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醒来,我一边躲开从窗帘底下偷溜进来的阳光,昨天的告白迅速巡回我的全身。那不是梦吧?纯对我说了喜欢我,没错吧?中途我夹杂了毫无意义的疑心和确认,然而这样的行为并不构成任何结果。平时刚睡醒我的心情明明都会超差超恶劣,今天醒来时脑袋却十分清晰,体温和血压也是近年来少见的高──应该说,我相当兴奋。我用理性压抑自己恨不得马上联络纯的心情,伸手拿起了手机,萤幕上显示社长的追击:「如果你没事要做的话要不要约见面?你很闲吧?」
那之后我随意和她聊了几句就一直放置着,来回一下她好了。没办法,要我见你一面也不是不行啦。准备出门虽然超级麻烦,不过今天的我一定有努力的动力。去个没有家人和闲杂人等在的地方──我要求在社长家聚会。
这彷佛要让我头顶冒烟般的热气,让我刚出家门一秒就后悔了。难得我鼓起干劲整理好的头发紧贴着脖子让人感到不快,我又懒得撑阳伞,甚至连呼吸都不顺畅,离开床上的欣快感以及充溢的干劲如此轻易地转瞬间便消失殆尽。尽管如此我还是努力振奋自己的心情,为了逃离太阳日照,我妄想利用超空间引擎完全是气数已尽,我发现距离公车到站的时间实在太压线,便被究竟赶不赶得上是未知数的绝望感笼罩,也因此懒散感增加了五成,但是我心想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就必须努力一下,于是快马加鞭在表定时间一分钟前滑垒成功,结果这班公车竟然给我迟到三分钟──超令人火大的。到了车站,前面的人余额不足害我在剪票口耽误了时间;去自动贩卖机想买饮料,想喝的茶又卖光了;电车不知道为什么人很多,感觉脑袋很不灵光的女生集团在我附近聊着天,词汇量少到甚至让我怀疑她们是不是只会用母音沟通;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手机没有好好充到电,电池竟然只剩下二一%──社长没有品味到这些痛苦实在太令人不悦,我就让她来迎接我吧。
「我现在搭上电车了。超级热的。麻烦来车站接我。」
「太热了,我不想出门耶。」
「不要。你过来。」
讯息被已读,没有回音,不过我明白,过了不久一定会有简短的回覆传来,且社长会过来接我──因为社长最喜欢我了。
社长家最近车站就近在咫尺,社长只传了一句「在等了」给我。看吧,和我想的一样。社长很爱逞强又不服输,为了营造出迫于无奈之下过来接我的感觉,才会传送这么简短的回覆给我。虽然这一点就是社长的可爱之处……不过这种性格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下了楼梯,我面向车站前圆环,便看到社长在我左手边的墙壁边。她站在那种只要踏出一步,身体就会被日光灼烧般的阴影界线内侧,极限到甚至让人觉得根本没有必要专程挑这种地方站的地点,不断地点着手机。我传的「我到了」之所以没有被已读,大概是因为她把时间花在玩游戏上了吧。她还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我悄悄靠近身穿白衬衫搭配米色细肩带裙,缩在角落伫立原地的娇小女孩。「我到了耶。」
「等我一下。」她没有丝毫惊讶,眼睛甚至没有移开画面。
「好的好的。」
化为焦热地狱的圆环不知是否因为处于不上不下的时段,公车和计程车停靠处均空无一车。炽热的空气彷佛在柏油路上摇晃着上升,我呆呆地望着那一切。一旁挂着个别指导补习班看板的大楼,彷佛被这大楼吸入的一般学生人潮映入我的视野。补习班啊──暑假的有个读书会集宿,我嫌麻烦便没有申请参加。虽然我被全盘接受并木老师的话,就因为自己是升学班这个理由而申请集宿的死板社长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不过我仍然用钢铁般的意志拒绝了。毕竟纯好像也不参加,我不去的理由还比去的理由多。应该说完全只有不想去的理由。我没有办法忍受去程回程公车上的气氛;光是想像大家要聚集在大餐厅里一起吃饭我就毫无兴致;反正早餐肯定会出现被塑胶包住的一包海苔,而我一定又会没办法顺利拆开包装,导致海苔也一起被我撕裂;其中一定有某一天会端出绝对不好吃的咖喱;我也很讨厌自己的生活被教职员史塔西管制;应该说我本来就讨厌团体行动讨厌得不得了;和一群人一起泡澡根本就是地狱的油锅;而且换衣服的时候也是,那种会摆出一脸「我对别人的裸体和内衣裤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偷看别人也太没礼貌了」般若无其事的表情,结果不经意之间却会投注彷佛在掂他人斤两般的视线,浑身散发野蛮气味的一部分女生又很烦;就算说自己生理期来,一个人使用房间的淋浴而得以躲过大浴场拥挤爱现女的地狱路线,到头来刚洗完澡那温馨暖呼呼的时光还是会被他人打扰;还要沟通使用洗手台的时间,光是想像和完全没说过话的女生隔着镜子对上视线就让我觉得好懒;我又不想睡在自己不熟悉的床铺上,也不想被丢进说要聊恋爱八卦而热络起来的女生团体中,毕竟我一点也不想暴露真心话,话虽如此要是无视她们最后沦落成寝室中被孤立的存在也会有很多棘手的事,这么一来就必须要迎合她们聊天,但我也已经不是什么可以说「人家不是很懂恋爱之类的事情啦~」并装痴呆脸就能蒙混过去的年龄,而且很明显肯定会有人问「你跟白崎同学怎么样?」;还会有老师一脸自以为是的一边说什么「一直在读书,我想大家应该也都累了吧」,并表示出「我有好好在体贴学生喔」的态度,用那般充满了自私、自说自话又无可救药之「大人的体贴」来替学生夹杂一些课余活动之类的,愈加让人感到莫名其妙──根本到处充满了我不想去的理由。
若成员只有要好的几人,我当然想试试集宿,不过我真的很讨厌众多的人数。
「抱歉,我结束了……你才刚出场没多久就露出这么不悦的表情,不要紧吗?」
「我一想像到自己规避掉的绝望,便让我的心情非同寻常荡到谷底。」
「什么啊?根本是自作自受。好了,别说些无聊的话,我们走吧。」
「社长可真是厉害,我很尊敬你,竟然要去那种地狱巡礼般的地方。」
「地狱巡礼?大分?」
「不,没什么。我们快走吧……对了,中途要不要去买蛋糕?」
「当然可以啊,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你要是这么小看我,可让我伤脑筋呢。」
社长推了推眼镜的鼻梁架。
「社长小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小女子愿陪你到天涯海角。」
「……真亏你敢这么说,明明都不来读书会集宿。」
她果然在记恨!「哎呀呀,龟嵩小姐,要不要和我共撑一把阳伞呢?」
「你的讨好招式会不会太随便了?不过当然,我肯定要加入。」
我们一边吃着买来的蛋糕,我大致上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说明了一遍。虽说各处都有部分省略,不过反正我把重点都告诉她了,只要能听懂就够了吧?没有必要仔仔细细详述──只要她接收到要点就行了。
「大致的走向我听懂了。不过老师,你好像只说了一句谢谢而已?」
这正是我想表达的事情,也是我想告诉她的事情。「我确实只说了这句。」
「一般来说,这时候不是应该都要说些今后多多指教之类的话吗?明明你一直都是以此为目的努力至今,结果在最后的最后你却没有表现坦率,其理由是?因为琉实也在吗?」
「我并不是不坦率……我确实接受了纯说的话语,也觉得很高兴,这句话确实是我一直以来想听到的话,当然琉实在一旁哭泣这一点的确也有影响,不过怎么说呢?我想要他告诉我他非我不可,我想要他多说一点这种话。为什么不是选择琉实,而是选择我?也可以说是我想知道选择我的关键原因吧,我就是想听到这一点。而且他也没有要求要跟我交往。」
「咦?好难搞喔。」社长皱起眉头露出阴暗的表情,一边移开视线并小声嘀咕:「没想到你竟然难搞到这种程度。」──我可没有漏听这句话。
「我知道我自己很难搞,不过既然他烦恼要从我和琉实择一,若不听到确切的理由,我没办法带着舒畅的心情继续向前进……我有说错什么吗?」
「虽然是没有,不过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老实地感到开心呢?」
「我很坦然地感到开心啊,我昨天在脑中还重播了好几次呢。」
「是是是,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也不是不懂你想表达的意思,虽然不是不懂,但是这种事情等到交往之后,再用你拿手的矫揉造作态度问他『纯喜欢我哪里呀?纯~告诉我嘛♡』不就好了?这样不行吗?」
「嗯,我想要在交往之前就先解决所有事情。还有,我才没有矫揉造作。」
「喔……所以你才会来找我商量接下来该怎么进行啊。真是的,我没想到你对琉实的自卑感竟然会如此巨大化。」
「我又不是来找你商量的,我只是说出我的意见──等一下,对琉实的自卑感是什么?你想说我因为琉实而有自卑情结吗?」
「不是吗?」
「不是吧!」
「就是如此啊。老师,你不管过了多久,老是会被白崎同学的第一任女友是琉实这个事实所困,你就是对这一点感到不悦,不满白崎同学曾经选择了琉实而一直拘泥于此。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还是你有察觉,只是没有化为语言做整理?你撇开了视线假装没有看到事实?」
有种被抓到破绽的感觉。我只是想要问出他选择了我而并非琉实的理由,虽然我确实有思考过他为什么当初会答应和琉实交往──但我没想过自己对琉实抱有卑劣感。我认为自己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动力,是出自于纯被琉实抢走的懊悔,以及当初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的回报──我因琉实怀抱卑劣感?别闹了。
「我……才没有因琉实而有卑劣感──」
「用词不恰当吗?那么简单一点,说是落败感如何?尽管词语中有微妙差异,我想根基的部分应该没什么差别。你心里的疑问始终都是『为什么是琉实?』,而这样的琉实却和白崎同学分手──而且还是为了老师。所以你才会看一切都不顺眼吧?别做这种像在可怜我的事,既然要做我就要堂堂正正击败你。是吧?」
「……对。」
落败感──这确实是,我不会说我没有落败感。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琉实?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也如社长所说,我对一切都感到不悦。
但是非常令人困扰的是,我非常了解琉实是怎么样的人。她和我不同拥有家事技能,也有超越我虚假性社交的社交技能,很擅长关怀他人,爱照顾人到甚至让人厌烦,又很会观察情况做配合,不会排斥表达出喜怒哀乐,虽然和我很像不是很坦率,不过和我相比又坦率许多──我非常了解姊姊受到他人喜爱的理由。
啊啊,好像真的有一点卑劣感……嗯,我承认,所以才想要获得安心。我并不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不过我在心底某处会想:选我真的好吗?真的要选我吗?虽然很不甘心,不过这下连起来了。
我想纾解掉这种感觉,因此希望他能用许多话语来说服我。非我不可的理由、选择我的理由、喜欢我的理由……我想要确切地亲身体认到这各种的理由。
我想要他在传达完这一切后,向我提出交往要求。
没错,我只是想点头。我都努力到这里了,剩下的我想换我来等。他向我告白,向我诉说爱语并提出交往要求,而我只要对这份要求点头就好──这就是我的期望。
「你以为这件事能轻易圆满解决吗?不,完全不可能,不过我并不是劝你绝望地放弃,谈绝望未免太荒谬了,因为你可是被选上了──你想要他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好好向你告白,是吧。」
「最后的被选上,原文应该是逮捕吧?我的记忆有出错?」
「嘿嘿。」
「拜托你的『嘿嘿』也有感情一点吧。能麻烦你不要用这么乐观的方式引用卡夫卡的《审判》吗?不过你最后说的那句话完全正确。」
「嘿嘿?」不同于刚刚毫无情感,这次她可爱地还歪了歪头,完全是在等我吐槽──话说回来……啊啊!讨厌!她无论如何都想要我亲口说出来!
「不是,我说的最后不是『嘿嘿』,是接在引用文后面的『想要他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好好告白』这句。」
社长的脸放松了表情,露出坏坏贼笑步步逼近我,接着突然紧紧抱住我,一边戳着我的脸颊并用兴奋的声音大喊:「你这个浪漫主义!」
真的好烦────────────────!!!!!!
「你是怎样!离我远一点!」
「不要!我不离开你!」这次她改用脸颊磨蹭我的胸部。「真是的,说了这么多,结果老师真的好可爱,没想到你这面具底下竟然藏了这么一位少女。」
已经够了,我要切断我的感情回路感情晶片。我不管这种黄毛丫头了。
「你昨天有没有因为太开心,把脸埋在枕头里还一边踢脚?是不是紧紧抱着玩偶,一边幻想一边亲吻娃娃呀?喂,老师,你有在听吗?」
为什么我要做那种像是傻子做的事……我才没有做到这种程度。嗯,无视她。
「喂,你为什么要无视我?你生气气了?听得到吗?」
这黄毛丫头甚至没看我的脸,对着我的胸部说话。
「你在对哪里说话啊?怎么?你这么羡慕我这丰胸?」
「我才没有羡慕呢,我只是站在科学的角度感到好奇,若我对这脂肪说话人类是不是也会产生反应──所以昨晚到底如何?你一个人自嗨到甚至无视我的LINE吗?你还传什么『抱歉,我睡着了』这种厚脸皮的讯息,但我看你百分之百没有睡吧?亏我还一直很担心,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
「关于这件事真的很抱歉。我刚刚不是也道过歉了?」
「哼!算了,总之我了解你的心情了。嗯,所以我原谅你。拥有被他人所爱资格的女人或许并非唯一,然而一旦坠入情网,对怀抱恋慕的那个人来说,深爱的女人便会变为自己的唯一吧──就是这么回事,对吧?先不提琉实怎么样,你就是想要他说你是他的唯一吧?然后在这些甜言蜜语之后,你希望他对你提出交往要求,对吧?」
「够了啦,不需要统整。应该说你从刚刚开始就是这样,引用的出处让人感觉到恶意满满耶。」
「是吗?《友情》不是三角关系故事吗?我觉得非常符合你呢。白崎……不对,野岛先生也是,他现在肯定庆幸自己没有和我结婚。因为我连家事都不会做,一直游手好闲,个性如此麻烦且爱耍任性,总爱挑三拣四又会欺负自己人,他还是找其他更贤淑的女子──」
「后半段完全是你自己编的嘛!可以麻烦你不要改编原文来损我吗?这完全就是在讲我的坏话!到底是怎样?给我坦率点庆祝朋友的幸福!」
「嘿嘿,被发现了。」
「还什么被发现了!真是的。」
「话说回来啊!」社长突然大叫出声。「你联络慈衣菜了吗?」
啊!糟糕!我完美地忘记了!
明明直到昨天我还记得的──我昨天还心想必须联络慈衣菜,结果醒来之后手忙脚乱地做准备,在酷暑的折磨下我就完全疏忽了!「我还没联络她!」
慈衣菜,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刚好而已。
「呜哇……慈衣菜好可怜喔。老师,你会不会太无情了?她一定很担心你喔,应该说她确实很担心你。我们昨天边玩游戏边语音通话。」
「我知道了,我现在联络慈衣菜──」我伸手拿起手机,社长却制止了我的行动。
「等一下。老师,要不要当面说?」
「当面?」
「嗯,我们现在直接去慈衣菜家吧,反正你没行程,应该可以吧?」
「是可以啦,不过慈衣菜人在家吗?」
「我联络她看看!」
于是我的身体又再次遭受地狱业火的焚烧。亏我原本还决定不要再出来外头,结果如今又再次降临户外。从社长家到车站,简直宛如永无止尽踏在火焰上般的严刑拷打;再加上电车人超拥挤,让我的不悦指数直线上飙;从车站到慈衣菜家令我难受到中途差点要失去意识,虽然社长语带不耐进行了表面上的慰问,不过一点效果也没有。慈衣菜住的公寓还是老样子,正门大得不像话,搭上高楼层用的电梯在抵达房间为止花的时间,我都怀疑我看得完一本书了。慈衣菜打开门时,我的脸一定像是失去水分、干瘪瘪的青蛙了吧──所以我才讨厌夏天,也讨厌走路,我全部都讨厌。
但是我打从心底觉得对慈衣菜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全部忍了下来。
因为和纯发生摩擦的时候,她让我留宿在这里令我非常感激。
「喵织,你的脸看起来超级疲惫耶,不要紧吗?」
「谢谢关心,但我不行了,我死了。让我休息一下。」
我一屁股坐在玄关的阶梯处,希望能让我的体力获得暂时性恢复,然而社长却边说着「老师,好了,只差一点点路程了」并过来硬要我站起来,所以我决定让她对我负责到最后──就在我把全身的重量加诸到她身上的瞬间,随着呻吟声社长被压垮在地,慈衣菜见状连忙把我的身体抱了起来。结果我被慈衣菜带进屋,在身处宛如重伤患者般的状态之下,来到这又是一间宽敞到不必要的客厅,并被引导到熟悉的沙发上。社长只是形式上抓着我的裙子而已。
已经有人爱因先占领了沙发的角落,在我坐下的瞬间它露出厌烦的表情瞥了我一眼后,解除原本的趴坐姿势,拉直整个身体伸了个懒腰后蜷曲在我大腿旁边。我悄悄摸了摸它的肚子,补充只能从猫身上获得的能量──但是就算有猫,也无法让我的体力达到完全的恢复。
「喵织要喝什么?璃璃咪呢?」
「谢谢,只要是冰的什么都好。」
坐在地毯上的社长把手放到我的膝盖上。「我也跟老师一样就好。」
「冰红茶可以吗?」
「……嗯。」
「可以!」社长将我微弱的同意变换成大音量。屋内这么宽敞也真是不方便呢。
从厨房回来的慈衣菜放下冰红茶,并坐到了我的对面。玻璃中相撞的冰块发出凉爽的声响,「谢谢。」我喝了一口冰红茶,一股柑橘系的气味扩散在我的口腔中,多亏这浓郁的气味,让我的心情变得爽朗。「这杯红茶好好喝。」
慈衣菜,真是能干。
「对啊!我也这么觉得!」
「香气很迷人吧?这是我在网路上买的,不觉得很适合夏天吗?话说回来,你们两人的午餐……已经吃过了吧?毕竟时间也不早了。人家还没吃午餐,也因为我起得本来就比较晚啦,我想说要来烤披萨。你们要吃吗?」
披萨!「我要吃!」
「我可能顶多吃吃味道而已……因为刚刚吃了蛋糕。」社长柔弱地说了这句话,不过蛋糕这种小东西只不过在误差范围吧?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我当然要吃。
「那么璃璃咪就吃吃味道吧。总之我先去把披萨放烤箱!」
其实慈衣菜应该非常想要问我昨天的事情,但是却没有主动开口。我想她一定不想勉强问我,而是等我主动说出来吧。慈衣菜就是有这种体贴之心──所以我也才能和慈衣菜处得这么好。我最近切身体会到这一点。
我必须主动告诉她,不能让慈衣菜先提起这件事。
多亏了红茶,我的心情和体力有了些许恢复──从厨房回来的慈衣菜坐到了我的对面。
先呼出一口气。
「嗳,慈衣菜。」
「嗯?」
「抱歉没有马上联络你。」
「什么?昨天的事?」
「嗯,我想应该让你操心了……」
「不要这么严肃啦,不想说的事情你可以不用说──」
「不,不要紧,谢谢你。那个……他说他喜欢我。」
「咦!那个阿奇说的吗?喵织,太好了耶!你来家里的时候就一直表现出一种无力的感觉,人家还以为是阿奇向小琉告白了,还烦恼该怎么安慰你呢!不,不过小琉也是朋友,怎么说呢?感觉超级复杂,我不知道怎么跟她搭话……不过,恭喜你!」
「谢谢。」
「你不开心吗?」
「老师说光是听到喜欢还不够。真是贪婪的少女呢。」
「什么意思?」
今天第二次说明──虽然这举动都快演变成在传教般类似讲道的行为了,不过我希望慈衣菜可以理解,也认为她一定能理解我。若是慈衣菜的话,我敢说出口,我不会感到害羞。
在社团教室被纯避开那天我早退离开学校,最后到了慈衣菜家时,还把自己的心情毫不保留地全部说了出来……结果这次我却高兴到没能马上向她报告,我对自己的疏忽感到不甘心。正因为如此,我想要毫不保留完整地把事情告诉她──慈衣菜缓缓地应声,有时候会重复我说的话语,像是在消化我那毫无修饰的措辞又支离破碎的用词般,认真地听着我的说明。待我说完话后,慈衣菜喝了一口杯子布满细细水滴的冰红茶,接着开口说:「喵织感到很不安啊。」
「不安……或许是吧。我不想要朦胧模糊的『喜欢我』,而是希望他觉得『非我不可』,我想要感受到这种程度的热情。虽然他向我告白我当然还是很高兴,也感叹他终于向我告白了,内心充满感动,甚至也有『这下终于尘埃落定』的安心感。但是……嗯,我果然还是感到不安,我还无法拥有实感。这是因为单恋太久了吗?还是因为情敌离自己太近了?或者这单纯只是我的任性和贪婪?我都快搞不清楚了。」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我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思考。从公园回家的路上、在自家的床上、洗澡的时候、前往社长家的途中……我一直、一直都这么告诫自己。要进行客观判断,了解今后还需要担心些什么──尽管我努力压抑,那难以形容的情感混杂在一起,仍像坏掉的水龙头般滴答滴答不断满溢流出。
「我觉得全部都是喔,老师。不过所谓的恋爱就是这种东西吧?」
「这种东西啊……」
「嗯……我知道了!」慈衣菜突然大喊出声。
「你突然大叫什么!」
「意思就是只要阿奇再告白一次就好了,对吧?而且这次要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
「是这样没错……不过逼他告白,感觉不太对吧?」
要是我一直要求他说,我想纯大概会忸忸怩怩又害羞地说出口,但是这样不过是我在逼他说出来……越是思考,我便越是想要他说出非源自于我的话语。
甚至我还庆幸我昨天没有打电话给纯。
「不要紧!交给我们!对吧?」
慈衣菜话中有意地回头──然而突然被丢重担的社长却露出呆愣的表情。
「就算你跟我说『对吧?』我也……」社长露出困惑的表情,慈衣菜则维持坐姿缓慢靠近她,接着在她耳边低语了些什么──我只感觉到似乎会很麻烦的气息。
「喂,你们不要打坏主意喔。我要照我自己的步调──」
社长露出满脸贼笑回头。「老师!放心地交给我们吧!」
那个表情让我充满了不安。
那之后她们两人扯开了话题,再加上通知披萨烤好的烤箱又来阻碍,导致两人的策划内容被蒙混了过去。我之后一定要问出来……不过迫于无奈,我真的是含泪放弃逼问她们,总之现在的最优先事项是刚烤好的披萨。
将披萨盛到大大盘子上这极其困难的作业就交给社长,我则负责拿取披萨滚轮刀和小盘子这超级重要的任务。必须留意不要弄掉盘子,并把工具搬到客厅──这可是只有我才做得到的超高难度作业。就连用滚轮刀徜徉放置在桌上的披萨这高技术又精密的任务,到我手上都是轻而易举……要是情感交流也能如此简单就好了。
我准备尽力避开又小又圆的番茄,使一记十字斩问候这片披萨──然而四处散落的小番茄看起来实在难以躲避。若想完美躲开这些恼人的番茄……对了!首先切开没有小番茄的上层。
「喂,老师,你会不会切得太随便了?就算再怎么讨厌番茄……」
「麻烦你找阻碍我去路的小番茄抱怨。」
「老师,前阵子我看到电视有播,现在好像只剩迷你蕃茄喔?据说小番茄这个品种已经没了)。」社长一脸臭屁地说──那是什么表情?令人火大。(注:「小番茄(プチトマト)」在2007年已停止贩售,现在日本市面上统称「迷你番茄(ミニトマト)」,是新的改良品种。不过「小番茄」这个名称被当作「迷你番茄」的俗称至今仍被广泛应用)
「关我什么事?我家从以前就是吃小番茄。这才不重要!不管怎么说,番茄的量都太多了吧?慈衣菜应该也知道我讨厌吃番茄吧?为什么要丢这么多?」
「因为我先前不知道喵织要来……对不起。不过这是很甜的番茄,我想喵织应该也可以吃,怎么样?就当被骗,你试尝一口嘛。如果无论如何还是不喜欢,就把番茄都丢给我吧,我负责吃掉。好吗?」
还「好吗?」呢,就算你用这么可爱的脸说……「就当被骗、试吃一口」这种模式,我只经历过最后都是被骗的那种结果。尤其是琉实很常会说「这个很○○所以很好吃,来吧,那织也试试看」之类的话,而这个模式会套用在牡蛎、茄子还有番茄上。她会强压着我硬是要让我吃掉,就结果来看我最后全都受骗了。我本来就讨厌上述食物本身,新不新鲜、味道如何这些次要项目在我讨厌的分类当中只不过是误差,她却完全不理解这一点。讲得更白一点,比如她说「这个蔬菜很甜你可以吃」好了,但若我想吃甜食的话,直接吃水果不就好了?
「话说回来,老师,你这随随便便切好的披萨要怎么办?」
「自直线任意点各以三十度切一两片下来重组,面积不就一样了吗?」
「啊啊,那是什么来着?披萨定理?」
你这不是很懂吗?「没错。」
「所以你知道三十度是多大吗?」
确实,我也不知道。「唔──……大概这样?有点太大了吗?」三十度会不会太刚好了?啊啊,好麻烦喔!既然这样──「社长,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说完想说的话,肚子也都填饱了,这舒适又毫无生产力,最后只差社长一句「差不多该回家了」般的时光渐渐流逝。
唉,真不想回家,回家的路程让人觉得好懒,我也还聊不够,真想干脆留宿在这里……最近开始觉得我或许很怕寂寞。去社长家之后的回程,还有像这样来慈衣菜家的时候,总是会让我有这种心情。以前我明明可以更干脆地回家呢。
「让人觉得回家好麻烦喔。」所以这是纯纯粹粹的百分百真心话。
「要留宿吗?」
听到慈衣菜兴奋的声音让我感到开心。虽然我确实想听这句话──「可是留宿对你不好意思……」我语尾忸怩着看向社长。她润泽的眼神深处,飘荡着并非全然否定的陶醉神色。是吧?可以的话,真想就这样睡下来吧?
「虽然我也想多聊点天……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那是小事,穿人家的衣服就行了啊,如果你有想买的东西,我们等等再去买不就好了?你们就这样睡下来嘛!我们来开女子会吧!你们两个都回家,人家会好~寂~寞~」
慈衣菜抱住了我的腰──听到她说到这种程度……「要住吗?」
「就住下来……吧。」社长沦陷了。应该说,她打从一开始就被攻陷了。
我联络了妈妈后无视她的碎念──交涉完成。好!这下我今天就不用回家了!也从挂念中获得解放!在玩的时候不必在不经意的瞬间扫兴地心想必须联络家里、几点之前得回家之类的小事了!自由了!我获得了完美的自由!
「我们现在要来做什么?到早上之前我们有大把时间呢,感觉甚至可以征服世界!」
「是啊,那么老师就加油去征服世界吧,我打从心底为你加油。冲啊。」
「你这是什么随便的反应?我们可是可以一路玩到晚上耶?你难道都不会想要赞颂一下这份自由吗?既然你要摆出这种态度,那么等到我成功征服了世界,我就会分配细数戈壁沙漠的沙粒有几颗这种工作给你!给我做好觉悟。要是挖出什么化石,你可就得从头再数起了呢。」
「是是是,那真令人困扰扰呢,请你要加油油喔。那么慈衣菜,我们现在要来做什么?要玩游戏吗?还是要看什么电影?还是说要直接──」
「喂,你不要无视我啦!慈衣菜,你觉得呢?她对我太随便了吧?」
「要是喵织成功征服世界,我会很乐意成为你的家臣的,好吗?别生气喔。来,你想怎么命令人家都可以喔?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情,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愿意站在我这里的人只有慈衣菜了……谢谢你。那么你能告诉我你们刚刚偷偷摸摸咬耳朵的内容吗?你自己说什么都可以的,对吧?」当然,我可没有忘记。
「呃……这个……总之,我们要不要先去采买?」
社长小小地拍了拍手。「嗯,走吧!」
「才不会中你们的计!!!别想蒙混过去!!!」
「好了,这件事等你征服完世界之后我们再告诉你。好吗?」
社长用安慰小孩的音色说道,并拍了拍我的头。
呣唔!什么跟什么!「你要好好告诉我喔。」
「嗯,等等再说吧。」慈衣菜回头,社长加了一句:「好吗?」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也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只是想等告一段落之后再说而已,所以喵织,对不起喔。睡觉的时候我们再谈吧。」
「我知道了。」
(插图009)
※ ※ ※
今天要去学校──是我们订好要去社团教室集合的日子。
进入暑假明明才过一个星期,却有种好久没有穿制服的感觉。制服的布料比我记忆中还要坚硬,之所以让我莫名感到一股难为情,或许是因为自那天以来,今天是我第一次要见纯。话虽如此,我们也只有三天没见而已,也并不是刻意不见面,我们有互传送国际信号旗贴图之类的互动,所以有确实在联络,我也只是因为留宿在慈衣菜家,错失了见面的时机而已……虽然是这样,不过明明仅有三天没见面,我却烦恼一开始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开心的表情?寂寞的表情?类似「终于见到你了」般透着哀伤的表情?还是干脆抛开羞耻心,澈底化身为做作女子之类的?握住他的手来包住脸颊等等──我果然挺可爱的吧?要是有偶像试镜会,我干脆送个履历表试试?打着「是我父母擅自帮我报名」的名义。不过跳舞感觉很累人,还要办握手会之类的,若在一开始为了维持表情肌用光体力,我的感情似乎会一览无遗地表现在脸上,因此我绝对无法胜任偶像……唔!重点不在这里。我到底该用什么表情去见纯才好──在镜子面前得不出答案。
我不知道。
应该说,纯会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我呢?用飘荡着羞赧的表情或声音?还是害羞到不敢看我的眼睛之类的?毕竟他很纯真啊──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只要打开家门就能完成的集合令人感到十分心急。我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一下站起来,然后又坐下──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冲到全身镜前。还有九分钟。
我从冰箱拿出装了红茶的冷水壶,举起冷水壶小心翼翼不碰到嘴唇,想用倒的喝茶──结果因为冷水壶太重,我的手不断细细颤抖难以瞄准。我连忙擦去从嘴角流下的红茶。胸口附近的上衣紧紧贴着我的肌肤,冰凉的触感渐渐扩散。
啊啊!早知道就就应该要拿杯子出来!明明没时间了!
要弄干实在太麻烦,要确认有没有染色也很麻烦,于是我脱下上衣,拉出新的衬衫换上──我明明在赶时间,钮扣却总是扣不好,难得特别整理好造型的头发一直也被卷进领口,我赶紧整理杂乱的发尾并调整裙子的位置,玄关的门铃便响了起来。我抓不住那回荡在无人家中的电子音,光是大声说一句「等一下」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明明刚刚还有那么多时间!
我拉过书包打开门。那冲破皮肤进入体内般湿黏的暑气,以及大摇大摆入侵家中的阳光,简直就要把我焚烧殆尽。我努力保护身体,视野因突如其来的亮光一时调整不过来。我鞭笞着瞳孔,眯着眼抬起头。
啊啊,是纯──「久等了。」
「我听到手忙脚乱的声音,还好吗?有没有忘记带什么。」
不要说什么听到声音之类的话啦,讨厌。「我看看,手机和钱包……都在!」
「那就没问题了,我们走吧。」纯迈开步伐。
「嗯。」
他超级无敌正常耶,和我想像的不一样。为什么?我们可是久别三天没见耶?你可以用令人动容的重逢般的感觉来紧紧抱住我喔?算了,你做不到吧。
「感觉很久没见了。」
「是……啊。」
「去横滨之后就没见了吧?」
「……是啊。」
咦?该不会他非常努力在勉强自己?我探头看向他的脸──「你很想我吗?」
他撇开了眼。
为什么啦,看我这边嘛。是小那织喔?是你说你喜欢的人喔?
「我本来还在想,等见到你之后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全部都消失了。」
纯的视线没有转回来,仅用几乎要被蝉鸣消去的微弱声音说道。
嘿嘿,真敢说。不过我希望你可以说得更直接一点。
「要挽手吗?还是要牵手?」
「抱歉,老实说我现在没有那种余力,还流了一堆手汗。我刚刚还很烦恼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你,甚至让我犹豫到迟迟没按电铃。所以──」
看我的。
「唔哇──你别突然戳我侧腹。怎样?」
「没怎样。」哼哼!「话说回来,暑假你们家人有要去哪里玩吗?」
「啊──盂兰盆节要去祖父家,除此之外没特别……那织呢?」
「我们家也是,除了探访祖父母以外没特别行程。」
「呃……你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已完成我的其中一项任务,超轻松的,简直就是a piece of cake小菜一碟──虽然在社团教室问也可以,就算我不特地问出口也行,毕竟慈衣菜和社长会代替我问。
「暑假作业做了吗?」
「做了不少。你呢?」
「几乎都还没碰。」
「这样啊……要不要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一起做?」
他这拼了命想邀我出去的感觉,虽然目的明显但我不讨厌。很可爱。
「虽然图书馆也不错,不过我们去你房间做吧。」
「我的房间吗?我已经能看到我们一直聊天,作业都没动静的结局了。」
「这是能和我单独待在密闭空间的好机会,你要因为如此现实又无趣、令人兴致缺缺的理由错过吗?这样真的好吗?不会后悔?」我踮起脚,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前阵子买了一套非常可爱的内衣喔。)」
住慈衣菜家的时候,虽然慈衣菜说她有新的内衣裤可以给我们,但即使内裤可以跟她借,上面的尺寸也很明显不合──所以我们讨论出门采买时也要顺便去买内衣。
不过我们三个起了怪哄,说什么既然要买就要去购物中心的内衣专卖店,然后还说不该买应急用的不起眼外宿内衣,而是要认真挑选战斗服等等,大家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挑选……应该说是慈衣菜挑选的。她一边双眼放光,来到我和社长身边嘴里一直念着不是这件、不是那件,甚至最后还说出「喵织和璃璃咪竟然愿意穿人家选的内衣……我会不会太幸福了?」之类意义不明的话,并说要将内衣送我们当礼物。但是毕竟这样实在不好意思,我和社长也尽了全力客气拒绝,然而慈衣菜完全不听我们说话,买了超级高级的给我们。
所以即使洗完澡后,慈衣菜撩起我的T恤衣摆看了我的胸罩,即使她拉开gelato pique短裤的松紧带并欣赏了我的内裤,我也没有任何抱怨──她说想看我穿上这套内衣的模样,有事没事就会缠人地一直来性骚扰我,不过我都忍下来了;就连她小声叮嘱「(不能让阿奇碰这套内衣喔)」我也会好好遵守。事情就是这样,虽然可以让纯看,不过只能看看而已,对不起喔──不过,你要看喔,因为超级可爱的,你要看喔。不开玩笑,我是认真希望你看看。
「你──你在说什么傻话?不用扯到这种事情上,我们刚刚在聊的是暑假作业吧?」
「意思是你不想看吗?连基本粒子大小的好奇都没有?也就是你没有兴趣?」
「……我没有说到这种程度吧?」
「那就是有兴趣喽?你想看吗?你想看吧?」
「要问想看还是不想看的话……」
「的话?」
「啊啊,真是的!我们快走了!」
这么害羞──你的耳朵那么通红,不是因为炎热吧?
和制服一样许久没造访的校舍,一如往常飘荡着阴郁昏暗又令人心浮气躁的空气,不过没有课程&人烟稀少&一想到行程只有要去社团教室聊天,便能轻易让我忍耐这种氛围,在安静的楼梯和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甚至令人感到怜爱。
「要是得来上学的日子也能这么安静就好了。」
「是啊,我也比较喜欢这种程度的静谧。」
纯明明不是在说我,但听到他说「喜欢」这个词却让我心里莫名感到搔痒──我一心想要触碰他,想要与他有接触,便牵起纯空闲着在空中摇摇晃晃的手,手指与他交握。
「趁现在就不会被别人看到了吧?」
纯虽然依然沉默,指尖却使力,这一定是肯定我的行动。
「纯,暑假开始之后你有见过教授了吗?」
「见过了。」
「你告诉他横滨那天的事了吗?」
「告诉他了。」
「既然这样,即使让他看到这个互动也不要紧呢。」
「虽然确实不要紧,不过被别人看到很让人害臊。」
我们牵着手,走上了学校的阶梯──对于在校内非常少见但偶尔会出现的那种坚持要牵着手占用两人份道路宽度,脑袋简直是派对咖般彷佛对阻碍他人行走这件事情抱有优越感的笨蛋情侣,我一直以来都暗自诅咒这种人,不过在学校里牵手……嗯,虽然用青春等等这种一点情调也没有,听起来又愚蠢的语句归纳令人有些许的不满──但是还不错。
反正没有其他学生在,这一点点的享乐在可允许范围内吧?
上了楼梯,来到走廊的时候纯的手轻轻地离开了我。正当我心想「嗯?」并眯起双眼,便看见打开社团教室门锁的社长──你这个没骨气的家伙。
「啊,老师!」注意到我们的社长挥了挥手。「时机刚刚好!」
「对吧?」
「白崎同学也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那个、各方面都很谢谢你。」
「谢什么?」
「那个……就是可能让你担心了之类的。」
「我完全没有担心喔。」社长说着,一边开了门走进去。「呜哇!不觉得空气很闷吗?得通风才行,来帮忙吧。」
看着纯去帮忙一边嚷着通风的社长开窗,体贴人心的我迅速又自然地打开了社团教室的门──他们两人道行都太浅了,得好好考虑到进来的新空气要把旧空气推到哪里去才对呀。有循环扇就完美了,加油啊白努利……虽然想这么说,不过充满灰尘又令人不悦的潮湿暑气抚上了我的脸,于是我耐不住性子地按下了冷气的开关。我才不管什么循环扇,根本无关紧要,风量开到最大!这样流速也会上升吧?虽说只挂了名,不过这间教室好歹也是前会议室,光是可以自由设定冷气就让人超级感激。
拍了拍椅子上堆积的少许灰尘,我坐到了冷气的出风口正下方。
「等等,老师!你不用擦椅子吗?」
「也没有那么脏──擦一下比较好吗?要我站起来很麻烦耶。」
「那就算了。」社长认命地坐了下来。「话说回来,白崎同学,我听说了喔~哎呀,没想到你会选择老师,真令人惊讶呢。」她一边这么说,并对我眨了眨眼,动作极其不熟练又别扭。
「你刚刚不是说没有担心吗?而且你的眨眼好让人火大。」
那个刻意表现出「我懂」的动作是怎样?才不需要这种东西。
「真是的,我现在在跟白崎同学说话,老师就闭上嘴吧──所以?老师哪里不错呀?」
社长的双手手肘按在桌面,将喜悦的表情乘在手上不断眨眼。看到你这么开心,可真让人宽心呀。
「非得在这里说吗?」
「当然。」社长再度对着我抛出不熟练又做作的眨眼。
从刚刚开始就刻意到了极点的这个家伙是怎样?我并没有追求你那种体贴──虽然我也想听。
「……因为我产生想和她永远在一起的感觉。这样可以吗?」
纯低下头,满脸通红。那没有背叛我期待的反应真棒,非常棒。唔哇,让我想多欺负他一点……不对,是想要让他说更多,我还想听更多──没错。
「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是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别问两次一样的问题……啊啊,好热!」
纯彷佛在逃跑般站了起来关上门与窗户,社团教室内的冷气终于渐渐凝聚了起来。
「就女孩子的角度来看,这种话不管几遍都让人想听呢。禁止二次沾酱的只有在外面吃的炸串吧?」
纯再次坐下,社长则在他背后露出贼笑,并夸张地看了我一眼。
谢谢你给了一个这么浅显易懂的槽点。「就因为你的炸串发言,把整句话都糟蹋掉了。」
「讨厌!连老师都害羞起来了。」
「我才没有害羞。」对我来说,我还比较希望他害羞──一边改变椅子的方向,我靠近纯端正了姿势。「纯,刚刚那句话你再说一次吧!这次我会好好录下来的。」
「才不要。该不会你刚刚有录音吧?」
「就是因为没有录音,我现在才会拜托你啊。」
我录了。我十分从容地录了。
不过是放在口袋录音,我想声音一定听起来闷闷的吧,所以──既然要录音,我想留下清晰的声音。你真是不懂少女心耶。
「来吧,白崎同学,女友都这么说了,你就为了她再说一次吧……话说回来,以防万一我问一下,我当你们两个已经开始交往了,没错吧?」
「这个──」纯迟疑着话语并看向我,用彷佛要说出「结果是怎样?」的眼神看着我。
没错,我们还没有交往。至少我不认为我们交往了,他也没有问我要不要交往,所以我们没有在交往。我还只是个仅止于被告白的可怜女人。
想说我是麻烦又难搞的女人也行,毕竟这就是事实。
「我们没有交往喔。」
不知道是我的话语比较快,还是门开启的速度比较快──社团教室的门打开的同时我也出了声。转过头,教授带着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的脸站在门口。
教授真的每次都很不会抓时机呢。「你来得真晚。」
「是、是啊……我稍微出个门──呃,这不重要,你们刚刚说的──」
「你不用在意,是我们自己的事。」
「我们自己的事……该不会是在说你们两个的事吧?」
坐到纯隔壁的教授,越过纯看向了我。
「嗯──是我和纯的事情没错。」
「不不不不,等一下。嗯?奇怪,和我听说的好像不太一样……嗯?前阵子白崎说了和神宫寺之间的事情──能解释得我比较能够理解一点吗?」
「咦──不要,好麻烦。纯,拜托你了。」
「拜、拜托我……那、那个……我们还没有谈过那种具体的事情……」
纯支支吾吾地向我投注寻求帮助的视线──但是这一切都怪纯没有当场把话说到最后;因为他输给琉实嚎啕大哭的气势,没有把话说完这项失败导致的错误。而和他谈这种具体话题正是我的希望,所以我没有办法帮助他。大概是这样。
留宿慈衣菜家那天,我把心里想的话全部说了出来。听了我的真心话,她们两人得出的结论,就是参加名为集宿的非日常。虽然也是因为我说想要参加集宿,不过去沿海这种平常不太会去的地方留宿,接着为了让我能够满意,再让纯重新向我告白一次。在我喜欢的地方,告诉我非我不可的理由,并向我传达希望我和他交往的要求──到这里才是完整的流程。她们这么提议道,接着也说会协力打造出可以两人独处的场面,且不会让人来打扰。
而这件事情,就是我们如今像这样聚集在这里的真正理由。
「原来是这样啊。换句话说,他们两人现在似乎处于很微妙的距离感,教授同学,我们得好好在一旁守望他们才行呢。」
社长之所以像这样帮忙统整状况,甚至主动提起这纤细又敏感的话题,全部都是为了这一切。
「嗯──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白崎有好好把心意说出口了吧?既然这样那不是就结束了吗?为什么却还会被归类成没有在交往?」
「教授同学,在当事人面前你可也真敢说呢。」
「因为正常来想很奇怪吧?我不懂把这么明显的事实延后有什么意义。你该不会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了吧?」
明明前面是对着社长说的,最后的说话对象却变成了我。
「没有这么想。我才没有打什么主意。」我只是想要获得安心罢了。
我只是想要悠然而确切地,从纯的口中听见清晰明瞭的理由罢了。
为什么他会对我告白?
为什么他没有选择琉实?
没有听到这些理由,我就没办法准备好我的心情。
以往经历的一切事情都无法有个了断。
若不这么做,就不是我期望中的完美胜利。
而且琉实也一样──虽然现在她应该只感到难受,不过为了让自己能接受、为了让自己的情感有个了断,她一定会想要知道理由,一定会想要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自那天之后,我们之间仅有的是最低限度的交谈。
唯一不同的只有仅仅一句「太好了呢,那织」而已。
那句令我感到高兴的「那织,我喜欢你」,要用来结算我们一同度过这好几年的时光,实在太过短促而虚幻,且远远不够……但是,却也非常沉重。正因为这句话如此沉重,要接受并非易事,而且也不只是我的问题。
这次我没有像之前那样听到泰勒丝的歌,她也没有来我的房间用高高在上的态度说些肤浅的训斥。她用社团活动搪塞理由,会特意留下来练习错开晚饭时间,吃完晚餐之后也会出门去慢跑,自那之后她似乎每天都致力于练习,不过我想她一定是想消弭悲伤而痛苦挣扎着──这种事用看的就知道了。她的饭量比平时还少、洗澡时间延长、勉强自己挤出来的笑容和声音、总是下垂的视线──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但是仍然维持着不确定性的我面对这样的琉实,完全无话可说。
所以──我想要尽快和纯单独两人当面谈话。
我不要那种零碎短暂的时间,而是好好花时间进行深沉的思考,注意不要产生摩擦和误会,仔仔细细地好好谈话直到心服口服为止──若非如此,我和琉实之间是不会有动静的。
「事情就是这样,教授同学,我打算邀社团所有人举办集宿。白崎同学也是,可以吗?」
「虽然有点不懂上下文,不过我赞成举办集宿。毕竟那织之前也说想办──」
「等一下。白崎说的确实没错,但是就话题走向来看很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逻辑才会变成『事情就是这样』的?首先我想请你从这里开始说明。」
教授打断纯的话语,吠出了正当的疑问──不过,这里可是在我支配下的龟嵩王国。
「教授同学要缺席啊。虽然很遗憾,但是这也没办法。」
「教授不能来呀?这下就只有纯一个男生了。」
「喂喂喂,我可没说我不去之类的话──」
社长露出严肃的眼神。「我当你没有异议,可以吧?」
「……是的。」
「好,这下全场意见达成一致。」
社长要求我小小和她击掌,我迫于无奈地回应。
「等一下,那么雨宫呢?那家伙说今天要工作──」
「教授同学,你觉得我们会没有告诉慈衣菜吗?」
「啊──说的也是,你们肯定说了吧?OK,我知道了。既然你们已经说好,就表示时间和地点也有定论了吧?不知道详细资讯的只有我和白崎而已,没错吧?」
「日期和地点还没决定喔,不就是现在正要来讨论吗?」
对照了所有人行程进行调整的结果,集宿订在一周后……到这里还算好。问题在于要去哪里。意见一直没能统合。自我世界中只存在色情的教授,他那全都偏向泳装和海边的主张,被觉得海边太热不想去且不喜欢太吵闹地方的我和纯以及社长的这些意见不断击退──我有提出去溪边这个提案,这么一来也有穿泳装的机会,教授却来势汹汹、滔滔不绝地开口:「夏天当然要去海边穿泳装。你看看电视转播时拍摄的那些有名海岸,那一带可是充满了穿泳装的辣妹,不管怎么想都是天堂!结果你竟然说要去山上还是河边玩水?根本一点也不懂。比起你们穿泳装的模样,我想去的是有很多穿泳装女生在的地方。还是说怎样?难道你们想对我说『也看看我们穿泳装的模样』之类的话吗?就我的角度来看,那句话就等同于『可以用带有性意味的眼光看我们』是一样的意思喔?这样也没关系吗?若你们说这样也可以的话,那我们就去山上吧!若不要就得去海边。」听完这些话后,那位社长!那位在和我进行口水战时一步也不退让的社长!竟然立刻就屈服了。
缺席的慈衣菜是海边派,这下海边派就有了三个人。
海边啊……真讨厌。Not my cup of tea.不是我的菜
虽然对我来说,只要能和纯两人独处去哪里都好,不过海边有点……若是去河边的话,我就能展现我穿泳衣的模样给纯看了,而且那里还有树荫,标高越高气温就会比地面来得低,因此我个人比较想去山上,却因为卷入教授这个人,导致最终目的地定在海拔○公尺的海边了──话说回来,多久没有让纯看到我穿泳衣的模样了呢?还记得小学时期曾经有过,自那之后我不记得我有买过所谓的泳衣。
在我们血亲中喜欢下海游玩的,顶多只有妈妈和琉实;去露营的时候会真的浸泡到溪水中的也……嗯?会下海游玩的是妈妈?啊,说不定──
社团结束后,虽然教授很明显散发出想要一伙人一起去吃饭的氛围,不过我必须要早点回去确认某件事行才行。虽然我对于去海边一点兴致也没有,尽管如此为了能够举办集宿,我或许找到了可能可以派上用场的关系性。
「纯。」
「嗯?」
「我在社团教室没有说出来,不过我或许找得到可以住的地方。」
和大家分头后的电车中,我说出一直没有公开的某个可能性。
纯和教授负责找住宿处。我们说好让他们两人一起提出几个候补,接着女生团体再从中选择。要找到高中生也能方便前往又不会过远的地方──话虽如此,崎玉又没有海,邻近地带有海的县屈指可数。不过选择那边的话,知名度也不低。
「你有认识的人吗?」
「虽然还不确定,不过我妈妈不是藤泽出身的吗?她学生时期好像有在玩冲浪,在湘南方面也有很多熟人。」
「原来如此,听起来似乎确实能牵个线呢。」
「对吧?回妈妈老家的时候,她很常会说些『这间店是我认识的人开的』、『我学生时期是这间店的常客』之类的话,所以我才会觉得或许有希望。」
「就是因为这样,你今天才会说要回家吗?」
「嗯,虽然有很多话想跟教授说,不过毕竟或许可以实现去海边加上外宿的希望嘛。」
「嗯,听起来确切度确实很高。原本说要上网搜寻,我也正好在想该怎么搜寻比较好,若是阿姨介绍的地方感觉也能让人放心。如果有我能帮忙的事,不用客气尽管告诉我吧。不然要我去说明吗?毕竟住宿这块是我们负责的。」
「不要紧,我来说就好。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她介绍一个超级像小混混的人给我们怎么办?」
前暴走族之类的……妈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我想非常有可能。或是宛如派对咖化身般互动方式绝望到和我们不合的人──唯一又是最大的悬念,就是母亲的前不良疑虑。
「阿姨不可能会这样吧。」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妈妈的本性……虽然我也不能告诉你详细情形。」
「什么意思啊?这样岂不是反而让我更好奇吗?不过只要是阿姨介绍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很放心,而且这样也比较好跟妈妈交涉……呃,首先要从这一步开始思考才行。说要和学校的人一起出去玩两天一夜,这样行得通吗?我从来没有和她提过这种要求,我也不知道。」
「对我们彼此来说那都是第一道门槛吧……不过毕竟你也在,我想妈妈或许会同意。」说完后,我连忙加上一句:「毕竟这和留宿在慈衣菜家是不一样的基准。」
仔细想想现在这种情况,这次旅行有纯在这种话反而很难说出口吧?感觉她会探究很多事情很讨厌──她会探究的吧?而且光是想像她露出那种「小孩子在想什么都瞒不过我」的表情来体谅我,就让我……超级难以问出口。
唉,再来就是琉实啊……
要是她知道我要和纯外宿出游,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她大概不会说什么,不过她什么话都不说也让我有股无法抹灭的坐立难安,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告诉她,可是邀请她也完全不对。看到拒绝自己的男生和双胞胎妹妹相处融洽的模样,不管怎么想都是折磨吧。
如果她能因此反而完全放下情伤──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纯和琉实交往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忍耐,我一边隐忍并撑了过来。但我也不会因此就希望琉实也尝到和我一样的痛苦,我性格没有恶劣到这种程度。
「虽然没有透过学校举办,不过看来集宿似乎能成功,真是太好了呢。」
「嗯,我们要好好玩喔!」
「正因为没有透过学校才能这么自由吧。若这是学校安排的集宿,就需要进行活动报告了。」
「说的也是。湘南附近的话,就得去镰仓的文学馆之类的了吧?」
「原来有文学馆吗?那么去文学馆或许也很有趣……不过大概没有时间去吧。」
「教授肯定会抱怨吧,而且慈衣菜感觉也不会有兴趣。」
「那两个人大概会反对。」
和纯分头后,我确认过妈妈的车有停在停车场才进入家门。就时段来看,她大概该回来不久,玄关处没有琉实的鞋子──看来趁现在提比较好。
「我回来了。」
一边听着从客厅传来「欢迎回来」的声音,我脱下袜子丢到洗脸台旁,妈妈正好出现。该不会她看到我刚刚的动作了?糟糕!又要被念──我绷紧了神经却终于杞忧,妈妈说出来的反而是邀约:「早知道你这个时间回来,我就拜托你帮忙了……我忘记家里酱油用光,现在正要去买,要一起来吗?」
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太出乎我意料了──和她一起去就能两人独处了。
「嗯,我要去。我去换件衣服,等等我。」
「穿制服去不就好了?」
「我不想被学校的人看到。我去换衣服。」
回到房间花了四十秒做好准备后,我回到了一楼。这是足以媲美偶像的快速更衣术。
「真是的,我很赶时间呢,快一点啦。」
「嗯?我不是超级快的吗?体感时间四十秒耶。」
「是是是,那么快走吧。」
我猛然坐入副驾驶座,在车上我一直听着妈妈抱怨工作上的事。大概是些年少上司不懂实际业务之类常有的内容,既不是会带给我觉察或有学习之处的话题,我也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我把忍受这些抱怨当作试炼的一环撑了下来。必须要让妈妈的压力值降低到可以交涉的程度才行──要忍住啊,我!
结果一直到抵达超市为止,妈妈都没有停止抱怨。不过只要采买结束,妈妈的坏心情应该也会发泄不少。要促进多巴胺分泌啊,那织。虽然我没有能急剧改善妈妈心情的能力,不过有诱导她将商品放到购物篮中这个自幼年期开始培养的技术。
「不觉得这个看起来很好吃吗?」只要找到妈妈似乎会喜欢的东西,我就会像这样向她进言并窥伺情况。若她同意我的说法,我会再加上一句类似「等等一起吃吧」之类的话,并将商品放入购物篮。当然,也不忘巧妙地将我想吃的食物一并混进去。
在我殷勤的努力之下,母亲大人虽然嘴上说着「买太多了」,不过心情却有明显的改善──不只是如此,我还争取到今晚的晚餐可以吃牛排。这样的结果无论谁怎么看,都会说是完全完美的胜利。剩下就只要提出那件事情就好。
坐上了车放松了一会儿,在几句聊天之间我提起了正题:「妈妈。」
「什么?」
「我和学校朋友聊到想出去玩,也想在外面留宿,我可以去吗?」
「你难得会说这种话呢。」
「不可以吗?」
「很好啊。」
好!
「谢谢妈妈。然后啊,毕竟难得暑假,大家说想要去海边玩,妈妈家乡那里有没有什么好地方?」
车遇到红灯停了下来。妈妈迟了一步看向我。
「咦?要去海边?你吗?」
「与其说是我,是大家说想去。」
「这样啊,你们要去海边……是喔?那织要去海边啊……」
「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啊。」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没想到一直嫌弃海边的你竟然要去海边而已。哎呀,人真的会变呢,你要和朋友去海边啊……孩子的成长真是不得了。」
「你那种讲法很让人火大耶。」
「那织,你口中的出游,纯也会去吧?」
啊啊!那坏笑的表情!我就说吧!
「绿灯了喔。」
「是是是。所以?他要一起去吧?」
「对啊,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只是问他是不是要一起去而已嘛。这样啊,要和纯一起去海边啊……该不会只有你们两个人?」
「不是。」
「原来不是单独两人啊,这样啊,我还以为『要和学校的朋友一起去』是撒谎,其实只有你们两个人要去。不过只有你们两个人的话,根本不会有海边的选项吧,毕竟你们从小就是室内派。顺带问一下,有几个人要去?」
前半段无视。「五个人。」
「五个人啊……哎呀,真是享受青春。啊啊,我都快因女儿的成长痛哭流涕了。」
我真──的最讨厌妈妈这种纠缠方式了!!!
「嗳,这些都不重要,有没有地方可以住?没有的话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
「为什么?要是你不多告诉妈妈一点,我就禁止你外宿喔?」
「太差劲了,你这样到处彰显权力好玩吗?」
「青春期的女儿要出游甚至外宿,询问详细情形是父母的义务吧?」
「……你明明乐在其中。」
「我才没有乐在其中呢,只是很感动而已……啊啊,今天确实该吃牛排,没想到我竟然会有和女儿,而且还是那织聊这种话题的一天。」
这个人是怎样?我不管她了!好令人火大。回到家之前我都不要理她了。
母亲放置时段一直到晚餐饭桌上才解除──应该说是我没有办法继续不理她。在我享受牛腰肉沙朗的时候,她突然在聚集了家人的地方出声:「那织,你刚刚问我的事情,我会帮你跟妈妈在开民宿的朋友讲好。」
唯一的救赎就是爸爸因加班不在家,今晚是只有三个女生的晚宴──即使如此……
为什么要挑现在提起这件事啊──虽然想这么说,但我忍了下来。「嗯,谢谢你。」
「民宿?你要去哪里吗?」完全不知道内情的琉实理所当然说出她的疑问。
「嗯,平常那群人要一起……」
「这样……啊。」
琉实支吾的话语,在洋溢肉汁的幸福餐桌上铺张笨重的沉默。
真的太扯了。你要我怎么处理这个气氛?亏我本来想说之后要主动告诉琉实,你为什么要现在说出来?而且还是没头没尾的状况之下提起来,这样不是更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吗!
该怎么接续这个话题?正当我思考要怎么告诉琉实的时候,又是这位母亲,说出了意义不明的话语──「不然琉实也一起去吧?」
啊?
「我?可是和我又没关系……」
「纯好像要去喔。」
喂,这个人是魔鬼吗?是没有改过自新的鬼子母?不对,鬼子母吃的是别人家的小孩,不是自己的……唔,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她是带着什么意图才会推荐琉实去的?她知道前阵子的来龙去脉吧?她很清楚自己的女儿们发生了什么事吧?我有说明过了,没错吧?那么她又是为什么──「琉实,你也要……去吗?」
就对话的走向来看,我光是这么说就拼尽了全力。即使现在责备妈妈,在这有琉实在的饭桌上也等同于一脚踩进地雷区,因此我不能随意尖酸刻薄地说话,也不能责备妈妈──不管怎么样都无法避开这个话题。
「我就算了,毕竟还有社团。」
这是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想也是。」
「还有其他谁要去?平时的成员?」
「嗯。」
「这样啊……好好去玩吧。」
她竭尽力气挤出佯装平静的声音,努力不想让人发现。
「……嗯。」
最后只剩下把盘子上剩下的肉往嘴里送这项作业。我除了以沉默责备母亲以外别无他法。如此食之无味的晚餐,自从琉实──姊姊手腕受伤那晚之后,就再没经历过。早一点点也好,我尽力想把放在眼前失去色彩的食物处理掉,并离开这里。不,其实我更想要全部留在桌上,直接站起来──但是只要琉实还在饭桌上吃饭,我就不能站起身。比起我,琉实肯定更加想要离开这里。
平常总是吃得比我快的琉实,今天的用餐速度却非常缓慢。
在饭桌上时常聊天的琉实,今天却十分安静。
比琉实早吃完的我坐立难安,甚至也没办法等琉实──口中小声地说了一声「我吃饱了」之后,将盘子放到流理台,一溜烟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们要住宿的地方或许有着落了。明明我还得这么通知大家,我却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我无法原谅妈妈这件事自是不用说,不过比起这一点,完全猜不透妈妈到底抱着什么意图说出那句话的烦躁感,以及对当下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产生的烦躁感循环着全身。加快的心跳与血压简直就要破裂──唯一的救赎顶多就是我还有自制心,没有气到狠狠把手机丢到墙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