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月·3 积雪的日子

  早晨,在床上醒来时,房间里的空气格外寒冷。

  从温暖的毛毯里探出脸,外面的光线透过窗帘。显得异常明亮。

  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眼前一片洁白。

  昨晚开始下雪,似乎一整晚都没有停歇。

  整个城市变成了一副雪景。

  虽然午后雪势稍微减弱了一些,但还是在不停地下着。

  然而,即使是下雪天,也不能耽误家教课。一放学,我就立刻动身前往芽吹同学家。

  由于道路上积雪融化,变得泥泞不堪,巴士行驶得很缓慢。我感觉会迟到,于是给芽吹同学发了信息,但一想到上课时间要被压缩,便不禁在座位上焦躁不安起来。

  下车后,我朝着她家走去,一路上都得小心翼翼地避开结冰的路面。

  我撑着伞,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平时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今天要花两倍以上的时间。

  刺骨的寒风吹过,冻得我脖子发僵,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冷……」

  围巾被风吹乱,冷空气从缝隙中钻了进来。

  我停下脚步,把围巾从脖子上取下。

  我想重新围好,但因为肩上背着书包,手里还撑着伞,实在不方便。

  突然,一阵强风吹来,把我的围巾吹走了。

  「等等!」

  围巾在空中飞舞,落到不远处的道路上。

  捡起来一看,它已经被路上的泥水浸湿了。

  我无奈地把围巾叠好,夹在腋下,重新迈开脚步。

  「唔……好冷……」

  感觉体温正从脖颈处流失,我不禁像冬眠的乌龟一样缩起身子。

  「老师——!」

  听到呼唤声,我看到前方道路上有人朝这边跑来。

  她撑着伞,水手服外罩着大衣,下身穿着长靴。

  她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格子图案的围巾,大大的围巾把她的嘴巴都温暖地包裹了起来。

  「芽吹同学!」

  「因为老师迟迟没有到,我还以为老师半路迷路了呢,担心死了……」

  「来接我了吗?谢谢你。我怕摔倒走得很慢,所以晚了」

  她露出安心的表情,轻轻地呼出白色的气体。

  「老师,不戴围巾吗?」

  「刚才不小心掉地上,被融化的雪弄湿了」

  「今天很冷,会感冒的。请用我的围巾吧」

  我阻止了正要摘下围巾的她。

  「芽吹同学也很冷吧。我没事,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话音刚落,又一阵冷风吹过,带走了我脖颈的温度。

  「唔……好、好冷啊……」

  「你看,别硬撑了。——那老师,这样如何?」

  芽吹同学说着,收起了自己的伞,钻进我的伞下。

  她紧贴着我,伸出一只手将自己的围巾绕在我的脖子上。

  「这条围巾,尺寸有点大呢。这样子一起用的话,两个人都会很暖和哦」

  「嗯,嗯。是很暖和……」

  还残留着体温的围巾包裹着我的脖子,我回望着站在面前的她。

  芽吹同学紧贴着我站着,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脸也凑了过来。我们俩就这样围着一条围巾。

  「面对面的话,没办法走路的吧……」

  「是、是啊……」

  「…………」

  「…………」

  在漫天飞雪中,我和芽吹同学站在伞下面面相觑。

  「那、那个,这样如何呢?」

  芽吹同学移步到我的左侧,面向前方。

  但只要一转头,围巾就会松开,所以我们还是得侧着脸,互相看着对方。

  「这样就能走了吧」

  「得再稍微分开一点,不然不好走路」

  「稍微难走一点也没关系哦。马上就到家了。老师,我们快点去家里吧」

  芽吹同学轻轻迈出脚步,为了不落后,我也迈开步伐。

  就像是用脖子上的围巾绑在一起的二人三足走。

  为了不让前面的她淋到雪,我用右手撑着的伞遮住两人的头顶。

  这时,芽吹同学看着我的手套,发出了感动的声音。

  「老师,你在用我送的圣诞礼物手套啊!」

  「这个手套又暖和又好用,不愧是芽吹同学选的」

  她好像很开心,把手叠在了我握着伞柄的手上。

  我们就这样一起撑着伞,朝芽吹同学家走去。

  但这姿势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呀!?」

  她好像踩到了结冰的路面,身体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了。

  我急忙伸出左手扶住她的肩膀,防止她真的摔倒。

  「对,对不起……谢谢老师」

  「路上到处都结冰了,小心一点」

  「我们谨慎一点前进吧。互相搀扶着就不会摔倒了」

  说着,她将右手搭在我的背上。

  我则右手撑着伞,左手搂着她的肩膀。

  戴着同一条围巾的我俩,侧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那个,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觉得摘掉围巾会比较好走……」

  「为什么?老师,你不觉得这样很温暖吗?」

  「那、那是当然……」

  「那就好啦。就这样继续走吧」

  我和芽吹同学就这样共用一把伞,用一只胳膊互相搀扶着彼此的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并肩行走着。

  我们配合着彼此的步伐,一步,又一步。

  平常只需要走三分钟的路,我们却花了两倍……不,四倍以上的时间。

  即便如此,围巾和紧贴着我的芽吹同学的体温,让我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下雪的住宅区几乎看不到人影,这片白色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

  不久,转过拐角,芽吹同学家的玄关映入眼帘,她轻声说道。

  「到家了呢……」

  「……听起来,你的语气很失望啊」

  「才、才没有!再走一小段路就到家了,老师!进屋就能暖和起来,别着急,慢慢走吧」

  芽吹同学的步伐更加谨慎,我们继续一步一步地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

  在芽吹同学家门口,我放开了搭在她身上的手。

  我解下围在我脖子上的围巾一端。递给她。

  「谢了,多亏它我一直很暖和」

  走进芽吹热血家的玄关,温暖的暖气扑面而来,让我从刺骨的寒风中解脱了出来。

  「老师,请进」

  「打扰了」

  我把伞放在玄关,脱下鞋子,换上客用拖鞋。

  「啊,请等一下」

  正当我准备走进走廊,芽吹同学叫住了我。

  她把手放到自己大衣扣子上,从上往下快速解开。

  「在这里脱掉大衣吧!都被雪淋湿了,脱下来拿到晾衣间去烘干」

  我低头一看,自己的大衣肩膀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就这样进去的话,肯定会把屋里弄湿的。

  我脱下大衣,掸掉上面的雪,然后递给了芽吹同学。

  「老师的围巾也给我吧」

  「围巾掉到地上的泥水里弄脏了。今天不戴了,你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就行」

  「就这样湿漉漉地带回去太麻烦了。和大衣一起烘干的话,多少会干一些」

  「那好吧,就拜托你了」

  「那么,老师先去房间里」

  说完,她抱着两件大衣和一条围巾,哒哒哒地跑过走廊。

  我独自一人迈步登上楼梯,朝芽吹同学的房间走去。

  今天的课上,我们对着参考书上的历史年表,复习了日本史。

  「——就这样因为本能寺之变的发生,丰臣秀吉取代织田信长,最终完成了天下一统」

  「丰臣秀吉之前是侍奉织田信长的吧?」

  「据说他在做家臣的时候,名字叫做木下藤吉郎」

  「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名字,感觉真不可思议」

  因为巴士晚点的缘故,课程开始的时间比预定晚了三十分钟。结束时间也到了六点半以后,比平时要晚。课程时间也比平时要短,总觉得有些仓促。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辛苦了,芽吹同学」

  「谢谢老师。老师也辛苦了」

  我们隔着被炉互相鞠躬,结束了课程。

  虽然还想继续下去,但马上就要到晚饭时间了。只能就此打住。

  「那么,时间已经晚了,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我像往常一样看向墙壁衣架的方向,疑惑了。

  「我的外套呢……?」

  「啊,对了,外套和围巾还在更衣室里烘干呢。我这就去拿」

  芽吹同学快步走出房间。

  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无事可做,只好坐在地板上等待着。

  但是,只是去取外套和围巾,这时间也太久了。

  我开始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时终于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芽吹同学回来了。

  她抱着我的外套,却不见围巾的踪影。

  「咦?我的围巾呢?」

  「比想象的还要湿,现在还很潮。用烘干机的话会损伤纤维……」

  「今天课时比较短啊。没关系的。我夹在腋下带回去就好」

  「可是老师,不戴围巾的话,回去路上会很冷的」

  「不用担心,回去的这点距离,没关系的」

  「不,请务必做好保暖措施再回去」

  「就算你这么说,要怎么样……」

  「我把我的围巾借给你吧,你可以先用着,下周还我好吗?」

  「芽吹同学你不用围巾没关系吗?你有备用的围巾吗」

  「是有一个,不过是我小学的时候用的,有点小了」

  「那更应该芽吹同学自己用才对啊」

  「所以我想拜托老师,能不能让我先用你的围巾到下周……」

  「你是说交换围巾吗?」

  「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老师,现在是备考的关键时期,千万不能因为没戴围巾着凉感冒了」

  她竖起食指,摆出一副生活指导老师似的表情说道。

  话虽如此,要我戴芽吹同学平常戴的围巾一个星期……。

  光是想想,我就心跳加速难以平静下来。

  不过,如果我断然拒绝,反而会显得我在意她。

  「我、我知道了。既然芽吹同学愿意借我,那我就感激不尽地收下了」

  「那条围巾很暖和吧?要好好地暖和起来哦!」

  芽吹同学开心地笑了。

  就算是戴在身上的东西,围巾也只不过是缠绕在一部分身体上而已。就算接触过她的肌肤,也没必要这么心跳加速。冷静下来使用就行了。

  「那么,我现在就把围巾拿出来」

  「……拿出来?」

  我一脸茫然,芽吹同学却突然把手伸向水手服的拉链。

  「芽、芽吹同学!?你突然脱衣服干什么……!?」

  「呀!?我、我没脱衣服!老师请转过身去!」

  我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去。

  她褪下校服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老师,好了。趁还没凉,快把围巾戴上吧」

  我转过身,芽吹同学已经穿回校服,手里拿着一条围巾。

  我被这魔术般的一幕惊呆了。

  「那条围巾,你是从哪里……」

  「我才不会借给老师冷冰冰的围巾呢,所以就放进衣服里暖和了一下」

  「芽吹同学……你竟然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我惊讶地看着她——

  她是木下藤吉郎吗!?

  我不禁在心里吐槽道。

  据说,曾经侍奉织田信长的木下藤吉郎——也就是后来的丰臣秀吉,会把主君的草鞋揣进怀里暖热。

  芽吹同学将来或许会成为像他一样一统天下的大人物也说不定。

  #

  第二天早晨,晴空万里。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露出下面的沥青,道路两旁是白雪覆盖的树篱。

  走下通学巴士,冰冷干燥的空气刺痛了我的皮肤。

  虽然晴空万里,但大概是因为大气一直延伸到天空的缘故,冷得让人感觉快要冻僵了。

  「今早也很冷啊……」

  我紧紧裹了裹围巾,迈步向前走去。

  这是一条红色格纹围巾,对我来说设计或许过于可爱。

  这条围巾昨天还戴在芽吹同学身上,现在却围在我的脖子上。

  想到这条曾触碰过她肌肤的围巾,如今正贴在我的皮肤上,我就感觉仿佛被她的温柔所包围,这条围巾也更加温暖了。

  正当我走向私立时乃崎学园高中的大门时,一位同时进来的男同学叫住了我。

  「哟,若叶野,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也好冷啊」

  睡眼惺忪的男同学突然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围巾。

  「嗯……?」

  「怎、怎么了?」

  「你,以前戴过这条围巾吗?」

  「今天第一次戴,很奇怪吗?」

  我内心焦躁不安,用手遮住围巾,试图掩盖。

  难道他发现我戴的是芽吹同学的围巾了吗?

  「总觉得以若叶野你的眼光来说,这条围巾也太女性化了吧」

  「是、是吗? 我觉得应该是男女通用的设计」

  「就算这么说。像你这种对时尚毫不关心的人,居然会买这种围巾,太奇怪了。是女生吧。我懂的,这一定是女生选的!」

  「快进学校吧。要迟到了」

  「别想蒙混过关!老实交代!这条围巾,不是你自己买的吧!?」

  「谁,谁买的围巾关你什么事啊?」

  在男生的追问下,我冷汗直冒,体温都下降了。

  看到我这样,他坏笑着逼近我。

  「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用害羞。身为男子汉,这是必经之路」

  男生猛地指向我,用周围的学生都能听到的大声说道。

  「这条围巾,是你妈给你买来的吧!?」

  我真想反驳说不是我妈买的,是芽吹同学借给我的。但那样感觉会被追问得更厉害,所以选择放弃。

  男生自顾自地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懂你的心情。我妈也一样,说什么超市打折就买回来一件超级奇怪的衬衫硬要我穿。比起我,若叶野的妈妈真是太有品位了。真让人羡慕」

  完全被当成是我妈选的围巾了。

  这段对话要是被芽吹同学听到了,她会怎么想呢……。

  那天,就在一天结束后的班会课开始前,班主任来到了我的座位旁。

  我们班的班主任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老师。

  「若叶野同学,差不多该准备一下报告了哦」

  「报告?」

  「你做家教马上就要半年了吧?不提交一份活动成果报告可不行」

  啊,对了。

  在这所时乃崎学园,学生打工是被允许的。但并不是可以自由打工,前提条件是不能影响学业,并且是对自身有益的活动。

  开始打工的时候,需要在申请书上写明这份工作的意义并提交申请,获得许可后才能进行。去年暑假的时候,我也写了做家教的申请书。

  而且,还需要定期提交打工活动的报告。

  我必须把这段时间的成果和成长写成报告提交上去。

  虽然很麻烦,但也有好处。如果报告内容得到好评,就会作为课外活动的成绩而加分,这样一来就更容易获得升学推荐。

  不过,我开始做家教并不是为了那些。所以我一直专注于给芽吹同学上课。但该提交的东西还是要提交的。

  「报告的截止日期是下个月底哦」

  二月底,正好是我去年九月开始做家教的半年后。

  但二月下旬是芽吹同学关键的考试时间。如果在这个最重要的时期去写报告的话,就太忙了。

  话说回来,我到底该写些什么呢?

  我的辅导让芽吹同学考上理想学校了吗?

  我通过家教活动,学到了什么吗?

  考试结果还没出来,现在还不知道答案。在这种情况下写报告,也只能写出半吊子的东西吧?

  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明白了。我会在下个月内完成报告」

  我正在给班主任回话,突然听到附近座位上传来男生们的窃窃私语。

  「喂,听说那家伙在辅导的学生,是女孩子哦」

  「真的!?真好啊,我也想去当家教啊……」

  班主任回到讲台,警告似地拍了拍手。

  「喂,开班会了,不要闲聊!」

  ……果然,我和芽吹同学交换围巾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和她两个人的秘密。

  放学后的初中教室里,芽吹日向把课本和笔记本塞进书包,准备回家。

  她从座位靠背上拿起外套,穿在水手服外面。

  最后,她从包里拿出围巾,围在脖子上。

  (老师的围巾,好暖和啊……)

  这是昨晚才洗过的,瑛登的围巾。仅仅是围上,就感觉全身暖洋洋的,日向忍不住用双手紧紧按住,贴在脸颊上,享受着那柔软的触感。

  「芽吹同学~,一起回家吧?」

  「嗯,嗯!好的,走吧!」

  听到女同学的招呼,日向慌忙把手从围巾上拿开。

  女同学来到日向面前,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她看。

  「咦?芽吹同学,你换围巾了?」

  「偶尔也想换换风格嘛。这条围巾,合适吗?」

  「嗯,与其说合适……难道说,是男朋友的?」

  日向的心脏差点停跳,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果然是这样吗~?我就觉得芽吹同学的围巾怎么说呢,有点朴素,感觉像是男孩子用的~」

  「才不是!什么男朋友,才不是呢,这是老师的……」

  说到一半,日向突然闭上了嘴,但对方好像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老·师?」

  「老师只是在辅导我高中入学考试,绝、绝对不是男朋友啦!!」

  「不是男朋友的话,难道是单相思的对象~?」

  「不是啦,是……」

  日向慌慌张张,拼命想着该怎么解释。

  「是……是憧憬的人!!」

  最终,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虽然是自己说出的话,日向却羞耻得想当场逃走。

  但是又不能真的逃走,只能低声继续说道。

  「因、因为他学习很好,我只是很憧憬而已……」

  话音刚落,同学好奇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憧憬啊…… 这我能理解……」

  「能理解吗?」

  「有憧憬的人就会充满活力呢。我憧憬的人只能在YouTube上见到,不多发评论的话就不会被记住。在对方眼里,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观众罢了」

  她的话语重重地敲击着日向的心房。

  憧憬的人会让自己充满活力。

  没错。上瑛登老师的课就会浑身充满干劲。

  紧接着,一个疑问浮现在日向的脑海中。

  但是,在老师眼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日向感到胸口微微有些发闷。

  难道就只是学生吗……。

  想要让老师记住自己的话,就只能拼命学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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