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二年（一五五九年） 三月上旬 近江高岛郡安井川村 清水山城 朽木惟纲
「兄长。」
听到我的呼唤后，兄长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笑容。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在看湖？」
「嗯，老夫在看湖。这是朽木看不到的风景。没想到湖会如此美丽。」
「原来如此。」
从城堡上的瞭望台可以看见淡海乃海。不仅能知道湖有多大，还能看到许多船只在湖上行驶。除了湖之外，还能饱览湖北和湖东的风光。如此景致确实少有。
「这般景致怎么看都不会腻呢。没想到能随时欣赏这般美景……」
兄长再次盯着湖看，真是奇怪。不解风情的兄长竟然如此迷恋湖景之美。
「兄长，少主来了。」
兄长「嗯」地点头。
「才刚夺下高岛和田中的领地，没想到连其余四家都并吞了，竹若丸真坏呢。不过不坏的话就无法在这个乱世成就大业。」
没错。历代的朽木家主大多恪守纪律。他们之所以备受信赖却成不了大业，是因为没有坏的部分。
「总有一天连六角也……看来不是梦了，兄长。」
「不，还是梦。」
「少主还没成年喔。」
「的确如此……话说藏人，你为何会在这里？」
真是的，终于问到重点了。
「少主有事找我。他说兄长大概会在这里，所以要我带你一起过去。还要我顺便来看淡海乃海。」
兄长对我的话露出苦笑。
「这样不行。」
「主殿正在少主身旁，多半在谈论梅丸的事吧。」
「这样啊。」
从瞭望台回到城里后，我们前往竹若丸的房间。
「兄长，你认为今后会如何？」
「……当前动弹不得。虽说并吞了高岛七头，朽木也只有高岛郡的三分之二领土。石高不过是五万石，别说六角了，连浅井都远远不及。」
「果然是这样啊。」
不禁叹了口气。
「奇妙的是，成为五万石后，才再次感受到六角的强大。六角麾下的国人领主当中，也有与朽木拥有同样大领地的。」
「六角若想摧毁朽木，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想也是。臣服六角虽然轻松，但竹若丸之所以不那么做，大概是认为他不够格当自己主公吧。」
兄长呵呵地笑着。
「真是傲慢呢。」
「没错。」
我们异口同声地笑了。五万石的朽木竟然怀疑六角左京大夫义贤的器量，只能说是傲慢了。不过竹若丸从前就不愿向任何人低头，所以即便只有五万石，也要逐渐成为近江的一大势力。
朽木无法行动还有其他因素。浅井的领地有伊香郡、浅井郡和坂田郡等北近江三郡，其中一部分扩及到高岛郡的东北。而浅井和朽木的领地之间隔着六角的直辖地。这里原本就是避免高岛七头与浅井发生纠纷，而在六角定赖那时设置的。
石高虽然只有约一万石，但多亏了这块直辖地，朽木才能避免与浅井的领地相邻。这道墙壁对于内政和军事整备都大有助益。不过这也意味着，若无与六角为敌的觉悟，绝对不可能统一高岛郡。而南边的山门势力也使得南进变得困难。朽木可说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竹若丸会怎么做呢……
「当前只能处理内务了吧？」
「嗯，接着是编制军队。」
清水山城比朽木城大上许多。走到竹若丸的房间意外地费时。竹若丸和主殿正在房里喝茶。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在哪里，找人去请你来就好了……爷爷似乎很喜欢那里。」
面对竹若丸的捉弄，兄长有些害臊似地笑了出来。竹若丸叫来侍女备茶，吩咐她重新准备四人份的茶。
「父亲大人，梅丸一直缠着我说要举行成年礼。之前没能上战场，似乎让他很不甘心。」
儿子主殿露出苦笑。
「成年礼啊，感觉有点太早了……」
「少主似乎也很反对。」
面对众人的视线，竹若丸皱起了眉头。
「还不会让他举行成年礼。之前的胜利似乎让他误以为战争轻松就能获胜。如果现在让他举行成年礼肯定不会有好事。算数、兵学、农政、各国情势和京都公家事务，梅丸还有许多事情必须学习……」
「真严格呢。」
被兄长挖苦后，竹若丸大叹了一口气。
「我不希望梅丸成为一个只会舞枪弄刀的男人。就算现在不行，我希望十年后或二十年后他能代理我的职务……」
「要代理少主相当困难呢。」
主殿的话让竹若丸又叹了口气。
「我可不是开玩笑喔，主殿。朽木没什么亲族，跟我同年的也就只有梅丸了。」
这番话果然让众人哑口无言。朽木家确实没什么亲族。兄长的儿子们都在侍奉将军，与朽木家无直接关系。能称得上是亲族的也就只有我、儿子主殿和孙子梅丸了。如果只是八千石的国人领主也就够了。然而如今有五万石，率领的士兵也超过了一千五百人。虽不如浅井和六角，但作为国人领主却不算小。我们需要有力的亲族来扶持家主。
侍女端了茶过来。四人各自喝了口茶，房内呈现短暂的沉默。
「老太爷，那四人当中要叫谁回来？」
「这个嘛……老夫跟他们讨论看看。」
我看向竹若丸。他对我和兄长的谈话没反应。
「少主怎么认为？」
「……就算回来了，叔父大人们会安分地听从我的命令吗？」
竹若丸歪头说道。他在担心过于年轻的家主会遭受反弹啊。虽然有点晚了，但我认为他很努力了。
「不用担心。即使你还年轻，你依旧是朽木的家主。而你成就的事业更是无人能及，作为家主的功绩已经足够亮眼了。如果有哪个愚蠢之徒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即便他流着朽木家的血，老夫也不会承认他的。老夫会将他逐出朽木。」
竹若丸点头肯定兄长的话。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写信请他们回到朽木协助我。爷爷也写一封吧。」
「嗯。」
梅丸那孩子，明明有这么杰出的主公，却不懂得好好学习。之前我就在想是否该重头好好教育那孩子了。如果有弟弟在也就罢了，但妹妹……我得打打主殿屁股，看他能否再生一个孩子。
「所以今天传唤我们父子有何事？」
面对主殿的询问，竹若丸「嗯」地嘀咕。
「我想把居城移至清水山。待在朽木不方便治理新的领地。这件事我已经跟爷爷提过了。」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朽木虽然安全，却过于偏僻。清水山则较为便利。
「因此，我希望主殿能坐镇朽木城。」
「不是找家父吗？」
面对主殿的疑问，竹若丸摇摇头。
「不，我希望叔公前往船木城。而我会任命你为西山城的城主，身兼朽木城的城代，也就是代理城主。」
儿子看着我。我明白他对这个决定感到困惑的理由。
「这样会将三座城池将给我们父子喔，少主。」
「我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朽木没多少可靠的人。那里不仅邻近京都，必要时还能当作避难所。而且火枪、刀匠、硫磺、炭和硝石一应俱全，是壮大朽木不可或缺的场所。」
「硝石？」
兄长发出疑惑的声音。终于要揭晓这件事了吗？竹若丸端正了坐姿。
「爷爷，叔公和主殿奉我之命正在西山城制作硝石。已经四年了，差不多该完成了。我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担心会泄漏到到岩神馆，因为爷爷无法说谎……我隐瞒了爷爷，非常抱歉。」
竹若丸向兄长低头，我和主殿也跟着低头。不过我能听见兄长在笑。
「竟然隐瞒老夫事情，你果然很坏呢，竹若丸。真是可靠……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人是老夫。老夫让你背负太多重担了。」
「爷爷……」
「将军大人之所以能返回京都，这都是你的功劳。老夫很感谢你。」
「……抱歉。」
竹若丸再次低头后，兄长却大笑了。
「真不像你呢，竹若丸。所以船木城怎么了？」
「嗯。船木城是掌控安昙川河口的城池，必要时还能成为通往清水山的要塞。这座城也不能随便交给他人，因此才决定拜托叔公。」
「……原来如此。」
兄长点头表示赞同。我再次意识到竹若丸对于亲族不可靠的感叹有多沉重。
「我打算从朽木调几名工匠到清水山和船木生产香菇、火枪、刀和清酒。然后我也希望叔公在船木制作硝石。」
「知道了。」
「今后我也打算继续购买硝石。我不希望他国察觉我们在制作硝石。购买事宜就交给主殿。无需大量购买，只要让他国知道朽木有在购买硝石就行了。然后只要和西山制作的硝石一起制成火药就好了。」
「是。」
主殿点点头。原来如此，就是为了硝石才派主殿前往朽木。
「抱歉啊，主殿，让你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这是哪的话，朽木在少主的治理下，成为了高岛第一势力。只要能尽一份心力，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主殿说得没错。少主，不用对我们父子客气。」
竹若丸再次低头说「抱歉」。我懂了，他对梅丸的期待，或许也是对我们的补偿。
「基本上，我打算弃用居城以外的高岛七头旧城。剩余的城当前也不会派遣城主或守将。这些地方要麻烦爷爷和叔公不时地去巡视。」
兄长叹气说「这也没办法」。的确是迫不得已。
「军队方面也趁机重新编制。因为是花钱雇兵，所以两千到三千人都没问题，但我不愿意花这么多钱，也不想刺激他国。朽木的兵力设定在一千六百，可以外派的限制在一千，我打算这样安排。」
一千六百……我再次意识到朽木变强大了。
「我还要将五郎卫门调离火枪队。」
「喔～要调离啊？」
「嗯，火枪队交给其他人，五郎卫门在我身旁当副将。我得教他如何用兵。我打算今年内做好明年能够随时出兵的准备。我希望火枪队人数可以增加到三百。」
兄长和主殿面面相觑。竹若丸相当心急。
「这么匆忙有什么原因吗？」
面对兄长的提问，竹若丸回答「有」。
「若狭相当不安定。而且我完全不清楚，京都的将军大人和三好要是知道朽木能出兵一千会怎么想，以及这件事会引发什么争端，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准备。」
真是的，弱小时没必要的担忧，却在强大时不得不留意。围绕着朽木的局势似乎未见明朗……
永禄二年（一五五九年） 六月中旬 近江高岛郡安井川村 清水山城 竹若丸
稻田插秧后，清水山城外尽是琵琶湖和一片片青翠的水田风光。田里的棉花正值萌芽之时。我从朽木搬来清水山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棉花的种子交给百姓种植。如果这里成为棉花的产地，琵琶湖的船只就会使用这里生产的棉花制成的船帆，也就是说若狭的船只将会使用朽木制的船帆。
公告废除领地内的关卡和调整赋税为四公六民后，领民们虽然很开心，但感受到成效却是在秋天之后。在那之前我都必须用心治理。另外还有乐市乐座政策，旨在放宽规定和消除既得利益。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活化领地内的经济。既然要雇兵，就必须强化经济实力。
织田信长会在二月上京。信长似乎很想造访朽木，但碍于这边的战事，他判断被卷入纷争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改走南近江回到了尾张。真是可惜，可以的话我真想见他。京都的足利义辉也很开心地在来信中提及信长。他大概认为将军的权威正在恢复。
他会开心也是必然，因为二月正值越后的长尾景虎决定上京之时。到了四月景虎就会上京。就任关东管领和从四位下近卫少将。义辉和朝廷都很看好景虎吧。可是，要返回越后就直接回去啊，为什么想来找我。什么夏天回到越后前想来找我，拜托你不要来。那家伙酒品太差了。听说他在京都与义辉和近卫前嗣三人喝得烂醉如泥，还大声乱喊「打倒三好」和「拉拢朽木」，根本是妨碍邻居安宁。
但如此一来我就能确定现在是西元一千五百五十九年了。一千五百六十年的明年将会很忙碌。届时不仅有桶狭间之战，近江也会发生野良田之战。也不知道朽木会变得如何。总之，我必须统合领土和整备军备，因为现阶段只能做到这些事。
四位叔父当中，最年长的二叔藤纲和三叔成纲从京都回到了朽木。他们两人会回来，似乎也是义辉的意思。义辉大概想借由让两位亲信回乡，加深与朽木的关系。感觉好像收到了地雷，完全不知道他们是否可靠。总之先将火枪队三百交给藤纲，骑兵队一百交给成纲。另外长枪队三百交给左门，弓箭队三百交给又兵卫，这些是对外征战用的朽木军编制。
京都似乎对朽木谷一战赞誉有加。听说内容是面对高岛越中率领的四倍兵力，我不仅嘲笑他们是乌合之众，还扬言要击败他们。然后唱着敦盛并大喊着，面对这种程度的敌人根本不需要穿上铠甲，于是仅穿戴便服和一把脇差就上阵了。看样子这些内容是从绫妈妈写给飞鸟井的信中流出，但究竟是谁在加油添醋？想到就头痛。
为此朽木的兵似乎被说成强大无比，连四倍的敌人都能轻松击败。不过就是些不负责的传言，尽管我这么想，但义辉似乎真的有心利用朽木的兵力。由于六角涉嫌参与这次的事件，致使六角的信用尽失，因此义辉才会对朽木有着更多的期待。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放过我吧，我可没有笨到去跟三好打仗喔。
他真的只会扯后腿。根据八门的报告，最近有疑似甲贺的人在朽木领地徘徊。看样子六角在打探八门的存在。而且重藏认为他们有可能在打探高岛越中的生死和下落。两种情形都有可能。
重藏要我不用担心，他说自己没有废到会被甲贺抓住尾巴。潜藏于历史阴影中多年的鞍马忍者，似乎对光明处的甲贺和伊贺抱持着相当强烈的敌意。希望他不会太逞强……
现在最幸福的说不定是越中，他被八门藏在骏府。虽然他是杀父仇人，但也是活证人，所以不能杀了他。我让八门保护他，但八门似乎认为畿内过于危险，所以将他安置在骏府。那家伙正在那里协助八门的米谷生意。原本就喜爱金钱的他，似乎很适合从商。他正积极地从武田、北条和今川那里榨取金钱。明年有桶狭间之战和景虎出兵关东，后年则有第四次川中岛之战。这样想不笑都难，我也想走上这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