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技大会当天。
浪费难得的周日参加学校的活动。学生们可能会有不满情绪也不足为奇，但据我所知并没有这样的声音。整个班级，整个学校都热情高涨。听说网上还有人对比赛的胜负和排名进行赌博，学校甚至专门发邮件提醒大家「不要参与赌博」「如果发现有人在SNS上募集参与，请向老师报告」等等。
不能被这股狂热所吞噬。
在这其中，我能坚持自己的战斗吗？
◆
棒球比赛在第一局就输了。
不良少年井上同学奋力投球。在一大早九点的首场比赛中，我们面对的是由三名棒球部成员组成的冠军强力竞争者·四班，大多数观众都预测四班会大胜，但井上同学在第三局下半场投出完美的球，将比分保持在0。他的出色表现让对手的替补席惊讶不已，甚至连我们自己的替补席也在嘀咕「真的假的」。
然而，这种情况在第四局下半场结束了。
当保存体力的四班的三名棒球部成员从替补席上放下他们的手机游戏，开始认真对待比赛时，局势发生了变化。作为接球手的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站上打击区时所带来的「压迫感」。他们轻松地把井上同学之前压制住的球打到外野，一旦上垒，他们便用速度和技巧把我们的防守搞得一团糟。井上同学被这三个人彻底扰乱，体力和注意力被耗尽，其他击球手也开始被频频打击。第四局下半场我们失了6分，第五局下半场又失了4分，最终我们以被提前结束比赛的方式出局了。
「对不起，我漏接了一球。」
当我走到投手丘时，井上同学笑着拥抱了我。
「接得好！」
他的声音因泪水而沙哑。
我仰起头，紧咬牙关。
我不能就这样以「尽力了的感觉」结束这场比赛。
今天的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情。
◆
身高是绝对优势的体育运动，据我所知有两个。
一个是篮球。
另一个是排球。
「这完全是犯规吧」
ALL4室田同学嘟囔到。
我们在篮球比赛的第一轮遇到的三班队伍，全员都是排球队员。
身高都在180厘米以上。
其中身高最高的是4号，据说身高和勇星一样有184厘米。虽然是排球队的成员，但不知为何晒得很黑，外号叫「麸菓子」。因为他在校内很显眼，我也就知道了他的长相。他总是大声讲荤段子，所以他虽长得帅但女生们并不喜欢他。
据说他在五月时向吴羽表白被拒绝了。他总是像是讲述自己的英勇事迹一样说「再多努力一下就成了」，但大家普遍认为他只是在纠缠她。
不良少年井上同学忠告我们说。
「听说那家伙不会对一班手下留情。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但是真的要小心了」
在裁判的号令下，我们站好了队。
这样对面站着时就很明显了。大家都比我高一个头，不，两个头。连旁边的秋山同学都嘟囔到「脖子都疼了」。
比赛前我们围成了一个圆。
「哎呀，完了，真的完了」
室田同学脸色变得苍白。身高自称180厘米的他，面对五个实际身高超过180的人，显然是被吓到了。除了平时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秋山同学外，其他四个人的脸色都差不多。
我一边拍着室田同学的肩膀一边说。
「因为他们太高了，应该看不清下面。我们就尽量扰乱他们吧」
作为经验者的我这么一说，队伍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只不过是安慰而已。
我认为篮球是世界上最残酷的运动。
身高差异在篮球中成为了压倒性的优势，而且与排球不同的是，篮球中有「身体接触」。无论是矮个子球员还是高个子球员，都必须在同一个球场上对抗。即使是格斗技也会按照体重进行细致的分类，但篮球中却没有这种区别。那些不具备身高优势的球员，在球场上，自然地会感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
篮球是唯一一种如此明确而残酷地将上与下，「主角」与「配角」分开的运动。
比赛在第一体育馆进行，观众席几乎坐满了。观众人数至少是刚才棒球比赛的三倍。显然大家都是来看勇星的，看了看我们这后说「诶？藤崎在哪里？」「不在啊」的嘀咕声。听说「藤崎被教练禁止上场」后，有些人甚至离开了。
对我们完全不抱期望。
我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肩膀上的压力也随之消散。是的，没人对我们抱有期望。从这个意义上说倒也是轻松。身高163厘米的我，有一个难得的优势。不显眼。像空气一样。路人。没有压力。所以可以在球场上自由奔跑。
薄叶一定会这么说的。
「没人看着，不是很好吗」
但我还没有看到薄叶的身影。
早上发给她的LINE也还没有回复。
不过，我坚信，她一定会来的。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
显然三班的人轻视了我们。中圈跳球。第一回合的重要跳球，麸菓子表现得漫不经心，跳得很敷衍。室田原本紧张地蜷缩着还以为对方会来一个大跳，但他发出了「诶？」的声音，显然被麸菓子的懒散跳跃惊到了。
球被打到室田的左手上，刚好滚到了我身边。
好机会。球归我了。
接下来发出「诶？」声音的是麸菓子。他伸出长手想捡起球，却被我从侧面抢走了。敌方的5号立即来防守。我侧步后转身避开了他，然后直冲无人防守的篮筐。
我得到了首分，体育馆里响起了一阵骚动。
这是小个子选手对巨人选手的一次反击，观众们为之轰动。
「漂亮—，茂木！」
我清晰地听到了人群中传来的这声音。看向一班替补席后面的观众席，看到身穿运动服的、可爱得像天使一样的吴羽正挥着毛巾向我致意。她那耀眼的光芒让我不由得移开了视线。在这种时候，真希望自己能直视她的眼睛做出一个胜利的姿势。
我听到了低声的嘀咕。
「原来你就是『路人福』啊」
麸菓子用阴沉的眼神瞪着我。
路人福。这是自小学以来第一次有人用这个绰号叫我。那时我并不讨厌，但这次却让我很不爽。因为这没有一丝亲切感。我只感受到一种「我是上，你是下」的傲慢。
「你经常和结爱聊天吧。别得意忘形了？都是托了藤崎的福」
他阴沉的脸，因为愤怒变得更加黑暗。
这显然不能再被他小看了。
看来我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
『矮个子，只能多跑动』
这是迷你篮球时期，教练常对我说的话。我觉得他说的没错。所以我比谁都跑得更多。正因为如此，到小学六年级时我被选为接力赛的选手。虽然有一种说法「跑得快的小学生很受欢迎」，但我可能是少数的例外之一。
「拦住那个矮子！」
背后传来麸菓子的喊声，我运球突破了三组的防守阵容。
他们个子高跳跃力也非同寻常。但就在这一刻，这些优势却成了他们的劣势。他们被我一个简单的假投篮动作骗了，跳起来试图封盖。由于跳得高，他们脚下留下了空隙。我瞄准这个空隙，迅速运球突破。
欢呼声响起。
与此同时哨声也响了。
上半场的十分钟结束了。
比分是20比18，我们稍微领先。只要在后半场的十分钟内，守住这微弱的领先，我们就能取得重大胜利。
室田同学在替补席上一边擦汗，一边兴奋地说。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是吧小福！」
「是啊」
回答的同时，我大口大口地喝完了瓶子里的水。已经完全喘不过气了。仅仅十分钟的比赛就不行了——不过，仔细一想，这么长时间的场上比赛到底多久没经历过了。即使是训练赛，也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秋山递给我一瓶新水说。
「没事吧」
「嗯，谢谢」
虽然看不出秋山他在想什么，但他确实能看到关键。他大概觉得我看起来已经累坏了。实际上，他是对的。从刚才起，大腿一直在痉挛。长时间不比赛的后遗症是无法掩盖的。
即便如此，我只能继续跑下去。
还有十分钟！
裁判再次走回球场。比赛即将重新开始。室田喊道「该上了！」，我们便站了起来。向观众席望去，我和吴羽的目光相遇了。虽然她看起来有些不安，但还是对我微笑了一下。这让我的大腿痉挛，稍微减轻了一些。
我环顾四周，寻找「朋友」的身影。寻找那副淡蓝色的耳机。不在。不在。果然，她不会来了吗。不，不要灰心。她一定会来的。
当我们在中线和由麸菓子率领的三组对峙时——他们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这些家伙怎么回事，明明现在是输的」
室田皱着眉头说道。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半场，第一球由麸菓子掌控。然而，并没有立即进攻。麸菓子慢慢地运着球竖起食指说到。
「冷静下来，一步一步来」
他们的进攻方式变了。
上半场，因为轻视我们盲目地进攻，结果多次被我们打断。但现在，他们恢复了冷静。开始逐渐掐紧我们的脖子。
这种战术的效果，非常显著。
「好了，开始吧」
「哦」
他们笑着传出了一个高抛球。球从我的头顶飞过。敌方的5号接住了球并向篮筐进攻。秋山迅速上前防守，但对方再次传出高抛球。球又一次从头顶飞过，这次传给了靠近篮筐的麸菓子。
「砰」
球轻松地进篮了。
我们被追平了。
秋山擦了擦汗说到。
「糟了」
「嗯……」
对方，似乎决定利用他们的身高优势。
虽然他们最初可能是想通过正面突破来展示风采，毕竟「华丽地赢得比赛」是他们的目标。球技大会是一个重要的活动，也是展示给心仪的女孩的好机会。每个人都希望引人注目，男孩子总是希望自己能帅气地表现。
但，如果这样会导致失败呢？
他们一定会选择「正常赢得比赛」。
通过反复传递高弧度的慢速传球，我们抢夺球的机会将极大降低。毕竟对方是180厘米以上的现役排球部员。而我们则是归宅部成员。身高和身体能力完全无法相比。
观众中开始传出失望的声音。
「那是什么啊」
「轻松地就被传球过了」
「而且那家伙，好矮啊」
「听说以前是篮球部的。就这」
尽管如此，我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最开始就是这样决定的。
我开始奔跑。专注于盯着麸菓子。紧紧跟住进攻发起点的他，尽可能地干扰他的动作。降低腰部像削地板一样努力跟上。不让他轻易地传球或投篮。拼命地伸手，跑动。
可是，依然无法触及。
「都是徒劳，矮子」
我拼命伸手，却被对方用高过我的传球嘲笑。那只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三每天都在触摸的橙色皮球，仿佛像陌生人一样对我视而不见，飞到我无法触及的高度。
对方又一次得分了。
进入下半场后，我们一直没有得分。现在的比分是20比38。几乎是双倍的差距。
剩下的时间只有两分钟了。
「啊—，真是的」
室田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了放弃的意味。一开始他还试图抢断传球，但现在已经不再伸手了。因为根本够不着。单凭干劲和意志力是无法弥补「身高」的差距的。即使拼命努力也没有用，即使不是完美主义者也能明白的道理。既然如此，谁还愿意做这样费力的事情呢？
「啊啊……」
一切都不顺利。
现实真的是，一切，都那么……。
每当尝试挑战什么时，总会碰到这样那样的壁垒。小的壁垒，大的壁垒，一次次碰撞。干劲被一点点削弱。即使觉得稍微有所进展，马上又会有其他东西阻碍前进。每一次都让人心灰意冷。
就像那个游乐园一样。
刚和吴羽有点好转，马上又被摧毁了。让人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我深知薄叶的挫折感。那稍微看到希望，然后被彻底打碎的痛苦。我真的非常清楚。
最终，内心会崩溃。
会放弃。
已经足够了，我满足了，我尽力了——这样安慰自己。
因为努力是没有尽头的。梦想是没有终点的。总是不断地说「再努力一点」。但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总有一天内心会崩溃。
所以，必须在某个阶段做出决定。
决定自己的终点。
决定何时停下来。
这只是意味着，我的终点是初三的夏天而已——。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在吼叫。
拼命地追逐着篮球，伸手去够那些无法触及的地方，发出了吼声。
是谁啊，真吵。
太过于拼命了。
已经够了。我们已经表现得很棒了。班上的同学们也会夸奖我们。一定会说，做得很好，表现出色，这种话。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球技大赛。即便再热闹，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节日活动。价值一万日元的礼品券？教室里的空气循环扇？如果真的想买，可以在班里每人出一百日元，买个便宜的。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然而，
「别放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在吼叫着。
吼叫着的是——我自己。
这已经和捉迷藏没什么两样了。只是拼命追逐持球的对手。连小学生都不如的篮球。对方球队嘲笑着，观众席上发出了叹息。在最糟糕的气氛中，我追着球在球场上跑来跑去。
观众席上的情景映入眼帘。
吴羽在哭泣。
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没关系了』
『已经尽力了』
她嘴唇的动作，我看出她这么说到。
——不对吧。
就在那一瞬间，我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
——已经尽力了？
——不对。不对吧。
能决定有没有尽力的，
只有自己吧！
就在那时。
从吴羽背后，突然冲出了一个蓬松的粉色团。
长长的前刘海，剧烈地摇摆着。
气喘吁吁，呼吸急促。
可以明显看出平时运动不足，气喘吁吁得厉害。
尽管如此，还是向前看着。
满脸汗水的她对着我。
她大喊。
「福助，同学！！」
回响在球场中的巨大声音。
那声音回荡在整个球场中，连窗户都被震得颤动。
这巨大的声音，真让人难以置信。
令人惊讶的是，这声音的来源，是班上最沉默的内向少女。
「如果身材矮小，就跳得更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009
被那声音带动，我跳了起来。
虽然连摸都没摸到过对方的高传球，但我的指尖，这次却轻轻的触碰到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用到了全身的力气挥动手臂，甚至不在乎指甲是否会被撕裂。球的轨迹发生了变化，滚到了传球者麸菓子的身后。对方的7号球员急忙去捡球。但，我稍微快了一点。把球控制在手中。然而，过于激烈的动作导致我和7号球员发生了碰撞，他的肘部撞在了我的脸上。观众席上发出了尖叫声，出现了巨大的喧哗。
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放手。
绝对不放手。
血滴落在地板上，我紧紧逼近篮筐。
绕过那些像山一样挡在前面的敌人。
脚底用力蹭过地面，狠狠地踢了一下。
如果身材矮小，就跳得更高。
我会做到的。
划过空中。
巨大的欢呼声包围了我，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