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喀嚓」打火石冒出火花，点燃小小的火种。
我将那火移到木柴上，呼呼地吹气。于是火焰逐渐变大，不久后就变成漂亮的篝火了。
「好，成功了。」
我历经十几次失败，终于学会打火石的用法了。
「嗯，有点诀窍呢。谢谢你，小白。」
我轻轻抚摸代替左手的她。于是小白把石头丢开，甩着屁股说着『终于结束了——』就离开了。对蜘蛛而言，火焰是会烧掉丝的天敌，所以哥哥姐姐们好像有点怕火。
「啊啦，来得正好。给本小姐一根吧。」
唯一不怕火的么妹走过来，叼起点着的木柴。
在竖穴的深处，有个用土做成的奇怪形状的炉灶，公主在那下面生火。
「这是什么？」
「蒸馏器哦。」
公主用魔法送风进去。
「蒸馏器？就是用来做威士忌的那个？」
「对啊。」
「公主，你喝酒吗？」
「笨蛋，怎么可能喝啊。本小姐的目的是灵药——也就是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高纯度的酒精。那可以用来消毒和当溶剂，用途广泛呢。」
「嘿唉，公主好厉害呢。」
「哼哼，这点程度，对身为天才魔女的本小姐来说易如反掌。啊、对了，酒精也可以用来染色，做好之后也献给姐姐大人好了。」
公主夸张地点头时，小白眼睛闪闪发亮。
「好了，灶差不多要裂开了呢……兄长大人，请增加泥巴！」
『这样吗？』哥哥在灶上加泥巴。他这么做与其说是蜘蛛，更像是在海边捏沙子的寄居蟹。
「对对，就是这样。不愧是兄长大人，技术真好呢。」
我目不转睛地比较公主和哥哥。
「……怎样，小猪仔。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啊。」
「没有啦。只是觉得我跟大家的待遇不一样。」
一边是小猪仔，一边是兄长大人、姐姐大人。
「当然啊。虽然蜘蛛族和恶魔族不同，但也是不折不扣的魔族。当然要表示敬意。」
「这样啊。」
「是啊，而且你看，这个不祥又可爱的外型。你们人类也是，猫跟蟑螂相比会喜欢猫的吧？」
「不，是蟑螂。」
「嗯，问你这种问题，本小姐可真是傻了呢。」
虽然不太懂，但兄妹感情好是件好事。
公主「嗯嗯」地点头。
「首先，两人的内在也很棒呢。姐姐大人的审美眼光很了不起，气度之高跟恶魔族的公主相比也毫不逊色。」
「嗯，嗯嗯。」
我点头如捣蒜，哎呀，还真的就是这样。
「兄长大人也有武人的才能呢，如此优秀的战士，就连近卫的战士也找不到几个。相反的，虽然也有点冷淡的地方，但本小姐觉得那也很可爱。」
「对，就是说。哥哥就是这点好。」
我们互相「嗯嗯」地点头。
「本小姐真是得到了良缘呢。虽然是奇妙的缘分，但能跟他们成为兄妹，是无上的幸运呢。」
公主开心地笑着。
我看到的不是蜘蛛也不是公主，而是三兄妹的么妹的笑容。
「呵呵，呵呵呵。」
我用小指指尖轻轻抚摸公主的头。
「怎样啊，小猪仔，喂，快住手，你在耍本小姐吗？」
「没有，只是，太高兴了。」
「……你还是依旧是只奇怪的猪呢。」
那是与面对哥哥姐姐时完全相反的视线。
「真的无法理解，说起来，你被叫猪都不会生气吗？」
「嗯，与其被叫那个名字，不如一直被叫猪。」
「……其实，本小姐也不是因为顾虑你才这样叫的……」
公主好像觉得恶心般缩起身子。
「算了，比起这个，你还是注意些比较好。」
「注意什么？」
「差不多要烤焦了哦。」
公主指向背后。
「啊！鱼！」
我慌张地回到篝火旁，在那的鱼串烧烤得恰到好处。
「……哇，好烫……」
燃烧的炭火炙烤着鱼皮，滴落的油脂滋滋作响，飘来咸咸的味道。
我拿起一根串烧。
不确实吹凉的话绝对会很烫，明明知道这种事，却几乎无法忍耐。我稍微吹了几下，立刻大口咬下，香喷喷的鱼皮啪一声弹开，热腾腾的肉汁溢出。
「嗯～～～～～～！」
好咸！简直就像黑白影像加上颜色一样，盐巴让所有味道都鲜明起来。身体缺乏的盐分，渗透到每一个细胞。
「好好吃哦……」
我连眼角都泛出泪水，大口吃着鱼串烧。毫无疑问，这个串烧是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美味的料理。
「是洞窟鱼Kijiyamu的串烧呢，真是珍味。」
公主说道。
「真怀念，这是父亲大人喜欢的食物，经常有人进贡鱼干呢。」
「啊，不介意的话公主要不要也吃？」
「不用了，应该说，本小姐也不能吃。对蜘蛛族的身体来说，那么多盐分是毒哦。」
「这样啊。明明这么好吃却不能品尝，真可怜呢。」
「……是啊。」
「我吃饱了。」
我只用右手祈祷，拍拍吃得饱饱的肚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连保存用的鱼干在内，我总共吃了五只。
「也谢谢小白呢。」
帮助我吃饭的小白就像喂猫的人一样，开心地问『吃饱了吗？』。
「好，公主，我这边准备万全了，你那边呢？」
「我这边也结束了……Birumasuku！」
公主破坏了用完的釜。
我也熄灭篝火，背起背包。
「走吧。」
「嗯。」
左眼接住嘭的跳来的公主，我最后又看了一眼竖洞。
从洞顶洒落的光线，照耀着长满青苔的墙壁。洞窟鱼在闪闪发光的河面上跳跃。
不过是住了几天的临时住处，却不知为何让我感到强烈的哀愁。
大概是因为这是个回忆吧。
我们一家人的回忆。
「…………」
我默默低头，向不同世界的临时住处，献上他们所不知的祈祷。
「——好。那么大家，出发吧。」
我再度迈开步伐。抱着再也不回来的决心，启程前往未知的世界。
会唱歌的怪物，以及寻找英雄先生的冒险者。
我们在市场得到这些情报，沉重地接受。
现在回想起来，我果然太大意了。和大家共度的日子太幸福，让我以为不会发生危险的事。
可是，实际上兽人们已经对我们有所警戒，人类也并未放弃。
竖洞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
「潜入深处比较好吧。」
左眼中的公主说道。
「应该先逃离人类哦。」
「嗯，我也觉得那样比较好。……不过，公主，这样好吗？你不是想回家吗？」
「当然……不过这个模样，就算回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公主「唔」了一声，似乎很不甘心。
「真是的，回想起来，生前也被哥哥姐姐取笑是小不点，但现在根本不能比。这样别说守护故乡了，连自己的性命都很难说。先成长并整顿战力吧，然后也想要情报呢。毕竟我们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
结果要做的事没什么改变。我们一边慢慢攻略洞窟，一边往深处前进。
洞窟离人类的行动范围越远，黑暗的颜色就越深，终于暴露出其危险性。
「……大家，安静点。」
像这样习惯后，就会知道杀风景的洞窟里意外地有生物。墙壁上长满不依赖光合作用的地衣类，吃苔藓的虫子和小动物四处奔跑。黑暗的生态系意外地丰富，其顶点甚至有巨大的捕食者存在。
现在，我们的眼前就有一只。
「咕咕咕、咕咕咕……」
在洞窟深处，纯白的蜥蜴从喉咙发出声响。那像是地球上的科摩多巨蜥的蜥蜴，发出很有特色的叫声，毫不在意黑暗地前进。
「是翼蜥basilisk小心点，它会射毒针。」
蜥蜴突然停下脚步，伸出舌头警戒着。
「不用熄灭灯光，因为它已经发现了。」
「它看得见我们吗？」
「看不见，是听的。黑暗生物是靠声音的反射来看猎物，对它们来说，声音是很好的武器。」
「啊啦，那我们也一样吧。」
我确认喉咙的状态，喀叽喀叽地敲响犬齿。
听到战歌，哥哥和小白的战意逐渐高涨。
『是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
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
「咕嘎嘎嘎嘎！」
蜥蜴的歌与蜘蛛的歌相互呼应，测量敌人的歌与引导同伴的歌。性质不同的两首战歌，互相祈求对方消失。
蜥蜴在评估我们，看是打得赢还是打不赢我们。若是能赢，那会不会受伤。以捕食者的角度严格审视。
而我们也一样，哥哥的毛倒竖起来，公主的王冠发出光芒。
「咕嘎、嘎嘎嘎！」
翼蜥似乎把我们认定为猎物，从正面突击而来。
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从它的角度来看，我只是普通的人类，就像从架子上掉下来的牡丹饼，或是背着葱的鸭子吧。
要说有误算的话，那就是我并非人类，而是四头一体的怪物。
「Birumasuku！」
左眼大叫，风刃划破空间，狠狠地打击了敌人的锐气。
蜥蜴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小白的丝缠绕在它的脸上，哥哥同时突击，用丝夺走敌人的视野，再打毒进去，这就是两只的必杀连携。
然而，这次的敌人却不同。
「不行！兄长大人还不可以！」
「噗咻！噗咻！」
蜥蜴在视野被夺走的状态下，朝我们吐出像是针的东西。
毒针朝哥哥落下，但他毫不在意，打算牺牲一只手臂直接把毒注入进去。
「咕！？喀叽喀叽喀叽！！」
然而，被针刺中的前脚却擅自抽搐跳动。
这下子哥哥也忍不住了，他拉起丝慌忙逃走。
「哥哥！」
我挥起小刀，朝黑蜘蛛的脚砍下去，被毒污染的前脚一边挣扎一边飞向黑暗。
「噗咻咻！」
蜥蜴继续攻击，简直像在吐西瓜子一样，朝我吐出小小的毒针。
「躲开，小猪仔！」
公主大叫。
而我当然没那么做，反而扑到哥哥身上，成为保护他的盾牌。
啪哒哒哒哒，宛如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响起，毒针刺中我。
「小猪仔！」
「咕嘎嘎嘎嘎！」
蜥蜴舔着舌头，确信自己胜利而靠近。
「……啊啦，那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我站起身。
「咕嘎！？噗咻！噗咻！」
毒针继续喷过来，我则在针雨中大步前进。
「咕……嘎？」
翼蜥的脸上出现困惑与恐惧。它第一次对不把自豪的毒针当一回事，大步走过来的人类感到恐惧。
我钻进那缝隙间。趁敌人难以决定行动时走近，将匕首刺进它的鼻尖。
「哼！」
「哔嘎——！」
翼蜥发出惨叫。毒针的发射口受伤，它终于决定逃亡。
不过，已经太迟了。我们的小白可不是那么天真的蜘蛛。
「嘎！？嘎啊啊啊！？」
丝缠住蜥蜴，就这样在它动弹不得时，小白毫不大意地用牙齿咬住。
蜥蜴渐渐变得无法动弹。蜘蛛毒在体内循环，使敌人变成饵食。
「呼……」
我终于吐出一口气，看着满是洞的左手。
已经被啃光的人偶手臂上，刺着好几根毒针。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真是的，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与翼蜥的战斗结束，公主气得七窍生烟。
「兄长大人！不要把勇猛与鲁莽搞混！请好好听我的忠告！」
「对啊哥哥！不可以逞强！」
被两个人一起生气，哥哥说了『对不起』道歉着。这种时候能坦率道歉就是哥哥的优点。
「嗯，你明白就好，要好好反省哦？」
「你也是笨蛋，你这个不做思考，不要命的家伙。」
「咦？我？」
「连自觉都没有吗……订正，你比兄长大人更过分。」
公主的视线刺向我的左臂。
「真是的，多么难看的样子啊。你看，姐姐大人也生气了。」
那个小白一边发出『呀——！』的悲鸣，一边拼命修复我破破烂烂的左臂。自己的作品被弄坏，她真的是爆气了。
「啊，对不起哦，小白。可是，因为哥哥有危险……」
「就算是这样……。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吗？」
「嗯。」
公主一副『没救了』的样子叹气。
不过，关于这点我并没有反省。就算被针刺的地方是真正的肉身，如果能保护哥哥那也是我所愿。
「那么，接下来要往哪边走呢？」
我重新面向洞窟。打倒翼蜥后，正面有好几条路。
「风……呃，好像是从这边和那边吹过来的。」
我舔舔食指，分别插在每个洞口前。然后在几个洞口前，手指都变得冰凉。
空气在流动，也就是说，这前面不是死路，而是通往某个地方。
「……唔，那边好像有某种生物的味道呢。」
公主用触肢舔舔空气。
「会危险吗？」
「不知道，但也没必要特地去试吧。兄长大人！我们走这边的路吧，千万不要横冲直撞哦。」
了解。哥哥回答后，进入最右边的洞窟。他是可靠的斥候，负责确保本队的安全。
「嗯，这个编制果然很强呢。」
公主说道。
「兄长大人是斥候，本小姐负责侦查，然后姐姐大人殿后，这样就齐全了。这样应该不会轻易被偷袭吧。」
「哼嗯，那我负责什么？」
「你负责搬行李哦。」
「是吗……我知道了，我会加油。」
「……真是个不屈不挠的家伙。」
我们用提灯驱散黑暗，继续前进。
「不过公主还真熟悉这种探险呢。」
「当然咯，恶魔族无论男女都会锻炼自己。我小时候也曾经被哥哥姐姐带着潜入故乡的森林……呵呵，这么一想，总觉得好怀念呢。」
公主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我则是感到不爽。
就在此时，我脚边的丝线前后摇晃。
「小猪仔，等等。兄长大人传来了讯息哦。」
那是哥哥留下的追踪丝，透过震动传递些许情报。
丝线在说『快点过来』。
「怎么了？哥哥的讯息难得这么模糊……」
「是啊，不过感觉不坏。」
那简直就像拉着父母袖子的小孩，是兴奋的颤抖。
我们继续往深处前进。
风势逐渐增强，空气变得新鲜。
通过转角后，突然出现光芒。与光藓无法相比的阳光，逐渐填满视野。
哥哥的影子在光芒中舞动，像是在说『快点看』。我们睁开疼痛的双眼，看向那里。
轰隆声。
「……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我们来到某座山谷的山腰。
不过，这真的能称为山谷吗？
那是个将圣母峰一分为二的大溪谷，谷底的对岸在几十公里外，从岩壁上喷出的瀑布在落地前就蒸发了。
龙群在云间飞舞。
遥远的谷底，有座比例尺奇怪的魔像。
长满青苔的废墟都市，违反重力贴在岩壁上。
「魔界Dungeon大溪谷Grantoria。」
公主说道。
「这里是世界最大的秘境……巨神们建造的古代都市哦。」
无法听懂她说的话语，我就这么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了。
结果我们无法继续前进，只好折返回去露营。蜘蛛们大口吃着蜥蜴，我也分到一只前脚。
「没想到居然是大溪谷呢。」
公主兴奋地说道。
「连我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里就是他的传说之地……」
同样围着火堆吃饭的哥哥，敲着地面问『那很厉害吗？』
「当然啊，兄长大人。这座『都市』是世界最大的谜团之一，从大约七亿年前，我们还是无法登上陆地的古生物时代就存在了。」
都市？
「所谓的都市，就是巢穴。而且还是蚂蚁族那种大规模的巢穴。据说那个巢穴的主人是所有魔术的始祖，巨人族。」
哥哥和公主热烈地讨论着传说武器和考察之类的话题。
另一方面，我们则是在聊别的事情。
「瀑布很漂亮呢。」
『对吧——。』小白陶醉地说。我们回想着白天看到的景色，同时保养着探险道具的提灯。
这个提灯是将光藓种在上头制成的，所以与其说是保养，更接近照顾盆栽。我洒上混合醋的液体，小白则用线修补苔藓表面。
这种利用特殊苔藓制成的光源是冒险者的必需品，大家会将各种各样的苔藓组合在一起，产生自己喜欢的颜色。在市场看到的七彩光芒就是这么来的，有时还会举办品评会。
我和小白都很喜欢这种保养工作，两人一边讨论一边保养。我们的梦想是总有一天要联名参加品评会。
「小白有发现什么有趣的地方吗？」
『热气！』小白很有精神地跳起舞来。『一直在冒烟！』
「啊，你说那个温泉啊。」
『温泉？』
「对，就是涌出热水的地方，泡在里面很舒服哦。」
『小白也可以泡吗？』
「咦？……不知道耶？呐，公主，蜘蛛可以泡温泉吗？」
「不行啦，姐姐大人。请您自重。」
大概是嗅到麻烦的气息，公主慌忙插嘴。
「那是热容量大的恒温动物的娱乐，蜘蛛族就算泡温泉也只会被煮熟哦。」
『这样啊——』小白大概是没什么兴趣，又回去工作了。
「呵呵，真可惜呢，小白。」
「……这么说来，你差不多也该去泡一下比较好吧。」
「咦？我有味道吗？」
我试着闻了闻手臂的味道。
「嗯——？感觉不出来……。啊，我知道了，你把我的鼻子吃掉了吧？」
「鼻子还没吃掉，不是那样，单纯只是你的鼻子被臭气麻痹，变迟钝了而已……对了，今天早上本小姐做了这个呢。」
公主从包包里拉出一个素烧的小壶。
「这是什么？」
「用灰汁凝固的脂肪，也就是肥皂哦。」
壶中装着粘稠的半固体奶油。
「用这个洗衣服或身体吧。」
「哇，谢谢。」
肥皂上用柚子皮沾染了香气，那是公主在市场想要的东西，我很开心，一直闻着味道。
「真是的，太夸张了。」
「呵呵呵，因为是礼物嘛。」
我把公主的肥皂放进小白帮我做的重要包包里。
「啊啦，别自恋了小猪仔，不管是谁，食材在吃之前都要洗过吧？」
「说得也是，不过，呵呵，呵呵呵。」
我笑了，公主很不舒服地拉开距离。
「你干嘛突然笑，很恶心耶。」
「没有啦，只是觉得，结果还是要由我自己洗。」
「啊？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啦，就那啥，宫泽贤治。」
「Genji？」
「嗯，要求很多的餐厅。」
我对公主说了小时候读过的寓言故事。
『要求很多的餐厅』，那是进入某间餐厅的绅士，每次回应『店家的要求』，不知不觉间自己就变成料理的故事。
现在的我，正好和那个绅士处于相同状况。
「不对，这就不对了啊。」
然而，听了故事的公主摇头。
「是吗？可是这不就是『——各位客人，请在这里把头发梳理整齐，然后把衣服上的泥巴弄掉。』吗？」
「表面上是这样，不过故事里的人类绝对不希望被吃掉，但是你却不一样。别说逃跑了，你不是还很高兴，一边小跳步一边往里面走吗？这样山猫应该也很困惑吧。」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好像是这样……」
「对吧？呐，兄长大人你们也这么觉得吧？」
公主向旁边寻求同意，只见哥哥和小白不知何时坐了下来，听着我说话。
两只用敲打地板代替鼓掌，说『很有趣』。
「呵呵，招待不周。」
『不过有点可惜。』哥哥说。
「可惜？为什么？」
两只手舞足蹈地说出感想。根据他们所说，看来蜘蛛们把山猫当成主角，产生了移情作用。
『真是崭新的陷阱。』『不过让猎物逃掉很可惜。』
「呵呵，是啊。听你们这么一说，这的确是个可惜的故事呢。」
我依序抚摸蜘蛛的头。我先梳理像白猫一样蓬松的小白，再安抚像阿拉伯织锦一样的黑蜘蛛。
两只蜘蛛立刻就困了，轻咬我的手指。
『再唱多一点。』两只这么要求。
「好好好，那今天就先在这休息吧。——来吧，大家，接下来想听什么故事？」
最近我们就像这样，在迷宫里度过夜晚。我用虫语，将他们要求的地球歌曲与故事唱出来。
『我想听蜘蛛的故事。』小白说。
「蜘蛛？」
『嗯，没有吗？』
「嗯……这样啊。不过那还挺稀奇的呢。……蜘蛛丝、罗伯特国王、百物语……这些我已经唱过好几次了，还有其他故事吗？」
『我想听不来梅乐队。』这次是哥哥说。
「哎呀，又是这个？呵呵，哥哥真喜欢这个故事呢。」
『那个我听腻了啦。』小白抱怨，两只开始吵了起来。我在他们吵到打起来之前，慌忙开口道。
「啊，对了，公主。」
「怎样啦？……本小姐话先说在前头，如果要我点歌的话，我会点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哦。」
「不是啦，你刚刚不是说，我和他们不一样吗？」
我确认喉咙的状态，用手指「咚咚咚」地摸了摸三只。
「既然这样，这个故事如何？——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我唱完，一口气喝下秘藏的魔药。
有一天，神明从天上掉了下来，饿着肚子四处徘徊。
温柔的野兽同情他，于是找来猎物献给他。
猴子采来豆子，狐狸抓来鱼。
然而兔子却什么也没有——。
『然后呢然后呢？』小白催促着。哥哥打起瞌睡，公主假装不感兴趣。
伤脑筋的兔子跳进火焰中，想要牺牲自己让神明吃掉。
神明感谢兔子，抱着他登上月亮。
之后月亮就变成兔子的形状，每晚在夜空中跳跃……。
蜘蛛们睡着了。
我唱起『舍身月兔』。
就像绅士在身上涂奶油，或是兔子跳进火焰中一样。
我为了吃掉我的他们，演奏着悦耳的音乐。
「真是奇妙的故事呢。」
隔天，我们走下小山谷。
虽说是小山谷，但那是跟大溪谷相比，仿佛要切开洞窟的山谷，高度有二十米以上。
不过我却轻快地走下这样的难关。身体就像被好几条救命绳吊着，因此甚至有余力聊天。
「真的是，打从心底觉得，很奇妙的故事呢。」
公主重复着这句话。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对我昨晚唱给她听的『舍身月兔』抱怨。
「说起来，月亮上怎么可能会有兔子嘛」
「这我也知道啊，是影子看起来像兔子。」
「那也是指地球上的吧？在这边的月球表面，看起来完全不像兔子。还有那个神明又是怎样？如果神明有把兔子召上月亮的力量，应该也不会饿肚子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清楚啊。」
「啥？什么啊！烦恼的本小姐不就像笨蛋一样吗！」
公主气呼呼的。
「故事结束后，本小姐非常烦恼哦。然后好不容易整理好疑问，向你发问，你却只顾着自己唱完，就满足的呼呼大睡……之后竟然还敢说什么你不清楚！？」
「所以我说对不起嘛。」
我轻轻挥动手臂，从垂直的墙壁上降下。哥哥就在我正上方，像要复盖住我一样，把我像提线人偶般吊着。
「而且兔子又在搞什么啊！为什么让人吃掉自己啦！」
「呃，那是，自我牺牲之类的？」
「你说自我牺牲？哈！如果这样就能拯救同胞那就算了，但对方是其他种族哦？让那种东西吃掉自己的身体，跟自杀没两样。不如说增加吃同族的捕食者，是利敌行为啊。」
「…………」
我沉默了。
公主说道。
「愚蠢的兔子，真的是愚蠢的兔子。」
「呐。」
「怎样啦」
「你是在说谁？」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在说兔子啊。」
不知不觉间，四周飘荡着奇妙的紧张感。
我们在异世界的底部，谈论舍身月兔的故事。以今昔物语为杠杆，像芥川一样被吊起来。
公主明显有话想说。
「呐，小猪仔，你对那只兔子有什么想法？」
「我啊，只要本人满足就好了吧？」
「只有本人满足吧？养育那只愚蠢兔子的父母，会怎么想呢？」
「…………」
「或者是，用爱养育的同胞们呢？努力培育的未来种子，会允许将生命献给其他种族的愚蠢行为吗？」
「……如果是同族，应该会吧。但如果那是场误会呢？」
我如同提线人偶般被垂降下去，逐渐接近地面。
「那一定是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种族。就像把蛋下在灰喜鹊巢里的大杜鹃，或是武士蚁饲养的黑山蚁一样。」
我「噗滋噗滋」地扯断丝线，轻轻一跳就跨过最后一步。
我降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将手指戳进左眼。
拉出一只小蜘蛛。
我用爱情包容她，但却确实地拒绝她。
「……怎样啦，小猪仔。」
已经无法再敷衍下去了。
我很不擅长应付公主。
当然，我很爱她，也很信任她，绝对不是讨厌她。
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互相理解。
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公主是个正常人。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公主是既粗野又会吃人，货真价实的魔族，不过她会在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对国家与家人的思念，那是货真价实的，也是人类也能产生共鸣的感情。
这让我很难受。
简直就像面对母亲或英雄先生时一样，面对太过正确的人们，我会坐立难安，想要消失。
不，如果只是消失倒还好，因为我到头来，不是只有消失而已。
「？怎么了，小猪仔？真不愉快。」
我握紧了小蜘蛛。公主好像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对我发出了微弱的怒气。
我忍不住笑了。为什么所谓的正确之人会是这样呢？深信自己是世界的主角，甚至没察觉到恶意的存在。
「…………小猪仔？」
公主的话中终于混杂了不安的色彩。简直就像从来没被父母打过的人第一次接触到暴力一样，她在我右手中的身体逐渐蜷缩。
我像母亲一样笑了。
这样就能理解她的死因是被骗了。因为连这么渺小的人类的恶意都没察觉，肯定能轻易杀掉她。
我想起杀掉英雄先生时的事。他一开始也不相信我的杀意，只是爱着我，天真地相信这份爱会得到回报。
「呐，公主，你知道人疼爱花的时候会怎么做吗？」
我抓住花瓣般的蜘蛛。
「…………」
「不知道的话我来告诉你。公主，人类啊，会把灌注爱情培育的花，砍下头吊在窗边。」
我手指使力。
「那就是他们的爱法。对花来说，这种事根本无法忍受吧。」
「…………」
「可别以为异种族的爱会是相同的呢。想要互相理解，只会造成悲剧。」
「……你是在指本小姐吗？」
「不，我是说别人哦。」
公主沉默了，我也一样。
再继续说下去很危险。我们的心在极限处互相接触，如果跨越那条界线就再也无法回头，我们就在那个地点面对面。
我把这个话题当成最后通牒，为了明确表示「不要再继续深入」的意思，我刻意照亮黑暗。
可是，公主不一样。
蜘蛛的王冠发出光芒，为了编织话语而编织魔法。
「本小姐——」
我心想，别说了。
我又误会她这个人了，我天真地以为她会在某个地方放弃。
可是，公主是个非常严格的人，不会原谅我的欺瞒。
然后，我们跨越了界线——。
『温泉！』
就在这时，小白跳了起来。
「………………温泉？」
我们在完全相同的时机，低声说出同样的话。
『嗯，温泉。』小白在我的头上转圈圈。
四周弥漫着热气，我事到如今才环顾四周。
接着谷底有条小河，冒出白色的水蒸气。
『这是、温泉、不是吗？』
「咦？不，对啊，是温泉……」
我边说边瞄了右手一眼。
「……的确是温泉呢。」
公主的王冠失去光辉，獠牙啪一声垂下。
小白开心地转圈圈，『快点去吧！』催促着我们。
「嗯……既然姐姐大人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呢。」
我们走向弥漫的水蒸气中。
「呜……呼啊啊——～～……」
我将脚伸进热水中。
每当肌肤潜入水面，就有刺痛的刺激感迸发。类似疼痛的热度温暖身体，缓缓缓解紧张。
我将肩膀以下都泡进温泉，发出啊——或呜——的呻吟。手脚慢慢暖和，滴落的水珠啪一声溅起。
「呼啊～～～～……」
至今从未感受过，泡澡竟然这么舒服。仔细想想，这几个星期是人生中最累的日子，一口气治愈疲劳的舒适感特别棒。
我连鼻子下方都泡进热水，噗噜噗噜吐出气泡。
「喂，小猪仔，不要在温泉里玩。」
公主在左眼深处说道。
「给本小姐小心点。你的身体都是洞，要是进水就糟了。要是发霉本小姐可不管。」
「哇，那可糟了。」
我慌张地探出头，空荡荡的左手浮在热水上。
公主发牢骚地抱怨道
「嗯？……等等，你该不会没洗身体就进来了吧？真是的，你真是连泡澡的礼节都不懂的小孩子……」
「有什么关系，这里只有我啊。」
我啪唰啪唰地踢着水。
「喂！别这样！真是的，你真就是个小孩子……」
「老是说我是小孩子，那公主你又是几岁啊？」
她这么爱说教，我想至少也有三十几岁，视情况而定可能比母亲还年长。或者因为她是恶魔，所以可能活了几百年。
我这么想着，所以公主的回答让我很震惊。
「十四岁哦。」
「………………咦？」
「啊，你这样会着凉哦，再把肩膀泡进去一点，数到一百。」
我无法理解这么简单的事，乖乖地听她的话。一、二、三——。
十四。
「十、十四！？十四就是十四岁吗？」
「是啊。」
「……啊，我知道了。就是狗的十四岁相当于人类的九十岁，这样的吗？」
「你还是老样子，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人类和恶魔的年龄没什么差别的哦。」
公主说完就别过头去。
我受到冲击。因为公主说她是公主大人，又是恶魔，所以我一直以为公主比我年长。不过，不可思议的是，一旦知道后，我就能接受了。
比我小三岁的公主大人。
年纪轻轻就精通魔法，差点就获得不死的少女。即使死了也想帮助家人的祭品公主。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公主咬住我无礼的视线。
「你也觉得本小姐很嚣张吗？」
「咦？」
「区区王女，不过是稍微擅长些魔法就这么难搞……，不懂事的小鬼给我闭嘴，你是这么想的吧？」
那一定是生前的她被说过好几次的话吧。
她对我讲了一堆大道理，以前一定也是这样。
年纪小，地位高，又是天才。
这样一定很令人厌烦吧。
公主对我说的那些正确的话，绝对不是得到一切的大人会说的话。只是怀抱理想的小孩相信的纯粹祈祷。
在那样的梦想尽头，她来到了这种地方。
或者，说不定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死去。
十四岁。
被骗而死，也是她的享年。
「喂，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咦？……对啊，公主的确很小呢。」
「啥！？你还真敢说啊！想吵架吗！？」
「因为这是事实啊。你看。」
我说完后，用手指着公主。
在食指前方，小小的蜘蛛一脸怃然。
「唔……」
「不过，我从不觉得你嚣张。因为你无论何时都只说正确的话。」
「……是喔」
公主不悦地别过视线，因此我也不再追究下去。
话说回来，十四岁……我用快泡晕的脑袋思考着。说到十四岁，是我终于学会拟态成人类的方法的时候。
当时我真的不太了解人类社会。长时间被迫学习自己没兴趣的东西，还有必须和兴趣、个性不合的人硬是交好的痛苦，我实在无法忍受。
现在却觉得很怀念。
「……呐，公主。」
「怎样啦」
「之前聊天的时候，你不是说『这是生前的样子—』，让我看了吗？」
我想起第一次和她说话时的事。当时，公主映出了身高两米的高大女性影像。
「那个，有灌水吗？」
「………………………………只有一点点哦。」
「一点点是多少？」
「你很烦耶！一点点就是一点点啦！」
公主气得火冒三丈，但我一点也不害怕，还一直嘻嘻笑。
『你们聊完了吗？』
这时，小白快步走来，公主慌张地说道。
「哎呀，姐姐大人。对不起，那边的工作也进入佳境了呢。呀！等一下姐姐大人！请等一下！」
『不行——』
小白一副等不及的样子，叼着公主带去其中一个温泉。那里浸泡着许多布，哥哥在布里面啪刷啪刷地踩水。
『呐，接下来？接下来？』
「真是的，你太粗鲁了。呵呵，不过看来你很满意，真是太好了。已经可以拿出来咯。」
公主探头看热水，浸泡的布逐渐改变颜色。
「哇，好漂亮。」
我探出身子看过去，小白紧抱着染成蓝色的布，转圈圈跳舞。
「哼哼！这叫做汤花染，是使用温泉水代替灰汁的染色方法。」
「嘿唉……总觉得，公主对温泉也很了解？」
「当然，本小姐十岁就精通炼金术了。而且说到恶魔族，可是以喜欢温泉闻名。真怀念，过生日时的织布也是本小姐自己染的。」
公主指导哥哥姐姐，大家一起扎染。
「嗯……这样啊……」
我因为泡澡太久而发烫的脑袋，看见了模糊的幻觉。幻觉中，长角的孩子们感情融洽地泡着温泉。皮肤浅黑的哥哥、雪白漂亮的妹妹，以及——
「——小猪仔？等等，小猪仔。」
「嗯——？」
「嗯什么嗯，你泡晕头了，差不多该起来了。」
我站起身，长发贴在背上，热水滑过皮肤。
我的身体变得相当轻盈。先不论被吃掉的内脏，肋骨浮现出来，就算把双脚并拢，大腿也无法贴在一起。
蜘蛛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样的身体，简直就像在盯着顶级料理，被我勾起欲望。
「呵呵，公主，你想要吃吗？」
「笨、笨蛋！快点去把身体洗干净！」
「好——」
我在大小刚好的岩石上坐下，拿出装肥皂的壶。
「呃……咦？嗯？」
我用一只手努力，想尽办法要搓出泡泡，可是手工制作的肥皂和现代的肥皂大不相同，完全搓不出泡泡。
「公主，这肥皂是不是失败了？」
「真是失礼耶，天才的作品是不会有疏漏的。……兄长大人！」
哥哥走过来，一口含住肥皂，就这样动着下巴，肥皂就不断冒出泡泡。
「哇，哥哥好厉害，好像螃蟹。」
我和小白开心地抱住像奶油一样浓厚的泡泡。
「小猪仔，本小姐就顺便给你洗了，乖乖待在那里。」
我像萝卜一样被洗得干干净净。哥哥搓洗我的头发，小白咬掉老旧的污垢。
「～～♪」
我唱了歌。只是随着身体的鸣动，发出没有歌词的声音。
「哈啊—。好舒服……。谢谢大家呢。」
「不用道谢啦。说过了吧？这只是在洗食材而已。」
泡沫包覆着我。泡泡与歌声飘荡在四周。
「……你瘦了一点呢。」
公主喃喃说道。
「是饲料不好吗？明明有给你吃很多肉了才对……」
「啊啊，人类也需要蔬菜哦。」
「你说什么？这种事早点说啊笨蛋。好，下次会给你吃很多山菜的。」
公主说出的话，就像很讲究的酪农一样。做到这种程度与其说是要求很多的餐厅，不如说是要求很多的牧场经营者。
「嗯—，我就不吃蔬菜了。」
「不可以挑食。你就是因为这样，最近的味道才会变差哦。」
「诶！」
我吓了一跳。
「那是真的吗？」
「是、是啊。虽然不是骗人的……」
「嗯……我知道了。下次开始我会吃蔬菜……」
我变得垂头丧气。公主越来越困惑。
「真受不了，你这只猪还是一样脑袋有问题呢。自己被吃掉时的味道，有那么让你在意吗？」
「嗯。」
公主举起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对我来说，这可是件大事。
我的愿望，就是成为某人的粮食。我想被虫子们美味地享用，成为他们的幸福。
可是，那终究只是我的想法，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呐，公主。」
「怎样啦？」
「我好吃吗？」
我问出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公主笑了。
「当然不好吃啊。像你这种瘦巴巴的小孩，本来是根本吃不下去的。你可别太自恋了，我们只是因为没有其他食物，才不得已吃你而已哦。」
「真的吗？」
我凝视着公主。
至今为止，我只敢用表层和她说话，但这时我却没有任何粉饰。
我没有唱歌，也没有说故事，而是将真实的裸体暴露在蜘蛛面前。
我让小蜘蛛站在手背上。融化的泡沫滑过肌肤，丝线与肉组成的怪物身体暴露出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公主的态度中，开玩笑的气氛消失了。
在异世界的地底，我们赤裸裸地面对彼此。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小姐就告诉你真相。」
公主把手放在胸口，用后脚站了起来。
「听好了小猪仔，本小姐来告诉你，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人生中，最美味的东西是什么。」
隔了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公主说道。走过恶魔与虫两种生涯的蜘蛛，说出了意外的话。
「那就是你的泪水哦。」
「泪水？」
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我一时无法理解。
「你说的泪水，是那个泪水？不是血之类的？」
「血是第二呢。」
「呃，也不是肉？」
「肉是第三吧。」
我就像在念肉店的菜单一样，说出各种部位。公主每听到一个，就从上面依序排列。
「你的身体毫无疑问，是本小姐吃过的食物中最美味的。跟那个比起来，城堡的料理，还有跟父亲大人一起吃的洞窟鱼都相形失色……每次触碰你的肌肤，本小姐都感到幸福。每次闻到你的香味，本小姐的一切都被满足了……」
公主的话非常直接。
「你非常好吃哦。」
我什么话都回不了。
滴答，水滴落在胸口。
然后，我突然觉得在她面前赤身裸体很羞耻。
「啊……呜呜……」
我缩起脖子潜入泡泡中。耳垂好热，心轻飘飘的静不下来。
「这样你满足了吗？」
公主说。可是我没想到会得到这么温暖的回答，什么也答不出来。
好高兴。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高兴。脸颊好烫。我整个肌肤，不是人造的部分全部都染成红色，连鼻子都埋在泡泡里。
「为、为什么？」
声音在颤抖。我快要哭了。
「因、因为，这种事……像我这种人……完全……」
「小猪仔，你曾经挨饿过吗？」
011
温柔的声音。
「你曾经肚子饿，却什么也吃不到而死亡吗？曾经在饥饿中挖土，活活干渴吗？……本小姐有过。那种一生一次的痛苦，本小姐已经尝过好几次了。」
「……好、好几次？」
「是啊，最近呢，魔力终于稳定下来，可以想起很多事情了。根据那些记忆，小猪仔，看来本小姐似乎不是第一次转生呢。」
「咦？……意思是第二次？」
「不，不只两次。本小姐已经重复转生魔法好几次，好几十次了……变成虫子、老鼠之类的呢。」
公主仔细地端详我的手。
「说过了吧，本小姐无法选择转生后的模样。而这个世界压倒性地多的是虫子。本小姐以渺小的野兽之姿诞生好几次，没能成长就死去……」
我想起其他的小蜘蛛。原本数量那么多的人偶蜘蛛的孩子们，结果只剩下这三只。
「仅存的记忆里尽是恐惧。本小姐总是为了寻找食物，然后畏惧着被『当成饵食』。」
那会是多么惨烈的悲剧呢？我无法想象。公主淡然的语气像老人一样干枯，一切都变成过去。
「这次也是一样。……本小姐最初的回忆，就是被那些手足扯断手脚，挖出眼珠。而那些手足也被杀了，当回过神来，就只剩下自己爬在地上。本小姐打从心底感到绝望，后悔自己竟然用了这种魔法。这个魔法绝不是不死魔法，只是将施术者打入地狱的无限拷问魔法啊……」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个地狱深处，本小姐打从心底感到绝望，打算就这样孤独地死去……就在这个时候。」
蜘蛛抬起头。
「一只大手伸到本小姐面前。那只手没有杀本小姐，甚至还用左眼收容了本小姐……呐，小猪仔，你懂本小姐当时的心情吗？」
我不懂，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懂。
「当时喝下的泪水滋味，本小姐绝对不会忘记。与兄长大人和姐姐大人一同品尝到你的那份真心，现在也流在这副身体里……」
我注视着蜘蛛，右手指尖上高举着用我的血肉孕育出来的生命。
我想，我们心意相通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在哪里，但我的生命确实有意义。
「你接受了吗？」
「……嗯。」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所以，不要再哭了。」
紧绷的空气放松下来，公主松了一口气似地放松身体。
「……不、不解除吗？」
「嗯？你指什么？」
我拼命压抑抽搐的喉咙问道，只有这件事我现在也很在意。
「施加在公主身上的不死魔法，那个不能解除吗？」
「……现在的话应该可以吧。」
「那就马上——」
「只是啊，小猪仔，希望你不要误会。」
公主重新戴上戒指王冠，八个眼眸闪闪发光。
「的确，本小姐身处在地狱。被饥饿与杀戮的轮回吞噬，连灵魂都快要碎裂了——可是啊，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做。」
戒指发光，公主的决心化为意象流出。
我的眼前有个金发少女。比十四岁的实际年龄更年幼的恶魔公主，即使如此仍然注视着梦想。
「本小姐要拯救故乡。因为那是血族公主，被赋予难得才能的本小姐，重要的任务……」
「……是吗。」
我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我是人类，是坏掉的、不被爱的、被阻碍的。公主是正确的、是天才、是被爱的。
但是，本质说不定是一样的。
光是像这样相处的短暂时间，我就很明白她所抱持的孤独。我想到她被赋予最棒的才能与地位，却还是想完美回应的灵魂。
「公主真的很喜欢家人呢。」
「……是啊。」
我不禁在想，若是我身旁也有那些人在的话。
那个时候，说不定我就能像她一样了。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都爱着身为奇才的本小姐。……本小姐只是想回应那份爱……为了这个，本小姐什么都愿意做。」
公主这么说着，流下看不见的眼泪。
「所以啊，Kohaku，我要吃了你。」
我小小的姬蜘蛛，将我的愿望化为血肉。
「老实说，本小姐一直很犹豫。别看本小姐这样，对你还是有恩情的。就算总有一天要毁灭所有人类，本小姐也想把你饲养在房间。」
「我不要那样。」
「嗯……本小姐也已经知道了。」
蜘蛛举起一只手臂。
「本小姐发誓，本小姐会实现你的愿望。以伟大的父亲『＄＃』＋•＆％』，以及异界少女『Umino•Kohaku』之名发誓，一定会将你的身心啃食殆尽，连一片灵魂都不留。」
我笑了。虽然希望她别以那种名字发誓，但我很高兴。
「公主，谢谢你。」
「你不需要道谢。……真的是啊。」
我心中最大的悬念消失了。
「我也跟你约定。」
我竖起小指，让小蜘蛛停下。
虽然很想跟她一样帅气地发誓，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只能唱出像小孩般的歌。
『打勾勾，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我的全部都给你。不管是这颗心还是身体，全部都吃掉吧。……所以拜托你。」
啊啊，到了这个地步，我终于发现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被他们吃掉呢？
「总有一天，一定要让我消失。杀了这个怪物……」
结果，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我确实是怪物。从杀了那位英雄先生开始，我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
但就算这样，被人类养大的事实也不会消失。
我现在也害怕着怪物的自己。
每天对杀人逐渐失去抵抗的这颗心，享受战斗的脑髓，都让我害怕得不得了。这种怪物，不应该存在。没错，最这么想的人就是我。被人类养大的怪物，无法完全成为人类或怪物，半吊子的坏掉野兽。
这样的我，能够幸福到今天，全都是托公主她们的福。
我可爱的蜘蛛们，给予了我生命的意义，注定终结的野兽。
因为有他们在，我才能安心地当个怪物。因为是总有一天会结束的生命，才能轻视地活下去。
「所以拜托你，吃了我……结束我的后悔……」
「嗯……」
公主点点头。
我和蜘蛛约定。
埋藏在心中的巨大悬念逐渐消散，歪曲的笑容流下泪水。
公主轻快地跳到我的脸颊上，舔着坏掉的它。
小白和哥哥也过来了，我的后悔与悲伤，被三只蜘蛛吃掉。
「呵呵……呵呵呵……」
我漂浮在温暖的热水中，被贪婪地吃掉。
如果这就是终结，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呵呵呵……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我抱着蜘蛛们，满心期待着终将到来的结局。
——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我所迎接的结局，并不是那么幸福，而是更加悲惨、更加美丽。
不管怀抱着多少梦想，不管自以为已经脱胎换骨，过去还是会不断改变形体，抓住我的脚踝。
啊啊，所以，真正的怪物才会……。
会唱歌的怪物，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