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灾祸之铠 第八章

  春雪在奔跑。

  他出了校门,从北边不远处的青梅大道转向东。放学时他经常就这样一路走到环状七号线大街,但现在他得争取时间,因此沿着斜斜穿过住宅区的上学路径朝相反方向前进。

  就算走最短路径,从梅乡国中到住家大楼也有一点五公里左右,要毫不停留地跑完全程,对春雪来说是相当难熬的苦差事。体育课被迫长跑时会令人觉得简直像拷问,但现在他几乎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就只是任凭一股无底的焦躁感驱使,接连将空气送进肺里,踢着地面不断往前进。

  四野宫谣告知仓崎枫子寄来的紧急邮件内容后,仅仅几秒春雪便已开始行动。他先将饲育委员会的日志档提交校内网路,并送了封邮件跟还在社团的仓嶋千百合说声「我先去探望阿拓」,最后再拜托谣把这个情报告知人在学生会办公室的黑雪公主,自己先冲出了校门。

  「……阿拓……为什么……到底……」

  粗重的喘息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绩的只字片语。额上的汗水流进眼睛,他以握紧的拳头用力擦掉。

  枫子传来的情报本身并没有那么紧急。毕竟拓武——Cyan Pilelll经以一敌四获得胜利,平安脱离了无限制空间。午休时间他可以正常回应春雪的呼叫,就足以证实这一点。

  但在演变成这种状况之前,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这点错不了。愿该卧病在床的拓武,却在新宿跟PK集团交战,这个状况本身就不正常。而且尽管春雪不愿去想这个问题,但确实有个不能忽视的谜。

  他为什么赢得了?

  Cyan Pile现在跟Silver Crow一样是5级。虽然不算初学者,却也算不上老手。相较之下,既然Remnant的成员算是「高等级」玩家,相信所有人至少都有6级才对。同时应付四个这样的敌人就算了,居然还是在没有规则可言的无限制中立空间里大获全胜,这真的有可能吗?至少春雪自己绝对办不到。

  当然拓武的物理攻击力可以挂保证,冷静与智计更远非春雪所能及。但即便如此,遭到四个等级比自己高的超频连线者同时围攻却还能取胜,这实在不正常。黑雪公主也说过,她当初同时跟五个同等级的「王」交手时,连一个人都解决不了。

  有问题。一定有什么「问题」扭曲了游戏的定律,而这个问题一定还没消失。午休时间跟拓武通话时,对方嗓音中有着些许空洞,那多半不是发烧造成的……

  「…………阿拓…………」

  从中央线高架铁路沿线道路左转上环状七号线,便能看见前方那栋熟悉的高层住商混合大楼。春雪拚命使唤疼痛的双脚,再次以沙哑的声音呼喊好友的名字。

  ——吾友。相信事情还没严重到连这份情谊也已消逝。

  心下这么祈求的同时,春雪却也不得不理解到一件事:光是现在跑得这么拚命,就表示自己已经下意识感受到两人之间的羁绊开始动摇。

  春雪、千百合与拓武他们三人所住的住宅大楼,是一栋住商混合型设施,从地下一楼到地上三楼的部分都是大型的购物商场。

  商场中不但包括了贩卖食品、生活百货、服饰与电器的店家,甚至还有中等规模的多功能电影院,提升了整栋住商大楼的附加价值。来购物的人当然不只有大楼住户,因此商场与住宅楼层的界线上,设有防备森严的进出管制入口。访客自然不用说,连住户都必须以神经连结装置或生物特征通过认证才能通行。

  春雪站在电梯间前方的入口处,等待视野中的标示变成蓝色,时间不过短短几秒却让他心急如焚。当金属横杠往上弹起的瞬间,他立刻以身体挡住正要关上的电梯门硬闯进去。看似大楼住户的妇人皱起眉头,但少年仅仅简单地点头示意就转过身去。

  春雪住在东边的B栋二十三楼,千百合则是同属B栋的二十一楼,但拓武却是住在靠西边的A栋十九楼。春雪理所当然地坐上了A栋的电梯,听着与平常所闻有些不太一样的马达运转声,眼睛盯着彷佛在吊人胃口的楼层显示数字慢慢增加。

  春雪小时候每天一从小学放学回家,就会二话不说地冲出家门,跟千百合与拓武一起跑去购物中心里的游乐场或是附近的公园玩到天黑。等饿着肚子回来,三人就会在商场一楼互相挥手道别,春雪与千百合走向右边的B栋电梯间,拓武则走向左边的A栋电梯间。

  若在进出管制入口前回头,相信拓武眼中一定看得见春雪与千百合并肩跑向电梯的背影。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

  搞不好就是几年来一直压在心中的这种情绪,让当时才小学五年级的他下定决心,对千百合做出多少有些仓促的表白。

  ……记得那天雨雪交杂,十分寒冷。而事情就发生在傍晚。

  遇到这种天气,春雪也没心思去外面玩,一个人躲在家里玩游戏。后来门铃响起,自动切断了全感觉沉潜。春雪满脸不高兴地开门一看,发觉千百合就站在门外。

  看到儿时玩伴跟平常不太一样,令春雪有些讶异,让她进了家门。千百合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过了好一阵子才以细小的声音把事情说了出来。

  拓武对她表白,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春雪当时还只有十一岁,当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等量的震惊与混乱侵袭下,他只能茫然地看着千百合的侧脸,但他心中却直觉地确信一件事——

  如果千百合拒绝,那么拓武多半会离开,他们三人放学后的黄金时刻也将一去不复返。

  当表情无助的千百合问「小春,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时,春雪几乎是反射性地回答。

  ——你跟阿拓很配,而且就算你们交往,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不跟你们当朋友。

  于是千百合深深垂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然后她抬头微笑着说:「嗯,我知道了。」

  可是到头来春雪这句话却成了谎言。等千百合跟拓武开始交往,春雪也开始与他们保持距离。到了六年级暑假,他们几乎再也没有三个人一起玩过。

  上了国中后,拓武似乎曾建议千百合一起去读新宿的学校,但她说这件事自己早有决定,选择了离家近的梅乡国中。

  千百合多半是放不下三人之间即将分崩离析的关系,希望至少要维持住这个圈子的存在。然而这个决定,却逼得拓武进一步走上绝路。他企图透过所属社团——剑道社——社长给他的「BRAIN BURST」,获得足以留住千百合的力量。而他也确实以「加速」的力量,拿到了全学年第一名,还在东京都剑道大赛中夺得冠军;只不过,为了维持这样的地位却导致他的超频点数枯竭,因此输给了禁忌的作弊工具——「开后门程式」所带来的诱惑。

  拓武以直连将程式放进千百合的神经连结装置,拿她当跳板入侵梅乡国中的校内网路,找出全加速世界悬赏奖金最高额的通缉犯「Black Lotus」的名字,试图猎杀她,之后……

  电梯在平缓的减速感中停住,让春雪抬起一直看着地板的视线。

  门在显示十九楼的投影标签下打开。回到大楼之前跑得那么拚命的双腿,如今却莫名地沉重。在背后那名女性刻意的清嗓子声催促下,春雪终于在门即将关上之际,踏上了公共走廊。

  他知道拓武家是一九○九号室,却没来过几次。因为拓武的双亲对于独生子的教育非常热心,看到朋友来找他时从没给过好脸色。

  今年年初,拓武决定从先前就读的新宿区著名升学校转到梅乡国中时,似乎发生了严重的争吵。身为带坏他们独生子的主嫌(相信他们是这么认为),这个家的门槛对春雪来说变得比以前更高了,但不知能否说是幸运,拓武的双亲都有工作,相信没这么早回到家。

  只走了比记忆中短得多的几十步,写着【黛】字的门牌便映入眼帘。

  春雪站在颜色与B栋不同的门前,替先前中断的回想闭幕。

  ——我们经历过很多事,也犯了很多错。可是我跟阿拓在「炼狱」那一战中,首次有机会用拳头交心,说出了彼此的臭心话。相信从那个时候起,我们才算是成了真正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唯有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春雪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按下显示在视野中的门铃按钮。

  经过稍显漫长的等待后,回答的嗓音果然不是拓武的双亲,而是他本人。

  『……请进……不好意思,请你直接来我房间。』

  拓武应该是藉由门上摄影机确认春雪来访才对,然而刚刚这句话,彷佛暗示了他早已料到春雪会来。拓武说完后,门锁随即打开,春雪拉开推拉式的门把,轻轻说了声「打扰了」,随即走进玄关。

  春雪脱下运动鞋摆放整齐,接着踏上走廊。他顺着遥远的记忆前进,敲敲右边第二扇门。听见拓武亲口说的「请进」后,春雪转开门把。

  房里没有开灯,只有从西侧窗户射进来的暮色微微照亮室内。

  穿着牛仔裤与七分袖上衣的拓武坐在床上。他将有一半只看得到轮廓的脸转过来,对着春雪微微一笑。

  「嗨,小春——别站着,坐啊。」

  「嗯……嗯。」

  春雪点点头,踩着生硬的脚步走进房间。看来里头的家具有些是从小学用到现在,有些则已经换新。但与春雪的房间相比,这里的东西压倒性地少,而且还是老样子整理得井井有条。春雪从铺着蓝灰色地毯的地板上走过,放下书包,在拓武右手边离了八十公分左右的地方坐下。折叠式的床咿呀作响,高弹性床垫也下陷将近一半。

  春雪虽然在冲动驱使下一路跑到这里,但实际跟拓武面对面后,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拓武再度低下头,左手盖住膝盖上的右臂。他的模样与昨天在春雪家道别时不太一样,这点可以确定。但资讯太过于错综复杂,让春雪完全掌握不了好友处于什么状况。

  沉默了将近十秒,春雪才想起自己是来采病的,于是开口问:

  「阿……阿拓,你今天感冒请病假……身体还好吗……?」

  「嗯……对喔,我都忘了有这么回事。」

  拓武轻笑了几声,耸耸肩说下去:

  「今天早上有点发烧是真的,不然我爸妈才不会让我请假。可是不用担心,上午我吃了在医院拿的药,烧已经退了。」

  「你去过医院了……?」

  ——那这一切都是我想太多?

  不对,PK集团「Supernova Remnant」在今天将近中午时被一名超频连线者打垮,这的确是事实。不过那也许是别人,只是外观跟Cyan Pile很像。毕竟当时拓武在医院看诊,不可能在新宿遇袭……

  「嗯。新宿有间可以用家父劳保的医院,所以早上他开车送我过去。」

  ——拓武这句话,截断了春雪那近乎愿望的思绪。

  「新……新宿……?」

  春雪以僵硬的嗓音复诵了一次,拓武那始终维持平静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

  「……看诊一下子就结束了,感冒也不严重,我想说难得过来,不妨趁这个机会在新宿区收集情报……于是我寄了封邮件给以前交情挺不错的蓝色军团成员。只是虽说交情不错,但终究没有好到会在现实中见面。我跟他说好在车站附近一家小游乐场的区域网路碰头……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把我出卖给PK集团……」

  拓武哼哼轻笑两声,让春雪只能茫然看着他阴沉的侧脸。

  好友的背缩得更驼,右手握得更加用力,以慢慢转低的嗓音说下去:

  「看样子PK集团那帮人得到了曾是我『上辈』的那名超频连线者个人资料,从这条线筛选出可能是cyan Pile学生。四个看起来就像在道上混的人,押着我进了游乐场里面的多人用沉潜摊位,还拿出玩具般的小刀要我自己选。说看是要用直连对战被抽光点数,还是在无限制空间死一次了事。不过,要是我出手抵抗,他们有没有那个胆用刀倒是颇令人怀疑……」

  哼哼,哼哼哼。拓武笑得肩膀颤动。笑声中带着几分春雪似曾相识的扭曲音色:

  「我当然选择了变数较多的无限制中立空间……不过这『最强PK集团』果然名不虚传,每个人的战术与战斗力都在我之上。他们打算把拚命挣扎的我馒慢折磨到死……」

  这段令人战栗的独自让春雪听不下去,用沙哑的声音打了岔:

  「……是心念吗?你是用『心念系统』的力量打败他们的?没、没有啦,我没怪你。换做是我遇到这种情形,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用……」

  但拓武缓缓摇头:

  「我当然一开始就用了。不过他们也是心念的高手。初步的强化威力技能『苍刀剑』,碰上他们的负面心念完全不管用。」

  「那……你是怎么……?你是用什么方法歼灭『Supernova Remnant』的……?」

  春雪的这个问题,在愈来愈暗的三坪大房间里重重沉了下去。

  经过一段稍长的沉默后,他耳中所闻并非直接的答案,而是诉说往事的干涩嗓音:

  「……我之所以会感冒,是因为昨天晚上拿『要去参观升学补习班』当理由跑出门,结果吹了太多冷风。我爸妈不相信全感觉沉潜式的远距教学,老是嚷着要我进真正的补习班。我去的地方,是世田谷南边所谓的『人口密度偏低区』,结果那时下了点雨……」

  春雪一直困惑地默默听着拓武说话,听到这里却突然背上一颤。

  「……世田谷区的……人口密度偏低区……?」

  他以沙哑的嗓音复诵。这个地方最近才有人提过,没错——昨天早上跟春雪进行封闭式对战的绿色军团成员「Ash Roller」提过这个地方。他说,有傅闻显示他的小弟Bush Utan跟着搭档Olive Glove,在世田谷和大田这些人口密度偏低的地区,用怪招赢了很多场。

  而告诉拓武这个消息的人,就是春雪自己。

  昨晚团员们回家后,他请拓武留下来商量一件事——应该怎么处理暗中在加速世界散播的神秘强化外装「ISS套件」。当时他应该还提到感染主要在世田谷、大田跟江户川等地区进行。

  那么,之后拓武先回家一趟,然后孤身一人到了世田谷区?记得他在道别时说「我会用我的方法试着收集情报」。但他为何要这么莽撞,什么都不清楚就孤身跑去危险地带……?

  春雪上半身转向左边,茫然地瞪大眼睛,拓武则像要逃开那道视线般,将头垂得更低。

  他那被健壮肩膀线条遮住的嘴边,发出了平静却缺乏抑扬顿挫的嗓音:

  「……我只是想亲眼见证,看看是不是真有这种强化外装存在,想知道这玩意是不是连红之王Scarlet Rain告诉我的加速世界大原则……『绝对学不会跟虚拟角色属性相反的能力』这个绝对的极限都能打破……」

  「……阿拓……」

  「小春,这句话我只跟你说:很遗憾,我的对战虚拟角色『Cyan Pile」是个缺陷品。照你以前常玩的网路RPG说法,就是所谓的『练坏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春雪冲动地想开口;但拓武左手微微一动,制止他反驳:

  「我并不是想抱怨什么。毕竟把Pile塑造成这种模样的就是我自己。这个角色是相当高纯度的近战型,却有一半以上的潜能都灌在远攻型强化外装上。以前我说过理由在于自己身为剑道选手却对突刺招式有过剩的恐惧……可是,我想一定不只是这样。」

  拓武低着头说话,然而此刻只看得见他侧脸的轮廓,却看不出上面的表情。现在明明是六月,充满整个房间的空气却又乾又冷,刺激着呼吸器官。拓武的声音也变得愈来愈沙哑,愈来愈低沉:

  「…………接着是我自己的想像。如果一个人心中塑造出虚拟角色的『精神创伤』,也就是心中最深刻的记忆与相关情绪,是往整个世界发散,便会将角色塑造成红色系……如果这些情绪集中到明确的对象身上,则会成为蓝色系。如果假设正确,Cyan Pile的原形肯定包含了我想对小学时欺负我的那些剑道教室高年级生报仇的心理。不过仔细想想,当时的我其实有着远比那些记忆更重要的东西。没错……就是小春你,还有小千。构成我对战虚拟角色的源头,不可能不包括对你们两个人的感情……」

  这时春雪总算从干渴到了极点的喉咙挤出了几句话:

  「这……我还不是一样。我的……Silver Crow里面,也装满了对你跟小百的感情啊。」

  「嗯。我想也是,小春。可是啊……我不像你是赤手空拳诞生,而带着那铁桩……我的角色塑造出来时,就装备着那具『打桩机』。明明属于近战,却又儡向远攻,非常矛盾……这也就表示,我心中对你们有着矛盾的感情。我就先不明讲到底是什么了……可是……」

  拓武匆然坐起,将半笼罩在黑影当中的脸孔微微转向春雪:

  「可是,我想一定就是这种感情,让我在三年前突然对小千表白,弄得简直像在考验你们一样。不,还不只这样。去年我之所以在小千的神经连结装置里放了『开后门程式』……应该说我之所以下得了手放这种程式,也是因为这种感情。我心中有一半希望继续维持三个人的圈子,另一半却想毁了这种关系。一直都是这样,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就是这种矛盾,扭曲了我的对战虚拟角色。」

  「……阿、阿拓……」

  听好友说出这呕血般的告解,春雪却只能呼喊他的名字。

  拓武泪中带笑,继续发出龟裂的嗓音:

  「小春,你曾经想过小千的『Lime Bell』为什么会获得那种力量……获得『倒转时间』这种不得了的力量吗?那一定是因为……因为小千她打从心底想回到过去,回到我们每天一起玩到天黑的那个时候……小千会有这种令人悲伤的愿望,都是我造成的。她希望我们三个人的圈子可以一直维持下去,但我却毁了它两次。」

  说到这里,拓武将整个身体往右转,靠向并肩坐在床上的春雪。

  好友无框眼镜下的双眼微微湿润,让春雪只能无言地看着这幅光景。

  「……我以为有机会补偿。奇迹般地进了『黑暗星云』这个全新的圈子,让我以为全力支撑、保护这个圈子,就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可是……Cyan Pile不像你跟小千的对战虚拟角色那样是靠纯粹的『愿望』构成,它体现出来的是一种『扭曲』……这迟早会变成我们军团的弱点。不,已经慢慢变成弱点了。所以……我觉得……最好趁这种情形发生之前就先消失……」

  「…………就为了这个…………?」

  拓武这削下自身血肉似的告解让春雪再也听不下去,他忍不住开口说出在这番谈话中自己几乎已经完全确信的推测。

  「你去找『ISS套件』……就是为了这个……?」

  几秒钟后,一直露出无力微笑的拓武轻轻点了点头。

  「…………对,我在世田谷第三战区长时间保持接受挑战状态,最后有个超频连线者跑来找我……他切换成『封闭模式』,跟我说……如果我想要,他可以分给我力量。不过,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想要力量。『ISS套件』就跟大部分未使用的强化外装相同,一开始是封在物品卡里面,所以我本来打算直接留在物品栏里面,等到下次军团会议时再拿出来请军团长她们分析。可是……今天上午被『 Supernova Remnat 』那帮人攻击时……我在无限制中立空间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亏我本来还有所觉悟,想说就算就这样被干掉也没什么不好……」

  拓武那张清秀的脸上,瞬间闪过令人倒抽一口凉气的惨烈表情。他发抖的嘴唇,在自嘲的笑容中吐出涉哑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我喊出了那个人告诉我的ISS套件启动指令。接下来发生的事……老实说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我并不只是打倒他们而已,还以比先前他们对我做的事情残酷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方法把他们折磨到死。我让最后一个人剩下最后一口气,把他带到在远方看我们打斗的猎公敌队伍前面,逼他吐出那些PK混帐的所有情报,然后给了他致命一击……只不过对那些观众来说,我比『Remnant 』还可怕得多吧。」

  拓武发出哼哼几声干笑,接着身体又朝春雪凑近了些。

  他的笑容皱在一起,以几乎不成声的声音从零距离对他说:

  「……小春,我又犯错了。我明明只是希望这次能让小千的笑容维持久一点……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可是我……」

  「阿……阿拓,你在胡说什么?你明明只……只用了一次套件啊。只要不再装备上去………或是干脆拿去『商店』卖掉……」

  春雪拚命劝解,但拓武频频摇头,挣扎着回答:

  「弄不掉的。那玩意只要装上去一次,就会从物品栏消失,跟虚拟角色融合在一起。不,还不只这样……它彷佛……仿佛还渗透到了现实世界的我心中……」

  拓武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间伸出左手,用力抓住春雪右肩。

  「阿、阿拓……?」

  春雪喊了他一声,但好友什么都不回答,抓得更加用力。

  拓武身材高大,撑不住的春雪朝床上倒去,然而抓在他右肩上的手却没有放开。春雪瞪大双眼想坐起身子,但在这个姿势下,春雪根本不可能推开身材远比他高大结实的拓武。

  拓武采出的上半身停在春雪上方,以比先前更微弱、更无力的嗓音说:

  「小春,请你毁了我。」

  「咦……」

  「算我求你……请你亲手把我毁得片甲不留。要不然,我会再也……再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不起自己渴望什么……」

  不知不觉间,拓武右手上已经握了一条细细的黑线。

  那是条长约一公尺的XSB传输线。

  拓武左手按住春雪右肩,先将接头插进自己那具蓝色神经连结装置上。

  接着他让传输线滑过自己强健又修长的手指之间,握住另一端的接头,凑近春雪神经连结装置上的直连孔。

  一阵微微的压迫感下,火红的有线式连线警示标语在视野中闪烁,随即消失。

  拓武颤抖的嘴唇为了念出加速指令而吸气。

  左眼眼角底下的一滴水珠还没从春雪脸颊上滑落,雷鸣般的加速声便已轰隆响起——整个世界就此转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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