脑的笔进行打分。
芽吹同学做的每一道题，都是经过仔细审题和理解后才开始作答的，这是理想的学习成果。可惜并没有拿到满分。有一些比较刁钻的陷阱题她答错了，还有一些简单的失误，还有些题目因为时间不够而没能完成。
不过这些都是任何人都可能不小心犯的错误。她的答案中，并没有体现出学习不足的地方。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我和芽吹同学再次连线。出现在屏幕中的她，因为刚洗完澡，脸上容光焕发。
「芽吹同学，休息好了吗？」
「因为早上只淋了浴，所以刚才是我时隔两天的泡澡，好舒服啊。泡在浴缸里，我差点都~睡着了」
「幸好你没在浴缸里睡着，不然又要感冒了」
「真的很危险呢。要不下次手机防水之后带进去，快睡着的时候就让老师把我叫醒……」
芽吹同学一脸认真地开始思考起来。
「总、总之，打分结果出来了」
「我的分数怎么样……！？」
芽吹同学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数学，八十七分。英语，八十五分……」
我一科一科地念着分数。每念一科，芽吹同学脸上的惊讶就增加一分。
每科都在八十分以上。虽然不是正式的考试，但这是芽吹同学自从我当她家教以来考出的最高分。
「……就是这样。怎么样，芽吹同学？」
「那、那个，也就是说……是好成绩……吧……？」
「都超出预期了。虽然也有一些做错的，但都是些简单的失误。冷静下来的话应该都能做对。嘛，今后就是要解决失误导致的错题和陷阱题了」
「那个，老师出的题，是不是都是我擅长的内容啊？」
「没有。我是参考了我去年参加的入学考试的题目，以及市售的模拟试题集出的题」
「那这么说，我之后的模拟考试也能……」
「应该能取得差不多的分数。这样一来就能达到时乃崎学园的录取分数线了。靠期末考试再提高内申点的话就万无一失」
「太、太好了～」
「打分的时候最让我佩服的是，芽吹同学能够认真地阅读题目。我认为这是很大的进步。理解题意很重要，你能意识到这一点真的很好」
「因为，一想到这题目是老师出的，就觉得很享受」
「就因为这个原因？嘛，虽然我是在很认真地出题啦……」
「考试的题目，不都很无聊嘛？但一想到是老师你出的，就觉得别有一番趣味呢」
正如她所言，考试的题目或许是枯燥乏味的。
能让她乐在其中的话，我制作原创题集的努力也就没有白费。
「今天的考试是模拟考试的模拟考试。接下来只要在真正的模拟考试中重复一遍就行了」
「好的！我会加油的！」
「做了这么久的考题，辛苦了。好好睡觉休息吧」
「今天也感谢老师的指导了」
像往常一样，我们互相道别，准备结束通话。
然而，我却迟迟没有按下断开连接的按钮。
芽吹同学似乎也一样，她一直显示在屏幕上。
如果……芽吹同学在模拟考试中考差了……这也许就是我给她上的最后一节课了。
「那个，老师。昨天的比赛，是我先睡着的，所以算老师输了对吧」
芽吹同学突然这么说道。
「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来吧老师，请说出我想要你说的话吧」
「真拿你没办法，要我说什么？」
「『芽吹日向是我教过的好学生』……就是这句……拜托了」
芽吹同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伤，仿佛是在永别。
「……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我不能说谎」
「果然，我不是好学生吗——」
「芽吹日向是我教的好学生。今后也一直是」
芽吹同学有些惊讶地看向我。
「用过去式那样虚伪的说法，即使是惩罚游戏我也说不出口」
「……好的！我会在自己房间里等你，老师！」
我们都露出笑容道了别，便结束了在线连接。
——周六晚上，芽吹日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陷入了沉思。
今天她在『顶尖合格研习班』参加了模拟考试。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但随着一道道题做下去，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平时的状态。
剩下的就是等待结果，而成绩要到下周才出。
她刚才联系了瑛登，决定在出成绩那天上家教课。不管结果如何，她都需要和妈妈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我能合格吗……」
日向不禁感到有些不安。虽然她对自己的答案有信心，但在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以后还能继续让瑛登做她的家教吗？
「老师……下周，下下周，以后请一直来给我上课……」
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里，日向仿佛祈祷般低声说道。
她一直希望有他在身边。他能包容日向的软弱。
为什么？因为他很优秀？因为他是一位很有才能的家教？
好像不是这样。今天在考场看到的那些补习班老师，在教学生学习的方法上肯定比他强多了。相比之下，瑛登只是一个新手家教，在人生的道路上也只比她多走了几步而已。
但也正因如此，他能走在日向的稍前方，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他能从触手可及的地方拉住她，而不是从遥不可及的远方。
如果现在，他不在了，日向觉得自己又会在不安的森林中迷路。
「老师……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日向闭上眼睛，向身处远方房间里的他轻声呼唤。
「所以老师，也请不要放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