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嵩璃璃须)
对我来说,神宫寺那织是朋友,不过不是表面上假装很要好的那种朋友,可以说是劲敌吧。虽然从我贫瘠的词汇量中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而这也让我感到极度的焦急,但总之她是个带来剑拔弩张般紧张感的友人。
这样的描写会给人不安的印象,不过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带给我一种亲近感,若用挚友等名词来称呼会让人有些羞赧,因此我避免这种称呼,不过我没有其他比她更要好的友人了。而且她也给了我更新自我认知的契机。
我原本以为自己是向来并非喜欢争论之人,然而和神宫寺那织这名女孩相遇之后,我深深体认到自己有多么不服输。
我喜欢绘画,课业也还算不错,是属于乖乖牌模范生类型的人,讲白了在班上是属于不醒目的那一方。我并没有对此感到不满,对于不擅长处于注目焦点的我来说,甚至可说这种状态是我的理想,偶尔获得老师的称赞便足以满足我的自尊心了。应考私立国中的时候,老师也说「你的话不要紧」,也自认自己考得到相当不错的分数。
实际上,我确实是以不错的分数入学的。我的性格并不会想要拿下首席,就结果来看我也感到相当满足。只要适度地用功,并能维持在还不错的名次,我便已感到满足。父母出学费让我去学校上课,若以这个立场来看的话,或许我应该要朝更高远的目标努力,不过我没有那么宏大的野心。只要维持好不让父母蒙羞的成绩便已是足够的好榜样,最重要的是成绩正好可以用来掩盖我阅读小说的事实。
我无意炫耀家人的学历,不过我的父母均是出自知名大学,对文学类读物会表示出一定的理解,也仍有依靠着「阅读许多读物的人是聪明之人」这种陈腐价值观的倾向。阅读确实或许能在形容和词汇上能够发挥效果,不过除了国语科目之外,究竟能在考试分数上反映多少回馈呢?
我说这种话,看起来会像是在指责各位爱书人士,不过至少对我来说,我并没有在书本上寻求除了娱乐以外的价值。然而,只是在享受娱乐的我,为了在父母面前持续不断演绎「因为我阅读了许多书籍,所以才会这么聪明」这种刻板印象,也需要将知识输出后获得考试成绩。讲白了,为了挤出可以阅读漫画以及作画的时间,维持成绩良好对我来说也有好处。
父母认为将时间花费在死板小说上是有意义的事情,却认为阅读漫画是浪费时间的行为,更不用说描写男人赤身裸体相互纠缠的漫画。要是招来误会我也会伤脑筋,因此我在此声明,即使我说赤身裸体互相纠缠,我仍不是以性为目地来阅读漫画的,不过是在享受抵达那一步的过程。
要是被对方拒绝怎么办──经历这般苦恼和纠葛之后方能告白,接着又产生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不安,在跨越了这一切之后终于有了这段关系,正因为有这般过去才令人感到尊贵。我是带着「他们终于获得了幸福」的开朗心情在阅读这类漫画。也正因为如此,为了确认爱情必须要有沟通行为的产生。
我明白尽管我如此强烈辩论,父母依然不会理解。不过所谓的男色本是自古以来存在的事物,也存在许多以此为形象的古文和文学作品,课堂上论及的〈幼子装睡(注:原文为「児のそら寝」,为《宇治拾遗物语》中的一篇故事)〉也是如此。既然学校都教了,内容当然并无特异志趣,既然如此,我也不过是特别喜欢众多种类中的其中一项罢了。
再者,对父母来说的画是指艺术性画作,像是可爱女孩摆出蛊惑性姿势,或是穿着类似泳衣等较裸露服装的插画,均会被他们当成是色情涂鸦而断罪吧。然而,我实在无法理解把自己觉得可爱的女孩子画得可爱哪里有问题,即使是男性角色亦然。我并不是被谁逼著作画,只是在创作自己想要描绘的图像罢了。
然而这一切全都是在文化解释方面的深度问题,即使我摆出好似理解动画及漫画的市场规模并高声呐喊,也一点关系也没有。毕竟人们都不会积极去更新自己毫无兴趣事项的情报。比如说,即使有人对我阐述棒球和足球的规则,一切也不会化为长期记忆定着在我的脑中吧。尽管如此,就算他人对我高谈阔论棒球和足球带来的经济效益和历史,也不会引起我多大的关注。对父母来说的漫画和插图,即是对我来说的棒球和足球,即使我再怎么热辩也无济于事。
也就是说,就算我再怎么哀叹父母不理解我,除了加深鸿沟之外也不会有其他效果产生。因此我选择拿名为成绩的实绩当作默认的交涉材料,即使无法获得理解,也能消极地诱导出他们的接受。为此,只要成绩足以拿来交涉,我并不会奢求更多,而这一点和也吻合我的天性。
我本来想要阐述关于神宫寺那织这名少女的事,却因为想先表明自己的定位,不禁将话题扯远了。虽然这只是我无意给他人看的日记,因此就算跑题也不成问题,不过这能作为今后修正的反省点,我就不多加删减留在这里。
我要将话题转回神宫寺那织身上。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仅仅只是「真是位可爱的女生」而已,不过我马上就发现那带有鼻音的声音是假造出来的。我仔细观察后,发现她的行为举止及节制有礼的话语,到处都充满了莫名的异样感。虽然可以得知她就是用这种方式融入周遭人之中的类型,不过我判断她恐怕另有本意。
那是在某天的打扫时刻。她拿起看起来好像很重的垃圾桶,并非做出什么夸张的行动,只是做了一点点看起来很吃力的动作。接着,平时行为举止较为嚣张而引人注目的男同学,便代替她帮忙丢了垃圾。
当时我看到了,她勾起的唇角彷佛在诉说着「真好拐」。
自那之后,我开始不擅长和她相处。每当有人称赞她的外貌,她便会表现出谦虚的态度,不过我早已明白,那所有的演绎全是建立在她早已了解自己的外貌足以获得赞扬之下而做的。
仔细想想,我发现了很多蛛丝马迹。不只是同学,她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接触班导师。这完全是我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而问题更加严重的是,她的成绩比我还要好。每次考试总是班上第一个放下笔的她、用特意的表情说着「我没什么自信耶」这种话的她,总是取得比我更好的成绩。
我在心底某处这么祈祷,我希望她是个透过到处向人撒娇获得他人帮助才得以生存的类型,也就是希望她是个劣于我的人。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感到不甘心的事情。我无法容忍这个什么都能精巧完成的女生。她唯一的缺点似乎就是不擅长运动,然而关于这一点我也同样不值得一提。
我得想办法剥下她的面具。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会思考这样的事情。
因为换座位被分配到同样组别时,我还认真地想着,这下我就能揭下神宫寺那织的真面目了,可见我当时脑袋十分疯狂。总之我想要曝光她的真面目,我想要让她输给我,我脑中只有这些念头。当时的我就是对她抱有如此深度的敌意。
如今回顾起来,我甚至不解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抱有如此敌对意识。她从来没有直接对我做过任何事情,这一切全都是源自我嫉妒而来的单方面厌恶,就她的角度来看我完全是找碴。
这段插曲象征着我本身有多么不成熟,实在太丢脸,没办法告诉第三者(一想到这件事白崎同学大概有听说,我便羞愧到脸彷佛要喷出火了),不过一想到当初的找碴成了一切的开端,才让我们抵达现在的关系,这件事情便不能作为该被唾弃的过去收在记忆的深处。这也正是我想要总结神宫寺那织这个人的其中一项理由。翻了翻过去的日记,或许可以搜集到零散的事迹,不过我从来没有针对她书写过完整的文章。
我会想要书写关于她的理由还有另一项,那就是她的人际关系或许会产生变化。她和双胞胎姊姊琉实不小心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其意中人名叫白崎纯。虽然这只是我浅略的判断,不过我认为白崎同学选择神宫寺那织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她和白崎同学发展成恋人关系,和我共度的时光恐怕会减少。至今为止在我们的关系性当中,从未出现过其中一方拥有男友存在的情况。尽管如此,她仍然时常推荐我去和男性交往。
这是我的推测,我想她恐怕是想和我畅聊恋爱相关的话题吧。只有自己在沾染恋爱这一点或许让她感到愧疚,不过我希望她不要介意。我只要能和她聊天,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担心。我相信她不会因为和白崎纯交往就和我疏远,而我也与他们两人隶属同样的社团,我认为这一点不要紧,然而有句话说,湍流的河水奔流不息未曾中断,虽是如此,此时的河水已不是原来之河水(注:引用鸭长明《方丈记》的开头,曾是日本高中生古典文学教材之一)。世事无常,总是在出现变化,不存在所谓的「绝对」,因此预先想定最坏的情况也是保身之术。
不过,若事情真的发展至此……我会感到很寂寞。
我想再多和她争论、多和她斗嘴。
我想为了和她互动,尽情使用储存至今的知识与其竞争,并想被我所不知道的话语攻击。这对我来说是最棒也是最惨的、拥有至高无上刺激的交流,也是只有我们能够享受的极致娱乐。而这样的时光会减少,或甚至有可能全数消失,我实在难以忍受……虽然难以忍受,倘若能够看见她享受的模样、看见她幸福的样子,那么我也会感到同等怜爱。因此若她期望如此,即使我感到既寂寞又难过,作为一位友人我仍会忍受。
虽然我不想……但是我会忍耐。我会好好忍耐的,因此希望她至少能让我看看他们秀恩爱的模样。我想眺望着他们露出欣慰的笑,这样子我就忍得下去。不,我会做到。
所以老师,唯有这一点算我拜托你……不,这不是请求而是社长命令。
如果你成功和白崎同学交往,请在我面前秀恩爱喔(但不需要把我牵扯进去)。
……唔,我到底在写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