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那份相遇、是福是灾

  ✦拂晓

  亚尔巴仰望着塌了一块洞的天花板。

  夕阳落山,暗红色的天空像是拉下了群青色的布帘。

  「啊……勒……?」

  为什么能够恢复意识,亚尔巴感到很不可思议。自己在那时被某物贯穿了胸膛,倒地不起。身体流出不寻常的血量,没多久就丧失了意识。

  摸了摸胸口,身上的衣服被血液浸湿了。但确认衣物内却没发现明显的外伤。

  「啊勒~……?」

  他站起身。血与瓦砾四散的室内中,只有他一人。

  「喂」就算出声呼喊,附近也没人回应。

  脑袋非常混乱,思绪难以整顿。

  「伊儿小姐!露比!」

  他呼唤消失的两人。

  没有尸体。她们应该还活着。模糊地这么想着,亚尔巴朝外头走去。

  幼小的、真的非常年幼的女孩,死在了大概是她母亲的女性怀中。

  从两副身子重叠在一起的模样看来,恐怕母亲是想以身为盾守住孩子吧。女性的背后有着数道穿孔。残酷的是,刺穿女性柔软身躯的某物就那样穿过她的身子,将她抱住的女孩的腹部一同贯穿了。先丧命的究竟是哪方呢。无论是谁先逝去,因母亲挺身死守而悲痛的女儿,与没能守护女儿而悲痛的母亲,两者只有这点差异吧。

  亚尔巴沿着当时的逃跑路线,回到了村子。本来期待如果有幸存者,说不定能问到线索……。

  引水入内的田园扩散着赤色。在那上头,能够看见载浮载沉的巨大物体。是年老夫妇的尸体。他瞥见倒在路头的人们。所有人都被庞大利器像是切蔬菜似的截成了人类尺寸的切丁。即使看见这惨状,亚尔巴也已经感受不到惊愕与悲伤了。

  眼熟的衣物映入眼中。那人就在道路中央,像是坐在地面似的静止不动。然而脖子以上该有的东西却已不复存在。

  「阿姨……」

  仅仅数小时前,他才亲眼目睹了妇人死去的瞬间。他没能为她做到任何事。

  他的目的从寻找死神与红色礼裙少女的线索,转变成了寻找幸存者。辗转于各处民宅的他,却没能得到期望的成果,只是渐渐理解了发生于这座村庄的惨案。

  「期待落空了」

  天色入幕,从最后一间民宅走出后,他叹了口气。

  呆站在原地一阵子后,为了压抑从内部翻涌而出的情感,他咬紧牙根。

  「可恶……」他怒踏地面发出低吟。

  他还能鲜明记起和村民们交谈的记忆。那或许只是普通的闲聊。可能只是无聊的杂谈。尽管如此,经过一年,这里已经成了他熟悉的场所。但却受到这种不合理的践踏、蹂躏,他对犯人渐渐涌出憎恨——

  「为什么……」

  涌上胸口的情感,逐渐丧失热度。

  「为什么我……这么弱啊……」

  看向张开的手掌。一副没能做成任何事,在这战场上毫无价值的身躯。

  「明明……想救下大家……」

  就连支撑住自己都有困难的弱小身躯,就那么跪在地面,一味地吐露不甘。

  世上没有天真到能靠愤怒获得力量。

  利己的展开根本不存在。如今的亚尔巴,依旧是那个救不了任何人的弱者。

  滴答、滴答。

  寂静之中,怀中的某物发出了指针转动声。

  ✦清教

  无法开口的男人,用着空虚的眼眸注视着马尔克斯。

  「是一位父亲吧」身旁的希金斯低吼似的说。

  那人就倒在村庄出入口。利刃由右肩入、左大腿出,将男人的身体截断。他的神情定格在惊愕的脸孔,就这么丧命了。

  从堆积的货物看来,应该是去村外带货回来的途中受害的。他手中还握着伴手礼,似乎是要捎给等待自己回家的人。打开包裹,里头装着的是甜点与水果等,与染血的男人不太相衬的鲜艳色彩。

  「住手,别吃」他出声制止若无其事地就想将其放入口中的希金斯。于是对方便不开心地咂舌。

  「说不定是想送给邻居小三啊」

  「不,那男人的残渣显示是给女儿的伴手礼。他名为凯特」

  随处可见的,有家庭且思想正常的男人。唯一与他人相异的,大概就只有男人妻子的出身吧。

  「没有其他线索了?」

  「没了」

  这些应该不必现在告诉希金斯。

  「残渣已经汇聚到我身旁了。这里早已受到魔女的馋食」

  「魔女已经跑了么……」

  他没有回应希金斯感到遗憾的话语,转而倾听灵魂之声。

  触碰肉眼不可见的逝者灵魂,读取灵魂记忆。这便是大神官马尔克斯的特性,他所能使用的奇迹。有时会是随时都要溃散的模糊痕迹,但对此世尚有留恋的逝者则并非如此。人类几乎都是渴望生存的可悲生物。

  家人死了,悔恨。

  没能守护她,悔恨。

  那个红色的女人,夺走了我重要的人。

  那个红色的女人令人可恨、又可怕。

  读取完残留的思念,马尔克斯闭上眼献上哀悼。

  「和往常一样,袭击这里的是序列九」

  「嘛、理所当然的吧」

  「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清楚目的,看起来只是想把映入眼中的生物一个不留的屠杀殆尽」

  序列九的魔女。以异端审问看来说是仇敌也不为过的鲜血魔女的行踪,在此一时中断。

  「又回到原点了啊……真烦躁」

  眼角瞥过搔头烦闷的希金斯,马尔克斯陷入沉思。在附近旁徨的灵魂残渣中,没有应有的逝者。女儿还活着?

  思索这是否能开辟新的思路时,派去村庄的信徒传声回来了。

  经由魔法进行传话——念话的调查报告,

  「有幸存者……?」

  带来了未曾有过前例的、魔女漏杀的对象。

  被绳子捆绑的少年出现在了眼前。

  「……!」

  过程似乎十分粗暴。被绳子束缚的手腕都有瘀青痕迹了。

  被那样对待的他,看见我们刚才调查的商人男性后,那表情漏出了动摇与愤恨。

  「男人的尸骸怎么了?」

  「没事……」少年像是在压抑情绪,撇开视线垂下脑袋。

  「他怎么被绑起来了?」

  看向身着板甲的信徒,他们中的一人便紧张的上前向马尔克斯行礼。

  「他、他虽然没带危险物品,但穿着染血的衣物,我们判断可能有危险才捕获他的」

  这么一说,少年衣服的胸口下方确实呈现着赤黑色。

  「就算是这样也别这么粗鲁。要是让对方害怕还怎么询问状况」

  「非、非常抱歉……!」

  壮硕的男人神色紧张地回应与自己体格相差颇大的马尔克斯。少年似乎从两人的交流中察觉了什么。他沉默地凝视着这里,用着不善的目光这么说——你们是什么人。

  明明目睹了那么多尸体,还真是冷静。

  「首先请让我为无礼谢罪。真是抱歉」

  马尔克斯朝坐在地面的少年低头。

  「我是教会的大司教,也是异端审问的最高位,名为马尔克斯。部下似乎对你做了失礼的举动。他们自行判断,捉住在村中徘徊的你。首先,请允许我打从心底向你谢罪」

  「教、教会……?」

  尽管没有预料到让少年疑惑的会是教会这个词——

  「请别那么戒备。能请问你的名字吗?我们想要尽可能详细理解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希望你能帮助我们」

  他还是极力维持能够让对方放下戒备的柔和口吻进行询问。同时在异端审问的同伴之间用念话交流。

  马尔克斯无视了"直接杀掉读取灵魂比较快吧"希金斯这见识短浅的建言。

  「……在说之前,能先给我的手松绑吗」他抬起被绑着的双手说道。

  被他这么说,马尔克斯才注意到。

  「给他松绑」

  然后这么向信徒下令。

  ✦拂晓

  先是谜之杀人狂,接着再被叫做异端审问的团体给抓住。

  再加上,还在被布盖住的众多尸体中看见了凯特。从遗体残留的伤痕看来,明显就是当时袭击亚尔巴他们的红色礼裙少女下的手。

  自己亲近地唤作老板的凯特,成了不会说话的尸骸。感觉胸口传来了撕裂声。

  「……」

  张合重获自由的双手,些微的痛觉使亚尔巴皱起眉头。

  状况没有简单到可以立刻放下重新向前看,但他也无法停滞不前。

  得尽速前去营救露比与伊儿。

  然而亚尔巴周边却围绕着不知所云的家伙们,他们装备着铠甲,还有一个似乎是首领的名为马尔克斯的人。

  「你是第一次和纯正教徒交流?」

  有个男人唐突贴到亚尔巴眼前。是个金色短发的男人。忽然间的极近距离使他有些惊讶,但看见对方一脸不悦的接着问「到底是不是啊」,亚尔巴就不自觉的点了头。

  「果然~」男人轻浮的轻笑几声。「谁叫一般人不是喊着『神父大人~』地扑过来,不然就是逃跑嘛~?」

  什么意思……?

  「为什么……只有这两种反应?」

  「啊?」

  被反问似乎出乎他的意料,短发男皱起眉头瞪向亚尔巴。

  「希金斯,住手」

  马尔克斯出言制止。

  「这种边境之地有人没与我们交流过也并非不可思议。向他们传授教义才是我等该展示的诚意」

  「诚意啊~……」

  与其说没交流,不如说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但亚尔巴不觉得在不太受欢迎的状况下坦白是好事。

  希金斯——被这么称呼的短发男皱着眉有些恼怒的开口。

  「教会派、纯正教徒,我们有很多种称呼,你看那个」

  他指出的方向,能看见板甲男举着一幅黑十字纹章旗帜。

  「那个符号代表的就是教会中特别好战的『异端审问』团」

  「异端审问……」

  「可怕到连哭的孩子看了都会闭嘴」他那么说着,孩子气地窃笑起来。

  亚尔巴曾从伊娜莉雅那边听说过教会派。记得是在王都拥有派阀的庞大组织。

  「拥有教皇头衔的人是教会那群家伙们的顶点,不过针对信仰的思想差异让教会分成了保守派和激进派。而我们就是激进派中的武斗派。而我们全员都是抱有目的在行动的」

  「目的?」

  「就是驱逐邪教徒」希金斯小声低沉地说。

  「简单来说,我们就是邪教徒最不想碰上的团体。对一般人来说,因为我们会惩治坏蛋,所以很受欢迎」

  尽管他的说明很简陋,但能够理解。与邪教徒为敌的武装集团。这么说来,似乎能感觉到每位士兵的士气都不低。

  「顺带问问,邪教徒是指……?」

  「啊啊,邪教徒的定义很模糊,不过我们最优先的驱逐对象是魔女..」

  希金斯随口道出的发言,让亚尔巴寒毛竖立。

  「魔女以及服从于魔女的所有人,都是邪教徒。啊、你知道关于魔女的情报么?嘛、就是些强得不得了的魔法使,却也因此脑袋有哪里怪怪的疯子们。而且还成了不老不死,性质真恶劣」

  感觉像是熟人被贬低了难以置之不理,可现在不该动摇。

  教会与魔女——两者的关系从希金斯的话中就能见得。

  「听懂了没,小鬼」

  亚尔巴的衣服底下被汗水浸湿。眼前的集团敌视着魔女。也就是说,他们是伊娜莉雅她们的敌人——

  「所以,亚尔巴」

  马尔克斯与希金斯交替,凑到他面前提问。

  「你是去村庄做什么的」

  能感受到不可能与温和笑容兼容的杀意。究竟该坦白什么、该隐瞒什么。要是说出不符男人预期的回答,自己就将命尽于此的恐惧浮现于心。

  不能让伊娜莉雅和露比与这集团相会。但另一方面,亚尔巴却对他们的目标是魔女这件事感到违和。

  本来害怕他们是来追杀伊娜莉雅她们的——可他们为什么会来到村子?

  尸横遍野、异端审问——

  「那些家伙也是魔女么……」

  在村庄遇到的红色礼裙的少女、手握大镰的死神,她们也是不老不死的魔女——?

  他对自己的推测几乎抱有确信。

  亚尔巴细碎的呢喃,让马尔克斯面带严肃。

  「你刚才说什么?」

  他们是魔女的敌人,本质上与跟伊娜莉雅她们保持良好关系的亚尔巴是敌人。不过——

  「我遇到了两位魔女。一个身穿红色礼裙,一个拿着大镰」

  还是能利用他们,去与那两个人接触。

  ✦无痛

  如果想要实现让身体浮在空中的魔法,在各种层面上都缺乏效率。需要让沉重的身子飘浮所需的运动量、以及与地表重力之间的高难度平衡调整。

  卡露米娅轻而易举地就使出了那种高等技术。话虽如此,她并没有为重力平衡复杂的进行定义。

  她——能够制作除自己之外谁也无法触碰的物质。将那种物质延展成横板铺于空中,就能轻易站上去。因为无须多余的调整,消耗的魔力也很少。

  唯一的缺点就是那并非鸟儿那种乘风翱翔的移动方式。卡露米娅裸足踏于空中,朝着城塞走去。那副光景看上去十分诡异。

  她一直都很随兴。对于只身突入敌营也不曾犹豫。锡安在山丘上眺望她的背影。

  安静的夜晚。

  从高地山丘瞥向眼前辽阔的平原,就能望见位于遥远彼方那坚不可摧的建筑物。烛火通明,浅橙色的光宛如点点星光,从建筑物内透出。

  内部以人工照明点亮,穿着铠甲的人们手持火把反覆进出。

  依照克茵丝拢络的神官所说,锡安等人当作据点的溪谷地带,正有异端审问的军队逼近。在山脉前的巨大古堡集结战力就是为了进攻。

  卡露米娅欣喜雀跃地前往,而锡安则是一如往常地跟随她。

  尽管发生了那种事,结果自己还是一样随波逐流。

  从城塞传出了剧烈轰声。空气震撼、地表的树木晃动,与此同时,鸟儿们陆续从森林振翅飞离。

  那是来自城塞的微弱抵抗。

  大炮射出弹丸,但她的手微微一动就将其弹开。

  看见自高空进到建筑物内部的她逐一把所见之人斩杀,锡安便原地蹲下,仰望起天空。

  「似乎不需要我出场呢……」

  她毫无感慨地眺望繁星闪烁并嘀咕道。

  ✦清教

  札菲特古堡——

  坚不可摧的古堡,目前集合了异端审问这个组织的大半武力。共计三百名会使用魔术的信徒。无论何者,都拥有只会拿剑的士兵十倍的战斗力。

  由二十几名菁英担任分队长率领小队,而他们都能使用念话传达指令。无与伦比的统帅能力。能达成这些条件的这等战力,本该不会有任何破绽。

  『城墙出现了入侵者!请下指示!』

  传达给于卧室待机的修肯的念话,是城塞中爆发战斗的紧急通知。紧接着,某人的怒吼与临死悲鸣插入其中,从念话另一端传来。

  『敌人一名!仅有一名!』

  他走近窗边。夜幕之下,能看见零散的火把亮光。

  那些火光,正随着念话传来的悲鸣一个个消逝。

  「仅凭一人就杀了所有人……?」

  修肯回想起自己的职责,奔出门外。

  念话传出的悲鸣还在持续。

  紧闭的城门出现了闪电般的龟裂。

  啪嚓、龟裂伴随声响扩大,发出了破裂声支离破碎。

  巨大落石从愕然的下级信徒头上灌下,将他们全数砸烂。

  惨叫自各处传出。过于恐惧而破音的喊叫,像是会传染似的逐渐扩散。

  从崩塌的城墙探出身的人影,让士兵们顿时丧失言语。

  那是一名可爱的少女。她既娇小又纤细,看上去连虫子都杀不死。美丽又扭曲的金色发丝随风飘荡,令人忘却时间为其着迷。

  如此耀眼的美丽少女,正穿着鲜血般的红色礼裙,凛然地站在瓦砾之上。刚才竟是她打破城门的,这实在难以置信。

  「阿啦」她转动颜面,悠哉地环视沉醉于她的人们。

  「还挺多的呢……」然后有些困扰地笑笑。

  「群聚这么多真恶心。简直就像围着厨余的虫子」

  转动左右色彩相异的双眸后道出的话语,和外貌不符十分刻薄。

  「是魔女!杀了她——!」

  集团中的某人吼道。还有理智的几人受到激励,架起武器。

  「远距离部队!准备——!」

  身为队长的男性放话,弓兵同时动作。

  「放箭——」在他喊完之前。横向一闪,有某物从站在身旁的教徒穿了过去。随后,其中数人的头就像被镰刀收割的作物一般肆意飞舞。

  「诶?」

  队长回过身,发出了惊呼。当他目睹部下失去脖子的身影之时,他自己也被从纵向一刀两断。

  看不见刀身的斩击,勉强如此定义的现象,随着她手部细微的动作显现,瞬间让几十个人丧命。

  举剑备战的另一批小队中的几人。魔女一个转身,他们的头与胴体就连带铁制铠甲被斩落。防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可恶——」正准备喊些什么的男人的头被刎下。

  魔女以轻巧的动作挥手。沿着她手的轨迹,空间在没有空气阻力的状况下割裂,人类因此被截断。

  挥动、挥动,每挥一次、人的肉体就会化作肉块。

  「我会给予全员平等的死」魔女哼着歌。

  「奋战致死,抑或是在一无所知中死去」

  她伸出手,指尖朝向众人。他们呆愣着,凝视少女纤细的肢体。

  「无论怎么挣扎都是二选一。来选吧、虫子们」

  她冰冷的声色落下。

  「唔……」某人、慢慢踏出脚步。而那人背后,又有某人的头开了洞。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在倒地的尸骸身侧,又有某人喊叫着跨越了尸骸。

  在那里,生命已然失去了价值。这里只有像是虫子一般,任人践踏的生命。

  信徒们怀着赴死的决心突击。如她所说,这里不存在任何上下关系。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力量差距,在那个超出规格的魔法面前毫无意义。

  「那么,祝你们的冥府之旅愉快」

  少女捏起裙子末端,优雅微笑。

  大量的人类之剑,直直逼近魔女。在地鸣与怒吼交错的中心,魔女像是在听悦耳的歌声一般闭上双眼。

  浓烈的血腥味——

  修肯的故乡是一座教会派人士聚集的大城市,地下水流通至城市各个角落,与水共存的富足之地。对大地丰饶来源于神的祝福深信不疑的纯正教徒们来说,那是他们的乐园——

  他想起了乐园在混杂着油脂与人血的火焰下散发异臭燃烧的场面。

  袭击故乡的灾厄,将他的双亲、友人悉数夺去。

  染上赤红的那副光景浮现于眼底,他的心跳因而加速。

  马尔克斯说这里交给自己。还让自己之后要前往那个灾厄所在的溪谷,与他一同作战。

  他所描绘的未来,至今从未出错。未来也必是如此——

  既然如此,自己活过此时、再次将背后交给马尔克斯一同投入死斗的未来,也受到了保证。

  叹息变得沉重。

  城塞中的气息,短短几分钟都消失了。

  连逝者灵魂都不剩的那里,只残留着熊熊燃烧的火把。

  碎裂的城门前,有无数尸骸横倒。

  修肯不再行走,转而竖起耳根。

  ————某人的呼吸声。

  他紧急滚地,远离自身后逼近的杀意。

  刚才还站着的地面,多了一道锐利的斩击痕迹。

  「你躲开了啊」

  使出出其不意的突袭的敌人张着嘴愣住了。

  得想想办法。修肯理解了自己置身的险境。但自己真的办得到吗——同时他也涌出了不安。形形色色的妄想浮于脑中,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你、是神官嘛」

  法衣与胸前的黑色十字架印记。光看到这个符号,对手似乎就明白自己的身分了。

  冷静下来——

  扫视绽放于各处的无尽赤花,再瞥向魔女想睡的表情。使得修肯心中不停涌出愤怒。

  下个瞬间,魔女伸手大大一挥。毫无声响、连空气也一并撕裂的肉眼看不见的斩击便袭击而来。

  就是这个攻击,把无数同胞像虫子一样杀死了。

  挥出斩击的魔女脸上洋溢着自信。

  开什么玩笑——他在心中唾弃道。怎么能死在那种像是流程作业的攻击下。

  延伸的透明之剑在碰撞声下出现了裂痕。尽管肉眼看不见,还是能感受到与手接触的某物如玻璃般碎裂并消散了。

  你做了什么?——与自己对峙的少女朝自己投来讶异的目光。然而修肯只是伸出了手。

  「你,破坏了我的绝领域吧」

  她似乎对那股力量抱有绝对的信心,魔女开始显露出烦躁。

  魔女将手指添在嘴边呢喃着,而修肯则是充耳不闻地蹬地切入行动。魔女对此却毫不戒备地呆站着。

  看来她想死。——不,对方是不死魔女,但即使杀不死也能让对方感受到痛苦。能够捕获她,让她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分裂魔女——夺走并玩弄最多信徒性命的恶鬼。

  她所使用的是肉眼看不见的伸缩自如的长刀,反覆割裂一切的斩击。

  魔女的斩击超常的强大,但那依旧是剑术。就持剑者而言,说实话魔女的身法十分随便。就像是孩童拿着棍棒挥舞。她一定,只是为了享受杀人才挥舞的吧。她压根就没有作为剑士的上进心。因此才有破绽可循。

  注视她手的动作。不能过度拉开距离。全神贯注。

  只要凝视手的动作不放,就能大致预测斩击的轨道。快速的角速度斩击是最为棘手的。距离越大,斩击的速度还会因而骤升。但反过来想,只要拉近距离,对方就只是个挥动武器的少女。能充分应对。

  *注:角速度-描述物体转动时,在单位时间内转过多少角度以及转动方向的向量*

  而且现在的修肯拥有破坏少女长刀的手段。

  「杀了你——!」修肯带着杀意突进。魔女愉快地露出笑容。她笑着甩手。

  横向一闪,咻地、部分头发被切落。修肯压低身子,勉强闪过了攻击。「哎呀、真厉害呢」魔女没有停下攻势。为了确切夺走修肯的性命,她不断挥舞看不见的长刀。快得可怕的刺击——然而,修肯的手已经捕捉到了长刀的动作。

  破裂声迸发,能清楚知道看不见的某物已碎裂消散。

  解咒Dispel——这个法阵的效果范围仅限于右手掌,可以透过接触让收到指令的魔素的动作回归白纸。

  「真烦人」

  魔女轻视的笑容第一次完全消失了。修肯毫不犹豫地逼近并拔剑。

  她会和刚才一样用屏障防御,还是反击?——只是为了牵制进行的攻击,却让魔女不知为何跳向一旁进行闪避。

  为何要闪?

  想到某种可能性的他进一步追击魔女。

  他收紧拳头,直直打向魔女的颜面。打出的拳头擦过少女的鼻尖。尽管没有直击,红色的血浆还是染湿了少女的脸。屏障消失了。魔法之剑与屏障是联动的?也可能是解咒Dispel将剑连同覆盖魔女的屏障一同消除了。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追击、杀了她。修肯屏息、向前——

  恶寒闪过全身。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反射性地跳开,咻地一声、刚才修肯所站的地面多了一条纵向裂痕。与此同时,身后远处的高耸塔楼的顶部分裂,落地粉碎。

  「这很疼耶」魔女擦着鼻子流下的血,平静地说。

  他本以为战斗中位于优势的是自己。

  但却切身感受到远远高于自己的魔力量,嘴唇不禁发颤。

  「判断不错呢。刚才要是继续逼近,你已经死了唷」

  原因并非太近。

  「的确是个棘手的法阵。不过,我已经知道了」魔女淡淡的说。

  「来吧。下一次就是最后了」

  她知道了什么。什么叫最后。

  自己可是拥有能够打破她的剑与屏障的手段啊。

  明明如此,却能感觉到遥遥无望的距离。只要向前几步就能抵达的距离,却令人有种相隔遥远的错觉。

  他深吸口气。

  「怎么了?不来吗?」

  到了现在,眼前的少女依旧面带微笑。修肯瞪向眼前的敌人。不必畏惧。自己能办到的。能顺利斩下她的首级,献给马尔克斯。

  他迈出脚步。压低身子、蛇行一般挺进。杀气和刚才一样袭来,但他通过注视手的动作进行了闪避。毫无问题。修肯再次握紧拳头朝前方——

  明明闪开了。他毫无问题地闪过了第一击...。但他误以为能够挥舞看不见的长刀的、只有单手。就那么看漏了。

  从意料之外的左方袭来的利刃,修肯没能反应过来。

  「————啊?」

  他的胴体被截成两半。

  下半身失去了知觉,天地反转。

  马尔克斯……。在意识急速消逝的刹那,他呼唤着寄予全面信任的男人。

  如果要战斗,修肯本想在他身旁战斗的。明明寄宿于此身的法阵,就是为了击溃眼前的分裂所打造出来的。

  然而自己却无法回应他的期待,对魔女怀有如岩浆般炙热之恨的此身,也将走向毁灭。

  再也无法思考了。意识被黑暗所埋没。

  从远方传来的通知。宛若微风落于手中。

  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按照预计那般,死了一名友人。

  他捎来的礼物寄宿于手中。

  「……这样啊」

  马尔克斯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流转于空虚胸口中的,唯有信任着自己死于沙场的修肯的悲叹,和他所持的解咒Dispel法阵。

  他的周遭极其混沌。

  分裂、无痛、爱憎等三名魔女,为了排除魔女杀手一同奔赴此地。

  异端审问则是为了得到魔女杀手。

  他与在村庄碰见的异端审问共同行动,那个女人——凶梦则是狼狈地在森林行进。

  而我则是不停观测着他——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人。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呢。

  我也在思考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毕竟思考的时间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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