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 烟火与残缺的红月

  第二天的我简直就是个空壳,身体轻便得就像是内部缺失了一半那样。啊不,与其说是轻便,不如说就是很轻。比起空虚感,更多是空虚本身。身为人类,我不过是个单薄而缺乏内涵的存在。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填补这份空白。

  理所当然的,我也没法专心在考试上。先不提我平时就很随意的事,如今比那还要惨烈。

  我平常都是在答题卡上随便填填的,而这次近乎是直接交了白卷。不过是原本就很低的分数离零分又近了一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分数低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翻:flag+1,第二卷你小子还以此为借口拖某人下水陪你呢ww)

  在考完试后,我在楼梯口跟高濑对上了视线,但他很少见地没跟我搭话。他的行动估计是出于心血来潮,但我现在感到庆幸,因为我现在也没心情和别人说话。

  我明白的,即便一直是这个状态也无济于事。已经过了一天了,我也大致冷静下来了,现在应该说是正因那份阴郁和无可救药的怒火的反作用而处于心若死灰的状态。

  可不管空壳也好蝉壳也罢,我的脚还是很自然地朝着图书馆走去。

  (翻:原文分别是“抜け殻”和“蜕の殻”,本意都是虫褪下的壳或皮)

  可能反倒是因为脑子停摆了,我才得以没怎么思考昨天的事。而即便是这幅魂不守舍的状态也没走错路,所谓的习惯还真厉害啊。可能都可以称之为生物本能了吧。

  (翻:老婆的所在地已经刻进DNA了(确信)

  而且,昨天的大雨就仿佛是没下过一般,湛蓝的天空广阔无比。看向图书馆前积起的水洼,上面映照出了我那形若枯槁的脸。再加上我板着脸,脸上现出如同僵尸的黑眼圈。

  走进图书馆,前往平日的场所。

  令人懊恼的是,我平常坐的位置上正放着些书本和行李。啊啊,就连这一处居所也要没了吗。我只能涌起一股淡淡的悲哀。

  当我想着该坐哪而呆愣着的时候,这张桌子的使用者回来了。我悄悄望过去,是一位很意外的人。我震惊地睁大了沉重的双眼。

  是日高同学。

  明明昨天是以那样的方式分别的,但日高同学今天还是来图书馆了。我擅自就认定了她不会再来了,但话说回来,日高同学那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动模式似乎一直都超乎我的想象来着。即便如此,她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尽管我一直站在那,但她的举止却仿佛完全没看见我一样。如同能面一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感情,让我有了一瞬间的胆怯。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决不能就此临阵脱逃。没有根据,但我还是战战兢兢地相信直觉坐了下来。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虽然我想着她很快就会跟我说话吧,但直到闭馆,我们之间也一言未发。刚遇见那会我们还更聊得来些。

  这段时间很难熬,气氛尴尬到无以复加,但我努力忍耐了下来。不管是忍不住先搭话,还是先回去,就会感觉输了。无聊的意气用事,但无法退让。可是,除了不甘心输给她的念头,我的真实想法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平时,这种沉默完全不会让人在意,但我今天却感觉时间过得格外缓慢。这份沉默给人感觉就像是被勒脖子一般难受。

  从这一天开始,我们一直进行着这种不说话的意气用事。

  我与日高同学,几乎每天都会来图书馆,但却互相不发一言。并非是立下了什么约定,我们只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

  日高同学真的只是因为赌气而不跟我说话吗,这一点不跟本人确认一下是没法得知的。但我知道日高同学的确有这么顽固的一面。

  过了一周,这段关系还是没有变化。

  我们还是未曾开口。尽管蠢得不行,但还是看不到有结束的迹象。

  偶尔会有工作人员前来整理书架,他们似乎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氛围与往日不同,而会疑惑地悄悄往我们这边看。他们再怎么说也会记得每天都来图书馆的人吧。被认知到了的这一事实,让我感到很不自在。

  日高同学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她肯定是对我肆意妄为说的话生气了的。换我站在日高同学的立场上,可不只是会有点来气。但她没有反唇相讥,反而说“对不起”,真是个相当优秀的人。

  假设她没在生气的话,那这是在寻找着重归于好的时机吗?不,这个假设也太方便自己了。

  还是说她真的看不见我吗?那怎么可能。我能在镜子里清楚地看见自己,高濑也偶尔会跟我搭话。要是真变成透明人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要是我这样的人变成透明人后还没人注意到,那对我可是很要命的。

  首先会在不知情的时候被当做旷课处理,然后就会因为出勤天数不够而没法升到下一年级。身为学渣的我是靠着出勤天数才得以保障升级的,若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绳索就会立刻跌落。

  然后令人悲伤的是,我在学校并没有能说话的朋友。因此,就算我不在,也不会有人诧异。因此他们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注意到我变成了透明人吧。

  我想象着悲伤而愚蠢的事来熬过这段尴尬的时间。可即便做了这种搞笑的想象,也完全没让内心放晴。不如说更凸显了自己的滑稽,变得更厌恶自己了。

  我偷偷看向日高同学。

  她最近看小说看得比较多。而平常都是看的图鉴或者杂志,因此略感新鲜。

  谁都会有一时的最爱。我也有过只看幻想作品的时候,而后面就是只顾着看推理向的小说了,偶尔很自然地就会采取这种阅读方式。

  这种阅读方式没有特别的意义,但持续读同类型的作品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发现,而发现时莫名有种成就感。也会很顺便就对新方向产生兴趣。我认为开拓尚未见识过的地方也是好事。

  我很喜欢书,所以能明白。在看到有趣的书时的那兴奋感是难以形容的。而且与摆满新作的书店不同,图书馆内的书籍很少会变动。在那之中寻觅到有趣的书时会感到命中注定,对找出一直就在身边的东西感到喜悦。

  自称爱好读书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日高同学在读的那本书我也有读过。往常我们会互相交流读书感想,但在如今的状况下却无能为力。对此我稍微有些寂寞。与人有所关联是很累人,但能找到互相理解的人就会感到无比喜悦。

  (翻:日高同学限定是吧)

  已经过了整整一周,我在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

  到头来我还是想要和日高同学说话。

  虽然用言语来表达让我很羞耻,但因为是自己的心情,所以我很清楚这都是真实的。我们已然相遇了,而且我在其中感觉到了舒适。这状况还是我笑不出来之后第一次遇到。

  我很清楚自己在寻找着舒适的场所,但我感觉自己对日高同学所求的并不止于此。大概在我的内心深处还隐藏着某些不同的东西。

  但话虽如此,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在发生了近乎吵架的事件后,若是没人创造契机,局面就会毫无进展。而放任不管,这段关系就会这么自然而然地走向破灭。

  不管怎么看,这个契机都该由我来创造。要说为什么,这都是我种下的因。越是回顾那一天,我越是深刻感到都是自己的错,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因为悔恨而苦闷不已。

  我明白要解决这个状况,方法很简单。只是问题在于,我很少吵架。我不清楚道歉方法,也没有在这种状况下开口的胆量。

  太丢脸了,我深感自己丢人,却又祈祷着能好运地等来其它契机降临。

  然后我又这么浪费了一周。

  暑假已经近在眼前了,同学们都在开开心心地制订假期计划。而在这样的氛围中,我却满是苦涩,苦恼烦闷地来到了图书馆。

  万幸的是,日高同学依然还在我面前。

  因为不知道她何时就会不再来此,所以我内心的焦灼正与日俱增。而与此同时,我也担心自己可能再一次说错话,完全断掉与日高同学之间的关系。在纠结之中,我着急得仿佛被烧焦了。再次重复,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自己到底是想干什么呢。日高同学又是为什么今天也来了图书馆呢。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彼此之间不再尴尬呢。

  到底要思考多久才能抵达正确的答案啊。而在思考深陷泥沼之时,那一瞬间所想到的东西就被我说出了口。

  我说出的话实在是有够愚蠢,用那幼稚且拙劣的脑袋闷头拼命思考后的结果就这?

  “去吃苹果糖吧。”

  说这是毫无铺垫的自言自语,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话到底是打哪来的,自己都蒙了。

  说什么想去吃苹果糖,我是笨蛋吗。烦恼着思考了约两周之后,最后竟然说出这种仿佛是思考残渣一般的东西来打破了沉默。要是靠这种话就能重归于好,我一开始就不必烦恼了。搞什么啊,我是肚子饿了吗。不,就算肚子饿了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吧。吃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为什么非说苹果糖啊!

  因为我很是唐突地说了句意义不明的话,日高同学下意识地看了过来。我与微张着嘴的她四目相对,周遭满是怪异的沉默。要是她因为这种搞笑的发言而生气了,那也没办法。我闭上眼,做好了心理准备静待挨揍或者被痛骂。

  我身心都如同地藏般僵住了,沉默贯彻到底。我也只能这么干了。

  “噗。”

  取代呵斥的是,我听到了她忍俊不禁的轻微声响。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看向她的脸。

  我满是后悔且想死,而日高同学看着如此眼神的我,轻叹了口气。然后,她仿佛是在忍笑般说道。

  “好呀,那我们就去吃苹果糖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日高同学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傻眼,而是露出了笑容。是因为我太蠢了吗?我为了糊弄过去而单手挠了挠头。

  虽然很是搞不懂,但这就是所谓的结果好就万事大吉吧? 这种没所谓的事竟然也能成为破局的开端,那我这两周的时间都算什么啊?我很奇怪,而日高也很奇怪,话说这样就能顺利收场的世界也很奇怪啊。

  但就因为是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才能得救,必须得感谢它才行。我心里正因夹杂着安心与怀疑而混乱不已。可日高同学却正笑脸盈盈,一脸轻松。我不由得就想难道自己是被她考验了吗?

  又被她给玩弄于股掌了。

  事情以我的提议为契机很自然地进展着。

  日高同学一如既往得就仿佛此前的沉默和令人不适的尴尬是假的一样。我感觉还得花些时间才能适应这份反差,说不定日高同学早就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了。

  “说到苹果糖就是夏天,说到夏天就是祭典,而说到祭典就是苹果糖呢。”

  “……那,请问你愿意去吗?”

  “藤枝君你为什么要说敬语?”

  人生中第一次邀请女孩子去祭典,这让我动摇不已。我注意着说话时不让声音变尖。而虽然我这边带着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但日高同学却「可以呀ー」地爽快同意了。

  暑假即将来临。

  虽然都叫夏日祭典,但不同地方举办的形式不一,我们决定去离本镇稍远些地方举办的那场烟花大会。因为要是在本地这边逛祭典时被人看见我们俩在一起,彼此都会很为难的。说是彼此,但主要还是对日高同学而言的。毕竟就算被看见了,也没人会在意我。啊不,似乎还是有个很麻烦的人。

  结业典礼结束,在班会上拿到成绩表后,暑假终于开始了。扫了一眼成绩表,我原本就差劲的成绩又低了些,但这与往常一样并非什么大事。

  暂时要和这座令人不适又乏味可陈的学校说拜拜了。

  今年暑假与往年不同,我有了与他人出门的安排。明明之前每年都在为如何打发这漫长的闲暇而烦恼,只是有了可以共同度日的对象之后,就感到了假日如此缤纷多彩。

  与日高同学去焰火大会前的这一周让我感到很是煎熬。

  虽然每天都是放假,但主要是我很紧张,而随着烟花大会的临近,我也越发胃痛。

  日高同学自从暑假开始就没来过图书馆。

  并非我惹她生气了,而是她去参加夏季补习了。我是没想到她真会去。对毫无乐趣的学习投入如此大的精力,我只能认为是太得闲了。而且她说过,这才是暑假前半部分的课程,后半同样还有夏季讲习。所谓的高升学率学校真是恐怖。

  烟花大会当天,按照前一天对话消息,我在离烟花大会最近的车站等待日高同学。从沿河的车站处俯瞰河岸,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摊子和熙熙攘攘的人流。

  车站前挤满了离站人员,我感到呼吸难受便去寻找没人的地方。但是怎么都找不到个冷清点的地方,到处都是人。

  如果距离车站太远,我到时候想要和日高同学会合可就困难了。要从这人山人海中找出她来似乎很困难。我们都不熟悉这块地方,因此车站就可以说是很好理解的地标代表。

  虽说是黄昏时分,但太阳依然很炎热,加上人很多,我的额头上正渗着汗水。路上的行人们都带着笑容享受着夏日祭典。

  不管是烟花还是小摊都很有意思,但他们多半更是在享受与朋友、家人或恋人度过这类大型活动的时光。我并不是羡慕,只是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体验了。因此一想到久违地要体验这形式,我就格外的心神不定。

  我注意到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掏出一看发现有消息来了。看来是因为烟花大会而超多人乘车以至于电车延误了,所以日高同学会稍微晚到会,而她除此还加了些道歉的话。但也就是十分钟、十五分钟左右的延误罢了。这对要搭车的那边来说更难受,担心我是多余的。“你多加小心”我只回复了这么一句。

  直到日高同学前来,我都眺望着空中流动着的被染成了橘黄色的云朵,借此打发着时间。虽然我不能忍受日常中被人丢在人群里,但在夏日祭的大义之下,我还是会宽容一点的。

  (翻:到底是因为佳人,还是因为夏日祭,这可不好说呢(笑))

  不如说这些喧闹的声音与热度,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夏天的存在。接触到已然远去的有夏日气息的盛夏,我很自然地心跳加快。总觉得我也期待起来了。

  在我呆呆地来回看着流动的人群与染成了橘黄色的天空时,有什么戳了戳我的脸颊。我惊讶地睁大眼,看向那个方向。

  “藤枝君,抱歉啊。等很久了吗?”

  在那的是竖起食指狡黠地笑着的日高同学。我明白了到底什么戳了我脸颊。在各种意义上都很让人心跳加快。

  (翻:图文略不符,但是可爱,诶嘿)

  “虽、虽然是等了片刻,但你不必介意。”

  “唔——毫无成长啊。”

  就算你一脸遗憾,但人可不是这么简单就会成长的。

  缓了一下之后,我注意到了。日高同学,她穿着浴衣。

  她身着白底上绣着蓝色花朵图案的朴素浴衣,分成几股的辫子横编在耳旁,周边轻轻散着几缕绽开的碎发。

  这件装束非常适合她,那白皙的肌肤被映衬得很好。我看向她那平时不得见的脖颈,因为有种在做坏事的感觉,便移开了目光。

  “好多人呀。”

  我注意到日高同学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好不容易才从近乎满员的列车中挤出并来到这边的吧。明明光是站着就很累的了,还要在人群中受着电车的摇晃,这肯定很辛苦。

  “要先休息会再去吗?”

  “不用啦!还是赶紧去买目标物品吧。”

  目标物品,也就是苹果糖吧。明明是我提出要吃的,但直到她说我都没想起来。脑子里全是去烟花大会,完全忘记了自己愚蠢的提议。毕竟开口那时的微妙气氛和心情,只是想起来都让我胃疼。

  我们顺着人流前往河岸的开阔地带。尽管人流整体有一定的走向,但是走在杂乱无章的人群中还是很艰难。要是在其中走散了,恐怕就很难会合了吧。

  “因为太久没来烟花大会,意外地就鼓起干劲来了。我没有显得很奇怪吧。”

  “不奇怪哦。”

  “那就好。”

  日高同学心满意足地笑了。我觉得真的非常适合她。尽管这应该不是为了我而穿过来的,但我还是觉得很雀跃。甚至都到了我走在她身边会自惭形秽的程度。看着自己那随意而毫不用心的衣服,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也配合着穿上浴衣会比较好吧。环顾四周,很多人都是穿着浴衣来的。我都没想过要穿常服以外的服装,果然对这种活动我还是太没经验了。但是,毕竟我不知道日高同学会穿浴衣,也没办法。

  日高同学咯噔咯噔地踩着木屐。也许是因为步幅比平时小,所以她好像走得有些艰难。我担心她会不会因为被人群冲走或推搡而倒下。

  在这样的日子里脚受伤了可说不过去。而且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如果在意多余的事而没法享受的话就亏大发了。而且,要是让她受伤了,我也会感觉到有责任。还有,如果走散了就麻烦了。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以及各种考量。而基于这些,我为了避免日高同学摔倒而出手相助也是理所当然的,是义务。

  我内心纠结万分,拜此所赐我不知道撞了多少次别人的肩头,只得边走边小鸡啄米式地致歉。

  又纠结了好一会后,我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我一边告诉自己,这就是助人为乐而已,没有歪心思的,一边付诸行动。(翻:找起理由来一套套的,最后你是真出“手”啊(笑))

  “嗯。”

  我向艰难行走着的日高同学伸出了手。她没能立刻领会我的意图而是疑惑地歪了歪头。这举动很不像我,因此她的反应是很正常的。伸出的手握了个空,我的脸颊有些发热。

  日高同学终于理解了我的意思,尽管还有些困惑,但她还是微微笑着握住了我的手。接触到她柔软的手掌,我的心脏狂跳了起来。前所未有的紧张感向我袭来。

  尽管是自己主动伸出的手,但我却担心起手汗的问题来了。都已经牵上手了,也就没法去擦拭了。而一旦意识到这点,身体就浑身发热似乎要出更多的手汗。

  因为不想被她看见表情,我领先着她半步左右。同时我也在有意识地去配合着她的步伐。

  其实挽着她的手臂才更稳定也更稳妥,但那对我来说难度太高了。与是否别有用心无关,那对我们如今的关系来说还是太过亲昵了。(翻:你甚至只考虑自己敢不敢,吃定对面一定会答应是吧(笑))

  “真开心呢。”

  日高同学的声音听着似乎很是雀跃不已。

  “可还什么都没开始呢。”

  “但是就是很开心呀。”

  “那就最好。”

  走过通向河岸开阔地的下坡路后,人群前进方向分成了两边,行走的空间得到了保障。到这一带应该就不会被人流分散了。我们站定并松开了彼此的手。

  “谢谢你。”

  “不,小事。”

  我因为难为情而没能好好回答,而这份莫名冷淡的回答就述说了我心境。

  我们之间迎来了一段有些酥酥麻麻的时间。不该做自己不习惯的事啊。不过我就只是帮帮忙而已。我平常都在受日高同学的照顾,又怎么能对困扰的她置之不理呢。

  湿润的空气仿佛是为了填补空隙一般吹进了人群之中。我们在河岸处手足无措,但行人丝毫没有在意我们。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时间中。所以,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来打扰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想着不能太过斟酌时机,我吐露出了埋藏于心中的东西。

  “那个,前段时间对不起。”

  为了打破这份平静而酥痒的氛围,我开口了。

  我认为这必须得说。而日高同学立刻就明白了我在指什么,她露出了略显尴尬的笑容,

  “没事,你不用在意的。虽然有些惊讶,但我也有些莫名意气用事了。我才是,对不起啊。”

  日高同学低下了头,可为什么她要道歉呢。没想到她会先道歉,我下意识地也朝她低下了头。

  会在夏日祭典上这么互相鞠躬的也就只有我们了吧。我们同时抬起头,眼神交汇在一起。日高同学又轻笑了起来。

  “话说,衣服很适合你哦。”

  “诶……谢、谢谢。突然说这个是干嘛?我可没在生气哦,你不用讨好我的。”

  似乎是因为我说了些与自己不搭的话,日高同学有些手足无措,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不是在奉承你,就是因为我之前没说出来。”

  噢噢。日高同学发出感慨声。看见她轻轻地拍起手来,我有些羞耻地想到自己可能又说了多余的话。

  “谢谢啦,我好开心。藤枝君你的也很合适哦。”

  “不,因为这就是便装啊。”

  要是这被说不合适,我就要深受打击了。所以还是希望她别说了。毕竟我原本就对换上与平时风格不同的服装感到不安了。

  “那么,要去吃点什么呢~”

  日高同学重整旗鼓如此说道。

  “还问吃什么,苹果糖对吧?”

  我配合着她答道。这意味着这段时间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吧。

  而对于我的回答,日高同学晃了晃纤细食指回道:

  “难得来趟祭典,只吃苹果糖就太没意思啦。毕竟这里摆着满满的店铺呢,对吧?”

  如此说着,她从头到尾巡视了一遍路边小摊。

  鸡肉烤串、炸薯条、棉花糖和烤鱿鱼,祭典的香味从四面八方飘来,日高似乎也因此心情颇佳。我在闻来闻去时也食指大动,肚子饿了起来。回过神来,我也已经顺从着食欲挑选起了排列在一起的小摊。

  我跟在哼着歌的她身后一同前往。她哼唱着的旋律又是我在某处听过的古典音乐。

  过了十五分钟,我们手上的食物就多得快拿不下了。顺着节日的气氛,我们一家接一家地买,而因为一起装在了袋子里,现在都不知道哪个袋子里分别放着什么了。

  我们抱着一堆会让人担忧能不能吃完的量走着。要停下来吃东西还是得找个远离人群的地方会更好,我们正为此寻找着。

  走了这么久,日高同学的脚没事吧?尽管我有这么担心过,但只是杞人忧天,她一遇到吃的就一个劲地往前冲。穿着木履这么走,就算没受伤也可能会摔倒,因此我便专注于留心这一点了。

  我们沿着河边到了最边缘的小摊。而再往前走,从河岸边上到堤坝处,便找到了一处足以让两人坐下的石阶。因为在烟花升起的方向正好有座电车通行的铁桥挡在了天际,周围只有些稀稀拉拉的人影。

  “就选这吧。”

  我也同意了这个提案,与她一同并排坐了下来。远处传来的祭典喧嚣,让人感觉此处就仿佛是现实与梦境之间的夹缝。也许是因为我多少也有些兴奋了起来,总觉得一直轻飘飘的。所谓的祭典,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嘛。这就跟去电影院那天一样,我久违地体会到了新鲜感。

  “从什么吃起呢~”

  日高同学手抵着下巴思考开吃的顺序。她一脸严肃,但却是在思考这种蠢事,搞得不会笑的我都要笑了。

  我随手伸进袋子中,看都不看就拿了样东西。出来的是烤鱿鱼。我拨开包装,仿佛是被那醇香的酱汁香味吸引了一般。我大口地咬了上去。浓郁的味道与富有嚼劲的口感,越发刺激了我的食欲。好吃。

  “啊,你这是偷吃。这可不行哦,是要分着吃的啦。”

  日高同学如此说着,从我手里抢过烤鱿鱼咬了上去,一脸幸福地享受起来。

  这是间接接吻啊。这么想一定是不解风情。但是,我好歹也是正值花季的男高中生,她做出如此轻率的行为,我也是会觉得困扰的。想着一起吃烤鱿鱼是间接接吻的我也蠢得不行就是了。

  内心既雀跃又羞耻,但我将这些都埋藏在了尚未平复的心里面。日高同学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吧。

  她都提议说要分享了,我对食物的执着也没有到想要独占的程度。

  这之后,我们一起分着享用了各种各样的美食。美食本身都是些随处可见的东西,但为什么只是因为祭典上吃就会让人觉得如此美味呢。

  而在我们朵颐大嚼着章鱼丸子时,河岸那边传来了广播声。我们稍微离得有些远,听不太清,但似乎是说马上就要放烟花了。

  稍等一会后就开始了十秒倒计时,人们都望向了同一方向的天空。在数到零的那一刻,夜空中绽开了一朵很大的花,而稍迟了一会,我们才听到了那道恍若响彻心底的声音。

  和我预料的一样,因为部分视野被铁桥给挡住了,所以这份数年未见的烟花有所残缺。可即便如此,我也认为它美得无与伦比。不如说,因为难得一见的烟花有了残缺,反而让我兴起了亲近感,很是喜欢。

  在祭典的喧嚣中,闪耀着多彩的光亮,还吹来温暖的微风。感觉一切都在向我呼唤着夏天。整个世界都在极力主张夏天的存在,这份时隔数年的感触极大地震撼着我的内心。

  咚、咚,烟花绽开的声音响彻在心底。我那满是水分的身体由内向外地被震颤着,可能是因为这个,感觉快要落泪了。但那样又会被日高同学捉弄,因此我拼命忍耐。

  我深呼吸了一下,希望烟花会盖过我的声音。

  在孤身一人的回家路上,我也曾看过当地的烟花。但如今所见的烟火却带有梦幻般的美,简直可以说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我忽然很在意日高同学有没有在享受这场烟花,因此转而看向她。而下一刻,我就被其侧颜给深深吸引住了。

  日高同学正注视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其神情无比的温柔,如梦似幻,露出的微笑却显得苦闷。我解读不出她藏在心中的那份思绪,但是我却无可救药地被那笑容吸引了。那份仿佛异想天开的故事里才会存在的神情中,孕育着绝不可触碰的美丽与崇高。

  日高同学好像察觉到了我在盯着她看,于是冲我难为情地笑了笑,像是要糊弄过去似的。被人盯着看可能让她感到有些羞耻,她的脸蛋有些泛红,日高同学用浴衣的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啊哈哈,真漂亮呢。”

  她脸上带着我很熟悉的那种笑容。

  “对了,我们来吃苹果糖吧。”

  日高同学像是忽然想起似的,从袋子里拿出苹果糖并剥开了包装,说着来,将那个递给了我。我感谢了一声并接过它咬了一口。在脆脆的糖的部分之下,便是苹果那爽脆的口感。糖的甜味与苹果的酸味相得益彰,但我感觉苹果的酸味更胜一筹。

  我将咬了一口的苹果糖递给日高同学。

  她默默接过,看着烟花的同时咬了一口。

  “比我预想的要酸呢。”

  她边说边又咬了一口,然后又是一口。

  “是我先说想吃苹果糖的,难道你打算吃独食吗?”

  “真拿你没办法啊。”

  说着这种话的日高同学脸上带着些微不满,不情愿地把苹果糖让给了我。我刚想道谢就打消了念头。这没什么可道谢的吧。

  在我们进行着无聊的对话时,烟花也在不断升起。

  为了能听清对方的声音,我们很自然地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将碰未碰的肩膀惹人心焦,我为了掩饰过去而选择专注于看烟花。

  我将苹果糖吃完时,烟花似乎进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照亮天际的东西消散之后,周遭的幽暗程度更上一层楼。我的耳畔依然残留着烟花声的余韵,轻飘飘的感觉向全身扩散。

  “我问你啊,藤枝君。”

  没有了那份震撼内心的烟花声,寂静也相应地更突出了。日高同学的声音就像是落到水面的一滴水传入了我耳中。

  “若是我再也笑不出来了,你还会陪着我吗?”

  说完之后,她就像小动物那样轻咬起了苹果糖。

  对于这个突然的提问,我有些踌躇。时间点很唐突,而问的内容也很无厘头,但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脑中。

  “什么都不会改变。也就是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笑不出来的无趣人类罢了。”

  没错,什么都不会变。我也没想去改变。

  如果,日高同学真的不会笑了,我一定会觉得很遗憾,但即便如此也不会有影响。只是,我认为她的笑容是这个世界不能失去的东西。若是真会变成那样,我愿意代替她一生背负这个诅咒。

  因此,不管日高同学会失去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对待她。在同样情况下,她对我伸出了手。既然有着这份恩情在,我就该在她要失去某些东西的时候向其伸出援手。

  “人并不会因为笑不出来就发生改变。嘛,虽然我的人生当下还挺糟的,但归根到底也是我原本就持有的可能性。在以前的我去除笑容之后就是如今的我了,单纯只是这样而已。会成为怎样的人,还是要看自己的想法、环境以及运气了啦。”

  我自己也并非完全妥协了,只是在无数次推敲道理后形成了这种想法。我怨恨命运,恨到令人厌烦。

  但丝毫没有长进,恐怕是因为我一直是孤身一人。独自苦苦思索,孤身拼命奋战,自行选择放弃。而我与日高同学相遇之后的时光,却轻而易举地就将这些给冲散了。

  要是从一开始就有谁在我的身旁,我走过的路也许也会有所不同。假设日高同学欠缺了什么并为此苦恼,我希望到时能陪在她身旁。

  “这样啊……。藤枝君你很坚强呢。”

  “才没有啦,虽然也没到脆弱的程度就是了。我很普通,极其普通。话说日高同学你是能笑出来的,那在想要毫无顾忌地笑时,就放声欢笑吧,若是想哭了,那哭便是。毕竟难得可以做到感情外露呢。”

  如果她提出这样的问题就是她在烦恼的信号,那为她提供后路就是温柔吧。尽管试着耍了耍帅,但说实话我也只能做到这种事。

  笑不出来会怎么样?这种事只有当事人才能知道。

  在能流露时去释放感情肯定是件好事。毕竟即便不多加干涉,随着年岁的增长,人的感情波动就会逐渐平缓。若是如此,不释放出来就亏大发了。

  等到笑不出来,就只能后悔了,这是我的切身体会。连我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没错。

  “换作是我,可能就会陷入绝望呢。”

  日高同学带着玩笑般的笑容说道。她大概对我抱有的并非同情。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奢望很多。”

  我只是靠擅长的逃避现实能力,在陷入绝望之前就放弃了而已。越是认真的人,在绝望的泥沼中就会陷得越深,且难以自拔。

  忽然,光芒自纯黑的画布上拉起了线条,烟花绽放开来。看来又继续开始放烟花了。我们也依偎在一起仰望着夜空中浮现的光之花。

  临近终幕,演出也愈发热烈。星星点点的光芒宛如活物在夜空中游弋,而后缥缈地消散。

  烟花升起的节奏越来越快,夜空中绽满了比之前还要大的烟花,将我们都给照亮了。就连火焰的残渣也用其光亮的轨道为夜空增添了一抹色彩。我打开全身的感官,感受着照亮了天际的缤纷花圃与那仿佛在宣告着每一朵花存在的轰鸣声。

  “暑假里有很多地方想去呢。”

  日高同学的声音混进了低沉的轰鸣声中,我准确地听到了那句话,即便她不这么说,我认为肯定也是会如此的。

  盛大的终幕过后留下的是袅袅的余韵与祭典的喧嚣。

  我们依然眺望着已然不会再放光的漆黑夜空看了一阵子。

  在烟花全部燃尽,祭典上也开始出现送客的氛围时,我们便也慢悠悠地朝着车站往回走。也许是因为我们走得太边缘了,导致离车站还颇有一段距离。

  我们走进了一条偏僻的路上,尽量远离川流不息的人群。尽管得多绕些远路才能到车站了,但这样应该能回去得更轻松些。

  路边流动着的浅溪,传来了悦耳的潺潺水声。这条路上缺乏光亮,因此我们边留着脚下边走着。

  “萤火虫?”

  日高同学看着空中嘟囔了一声。

  虽说这座小镇远离市区,但这种地方会有萤火虫吗。我带着疑惑跟随日高同学的视线看去。虽然乍一看没能发现,但盯着黑暗处看了一会后,柔和且忽明忽暗的微光便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可能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萤火虫呢。”

  回忆了一下,我也只记得有在书中和电视上见过。萤火虫会发光,这我当然是知道的。但比起通过相机来看,这道光更让人觉得它脱离现实,孕育着生命的光辉与缥缈。

  “这里就它孤零零一个么。”

  环视周边,我并没有发现其它忽明忽灭的光芒。这份微小的光芒孱弱而让人心中不安。毕竟它们的个体数量一直都在减少。

  “它一定在某处有伙伴的啦。”

  我只说了句安慰的话语。只有它一只被留在夜幕之中,一定很孤独。

  萤火虫就像是在夜路上引领我们前进一般,在我们前方飘忽不定地飞行着。它的那份姿态配合溪流的水声,仿佛在翩翩起舞。

  我们跟随着微光的引导,缓缓地漫步向前。尽管有注意到稍微偏离了原本的归途路线,但我们的脚步都自然而然地选择跟上了这只萤火虫。

  “据说萤火虫大半生都是在水中或者土里度过的,成虫阶段不过是一两周的时间。萤火虫们能发光的时间真心很短哦。”

  它们漫长的两周时间,就人类对时间的感觉而言,只能说是稍纵即逝。但对萤火虫来说,那却是理所当然的事,它们会向着必将降临的终结,一直拼命绽放那微小生命的光辉。我不会将这称之为可悲。

  “日高同学你知道得真清楚啊。”

  “因为图鉴上有写。”

  哦哦,这么一说日高同学偶尔会看些图鉴呢。

  “萤火虫自古就被当做夏季的风物诗来鉴赏,但我们所见到的是它们生命那一瞬间的光辉。那份无比神圣而美丽的光芒能够温暖人的内心哦。”

  谢谢你,日高同学说着向正飘飞着的萤火虫那边伸出了手。必然是没法碰到萤火虫的那只手,在伸向空中一会后缓缓地垂了下来。

  我们沿着小河走了会,远远地便看见了车站的灯光。看来,绕了些远路之后又走回了这条路。在我们看着出现在远处的车站时,萤火虫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形。在萤火虫的光轨不可得见之后,便感觉现实正在向我们一步步靠近。

  “它去哪里了呢。”

  我们搜寻着消失的萤火虫。

  我听见日高同学啊了一声,便转向她那边,于是便发现萤火虫正停在小溪边的茂盛草丛上。

  萤火虫在以一种舒缓的节奏闪烁着。

  而在我们又盯着它看时,不知从何处浮现出了一个光点。新的萤火虫落在草丛上,凑在了原本那萤火虫的身旁。两只萤火虫就像是默契配合一般,在同一时刻发光而后暗去,往复循环。

  这两只是成对的吧,不知道另外那只到底是从哪里飞过来的。这下周遭真的看不见其它的萤火虫了。不对,是我希望如此。我不清楚第二只萤火虫是从某处飞过来的,还是一直在这里等着最开始那只萤火虫的。只是,我觉得这两只萤火虫非得是这两小只不可。我的愿望便是希望能如此。

  假如自己能闪耀的时光就像是萤火虫那样不过是人生中的一刹那,且还能认识到死亡在逐渐地向自己迫近的话,我也想像这两只萤火虫一样,与能真心相待的某人依偎在一起死去。

  我既不知道会在人生中哪个时期发光,也有可能就不会有那样的时期。只是,若是能在有生之年品尝到那样的时光的话,我便能在死去时无怨无悔,并且不管被推向多么绝望的深渊都能活下去。至少,那段时光如果能成为我的容身之处的话,那其一定能永不褪色吧。

  我并非想要孑然一身。

  目送着两小只飞走之后,我们便朝着亮起灯光的车站走去。短时间内,已经没可能再看见萤火虫了吧。

  萤火虫似乎只能生活在洁净的水边。

  这也是日高同学告诉我的。

  我们人类这一存在,不管是在多么肮脏,多么荒芜,多么难受的情况下,都是能勉强生存的。人类也许一开始就被创造得很结实。但是,即便身体没有异常,人类还怀有着会先肉体一步崩坏的东西。

  这既是弱点,也是人类的强大之处。这份不安定就是人类拥有的人性和人性美的代价吧。米洛斯的维纳斯与萨莫特拉斯的尼姬都正是因为有所残缺才得以绽放出神圣的光辉。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的事物。正因为所有人都欠缺了某物,才能诞生相应的美。若是全人类都同等的完美,那就只不过是预定调和罢了。我不认为那样很美。

  (ps:'预定调和'哲学用语——在全能视角下,无用的邂逅也是取得了必然的调和。可视为一种既定命运。)

  但是,人类原本就有所欠缺了,那像我这样进一步欠缺了的人类又如何。这就只是欠缺的比例有所改变,还是说我变异成了某种特异的存在呢。人们是如何看待我,我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下辈子好想当一只萤火虫啊。”

  日高同学垂下眼,喃喃低语道。

  “为什么?”

  “谁知道呢。”

  日高同学会说出这种搞不清缘由的愿望,是因为她在潜意识中是那么想的吧。若是如此,那她就是从萤火虫这一存在中发现了什么而许下了这愿望吧。

  虽然我想要活得像那两只萤火虫一样,但却不会想要成为萤火虫。也许就萤火虫的视角来看,它们的一生也挺好,但那没法让我觉得羡慕。如果要许愿,我会许愿成为更不一样的东西吧。

  我没怎么想过下辈子的事。毕竟就算要想象变得焕然一新的自己,我都没法顺利地将其形象描绘出来。只会像是七零八落没法拼合在一起的拼图那样,那份印象完全确定不下来。

  我到底想要成为什么呢。又是想作为怎样的自己活下去呢。

  至少,我希望自己下辈子不会再变得笑不出来。若是在第二次的人生中还是出现了同样的缺陷,那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不管是来世的我,还是前世的我,亦或是过去的我、未来的我,都处于当下的我想碰却碰不到的地方。人对此可以去畅想,但却无法改动。

  “……真开心呢。”

  日高同学如此喃喃了一句后,露出了稍微有些讶然的神情。

  她的喃喃低语消融在了黑暗之中。微暖的夜风从我们之间吹过,我忽然就闻到了夏日与日高同学的味道。

  “开心的不该是我,而应该是藤枝君才对的。毕竟让你能笑出来才是目的所在啊……但我却感到了开心呢。”

  “开心就开心呗,也没人会责备你。”

  谁都有快乐的权利,日高同学这说的又是什么话。

  日高同学听到我的话,“也是呢”点着头轻声道。

  就算我此后一直这样笑不出来,我也一定会认为今天是能让自己感到开心愉快的一天。虽然还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否能打从心底地去享受,但所谓的乐趣就是要留到后面的东西。

  “日高同学你真觉得我还能笑出来吗?”

  我向日高同学询问道。但其实我觉得就这么保持现状笑不出来也没关系。如果,往后日高同学也能一直待在我的身边的话呢。

  “我是这么想的。而且呢,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她毫不犹豫地秒答了。我不知道她凭什么这么说,但即便是谎言,那也是非常温暖且温柔的谎言。

  我一直都只是个装作对世界绝望的胆小鬼。而日高同学把这样的我带了出来,并对我施以援手,我到底能对她回报些什么呢。

  到车站的时候,电车正好进站,我们便急忙上了车。电车人还是很多,我们就站在角落里静静地望着车窗外。也许是因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累着了,日高同学并没有找我说话,就只是盯着远处看。

  我们没有交谈,很自然地都在离图书馆最近的那个车站下了车。其实这里离我家还得走那么一段距离的,但我下意识就看懂了气氛。

  “挺晚了呢。”

  “是啊,今天走得好累呀。”

  日高同学举起手伸了个懒腰。我也有了些倦意,每隔几分钟都要轻打个哈欠。今天回去之后就立刻睡觉吧。大概还能睡得很香。

  “你家离这近不近?需要的话我送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走路也不会花很多时间的啦。”

  也是,虽然挺晚了,但毕竟还没过零点,要是太过上心反而显得古怪。而且,尽管想担心日高同学,但也有必要替自己担心一下。因为我还得用这双累得差不多的脚走好一会呢。

  “今天谢谢你。……藤枝君,你今天开心吗?”

  “嗯。”

  她向我确认道。

  我明确地点了点头、即便这份心情与还能笑时的我所感到的喜悦不同,但对如今的我来说毫无疑问就是开心。这在我将来回忆时,一定能成为一份非常重要的记忆。

  “太好了。”日高同学微微一笑。她那明明很温柔却莫名有些悲哀的神色,让我有些介怀。

  “……那个,我们下次去哪玩”

  也许是因为我少见地主动开口了。日高同学略微瞪大了眼睛,啪嗒啪嗒地眨着眼。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这种性格,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不问出来就不行。

  “下次再决定吧。”

  “说得也是。”

  暑假还长,我又在着急些什么呢。

  心中这份无来由的不安也许是因为今天度过的时间很开心,让我留下了重要的回忆吧。

  没关系的。日高同学她说了还要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的。

  我甩开多余的担心,轻轻呼了口气。

  “那么,我回去了哦。”

  “嗯,路上小心。”

  日高同学在身前轻轻地挥了挥手,我点头以示回应。

  我一直注视着踩着木履离去的日高同学的背影。心中的寂寞让我驻留在原地。在我想着目送完她之后就回去吧的时候,日高同学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转回这边,

  “对不起呀。”

  我似乎听到回过头来的她这么说了一句。虽然没听清楚,但看口型是这样。

  她是在向什么道歉呢。

  我本以为她是在说我们怄气不说话时的事,但感觉又不是。

  我想要问这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但日高同学立刻就转回另一边,半跑着消失在了夜晚的黑暗之中。我没能朝她的背影喊话,就这么呆立在原地。

  尽管很在意她话语的含义,但我有更在意的事。

  在诉说“对不起”时,她露出了迄今为止最为落寞黯然的笑容。而且日高同学的那个表情对我来说也很是陌生。

  我没有理由被她道歉才对。心里完全没线索,这该是我的台词才对。

  虽然我很在意此事,可虽说是到暑假了,但也不是没机会见面。而且她说了要在暑假去逛各种地方的。在图书馆,在去逛的地方,询问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我到时再问就好。

  我拖着满是疲惫的脚朝着家走去。

  等回家之后洗个澡就直接睡觉。然后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再默默地过上宁静而风平浪静的日常吧。踏上回家路的我想起了,那漫天的烟火,以及被其照亮的日高同学的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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