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7

  完蛋了!

  早上六点起床做个简单的体操出出汗,洗个澡清爽一下再吃顿简单的早餐,慢慢地整理仪容悠闲地前往约定好的车站——本应该是完美的计划,等醒过来的时候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了。

  好巧不巧,偏偏是今天。

  去游乐场的当天,居然睡过头了。

  昨晚紧张得睡不着。到了凌晨一点、两点,都完全没有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正决定要熬夜挺过去的时候,讽刺的是反倒困意袭来。茂木福助,你怎么这么不凑巧啊……,我一边骂着自己一边陷入了睡眠,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我匆忙地整理了一下,穿上擦得发亮的篮球鞋。看着玄关的镜子抚平翘起的头发。原本打算好好整理一下,但时间已经不够了。最后只检查了一下鼻毛就出了门。

  到达车站前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一分钟——。

  在那儿等待我的,是呀啊♥一下让我这睡眠不足的脑袋炸裂的「尊贵」化身。

  「啊,茂木同学!!这边这边!」

  吴羽在人群中兴奋地跳跃着,挥手示意我过去。

  身穿一件微透的小花图案的连衣裙。啊啊,仅此而已就已经让人感到尊贵了,甚至连衣裙的褶皱像戚风蛋糕一样轻盈轻摇摆的时候,我的睡意完全消散了。

  她的私服装扮,实在是太可爱了……。

  发型也和学校里的不一样。她用一条南国海洋般鲜艳的蓝色丝巾将头发半扎起来。这显得格外新鲜,简直是革命性的。比在学校可爱两倍,这是怎么回事?

  「茂木君,你的篮球鞋真好看!」

  「哦,呼,谢谢」

  我还是没法正视她的眼睛,一开口就「哦,呼」结结巴巴的。

  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微笑。

  一见面就注意到了我的篮球鞋,太开心了……。

  「只,只有我们先到了吗?」

  「小余就在这哦?」

  这时——。

  这时,我才发现薄叶正蜷缩躲在吴羽身后。

  「人,人,太,太多了……好可怕……」

  她的脸色煞白。

  总之我决定当个人墙,挡在她面前,尽量保护她不被路人的目光注视。

  「早上好,薄叶。你还好吗?」

  「啊,早上好。……我会尽力的」

  她勉强笑了笑。

  薄叶的私服,很符合她低调的风格。她穿着领口和袖口有一些轻微装饰的衬衫配着长裙,外加一如既往的耳机和开衫。刘海依旧像荒废街道上店面的卷帘门一样垂下来。我本以为周末会有些不一样,但果然还是不行啊。

  只有一处,那海蓝色的发卡,为她增添了与往常不同的色彩。

  「那个,是和吴羽的围巾同样的颜色吧」

  吴羽高兴地笑了起来,

  「哇,你发现了!是的。正好机会难得,就想要配成一样的颜色,刚才给她的」

  「那个,结爱酱,我不想太引人注目,可以取下来吗」

  「不——行♥」

  吴羽用手指做了个叉的手势。虽然说话的语气很可爱,但眼神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气势。

  「这样挺好的,我觉得很可爱啊」

  我这么一说,她刘海后面的眼神害羞地向上瞥了一眼。

  「是,是吗……♪」

  「嗯,勇星应该也喜欢这种风格」

  「……啊,嗯……」

  薄叶的表情有些微妙。为什么呢?明明很可爱。

  勇星的身影还没有出现。车站前广场的钟已经指向了九点五分。

  就在我拿出手机准备给他发LINE时,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即使是在熙熙攘攘人群中,这个充满体育精神的声音依然清晰。终于露面了。

  「……好」

  好慢啊,我刚想说出口,便愣住了。看到我好友的休闲装扮,我彻底愣住了。当然,他看起来确实很帅。黑底配上白色的设计,功能性强且给人一种锐利的印象,很适合他这个高个子男生。事实上,路人们都被他吸引住了,经过的初中女生们甚至尖叫着「那个人也太—帅了吧!」

  很酷。

  确实很酷——但是。

  运动服。

  穿着运动服。

  虽不至于胸口写着宫之森的字样,这大概是勇星平时穿的运动服,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去游乐园该穿的衣服。倒像是要去操场跑十圈的样子。

  「抱歉抱歉,电车太挤了」

  这是勇星惯用的装傻伎俩。等着我吐槽「电车再挤也不会晚点啊」,但,朋友,对不起,今天我实在没这个心情。

  「为,为什么穿运动服?」

  「嗯。因为考虑到乘坐各种游乐设施的方便,我选择了这种便于活动的衣服」

  勇星干脆地回答到,表情开朗,可以看出他很期待今天。但是运动服。太令人失望了。

  「啊哈哈,真是勇星你的风格啊……」

  学园的女神也对此苦笑着。

  然而,薄叶却说,

  「啊,但是,运动服不太显眼呢」

  「没错,薄叶!说得好!」

  奇怪的是,他们在这方面达成了一致。虽然有点不理解这种感性,但只要两个人能变得亲近,那就无所谓了。

  就这样,我们的游乐园双重约会(?)开始了。

  ◆

  在过山车的顶端附近,传来了尖叫声。

  「杀了我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勇星坐在一起的薄叶尖叫了起来。这种叫法很新奇。「要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还好,但「杀了我」这种说法我可是第一次听见。不过我能理解她的感受,缓缓向顶峰攀升的过山车,然后突然急速下降前的紧张感——。

  「——————!!」

  我尽力忍住了悲鸣。在吴羽坐在我旁边的情况下,我可不想露出一丁点难堪的样子。风呼啸而来我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脚下感觉轻飘飘的,内脏却猛地上下颠簸,机器突然冲入落差有70米的悬崖绝壁。

  「啊——————————————♥」

  吴羽居然连尖叫都能那么可爱,看来她比我从容多了。她之前说「擅长这种东西!」果然不假,看她玩得多开心啊。本来在上车前她还说「在下落开始后有个相机抓拍的地方,我们一起摆个姿势吧!」,可我光是朝相机笨拙地笑笑已经尽力了。

  然后勇星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我眼前的头完全没有动静。「享受尖叫系的游乐设施要把心情放空」,他曾这样说过,他是不是已经达到了无我的境地呢。不愧是寺庙的儿子。

  经历了急速下降·急速上升·急速旋转的地狱之旅,终于如愿以偿回到了地面。这种安心感是什么鬼,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觉得地面如此宝贵。不过,脚还是飘飘然。宇航员回到地球时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呢?

  「啊,眼睛都闭上了」

  看着刚刚买的照片,吴羽显得有点失望。而她旁边的薄叶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啊,不是,这是已经昏厥了。

  「薄叶,振作点!我们已经回到地面了!」

  007

  我摇了摇她的肩膀,终于回过神来了。

  「茂,茂木同学!活着,太好了」

  不知为何被要求握手,我坚定地握住了她满是汗水的手。看来应该考虑放弃乘坐这类尖叫系的设施了。

  勇星一脸淡定,一边拿着手机,一边低声嘟囔着「接下来攻略哪个项目呢」。他之前豪言壮语「要玩遍TAMAPA所有的游乐设施」,看来是认真的啊。

  「要不这次选个稍微轻松点的?薄叶看起来挺痛苦的样子」

  「那,那么接下来就这个吧?」

  吴羽指着的是水上游乐设施。说成在水面上疾驰的过山车应该能更好理解吧。虽然相比刚才的尖叫机器,高度和速度都稍弱,但取而代之的是水花会如瀑布般飞溅。

  「要是弄湿了,吴羽和薄叶会很困扰吧?」

  「有卖雨衣的,穿上那个就没问题了」

  本以为要去卖雨衣的店,却发现入口处的自动贩卖机有雨衣出售。支持电子支付,两百日元。唔,不知不觉中变先进了啊。据说三年前进行了大规模改建,各种设施也全面更新。

  吴羽一边给薄叶做指导,一边利索地穿上雨衣。

  「记得把头套好。头发会弄湿的。着水时要把脸朝下哦?因为妆会花掉」

  吴羽穿上那身雨披后,果然变得一点也不可爱……。从头到脚都被白色塑料覆盖,脸甚至都看不太清楚。看起来就像是要突袭生化武器研究所一样,身上装备齐全。感觉她有一种「绝对不让头发和衣服弄湿」的女生精神。

  「啊,这个,挺令人安心的……。我可以一直穿着吗?」

  薄叶似乎很喜欢。不过一定会很热吧。

  「勇星,我们也买一个?」

  「不。我想要全身心地感受水的感觉」

  我和勇星因为这种非常有男子气概的理由,决定不装备,去水上游乐设施了。它的名字好像叫做「咚𠳐」。虽然名字很霸气,但不至于弄得那么湿吧。

  ——原本是这么想的,结果是我太嫩了。

  「好冷!?!」

  就像是被巨大的水桶猛然泼向我们,被浇了一身水的感觉!

  我们乘坐的过山车急速下降,直接冲进了满是水的大型游泳池里。水花冲出五米高,从乘客的头顶落下。不是普通的阵雨,而是突如其来的暴雨,从头顶淋了个透。我们整个人都「咚𠳐」湿透了。内裤都湿了个透彻。

  「感觉爽快啊!福助!!」

  头发被水淋湿的朋友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嗯,这就是受欢迎男生的风范吗。我觉得,或许不受欢迎也挺好。

  「两位,看这边~♪」

  全副武装的吴羽拿着手机对准我们,勇星和我笑着做了个胜利手势。咔嚓,一张合影就被拍了下来。这张照片明天肯定会被整个班的女生分享吧。然后肯定也会有女生把我PS处理掉……算了,别去想了。

  「啊,那个,接下来要去哪里?」

  「等等,薄叶。不把雨衣脱了吗?」

  接下来我们要去的是恐怖游乐设施。

  这是以废弃医院为主题的设施,准备了各种惊吓活动。嗯,也就是所谓的「鬼屋」。

  「听说这个真的很吓人呢。其他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福助,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看,那个——」

  我指的是入口的对面,那里是从游乐设施出来的人们排队的地方。有好几个女孩在那里抹着眼泪,她们排队站在出口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前。

  「那个,那是卖什么的自动贩卖机?不会是雨衣吧?」

  我回答了吴羽的疑问。

  「好像是内衣自动贩卖机」

  「诶?」

  「大概是因为太害怕了,那个……」

  我话还没说完,吴羽理解了我的意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看来尖叫类的游乐设施她没问题,但恐怖类的就另当别论了。

  「好有趣!那就来挑战一下吧!」

  勇星反而被激发了战斗精神。

  「啊,我也,可能有点兴趣……」

  薄叶也展现出意外的积极性。也许是因为今天有吴羽在,或者因为有勇星在,她比平时稍微主动了些。

  「哦哦。薄叶不怕幽灵之类的吗?」

  「不如说是,因为里面黑暗潮湿,比较令人安心……」

  果然薄叶就是薄叶呢。

  「啊,如果小余要去的话,我也去!」

  吴羽双手握紧拳头。但是,她的拳头却在颤抖着。

  「没事吧?别太勉强了。」

  「没事!我可不会光顾自动贩卖机的!」

  于是就这样。

  走进仿真废弃医院的大门,里面一片漆黑。比正在上映的电影院还要黑。只能依赖工作人员给的一支小手电筒。

  勇星走在最前面,我、吴羽、薄叶依次排成队伍穿过寒冷的空气。途中他们看到了诸如「福尔马林浸泡的胎儿」、「血淋淋的手术台」、「堆积如山的骷髅」,这些更像是恶心元素而不是恐怖元素。每一件都是如此高质量,仿佛可以直接用作恐怖电影的道具。

  「茂木,一定,不要把我丢下哦。」

  吴羽紧紧地抓住我的衬衫后面。她那些可爱而精致的指甲抓住我的衬衫……一开始我还感到很感动,但她似乎是拼命抓住,有几次我的脖子都被领子勒紧了,虽然可爱却也挺痛苦的。

  「啊,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没事!是我的脚步声」

  「呀,那边的尸体站起来了!?」

  「没事!已经死了」

  在我们面前进行这样的对话时,勇星则一边「原来如此」,「Bravo」,「好主意!」称赞着CG的制作效果和演员的演技。真是无敌的好朋友啊。

  而薄叶则一边挥舞着手刀一边高喊着,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为什么在念九字真言。

  也许是因为她的念咒太逼真了,又或者是因为她前额的长发遮住了视线,其他客人误以为薄叶是幽灵纷纷尖叫着逃离。多亏如此,我们前后都没有其他客人,顺利地享受了整个体验。

  就这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我们终于成功突破了恐怖的医院,再次回到了阳光下。

  「太,太好了。平安无事地出来了……」

  吴羽用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脸色还有些苍白。果然还是有点逞强了呢。

  「不过茂木同学,你完全没有感觉害怕呢。好勇敢!」

  「……嗯」

  我并不是因为有勇气,而是因为其他三个人实在太有趣,根本没空去害怕。

  薄叶因为连念九字真言声音都沙哑了,正在喝勇星买来的茶。

  「你还好吗?薄叶」

  「啊,啊,谢谢你关心。」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九字真言真是惊艳啊。不论是手势还是发音,都太完美了!」

  虽然这个场景有些莫名其妙——一个帅气的男生在夸女高中生的九字真言,但如果勇星因此增加好感度那就最好不过了。

  ◆

  在经历了几个游乐设施后,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勇星轻声说到「说起来,肚子有点饿了」,于是我们决定吃迟来的午餐。

  直到刚才,都忘记了还没吃饭呢。

  太过于开心了——。

  连现在到底几点了,都没在意。手机也一次没看过。虽然我们Z世代被称为数字中毒,但如果有其他有趣的事的话根本没时间去看手机啊。

  我们来到了园区中央的美食广场。预料之中,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但正好一对亲子在我们面前离开,我们顺利找到了座位。今天运气真是站在我们这一边。

  通过石头剪刀布决定了谁去买东西。尽管我们男生本来打算去,但吴羽笑着说「来玩石头剪刀布吧!」我们实在无法拒绝。在三次平局之后,决定由吴羽和勇星去购物,我和薄叶负责看守座位。

  「那个,茂木同学」

  薄叶悄悄地在我耳边说道。

  「感觉,我们今天很自然地享受了起来吧?」

  「是啊。我也能看着吴羽的眼睛说话了」

  「我也是,虽然还是有点结巴,但比平常……」

  「我觉得你说得很顺利啊。薄叶真厉害」

  正当我们互相夸奖的时候,听到了去买饮料的勇星发出的「哦哦?」的声音。

  「看啊,福助!这个自动贩卖机,果汁居然要两百五十日元note呢!」

  注:正常的日本饮料自贩机饮料售价大概在100日元出头。

  「……是啊,因为这是旅游地嘛」

  当然,勇星说这话并不是在挖苦。纯粹是感到惊讶而已。

  薄叶说到。

  「藤崎的形象,今天有点改变了吧?」

  「对吧?」

  对于只知道教室里那个清爽帅气的勇星的薄叶来说,真的感到新鲜。

  「我也是,今天看到了好多吴羽新鲜的一面」

  在教室里注视的这位完美无瑕的美少女吴羽结爱,是一位脸蛋好,性格好,成绩好的完美优等生。但是今天,感觉有一种亲近感,或者说对她的形象更清晰了,总之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薄叶也似乎因能和勇星交流而稍感有了自信。

  「我随便买了些东西回来—」

  吴羽端着满满一盘薯条和章鱼烧走了过来。

  「快看,茂木!」

  「嗯?」

  「你瞧,刚才不小心踩到的爆米花,弄不掉了!」

  她抬起法式厚底靴子的底部「看♪」。鞋底的凹槽里正好夹着爆米花。本以为她会为此困扰,却不知为何看起来很开心。也许是因为完成了废弃医院的挑战,兴致高涨吧。

  「小余,你喜欢吃churrosnote吧?要不要试试看这里的限定苹果肉桂味?」

  注:churros,西班牙油条。

  「啊,是cherros吗?」

  「不是啦,是churros啦!」

  「……cherros?」

  「chu rro s」

  突然爆发了莫名的争执。cherros。churros。哪个才是正确的。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从来没在意过这个。

  「茂木,是 churros 对吧?」

  「不,是 cherros。茂木应该知道的吧?」

  薄叶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超稀有。她们两人关系真好啊。

  「对不起,就算问我」

  去手机上查一下不就好了?我不能这么说。两个人的表情太严肃了。能窥视到青梅竹马之间良好的关系让人感觉很温馨,但此时此刻我却左右为难。

  「你们在争什么啊?」

  勇星端着人数份的鲜橙汁回来,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

  「勇星!这个东西叫什么?你是怎么称呼它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cherros或churros问题,勇星脸上一副好像在问显而易见的事情的表情。

  「这是长条形的油炸面包」

  「「「完全不对!!」」」

  之后——。

  我们四个人,一起吃起了长条形的油炸面包。

  ◆

  我们下午也在TAMAPA玩得不亦乐乎。

  勇星在坐旋转木马时一脸认真地考虑「哪匹马最快」,吴羽看着一对无声操作着手机,看上去快要分手的情侣担心着,薄叶则开心地坐着兔子卡丁车,但却被小孩子们不断地超车,总之,每个人的性格在游乐场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游乐场真开心。

  毫无疑问,游乐场本身就是个快乐的地方。

  不过——。

  因为有这四个人一起来,这份快乐感倍增了。

  这样的快乐真的好吗,这样的幸福真的可以吗,虽然我也觉得有些夸张。但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样梦幻般的时光,渐渐接近了尾声——。

  「最后大家一起去坐摩天轮吧!」

  吴羽说到。

  听说下午五点南边的河边会放烟火。如果坐摩天轮的话,就可以特等席观看。吴羽似乎已经提前做了功课,我们从半小时前就开始排队了。

  「呐,茂木」

  吴羽一边用手指摆弄反射着夕阳的亚麻色头发,一边说到。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坐?」

  「……诶?」

  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感到有些惊讶。本以为是我们四个人一起乘坐。

  「嗯,嗯,当然可以」

  「谢谢!那么,小余就和勇星一起吧!」

  薄叶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感觉不像是突然决定的。两人似乎事先商量过了。

  可能和薄叶之前在花坛说过的话有关?

  ◆

  我和吴羽,两人单独坐在吊箱中,缓缓地离开地面。

  噶咚,噶咚,肚子中回响着从地板上传来的机械声。紧张的情绪,使得我的脚有些痒痒的。对面坐着的吴羽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有点痒痒的呢」,摇晃着穿着厚底靴的脚。她穿着一件短款连衣裙,摇曳生姿。那白皙的曲线显得意外地丰满动人。每当能窥见到裙底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马上把门撬开跳出去。

  「啊!」

  「看,怎么了?」

  我差点说,我没看见!

  「刚才卡住的爆米花拿下来了!」

  快看♪,吴羽给我看了看鞋底。

  「啊,真的呢。太好了」

  「哈哈,我还以为永远都拿不下来了呢!」

  然后吴羽晃动了一下脚,突然停下动作,脸颊泛起红晕,优雅地整理了下连衣裙的下摆。

  「对,对不起……」

  「没,没关系,没事的」

  她大概天生就是个「顽皮」的性格。平时的优等生,偶像感的一举一动,可能是她成长环境塑造的。

  「抱歉,茂木。太兴奋了。我那么强硬地邀请你,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吧?」

  「不,真的一点也没事」

  这种情况大概全校男生都会嫉妒吧。要是我表现得不舒服什么的,肯定会遭报应的。

  「其实我,今天一整天,都很紧张」

  「……诶?」

  这话让我很意外。

  紧张?不是我,而是吴羽?

  「因为我今天有话,一定要传达给茂木同学。所以事先和小余谈了谈,让我们能有私人空间」

  「……是这样啊」

  她做到这地步到底是要告诉我什么呢?

  吴羽开始说到。

  「我,去年七月二十三日,在市民体育馆。那是立摩地区的中学总体育比赛预选。」

  「……」

  那个日期,永远不会忘记。

  我是柴园中学篮球队的一员,那是我参加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正式比赛。

  「我虽然都没有进入替补席,因为我们很快就输掉了第一轮比赛。我一直呆在观众席上。啊啊,这下完了呢,这样想着,茫然地看着其他学校的比赛。然后,在第四节中段,你出场了」

  柴园中学10号——。

  她用那个熟悉的号码称呼我。

  「由于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你的脸。当从小余那里听到的时候,我真的很吃惊。那时候的10号竟然是茂木同学」

  薄叶说的「结爱酱早就认识茂木同学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我真的很清楚地记得那场比赛。分差已经拉开到双倍以上,剩下的时间很少,比赛的结局已经板上钉钉。当你出场时,看起来『又是一个美好的回忆』。我也……抱歉,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当然啦」

  在比赛的最后阶段,处于大比分落后的球队决定让一直坐冷板凳的、163厘米的三年级生上场。这通常是教练的一种人道主义举措,除了「为了制造回忆」别无他意。如果我是观众的话,可能也会这样想。

  吴羽继续说到。

  「但是,这么想是错误的。尽管对手认为已经胜利在握,放弃了进攻,你却毫不放松地紧逼他们。你与身高差距很大的对手进行紧贴防守,拼尽全力追逐失误球,甚至在摔倒后也不放弃重新回到场上。你是场上声音最大,跑动最多的人」

  「我记得对手的观众席中大声嘲笑你『太拼命了』」

  吴羽摇了摇头。

  「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放弃。即使整个队伍,教练,甚至勇星都已经放弃了,你却一直没有放弃。为了最后的胜利,你不停地追着球。这不仅仅是为了制造回忆,而是一直到最后——」

  吴羽停顿了一下。

  「看到你那样,我不禁哭了」

  「哭了?」

  「我呢。虽然加入了篮球部,但中途放弃了。在某个时候,我开始遇到了困难。以前能轻松地传球也不行了,投篮也被封盖得越来越多。无论练习多少次,技术都没有进步——最后我放弃了。虽然表面上还留在部里,摆出一副还在努力的姿态,但心里已全然放弃了」

  是在自暴自弃了呢,吴羽笑了笑。看上去有些痛苦。

  「看到你的时候,我意识到了。当时并没有做到尽力而为。我一边大声哭泣,一边意识到。尽管已经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一直耿耿于怀。甚至进入高中后也,一直如此。所以,我一直想问问当时的10号。一直」

  「嗯,我听到了」

  我直视她的眼睛,说到。看着她略带忧郁的神情。我觉得她真的非常漂亮。我感到有些胆怯差点移开目光。差点逃跑。但最终我还是坚定了下来。我想要接受她的话语。

  「谢谢你,茂木」

  「嗯」

  「——呼,终于说出来了」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四月的时候,我问了小余之后,就一直想告诉你。但因为『福助参拜』那件事,一切都变得很奇怪,一直说不出口——但是,现在终于说出来了。能说出来太好了!」

  她笑着说,然后睁大眼睛,指向右边「啊—!」的大声喊道。

  「快看,快看,茂木!烟花!已经开始了!」

  青色的夜空中,绽放着巨大的烟花。

  啪,啪。五颜六色的火焰升腾、绽放、消散。

  照亮了昏暗的吊厢内部。

  照亮了吴羽白皙的脸庞,亚麻色的头发,闪闪发光的眼睛。

  「啊啊,好美啊。真的,真的,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烟花中——最美的」

  透明的泪珠在她眼眶中聚集。

  泪珠逐渐变大,润湿睫毛,沿着脸颊静静地流淌下来。

  慢慢地落下。

  ——啊啊。

  我抓挠着胸膛。

  用力,用力地抓挠着。

  无法从泪水中移开视线。

  我的心被吸引着。无法抗拒这份情感的束缚。

  啊啊,该死。

  008

  我,果然喜欢她。

  ◆

  摩天轮降落到地面时,吴羽说

  「那个,其实呢,我还有一件事想说」

  「嗯,嗯」

  麻烦了。

  视线又变得无法直视。

  我的仰慕,已经变成了明确的「喜欢」——。

  「多亏了茂木,还有一件事也发生了变化」

  「……那是?」

  「那是——不告诉你!」

  吴羽用食指轻轻地抵住樱桃般的嘴唇,笑了笑。真是个会吊人胃口的家伙,但因为太过耀眼而没敢追问。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再努力一点,一定可以的!」

  「知道了。我等着」

  从摩天轮上下来,吴羽打开手机「啊,是妈妈」。「对不起,我这就打回去!」 说完便飞奔而去。这时我才意识到,她特意为我关掉了手机的电源——这一刻,我更加的喜欢上了她。

  明明一定特别想拍烟花的照片……。

  因为要和我说重要的事情,所以关了。

  我目送着夕阳中飞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刚才她好像说「起初没有认出我是柴园中学10号选手」,后来「从小余那听说后,才意识到」。

  也就是说薄叶是认识我的。

  从一开始。

  是和吴羽一起看了那场比赛吗?

  我的目光寻找着已经下来的勇星和薄叶,在旋转木马的入口旁,我看到了勇星的身影。

  正想出声叫他,却发现他和其他人聊着天。

  三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女生围着勇星,而薄叶则独自一人坐在稍远处的长椅上。

  我认出了那三个女生。

  是柴园中学女子篮球部的一年级新生。现在应该是二年级了吧。

  她们经常在男生旁边的场地练习,经常找勇星搭话。自称是勇星的粉丝。

  我迈开步子朝薄叶走去。看着她那孤单的表情,原本想问她刚才的事却突然没了兴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她开心起来。

  「啊,茂木同学」

  薄叶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怎么样。和结爱酱进展顺利吗?」

  「嗯……。那个,怎么了?她们对你说什么了吗?」

  薄叶微微摇了摇头。

  「她们问我『是不是你的朋友』,藤崎就说『我们是同班同学』,就这样」

  但是,薄叶接着说。

  「我总觉得她们在背后议论『为什么跟这么阴沉的人在一起』,我根本不敢抬起头」

  「是……嘛」

  我感同身受。

  我自己在这个情况下不敢鼓起勇气去搭话。毕竟,她们肯定不会记得一直坐替补席的我的名字。如果后辈们问我「你是谁啊?」,我也没有抬头直视她们的自信。

  「摩天轮上怎么样?」

  「啊,那个,我们聊了一下。刚开始有点尴尬,但烟花亮起来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拍照」

  听到这话,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们去勇星那里吧,薄叶」

  我提高了声音。

  「那些女孩,是我们中学的后辈。她们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没关系,昂首挺胸就行了。和勇星一起来玩的毕竟是我们」

  「……茂木同学……」

  薄叶从长椅上站起来。

  然后,她迈出一步,朝勇星的方向走去——但她的脚步停住了。

  「如果,又像」

  薄叶的声音颤抖着。

  「像结爱那样,我又给茂木和藤崎添麻烦的话……」

  「薄叶……」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鼓励她。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因为我自己,也深知薄叶的感受——所以轻易地说「没关系」「鼓起勇气」什么的,我说不出口。不想说出口。

  吴羽打完电话后回到了我们身边。

  「怎么了,你们俩?勇星呢?」

  「嗯,好像遇到初中社团的后辈了」

  这时,勇星朝这边招手喊到「吴羽!」

  「怎么了?我去看看」

  吴羽也走了过去。

  应该是跟篮球有关的话题吧。吴羽初中时也是女子篮球强队的,说不定是后辈们向她请教了一些问题。勇星真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前辈。如果后辈们拜托他,尤其是跟篮球有关的事,他绝对不会拒绝的。

  吴羽很快就和初次见面的后辈们打成了一片,他们的笑声甚至传到了我们这边,似乎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勇星拿着球做着罚球的动作。吴羽说了些什么,后辈们都发出了欢呼声。

  我和薄叶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看着他们欢声笑语。

  「我们先去入口那里吧」

  「……好」

  这是我第一次和女生来游乐园。

  更像是双重约会的一天。

  总的来说,还是挺成功的。

  真是美好的一天。

  特别是在那摩天轮上,与吴羽一起看的烟花,还有她流下的泪水,我也许永远不会忘记。

  薄叶也一定玩得很开心。

  与勇星的距离,也确实缩短了。

  原本应该是完美的一天。

  但是,在最后的最后,我们不知为何尝到了苦涩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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