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飞向苍穹 第五章

  首先感觉到的,就是一阵毫不留情的寒气,冷得几乎让人以为季节回溯了三个月。

  春雪战战兢兢地睁眼一看,整片视野充满了介于白蓝之间的色彩。

  是雪——还有冰。所有的地形都由厚实的冰块构成,上头还薄薄铺着一层纯白的雪,而整片天空都是牛奶色的云。

  “‘冰雪’场地喔?我可不喜欢。”

  往右方瞧,就看到有着红宝石般鲜艳红色装甲的少女型虚拟角色,正甩着头顶的长天线站在那儿。

  她的体型比Silver Crow还小上一圈,不管是有着滴溜溜镜头眼的面罩也好,还是几乎没有棱角的圆润体形也好,怎么看都只像是个无害的吉祥物。

  但这个对战虚拟角色正是令人间风丧胆的远攻火力恶魔,“日珥”军团首领Scarlet Rain的本体。

  红之王抬头白了春雪一眼,以不服气的口吻说:

  “喂,Crow,记得你这金属装甲对寒气也有抗性?”

  “是、是啊,算是有……”

  看到春雪连连点头,她大喊一声:“喝啊!”忽然用双手挖起一大团脚边的雪,捧到春雪背上磨蹭。

  “呜哈噜哇!”

  “喝啊,这种身体给我生锈去吧!喝啊喝啊!”

  “喔呜!说、说有抗性也只是数值上的损伤会少一点,还、还是一样会觉得冰啊!”

  春雪正蹦蹦跳跳地想要躲过冰敷攻击,就听到稍远处传来盛大的咳嗽。春雪跟仁子同时望去,看到暗蓝色装甲的大型虚拟角色双手抱胸站在那儿,这人当然是拓武——Cyan Pile。

  “喔、喔,对喔对喔。”

  Scarlet Rain有点害羞地离开春雪身边,跟着咳了一声。

  “总之,我就先说声‘欢迎来到我们练马战区’吧。虽然要不是遇到这种状况,我二话不说就会把你们轰出去了!”

  说着她双手一摊,春雪仔细看看四周。

  最先感觉到的,就是天空的宽广,理由一目了然。他们三人站在一个结冰的交叉路口,虽然空间不算宽广,但几乎看不到任何会遮住视野的大型地形物件。

  唯一的例外,就是西北方稍远处可以看见一栋略高的冰雪宫殿。春雪在脑中比对现实世界的地图,就发现那里多半是练马区公所。除此之外,就只有遥远的东方有栋融入天空似的巨大高塔,那多半就是他们跟“Chrome Disaster ”对打时所在的丰岛区池袋阳光城。视野可及的范围内看不到“公敌”,也看不到其他超频连线者。

  春雪深深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说道:

  “这地方这么开阔,真是让人畅快啊!”

  紧接着一颗雪球势夹劲风地飞来,正中Silver Crow的面罩正中央。

  “真、真是不好意思喔,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们杉并区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仁子倒竖天线大吼,别过脸说下去:

  “啊啊够了,开场白结束了!我们马上开始上课!你们给我坐下!”

  春雪察觉到自己的话似乎踩到了练马区居民的地雷,跟拓武对看一眼,连忙在路口正中央采跪坐姿势坐好。

  Scarlet Rain双手抱胸,大步走到两人面前一站,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突然一变。

  先前流露出的几分稚气登时消失无踪,镜头眼下的磷光更显锐利,虚拟角色的体格仿佛也跟着变大了。

  “我话先说在前面。”

  她的说话声也显得比场地上的寒风更加凛冽。

  “在教你们‘心念系统’之前,我要你们先发誓。”

  仁子看看大声吞了口口水的春雪,再看看拓武,斩钉截铁地宣告:

  “我要你们以身为超频连线者的尊严发誓,除非被心念招式攻击,否则绝对不会动用心念招式。”

  “……请、请问,这是因为,用心念太卑鄙了?”

  春雪忍不住这么问,仁子立刻否认:

  “不,是因为在这个游戏里,自己才是真正的敌人。说得极端点,心念不是用来打倒敌人,而是为了跟自己的脆弱对峙而存在的……怎么样,你们敢不敢发誓?”

  被她这么逼问,自然没法说不要。而且他们想学心念系统,也绝对不是为了在对战中百战百胜,纯粹是为了打倒擅用心念攻击的Dusk Taker。

  春雪跟拓武对望一眼,同时大喊:“敢!”

  “好,要是你们敢违背约定,我可会负起责任给你们惨痛的教训。”

  春雪连连点头,接着战战兢兢地追加一个问题:

  “……可、可是,该怎么说呢,心念攻击跟一般的必杀技很难分辨……我总觉得要挨了才分辨得出……”

  “我说你喔,你不是已经学过基础了吗?”

  仁子发出厌烦的声音,右手食指笔直伸出:

  “听好,心念招式跟必杀技有两个很大的差别。第一,用了也不会扣必杀技计量表!”

  “啊……嗯,的、的确……”

  春雪先点点头,紧接着又涌出下个疑问:

  “……不过,如果是在看不到对方计量表的无限制中立空间又该怎么办?”

  于是仁子将伸出的手指增加为两根:

  “第二,会发光!”

  “发、发光?”

  这个说法实在太模糊,春雪只能跟着复诵。不过听她这么说也没错,春雪的“光之剑”可说招如其名,会发出白色的光,而能美的“虚无波动”也会发出紫光,所以这些迹象是心念招式共通的系统现象了?

  听到春雪含糊的声音,仁子浅笑一声说:

  “我说的可不是什么‘气势’或‘斗气’这种含糊的东西。你们听好了,使用心念招式的时候,我们的意识就会透过‘想像控制体系’来跟对战虚拟角色连线,当过剩的想像通过这种线路时,系统就会将过量的非正规讯号当成粒子状的特效——也就是当成光来处理。具体来说……就像这样。”

  仁子伸出的右手用力一握。

  从拳头到手肘附近的部分忽然火红燃烧起来。不,严格说来那并不是火焰,而是一道火红色的光缠绕在她的手臂上晃动。

  “……虽然会受心念的强度影响,但只要想像坚定到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的地步,就至少会发出这种程度的光,我们是称之为‘过剩光’啦。你们听好了,除了发动心念系统的时候以外,这种虚拟角色持续发光的现象绝对不会发生,就算是必杀技的光芒也只能出现一瞬间。”

  仁子忽然消掉火焰,做出结论:

  “也就是说,如果敌方虚拟角色像刚刚那样发出有如灵气的光,而且计量表没有在扣,那就能确定是心念攻击。可是啊……就算遇到这样的状况,跑得掉的时候就要跑,只有面临绝对不能妥协的一战时,才可以用心念应战,知道了吧!”

  ——为什么非得限制到这种地步不可?这样的疑问当然存在,但等待他们回答的仁子却散发着一种让人觉得“不愧是王”的强烈压迫感,让春雪不敢追问下去。

  “……是,我明白了。”

  他跟拓武异口同声地回答,红之王才总算满意地点头:

  “好,那开场白就到这里。”

  仁子双手环抱在平坦的胸前,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接着讲出了他们意料之外的台词:

  “你们现在一定会觉得,既然我限制得这么严,‘心念系统’一定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学会以后就无所不能了,对吧?其实这是大错特错。”

  “……咦……”

  对这段发言所产生的惊讶,压过了红之王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让春雪不由得发出疑问:

  “怎、怎么这样?照理说心念应该可以化一切不可能为可能……”

  “不对,你们听好了,心念的力量绝对不是万能的,首先你们要把这点牢记在心。”

  仁子以高温火焰般的语气这么强调,接着嘴角露出些许笑容说下去:

  “Crow,你看起来很不服气啊,你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春雪吞了吞口水,心惊胆战地点点头:

  “嗯……嗯。因为我……我亲身体验过心念的力量有多么惊人。不但有挨过,也有对人用过。”

  “哼?看起来你挺有自信的嘛。好,你站起来。”

  春雪听从晃动的手指指示,畏畏缩缩地站起。他在往前踏上几步的同时,还感觉得到拓武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

  “那就让我们见识见识你所谓的心念力量吧。”

  春雪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所以起身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只回答一声“我明白了”便走向不远处一块较大的冰。

  相信我的心念招式看在仁子这个王的眼里,一定没什么大不了——但在这种预测的底下,也的确存在着想让她吃惊的心情。毕竟春雪面对东京铁塔遗址那超过三百公尺的峭壁花了一个星期练出来的“光之剑”,甚至贯穿了强敌Dusk Taker的“虚无波动”。

  春雪在这块约跟自己差不多大,有着剔透蓝色光泽的冰块前一点五公尺之处停下脚步,放低姿势。如果只是正常出拳,从这样的间距绝对打不到。

  他右手拇指折进掌心,剩下四指伸直并拢。上半身往右扭转,举起化为锐剑形状的手刀。

  ——我的手是剑,是一把能以光速贯穿一切的剑。

  场地上肆虐的寒风声逐渐远去,最后终于消失;四周的风景也沉入昏暗的光线之中,只剩蓝色冰块正中央的一个点鲜明地浮现在视野当中。

  嗡一声轻微的振动透过身体传递,手刀前端产生了白光,也就是仁子所说的“过剩光”。光芒随即从手腕一路传到手肘附近。

  “……叱!”

  随着这声低喝,春雪笔直刺出了加上腰部扭转力道的手刀。

  咻一声高亢而清澈的声音响起,锐利的白光从他伸直的右手迸出一公尺以上,被吸进冰块的正中央。

  光芒消失后隔了一拍,冰块发出霹的一声响——巨大的冰块上头出现垂直的裂痕,分开倒向左右,沉重的振动掀起了地上薄薄的积雪。

  春雪呼出一口气,站直身体转过身去,随即获得两个掌声的迎接。拓武由衷以右手的“打桩机”跟左手互拍,仁子也轻轻拍动双手鼓掌。

  “哦?没想到还挺像样的嘛,了不起。”

  对红之王的评语,春雪正要搔搔头客气几句,但接下来这句台词却让他停住动作。

  “——以初步中的初步来说还不错。”

  “……初、初步?”

  “那还用说!你刚刚用的就是心念的基本技术之一,‘强化射程距离’。”

  “……基、基本?”

  仁子对茫然复诵的春雪招招手,让他坐回原位,咳了一声之后继续说:

  “你听好,虽然我们煞有其事地称之为‘心念’,但这玩意儿说穿了只是一种在BRAIN田URST程式上运作的逻辑引擎,要旨在于‘覆写现象’……也就是透过沉潜者的想像力来操作现象。换句话说,就是透过坚定的自我催眠,让这个世界的天神……也就是系统误以为那是事实。”

  说到这里,火红的虚拟角色先深吸一口气,接着仿佛是要让自己的话深深刻在两名学生心中似的慢慢说下去:

  “可是呢,要实际引发现象,就得先有连自己都骗得过的坚定想像,才有办法去欺骗系统,所以需要超越想像力层次的‘确信’。而要让心中有这样的确信,就得符合两个条件。首先是投注大量时间的‘经验’,再来就是以绝对性的欠缺为根源的‘愿望’。没有这两者支撑,想像就绝对不会变成事实。”

  “……经验跟、愿望……”

  春雪以沙哑的嗓音喃喃自语,正要微微点头,仁子却退开几步,软软地垂下双手说道:

  “——这可是大优待,我只示范一次,你们看清楚了。”

  一听到这句话,春雪跟拓武维持跪坐姿势重新坐正,面罩下的双眼更是睁得几乎都要掉出来似的,生怕漏看了任何一个画面。

  体型属于最小一级的少女型虚拟角色身体转向路口南方——

  突然就像先前那样,在左拳加上了淡红色火焰般的斗气。

  “这就是四种基本技术之一的‘强化射程距离’。”

  她这句话说得平淡,同时左手以快得冒烟的速度往前一挥。空气就像甩鞭似的发出声响,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线。

  紧接着,距离有三十公尺远的冰墙上就嗤一声喷出全白的水蒸气,当水汽被风吹散,就看到墙壁的正中央开出了够让一个人钻进去的巨大洞口。平滑的墙壁内侧颜色由蓝转黑,根本看不出这个洞开得多深。

  正当两人看得目瞪口呆之际,又有一句话传到他们耳里:

  “然后这是基本技术之二‘强化移动能力’。”

  火焰斗气这次裹住了她小小的双脚。虚拟角色一沉身——便忽然消失无踪。

  不,春雪眼里,勉强看得见一个快得只留下残像的身影在后面。他连忙转身,仁子已经双手叉腰站在那儿,离她原先所站的位置至少有二十公尺。再仔细一看,就发现结冰的路面划出一道冒着白烟的融化轨迹。还来不及倒吸一口气,仁子的身影又咻的一声消失无踪。她以圆形的轨迹圈住了春雪跟拓武,接着回到原地。

  一切都那么令人震撼。

  远距离攻击的射程胜过Silver Crow的“光之剑”不知道多远,而滑步移动的速度也远远凌驾在Ash Roller的机车冲刺之上。

  春雪握紧双手,按捺巨大的震惊,同时聚精会神准备观看下一次示范,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然而天不从人愿。

  火红的虚拟角色轻轻摊开双手说:

  “就这样。”

  “可、可是……”

  出声抗议的人是拓武。

  “你刚刚说基本技术有四种……”

  “有啊,第三种是‘强化攻击威力’,第四种是‘强化装甲强度’。可是啊……这两种我都不会。”

  “不会用?身为王的仁子你……连基本技术都不会?”

  仁子瞪了反射性喊出声的春雪一眼,但说明时的语气倒是心平气和:

  “没错,原因就在于……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没那么坚强。而这就是这个对战虚拟角色……Scarlet Rain根源所在的‘精神创伤’。”

  惹人怜爱的面罩正对着下雪的天空。身为支配加速世界的最强玩家之一,有着骇人远攻火力的红之王,以带着几分寂寥的声音开始独白:

  “……我害怕这个世界,因为世界越接近我,就越会不择手段伤害我。BRAIN BURST就是吞下了我这种想要远离世界的渴望,才塑造出这个虚拟角色。Scarlet Rain的远攻火力其实就跟刺猬的刺一样,躲在里面的我,只是个软弱无力的小鬼头……所以我没有办法透过心念来强化这个虚拟角色本体的攻击力跟防御力。Crow、Pile,你们懂了吗?这就是心念系统绝对跨越不了的极限。”

  接下来好一阵子,冰雪世界里只剩北风的音色细细流过。

  春雪深深低头,在心中咀嚼红之王的话。

  对于现实世界之中的仁子——上月由仁子,他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她连亲生父母的长相都不晓得,就读兼作育幼院的全校住宿制国小。她就只透露了这些,但这样的身世,想必会让仁子受到各种让春雪根本无法想像的伤害,伤得她就算化身为虚拟世界中的虚拟角色,也无法相信自己的坚强。

  春雪接着又想,那我呢?

  ——我的虚拟角色反映出“想逃离这里”的渴望,这点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手的存在是为了追求碰不到的事物,翅膀的存在是为了逃到没有人在的地方。所以我才得以学会“强化射程距离”的心念,也因而得以用“强化移动能力”的心念来重新充填“疾风推进器”的计量表。而我多半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而没有办法学会提升防御力的“强化装甲强度”。

  ——可是,哪怕事实真的是这样,我还是想要去相信……相信学姐一次又一次对我说过的“你可以改变”这句话……

  “……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持续良久的沉默被拓武的轻声细语打破。春雪惊觉地抬起头,望向身旁的Cyan Pile。

  “……每个人可以学会的心念,必须与各自的对战虚拟角色性质一致。换句话说,就算学会心念,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做不到。”

  “没错。”

  仁子简短地断定,接着视线转往春雪身上:

  “例如说,刚刚Crow示范过的‘强化射程距离’,说穿了只要有Silver Crow原有的速度跟飞行能力,是用不着这种技术的。当然我想之所以要练这个,多半是因为那种修练最适合用来让他学会想像控制回路的用法啦。我刚刚示范过的技术也一样,虽然我在冰块上开了大洞,但是这种事情根本不用集中什么想像力,只要用这玩意……”

  说着,她拍了拍腰间的枪套。

  “就可以更简单地开出更大的洞。那为什么会需要用到心念招式呢?”

  春雪盯着停顿下来的仁子,歪着头思索。但拓武则果然不简单,他端端正正地保持跪坐,斩钉截铁地回答:

  “因为只有心念攻击才能抵御心念攻击,是吧?”

  “就是这样。因为想像控制体系能够抢在运动命令体系对系统下令之前,就决定攻防的结果。就像我方只拿着皮盾跟棍棒,对方却拿着雷射步枪一样。博士你曾经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挨过那个Dusk Taker所用的心念攻击,应该很清楚那种没天理的感觉吧。”

  “……所谓切身之痛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吧。Dusk Taker那种什么东西都能用钩爪削下来的攻击,多半是属于‘强化攻击威力’的技术,我当时的感觉简直就像用有血有肉的拳头去跟刀刃硬碰硬一样……”

  仁子哼了一声,双手啪一声叉到腰问这么说:

  “说穿了,如果你要正面跟Dusk Taker对打,至少得学会‘攻击’或‘防御’其中一种技术才行……好了,总算回到我们来这儿的主要目的了,不过……”

  说到这里,红之王难得在语气中掺进了些许踌躇:

  “……刚刚我也说过,与自身虚拟角色属性相反的心念,无论花多少时间修练,学会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所以呢,有件事我非问不可——Pile,你这虚拟角色到底是‘近战’还是‘远攻’型的?”

  “咦?”

  大声惊呼的人是春雪。他交互看着仁子跟拓武,茫然说道:

  “当、当然是近战啦……对吧?他这‘象征近战的蓝色’这么明显,就连新宿区都很难看到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只是他的强化外装可就……”

  “啊……”

  听她这么一说,春雪重新细细打量裹住Cyan Pile右手肘以下部位的巨大“打桩机”。

  这件强化外装能猛烈地高速击出长度超过一公尺的内藏钢桩,贯穿力十分惊人,连好歹算是金属色的Silver Crow,都曾经被他一桩扯断手臂。

  如果只是这样,还勉强可以算是近战武装,问题在于Cyan Pile的最强必杀技“雷霆快枪”。这个招式会将刺桩化为光线发射出去,射程肯定超过五十公尺,显然应该分类成远距离攻击。

  春雪忍不住仔细凝视了好几秒之后——

  忽然惊觉地抬起头,接着视线猛然撇向一旁。

  对战虚拟角色是以精神创伤为根源塑造出来的。Cyan Pile的模样以及他右手的强化外装,理应显示出拓武心中怀抱的恐惧与欲望,而春雪也早已决定不擅自臆测。

  然而——

  “没关系的,小春。”

  拓武以平静的语气这么说,春雪才战战兢兢抬起脸来:

  “……阿、阿拓……”

  “昨天晚上听你说起心念系统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要学会这个系统的用法,就非得正视我的精神创伤不可……”

  “那、那我先下线了。”

  “不,我希望你也在场一起听。因为老实说,这件事我早在更早以前就该说了……”

  拓武端正坐姿,目光依序直视春雪与仁子,接着说道:

  “——我认为Cyan Pile这个虚拟角色,本质上还是属于近战型,那为什么诞生时会具备这种远攻型的起始装备呢……那多半是因为我的恐惧就表现在强化外装之中。”

  “……恐惧……?”

  拓武他……优秀的黛拓武从外貌、能力到其他各方面条件,看似一样不缺,这样的他还会害怕什么呢?

  拓武对听得入神的春雪继续说下去:

  “我从国小三年级到五年级,一直受到严重的霸凌,其间也不只一两次想从大楼屋顶跳楼自杀。”

  “……”

  春雪打了个冷颤,全身僵硬。骗人,怎么可能,拓武竟然会被人霸凌……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剧烈翻腾。而拓武反而像在怜悯震惊不已的春雪,以平静的嗓音说下去:

  “也难怪你没有发现,因为我被霸凌的现场既不在学校,也不在我们住的大楼,而是当时我去上的剑道班。我……这么说有点太自大,不过我想我在剑道上还真有点天分。从升上三年级的春天开始学剑道之后,各种招式似乎都学得很快,级数也很快就往上跳,到后来甚至赢得了年长的学生。可是……记得大概是在第二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吧。有一次老师只留学生在道场,一群学年比我高的家伙就提议说要练突刺招式。”

  “突、突刺?可是……”

  “当然在上高中之前都是禁止用突刺的。当时我就说不要,可是说要练习只是藉口。他们从后方架住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用竹刀猛刺我的咽喉,那真的好恐怖……我在面罩下哭喊着住手,向他们求饶。没过多久,我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虽然有隔着护具,还是造成了很严重的伤痕。到现在……”

  Cyan Pile举起右手,用力按了按脖子左侧。

  “……这里的伤痕都还留着。同样的事情之后还发生过很多次,可是我终究没有退出剑道班。不对,是不敢退出。对父母……还有对小春你跟小千,我都说不出口。‘因为被霸凌所以不练剑道’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阿拓……我完全……没注意到……”

  春雪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但拓武却轻轻摇摇头,仿佛是要他别放在心上。

  “我当然也可以选择跟父母或老师商量,可是那个道场里没有公共摄影机,而且神经连结装置也因为老师的教学方针而取下,根本就没有证据……不,先不说证据,我想当时的我甚至没有力气去抵抗他们。在去道场的路上,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就这么消失……霸凌一直持续到主谋上了国中,退出剑道班为止。当他离开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在叹息声中说出的这几句话,听在春雪耳里,就像亲身经历过似的心有戚戚焉。

  但拓武还没说完。接在后面的,是一段春雪万万没有料到的自白:

  “可是啊,升上六年级后没有多久,我就注意到自己养成了一个习惯。练习的时候不要紧,可是到了比赛里,对方的竹刀一指向我的咽喉,我就会反射性地想用自己的竹刀去挡。这种破绽非常致命。我很努力想改掉,但越是专心比赛,这个习惯就越是明显……那天咽喉被他们乱刺一通的恐惧,已经深深留在我心里。所幸现在规则禁止使用突刺招式,总算还勉强可以蒙混过去,但是等到升上高中,我多半连一场比赛都打不好。不管是挨突刺也好,还是自己对别人用也好,我一定会受不了。”

  拓武说到这里先顿了顿,看看一直没有说话的仁子,看看她身旁的春雪,最后看看自己右手上的强化外装,平静地做出结论:

  “这具‘打桩机’体现的就是我对突刺招式的恐惧……还有愤怒。我想让当时霸凌我的家伙排成一排,用这根铁桩一个个刺穿他们的喉咙……所以我才会身为近战型的对战虚拟角色,诞生时却不是带剑而是配备贯穿武器,红之王。”

  最后这句话,是对默默站着的火红虚拟角色说的。

  仁子听完这段漫长的独白,点头说道:

  “你的‘精神创伤’我听得很清楚了。你的大部分潜能会灌在属性跟虚拟角色本体相反的强化外装上,原来有这样的理由……那Pile,你非得面对不可的创伤就是你自己的刺桩。只要你能克服这种恐惧,相信你就可以成为真正的近战型,让你的虚拟角色得到‘强化攻击威力’的心念。”

  仁子以庄严的口吻这么宣告,接着就转身朝春雪问道:

  “……就这样,我跟博士要开始实际修练了……Crow,你打算怎么办?要陪我们吗?”

  “咦……呃。”

  为了不让他们两人发现自己银色面罩下已经泪流满面,春雪先猛力眨了眨眼才回答:

  “……不,我想我不在应该会比较好,虽然理由我也说不太清楚……”

  “谢谢你,小春。”

  拓武也点点头,于是春雪生硬地笑了笑,接着站起身来,看着仁子补上几句:

  “而且接下来我打算一个人去查些事情,要搞清楚Dusk Taker可以不出现在对战名单上的机关。”

  “这件事的确也不能听过就算啊,从某些角度来看,这问题比心念攻击还严重。而且我总觉得最近好像听过类似的消息……”

  “咦……真、真的吗?”

  春雪忍不住靠向仁子,红之王立刻用力推开他大喊:

  “就说了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离我这么近!只是谣传啦,谣传!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自己去问那个人!”

  “咦?这……这人在哪儿?”

  春雪不由得望向周遭,但当然一个人都没看到。

  “你登出以后就会知道,登出点就在那栋练马区公所的一楼。”

  “知、知道了……”

  仁子一副已经没事找他的模样冷淡地挥挥手,于是春雪就要迈出脚步……

  “啊,等一下!”

  但立刻又被叫住,于是再次转过头去:

  “什、什么事?”

  “呃——你刚刚那招‘强化射程距离’的心念招式,有取名字吗?”

  “名、名字?”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春雪拉高了声音,紧接着仁子就指着他大喊:

  “我问这个可不是为了‘这样比较帅’那种幼稚的理由!心念招式的关键就在怎么加强想像,最理想的就是可以练到跟原本就拥有的能力或必杀技一样想用就用。你刚刚从摆出架势到实际出招,就花了将近三秒的时间在集中精神,那样实在太慢啦!所以你要先帮招式取名字,浓缩招式的意念,用声音来触发。给我取就对了,现在就取!”

  被她这样大吼一阵,春雪赶忙看着双手思索:

  “呃……剑刃……剑……光……那、那就……”

  说着抬起视线说道:

  “就叫雷……‘雷射剑’。”

  “噗,土爆了。”

  春雪拼命想出来的名称,以他自己的基准来说算是超帅气,却被仁子一笑置之,让他忍不住回嘴:

  “那、那刚刚仁子你的‘射程’跟‘移动’强化又叫做什么名字!”

  “谁会告诉你啊,白痴。”

  这时又听见熟悉的咳嗽声,春雪赶忙看了拓武一眼,搔搔头说:

  “不,这个,呃……阿拓,加……加油!”

  他生硬地伸出右手大拇指,就看到站起来的Cyan Pile也比出同样的手势说:

  “小春也是,不过你千万别太冒险啊。”

  “我知道,晚上再跟你报告。”

  两人互相点点头,春雪总算真的朝耸立在西边的练马区公所跑了几步,最后又回头大喊:

  “仁子,谢谢你!”

  得到的回答则是仁子一如往常那很有精神的骂声:

  “少啰唆,快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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