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飞舞凋零横手~八户~浅虫~深浦海岸
—1—
夜鸟子将无锷也无鞘的两把新太刀,立于眼前欣赏着。
刀身略带微弱的红光,周围包覆着白烟。白烟碰触刀身时,便瞬间形成了雨滴。
两把刀的名字是『右一文字、左一文字』。
总觉得跟求道横向张开成一字形的那对手臂,有些许相似之处。
那是一直保护着夜鸟子的壮硕手臂,以及偶尔抱紧她的温暖手臂。如果是那两只粗鲁、笨拙且不拘小节的手臂,她便能毫不犹豫地交托自己的生命。
就是觉得这些地方跟求道有些相似。
所以,赌上右一文字、左一文字之名,这次一定要成功讨伐『甚么龙』!!
夜鸟子如此在心中起誓。
自他们屈辱地败北之后,已过了一个月的时间,陆奥正逢梅雨季节。夜鸟子的眼前是一片仿佛被蒙蒙细雨渲染成灰色的广阔水域。不用说,这正是他们的因缘之地。十和田湖。
两人现在正位于湖的北侧,在山麓与湖泊垂直延伸的悬崖下,有块切面狭窄的岩石。从上方几乎可以遥望整座湖泊的全貌。
湖岔被两座宛如巨人双臂突出于湖泊中的半岛所环绕,从这儿正好能够隐约看见正面,也就是上个月讨伐『甚么龙』时的场所。
「求……你之前说过,蚯蚓会在雨天冒出来对吧?」
「是啊,说是这么说……跟俺发牢骚也没用啊……」
「那吾问你,现在该找谁出气才对!?」
夜鸟子这么说道,鼓着腮帮子抬头望向求道。她就蹲在求道的脚边,求道打招呼似地微弯着腰,将头上的草蓆朝前方伸展拉开。为了尽量别让夜鸟子淋到雨。
「……饶了俺吧,小夜鸟。」
「别叫吾小夜鸟……啊啊~算了,随你便!!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哎,你这还不是在气嘛……」
舞不见了。鬼切与蜘蛛切也让给了求道。吾与葛城家之问的羁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事已至此,还有必要拘泥姓名吗?现在,会呼唤这名字的就只有求道了。既然如此,这男人所称呼的『小夜鸟』,大概就代表吾的存在吧!
思及此处,夜鸟子仍是鼓着腮帮子,再次抬头望着求道。
「求,吾有事要拜托你。」「咦?什么?有事尽管说吧,小夜鸟。」
求道一如往常,有些伤脑筋似地傻傻笑着。
「在人前,别叫这个名字。」「是、是~就如您所愿!」
夜鸟子与求道在这儿扎营,已过了三天时日。这段期问,『甚么龙』却连一次也没现身。
夜鸟子望向自己身上刚买的朱鹭色小袖,裙摆已经沾上几道黑泥的污痕了。
这附近的泥土质地较细。这种泥沙乾掉之后,要仔细拍打才能拿去搓洗。不能马上就浸到水里。如果沾湿的话,反而会形成污痕。阿辰曾这么教过她。
可是,竞下了这场雨……小袖的裙摆已经是湿透状态了。
「啊~啊~」夜鸟子叹着气,边恨恨地凝视着扰乱湖面的雨滴。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比起坠落湖面的雨滴,更加扰乱她的心。
当他们从八甲田山离去时,八郎所说的建议……如果那不是玩笑,而真是为她出主意的话。
「你只须在心中描绘想斩伐的对象。接着,朝目标挥刀攻击。其余的就交给这两把刀吧,距离跟目标大小都不是问题,都能命中!!只管相信就对啦!」
八郎是这么说的。夜鸟子只觉得他在胡说八道。而求道则不改平常的调调,只管傻呼呼地笑着说道:
「与其想那么多,不如试试看就知道啦,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的确正如求道所说,也没其他办法了。结果只得相信八郎所说的话。所以,他们才会选在这个能了望整个湖泊的地方。不过,继『无法斩活人』之后又说能『隔空斩杀』,夜鸟子至今还是无法相信。
「呼……」
夜鸟子愈来愈不清楚自己口中所发出的叹息,是因哪件难耐之事而起了。就在这时,上方传来求道的声音:
「啊,你看,那个,那个,是不是!?」
夜鸟子听了也站起身来,循着求道所指的方向看去,但她什么也没看到。
「在哪里!?吾看不到啊!」
「那边,左边的半岛。那前面有座茂密的森林吧,就在那左后方。在树木的阴影处,隐约看得见它的头!!」
但夜鸟子还是看不见。就连比她高两个头的求道,也得挺直背脊才看见一丁点儿,夜鸟子怎么可能看得到。
「八郎的确曾说过,只要看得见,无论多远的距离都能斩伐对吧?」
夜鸟子还没来得及回答,求道就从后方双手抱住了她的腹侧。
「喂、喂,求!好痒,住手,这种时候!别闹了!!」
不过,求道仍没有放开手。夜鸟子还缩着身子,就这么浮上半空中。
「坐到俺的肩上!!」
这么说着,求道一口气把夜鸟子举到了头上。她双腿屈膝降落在宽阔的肩膀上,求道原本抱着她腹侧的手,则稳稳支撑着她的大腿。夜鸟子这才想到求道这么做的原因。
她用握住太刀的手攀向求道的头,从他肩上站了起来。
「看到了!!」在抬起脸的瞬问,夜鸟子不由得大叫出声。
突出于湖泊对岸的两个半岛,就在左边半岛茂密繁盛的树木后方,能看见它的身影。那个奇妙的形状,细长且巨大的曲线。
不会错,是『甚么龙』,它正扬着头往湖泊中央移动。
上个月看见时由于是在夜晚,看不出它的颜色。不过,现在能看得一清二楚。『甚么龙』的身体在雨中也呈现鲜明的淡茶褐色。讽刺的是,就跟夜鸟子弄湿的小袖一样,是极为相近的朱鹭色。
『甚么龙』偶尔会从半岛旁的树阴下现出身影。不过,与它距离约有五公里之远。
——就算在这儿挥刀,也不可能击中的。
夜鸟子弯着手臂,将两把太刀举王肩膀的位置,斜架在头后的左右两方。就只剩下挥刀了。不过,她仍心存犹豫。
——不,总之就试着相信吧,可是,就算击中了,难道真能斩到要害吗?
她愈想愈不安,感到背上冰凉的汗水不断垂落,口好乾,还在意起滴入眼中的雨水。夜鸟子前所未有地感到紧张。
「呐、小夜鸟。」求道忽然出声叫她。
——别人在集中精神,你那悠闲自在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夜鸟子恼火了起来。
「什么啦!!」
「你要一刀把它斩成两半?还是干脆切片?」
被这么问道,夜鸟子差点儿噗嗤一笑。能命中吗?能斩到要害吗?正当自己如此认真苦恼时,这个信口开河的家伙,竟然还在逍遥地思考要用什么刀法……?
「当然两种都要!!」夜鸟子忍着笑,缓缓变换刀的持法。
右臂像指向天空般垂直立起,将右一文字微微下倾。
左臂水平置于胸前,将左一文字轻轻摆向后方。
此刻,感到两把太刀之中,有股温热的力量流进她的双臂。
「喔~?虽然这架势前所未见,看起来还真不错呢!」
『甚么龙』从半岛的阴影处现出身影,正是在求道说完这句话的同时……
夜鸟子已经没有任何犹豫。只是一心一意,朝着那身影将刀挥下。
——铿、铿。
在阴沉沉的湿润空气中,回荡着两声鲜明且清脆的交叠合音。
随着那声音,从双刀的凹槽处射出两道红色的光芒。
就像能确实抓住般的绳状光束,彷佛要一争先后似地横越灰色湖面。
一道光横扫而过,在水面上绘出壮观的弧度,余波扩散。
在光束掠过之际,湖面瞬间产生白雾。
看来就像是大量的雾紧追在光芒之后。
另一道光,则有如要朝湖面挥下的巨大柴刀。
在光的左右两侧,激起约有成人身高两倍的盛大水花,直线延伸。
两道红光所迎向的目的地,可见『甚么龙』的身影。
接着,两道光看起来像是同时缠绕上那细长的身躯。
但是否已顺利命中,仍不得而知。
因为巨大的水花瞬问包围住『甚么龙』的身体,掩盖了视线。
在水花消失过后的湖面上,漂浮着许多看起来像菜渣的物体。那究竟是什么,因为太远而看不清楚。
「走吧!!」求道这么说道,并马上让夜鸟子降落到岩石地面。
她将双刀收进手臂之下,跟着求道狂奔上山的斜侧面。
然后望向右方的湖面,朝东岸直线冲去。
奔走在泥泞上,泥沙豪不留情地溅上她的裙摆,但这时的夜鸟子根本管不了这些。
不久,正右方已经能够看到『甚么龙』原本所在的地点,大量地漂浮在那儿的是——
——是人!!几十个人正在湖中载沉载浮。
是生是死不得而知。不过,至少有几个人还在挣扎着。
「那个!!」在求道所指的岸边有艘小船,应该是属于渔夫的吧!
求道解开船缆,往下着雨的湖面划行。
前进的速度缓慢,不过逐渐地接近。
——快到了!!有几个人还活着!?
那儿漂浮着许许多多的死尸。有多数已化为骸骨,也有的不见了半身。光是漂浮上水面的就将近百人,要是连同沉下湖面的人数,应该有这里的双倍之多。
男、女、旅人、平民、武士、小孩、老人,甚至有的人身上还穿着相当久远时代的服装。
恐怕被『甚么龙』吞进肚之后,就留在它的腹中已达数百年。
『甚么龙』终于被铲除了:但是,他们没能救上任何一个人……
不禁要再度叹息的夜鸟子耳里确实听见了……
「喂——!」「这边!」「救命啊——!」几个人大叫的声音。
夜鸟子与求道望向声音的来源。一对成年男女,中间还有个小女孩,沉浮于水波之间。三人的双眼中可以看见生者特有的光芒闪耀。
结果抢救到的,只有今天早上被『甚么龙』吞下的一家三口。
夜鸟子的脸颊上坠下了一道水滴。那是不甘、或喜悦的眼泪呢?抑或只是单纯的雨滴呢?
连她自己也不得其解。
—2—
一、傀儡渡
二、什么龙
三、犬童子
四、晓鸦
五、玉藻前
六、樱花精
七、跳舞巨足
八、贞啼
九、苍蝇王
十、海鸟帽子
十一、水虎
十二、猫玉
经历过横手、八户、浅虫的征战后,夜鸟子和求道再度造访八甲田山。
是由于担心阿辰而前来拜访,但这是杞人忧天了。八郎和阿辰欢迎他们的模样,就像张幸福的画作。剃了胡子的八郎看起来清爽多了,原本面色如土的阿辰,脸色也增添了几分红润。
以阿辰久违的料理填饱肚子与心头之后,两人便回到链炉小屋泡泡温泉,消解旅途中所累积的疲劳。
夜鸟子拭着头发回到小屋中,看见求道满是伤痕的背部。先行从温泉离开的求道,应该正赤裸着上半身纳凉吧!
当她站在求道身后,才看到摊在求道面前的卷轴。求道受鞍马寺之命消灭陆奥之鬼,其中便记载着十二只鬼的名字。
仔细一看,求道画了条新的线,在『贞啼』这名字的正中央。
——贞啼?啊啊,前天斩除的鬼是叫这名字吗?
夜鸟子只稍微瞄了一下卷轴,就随兴在求道的身旁躺了下来。
她托着脸颊仰望,不知足不是在思索下一只该对付的鬼呢?求道盘着手,目光集中在卷轴上。那正经八百的侧脸真令人觉得逗趣。
夜鸟子对于那卷轴上鬼的名字,可说完全没有兴趣,她也不记得斩杀过的鬼的名字,甚至从未自己问过下一只要铲除的鬼的名称。只是随着求道到处旅行,照着他所说地除掉鬼怪。不过,这样就今夜鸟子感到满足了。
「斩鬼,是只有你能做的善行。」听求道这么说,令她深感喜悦。
何况,还能帮求道的忙。这份充实感是她难丛言喻的。
——与求道展开旅程之前的自己,或许也曾无意识地寻觅着死亡的地点。但现在甚至感到了生存的价值,每天都过得这么开心。呵,没想到吾竞也是这么个现实的女子啊……
夜鸟子微微一笑,向求道问道:
「所以,还剩下几只?」
夜鸟子对鬼的名字毫无兴趣,只是对『数量』感到有些在意。
「连同在藏王逃掉的傀儡渡,呃——思……还剩六只吧,感觉已经收拾掉不少了,不过还有一大半呢!」
求道有些懊恼似地说道,不过马上又重新振作精神。
「不过,照这样子看来,今年之内应该就能完成啦。哎呀,真是,这都是小夜鸟的功劳啊!!感谢、感谢~」
从卷轴上抬起头来,求道朝夜鸟子天真地笑着。那笑容,令她感到有些难受……
自从在十和田湖铲除甚么龙已过了二十天时日。
也正值盛夏时期,不过北方的夏季偏短,或许正因如此,日暮后有很长一段时问,蝉儿们仍嘈杂不已地鸣叫着。在夜鸟子耳中听来,要说它们是为短暂的夏日诬歌,倒比较像是已有将短暂生命燃烧殆尽的觉悟。
在这二十天之内,夜鸟子与求道又消灭了三只鬼。
在藏王和求道相遇时,是在残雪的三月。其后在三个月间与三只鬼进行战斗,其中一只还被逃跑了。跟先前比较起来,二十天三只,可说得上是相当顺利吧!
能实现这样的效率,有三大原因:
首先,是情报的正确性。曾有几次早上起来,就见到食材与信函不经意似地放在一旁。信的内容是关于鬼的最新情报。寄件者不明。只不过,夜鸟子和求道马上就能猜到这是谁做的好事。自从阿辰嫁到八郎那儿之后,从未见过瑞红的身影。不过,能做到这些事的,也就只有那只狐狸了吧,
另外,在于缩减移动时间。从舞消失无踪,只剩下和求道两个人之后,夜鸟子在战斗之外也开始毫无犹豫地使用起式神来。要说为什么,也是因为求道像说着:「小夜鸟的料理真的很美味!!」这句话的口气一样,「召唤出式神的小夜鸟真的好帅!!」称赞她操纵式神的能力。
说真的,这种言词未免也太轻浮了些,而且恐怕有一半以上都是奉承话吧,不过,也由于这份轻松感,夜鸟子在求道面前能够毫不感到羞耻地使用式神,有时还令她感到得意洋洋。
因为不拘泥于活用式神,最近用上大乌鸦八咫飞行的次数增加了。不过,再怎么说,要抓着求道庞大的身躯飞行也是挺累人的。一天一个小时已是极限。而且,飞行的时间也仅限于能避入耳目的夜晚。不过,凌晨和傍晚时分,如果选在风向变化的时间点顺利乘风而行,也能在转眼问就越过四五座壮丽的山脉。
飞行之后,求道总是会背着筋疲力尽的夜鸟子继续行走。她很喜欢趴在求道背上打盹儿的这段时光,所以就算每天飞行也不以为苦。
求道即使是背着夜鸟子,也能轻松地一天走上八十公里。凭着那如飞的健步与八咫的组合,就连有许多山脉与湖泊的东北方,都能在三日之内走遍。
第三个原因,就是在于战斗力大量提升。当然,获得右一文字、左一文字双刀是极大要素。不过,更重要的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要怎么行动,就算不凭藉双眼所见或话语,彼此也能互相理解。夜鸟子是这么想的。
现在就算没有一文字双刀,虽难以获胜但也不至于输。证据就在于这二十天内,求道连一次也没受伤。这比什么都令她感到高兴。
夜鸟子不自觉地以怜爱的目光望向求道宽阔的双肩。
「呐、小夜鸟,或许是俺想多了……」
求道站起身来,将卷轴收进行囊中,背向着她继续说道:
「前天最初的那击,你怎么斩偏啦?」
求道的声音里丝毫没有责难的意思。也因如此,让她感到一阵形同火烧耳朵般的炙热。夜鸟子不知不觉问坐直了身子。
求道所说的『最初那击』,是指夜鸟子朝贞啼挥去的一文字双刀。她的确斩偏了。记得是突然被涌上心头的杂念所扰乱。
「抱歉。那只鬼的光头突然刦开,还从里头爬出了个婴儿……所以才一时之间乱了手脚。吾、吾毕竟也会有不想看到的东西……」
「啊、啊啊,这倒也是啦。那真的挺思心的~」求道在夜鸟子的对面坐下,伤脑筋似地笑着,望向她这儿。
夜鸟子撒了谎,大概连求道也在说谎。他是如此细心,应该察觉到夜鸟子十之八九是在说谎。所以,也不可能继续追问下去。
夜鸟子那时忽然对鬼剩下的『数量』感到有些在意。
要是写在卷轴上的鬼全被斩除,求道就会回到京都去了。她察觉到了这点。
这股杂念使她对鬼的攻击瞬间有所迟疑,所以才斩偏了……
对着垂着头的夜鸟子,求道以莫名开朗的声音说道:
「阿辰小姐奸像真的很幸福的样子呢。人哪,果然还是遇上需要自己的人最幸福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忽然话锋一转,这次轮到求道在隐瞒什么。夜鸟子有这样的直觉,但也无法追问下去。夜鸟子避开求道的脸回答:
「是啊,就连除了斩鬼以外没什么优点的吾,都能成为你的武器,为他人尽上一己之力。」
夜鸟子完全没打算说什么挖苦人的话,反而在感谢求道给了她生存的价值。但是,求道却突然大声怒吼:「笨蛋!!」
——为什么?吾自愿成为你的武器,为何生气?
她拾起头转过身去丫只见求道满脸通红,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但这激烈的神情,马上又恢复成平常温和的面孔。
说来,这可能是第一次听见求道如此大声吼叫。
「俺从来没这样想过小夜鸟,只觉得无论怎么跟你道谢都不够。要是有什么俺能做到的事,你就尽管说吧!」
求道这么说完之后,又小声加了句「明天要早起了,早点睡吧!」
烛火随之被吹熄。但,夜鸟子无法入眠。斩除十二只鬼,求道离去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她感到无法压抑的不安。
想问求道,却又怕得不敢问。屋外的蝉仍竭尽生命地呜叫着。听见那声音,夜鸟子下定决心。她爬了起来,立于求道的枕边。
「……求……」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夜鸟子仍继续说道:
「你刚才说,有什么你能做到的事,要我尽管说对吧?那么……」
「怎么了,这么突然?」她看见求道在黑暗中坐起身子。
「那么,抱紧吾。」
这么说着,夜鸟子将身上唯一的薄衣脱下,扔在脚边。
「喂喂喂,饶了俺吧~俺可还是个和尚耶。」
她听见求道滑稽的声音,必定又是一脸伤脑筋地在呵呵傻笑着吧!
「你这臭和尚,现在说这些做什……吾的身体真的这么吓人吗?」
「不是啦!小夜鸟真的很漂亮啊,俺现在也想马上抱紧你……」求道马上回答。
「少、少骗人了……!!」夜鸟子拚命忍着不哭出来。
「你听俺说。消灭那卷轴中的十二只鬼,是俺的使命,也是为了报答寺院对俺的养育之恩。所以现在不行。而且……其实,俺要是全部解决掉那些鬼,前任师父曾答应要教俺成为天狗的方法……」
「天狗!?你说你想成为天狗……?」
求道的答案过于出乎意料,今夜鸟子睁大了双眼。
「无论百年千年都能重复转生,永远活下去。好像很有趣对吧?」
「啊、思思……」
夜鸟子在听求道所说的话时,愈来愈觉得自己的烦恼真是愚蠢至极。
「不过,算了。俺在结束这工作之后,不做和尚也不当天狗,这样就能到死都跟你在一起了,对吧?所以,在那之前就再等俺一下吧!」
听懂了求道话中的含意,夜鸟子奋力朝他一踹。
「无论是百年千年吾都会等。不过,吾性子急得很,别忘了!!」
「是、是~」
听见求道的回答,夜鸟子抽噎着放声哭了起来。
—3—
求道拚了命地忍住不笑出声来。
要是现在笑了,肯定会被夜鸟子杀死。他半开玩笑地这么想。
「可恶、可恶、可恶,吾太大意了!!」
在求道眼前,夜鸟子正不甘心地跺着脚。包括身上穿的衣服,夜鸟子从头到脚,全身都是黑色的。今天的夜鸟子,也穿着她所喜欢的那件朱鹭色小袖。她仔细地清洗了数次,在十和田湖沾上的泥痕才终于没有那么明显。那件小袖,现在却被整件染成如便宜丧服般黑漆漆的墨水求道的确知道这样的她挺可怜……不过,黑着脸的夜鸟子,像个小孩似的不甘心模样,却又令求道感到爆笑不已。同时,也觉得可爱到拿她没辙。
眼看夏天即将结束,大海的景致也呈现出秋季的风采,求道和夜鸟子正位于津轻西侧的深湳海岸。当然是为了斩除剩余六鬼的其中一只。
——海乌帽子,是这次两人讨伐的鬼之名。
有个大问题,在于情报掌握实在太少。听说海鸟帽子栖息于渔夫们所畏惧的海域上,频繁出现在这附近的海岸,将人直接拉进海中……除了这些情报以外,大小、模样、习性、以及究竟是什么样的鬼,全都不得而知。
夜鸟子坚称那一定是头顶尖尖的秃头海怪,求道则觉得必定是巨大的人鱼类生物。要说两人所想像的共通点,就是两者都完全没有根据。
抵达深浦海岸的第五天,海乌帽子终于出现了。它在求道外出至附近村落买东西时,突然袭击正在准备晚餐的夜鸟子。
身上宿有式神的夜鸟子,就算在熟睡的时候,也不可能没察觉到敌人接近。真要说有机可乘,就是在求道突然出声唤她的一瞬间,或是专心调整料理火候的时候。大概就只有这两种可能。不走运的是,今天这两个条件恰巧重叠了。
从村落归来的求道,越过山林回到了海岸。他搜寻海滨,没有看到夜鸟子的身影。转身一望,才发现她就在梢远处的岩地上。大概是为了避风吧,躲在一颗特大的岩石后方为锅子添「小夜鸟~俺回来啦~!!」
求道挥着手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夜鸟子笑了笑。看见她那有些害臊的神情,求道才意识到,有个人正等着自己归来的那份安稳感,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夜鸟子脚边有什么东西在动。
下一瞬间,夜鸟子跌倒了。她想站起,又再度倒下。就这样被缓缓拖着,消失在岩石之间。
求道惊慌地跑向岩地,马上就在大石头的另一侧找到夜鸟子的身影。长发直直垂落,她正被倒吊在半空中。
抓住夜鸟子脚踝的,是根有如神社注连绳般粗的触手。仔细一看,同样的触手也正慢慢爬上了她的腰和大腿。
求道在岩石上跳跃着,急速朝夜鸟子接近。登上一颗巨大的岩石后,只见夜鸟子仍是头上脚下被带往大海的方向。
「俺马上过去!!」求道抬头望着夜鸟子,死命追赶着。
夜鸟子脸朝向这儿,频频指着大海。他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在离海滨约十公尺左右的浪花之间,有个红褐色的物体正耸然立起。
那东西的大小和形体,都近似一艘船,足足比从江刺到胆泽时所乘坐能载上十人左右的渡船大上两圈。全身呈紫红色,随处可见不同的斑点,尖端的造型,的确看来挺像戴着一顶鸟帽子。
——乌贼!?原来海鸟帽子,是只酷似乌贼的鬼。
……真要说来,这家伙真的是鬼吗?
一只巨大的乌贼恰巧品尝到遇难船只的落水尸体,其后爱上了人类的滋味。俺就只觉得是这么单纯啊?
求道突然这样觉得。不过,现在怎样都无所谓。就在他眼前,夜鸟子要被拉进海里去了。
说到这夜鸟子,正朝求道像赶飞蚁般挥动着手,似乎要对他说「你别插手」。
求道这才真正明了了夜鸟子的心情。她对自己迟钝到没注意脚边的触手,感到一股激烈的愤怒。要是还被求道出手相救,那更是加倍的耻辱吧!而这次她出气的对象,幸好不是求道,是这海乌帽子。她大概打算把那颗头切片之类的,以泄心头之恨。
此时,海鸟帽子爬上了海滩。
圆滚滚的两只眼睛,约有大碗般大小。三角形的尖嘴巴,似乎能够轻易吞下一整个人。就在那红色的大脸前,夜鸟子正被满是吸盘的脚缠绕住下半身,头上脚下地垂吊着。
不过,她的双手完全能自由行动。夜鸟子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万事俱备,剩下的就只有要用什么刀法斩杀这海乌帽子,最令她感到痛快。只要决定奸这个就行了吧!
——铿。
令人怀疑起强烈海风是否止息的澄澈声响。
接着,瞬间可见夜鸟子的左右两侧划过两道红光的轨迹。
视线无法追上光的速度。不过,是出自那光芒的作用吧,海鸟帽子断成两截的触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坠落在地面上。
许多触手被切断之后,还弯曲蠢动着。
在那堆触手的正中央,夜鸟子如猫般以手脚着地。
她背对着海鸟帽子,缓缓地站起身来。同时,海乌帽子那又大又圆的两眼中央,出现了一道直线。那一开始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伤,随着嵌入、扩散至内部,不久便开始产生龟裂。
或许至此都在她估计之中,夜鸟子并没有回头再度望向海乌帽子,而将双刀收进了手臂下。
但,紧接着发生了夜鸟意料之外的状况。从方才龟裂的地方,喷出了大量的黑色液体。当她惊觉到,无奈为时已晚。夜鸟子沐浴在乌贼的墨汁下,变得全身漆黑。所以……
求道拚了命地忍住笑,边望着不断跺脚的夜鸟子,就是这么回事。
「俺去拿换穿的衣服,你就先待在海里,把身体洗干净吧!」
面对求道的提议,夜鸟子也只能点点头,直接穿着小袖泡进海水中。
当求道拿来换穿的衣服,看见在布满晚霞的海面上,侧身站着的纤细裸身夜鸟子似乎在海水中将小袖摊开,啪唰啪唰搓洗着。
「怎么样?洗得掉吗!?」求道站在海滨问道。
「可恶,完全洗不掉!!变成斑点状了……」
转过头来的夜鸟子,脸上的黑墨已经洗掉了。不过,愤怒的神情可是有增无减。那火气的矛头要转向自己,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求道遑遑不安地先行出击。
「马上就到秋天了啊,下次买件像龙胆那样的深紫色衣裳怎么样?那种有点成熟感觉的,一定也很适合。虽然你自己可能没发现,最近小夜鸟的一些动作,变得愈来愈妩媚了呢,连胸部也变大了~!!」
刚才都还黑着张脸,像个小孩般跺脚的夜鸟子,怎么可能跟妩媚扯得上边?不过,这话中也包含着他「希望多少能变成那样」的心愿。
「笨、笨蛋!!」夜鸟子用正在清洗的衣服遮住胸前,低下了头。
「不过,既然你都说想看了,吾倒也不是不肯穿……」又小声地加了这么一句。
抬起头来的夜鸟子,脸上挂着笑容,心情总算好多了。求道暗自松了口气,看夜鸟子踢着水花回到了海滨,她朝海鸟帽子的尸体一瞥。
「求!吾要为这小袖报;刚之仇,咱们吃了这家伙!」夜鸟子高声宣言。
「要、要、要、要吃鬼?」
「这家伙,不过是只乌贼吧。吃人的乌贼想必相当美味!」
看着夜鸟子坦然自若地如此说道,求道在心中叹息。
——啊,啊,跟魅力相比还是吃饭比较重要啊!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刚才那笑容也一定是因为想到能把这家伙给吃了吧,
哎,拜海乌帽子之赐,夜鸟子正在准备的晚餐也整锅倒了,既然今晚没得吃,或许要对方『拿身体来还』倒也不坏。只不过……
「两个人既吃不完,料理起来也很麻烦耶。」
「思,这倒也是。那就叫式神们来帮忙吧!」
夜鸟子这么说着,也正好浑身赤裸着,便接二连三召唤出身上的式神,并紧接着下达指令:
「潮丸!把这家伙切成方便食用的大小!」
从夜鸟子右臂上爬出的小蟹们开始着手分解海鸟帽子的头。
「虚!脚不能吃,去帮忙打扫!」
双头大蛇不知何时脱离了夜鸟子的脚,爬到沙滩上,一一吞食海乌帽子散落于各处的脚。
「玉跟虎,将潮丸切过的肉适当烤过。别烤太焦喔.」
从一对乳房跃出的两只唐狮子,张开大嘴吐出微弱的火焰。
「百爷,你去汲水进锅里来,把水煮开!」
「喔~今天吃乌贼大餐呀,老夫比较喜欢生切片哪,嘿嘿嘿嘿嘿……」
从夜鸟子双腿问垂下的娱蚣,无牙的嘴巴中正舔着舌头。
传闻能同时自在操控两种式神,便已经是极为困难的技术了。夜鸟子却同时用上了四种,真是太精彩了。求道钦佩不已地在旁看着。
「求!别站在那儿发呆了,你去捡些柴火什么的来!今晚有场大宴!!」
「咦?俺也要啊?」与式神一样被差遣,屁股还被踢了一脚。
求道虽然有些不满,不过夜鸟子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的样子。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奸抱怨「是、是~听候差遣。」苦笑着的求道眼光突然停留在夜鸟子的背上。
「对了,你不把背上的蜘蛛叫来一起参加宴会吗?」
「啊、思……那家伙要是玩得太兴奋,吾可招架不住。」
「思~是这样啊。」求道不再追问什么,迈步往森林走去。
在夕阳映照下,海滨附近还很明亮,但森林中已有些昏暗了,尤其看不清脚边的路。
真希望至少有支火把,当求道这么想时,周遭突然变亮了。闪耀着金光的粉末飘落在自己的四周。抬头一望,一只白色的蛾正飞舞在他头上。
「好久不见了,大哥哥。要追上你们还真是辛苦啊。」从树丛阴影中现身的是舞。
求道想回夜鸟子那儿去,但感到身体一麻,连声音也出不了。是毒性发挥了作用吧?意识逐渐远去,他倒地不起,肩膀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疼痛。
「喂,你振作点啊!要睡还太早了吧?呵嘿嘿嘿~」
只见深深刺入他肩头的怀剑,正被早太来回拨弄着。
—4—
夜鸟子只披着一件薄衫,和式神们一同环绕在海滨的小营火周围。夜鸟子的肚子已传出好多次饥饿的咕咕巨响。
乌贼不是用煮的、就是用烤的,花不了多少调理时间。就算有十个人来分食,都还吃不到海乌帽子的一半。正因为这么想,才召唤式神们总动员,但也使得夜鸟子饿到有些头晕眼花。
料理早就完成了……话虽如此,涂上乌贼肝的烤乌贼、用乌贼墨汁煮熟的炖乌贼、还有用海水洗过的乌贼生切片,也只是将那些全放在当成盘子使用的乌贼骨上而已。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料理,不过,哎,看起来应该还算美味吧。式神们正争先恐后地狼吞虎咽着。
夜鸟子恨恨地看着它们,大口咽下口水。就算她不等求道先开动,他也不会感到生气。毕竞他不是会在意这等小事的男人。但夜鸟子却十分在意。无论料理做得再怎么糟糕,球道都会对她说「奸好吃!!」这是夜鸟子对他表达的些微感谢主葸。不过话说回来……
「好慢。太慢了!!」夜鸟子终于在无意识问呢喃出声。
式神们一起抬起头来,本以为足对她的声音感到惊讶。不过,看来是错了。它们注视的是夜鸟子的后方,求道去捡柴火的那个森林。
但不是因为求道回来了,从式神们的反应就能得知。原因不明,式神们不会对求道有所警戒;但,现在它们却骚动不已。
是敌人,恐怕还是只鬼。是连背后的阿修罗也为之蠢蠢欲动的强敌。毫不掩饰、明显的杀气正逐渐接近。夜鸟子突然大口吃起烤乌贼,盯着森林的方向站了起来。
「晚安,哎呀,怎么了?今天好热闹啊~☆」
带着明朗的笑容从暗合中现身的,是舞。
只将薄薄的一件小袖披于肩上,其余什么也没穿。也就是跟夜鸟子一样,全身赤裸着。手中拿着个红色的东西,那是能将人化身为鬼的蝴蝶面具。
在舞之后的,是猪早太。他大口喘着气,缓缓拖着什么巨大的物体。仔细一看,那身体的肩部正流着血,是瘫软无力的求道。
夜鸟子紧咬牙关,才得以忍耐着不叫出声来。特地大老远把他搬到这里,就表示求道还活着。因为想到了这点,夜鸟子为了不让对方得知自己的动摇,也考虑到确保求道的安全,她强忍下内心澎湃的情感。
「如果是要鬼切和蜘蛛切,吾已经交给求道了。藏匿的地点也只有那男人才知道。」
「这个嘛,因为丹的磷粉太有效了,大哥哥现在奸像说不出话来了呢。不过,人家本来就对刀的事情无所谓。」
早太用剩余的一只左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舞的后方。但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夜鸟子佯装若无其事、倍觉麻烦地继续问道:
「喔?那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大姊姊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呢……哎,虽然人家也是在姊姊来到江刺的宅邸之后才知道的。」
「什么意思?」夜鸟子立刻反问,几乎完全忘了自己演戏的事。
「陪着当主大人去见姊姊的时候,这里变得好痒喔。是母亲的式神记住了姊姊,才那样通知人家的。」
舞像抚着猫儿般,磨蹭着自己的右上臂。
「人家在隔壁房间,听见当主大人和夜鸟子姊姊的对话,这才知道了原因。」
此时舞停顿了一下,就像想看清楚接下来要讲的话,将令夜鸟子的表情有什么样的改变,而定定地凝视着她。
「杀死父亲和母亲的,就是身为『沉眠公主』的你啊。而且是因为睡迷糊了,导致阿修罗失去了控制,竟然还说什么都不记得……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舞的音量在说话时逐渐变大,最后怒吼了起来。
夜鸟子冷静得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当然,这些事情是她第一次耳闻,但她或许在无意问已经察觉到,恐怕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盯上吾的性命,才跟着咱们?」
「猜中一半了,一半不是。之前也说过了吧,人家一直很想知道,母亲和父亲拚了命也要保住的,你的『力量』、你的『坚持』、你的『生存方式』,都是些什么样貌,想用这双眼亲自瞧瞧。」
听见她这么说,夜鸟子毫不迟疑地往舞的方向迈出脚步。
「那么,你觉得如何?」
「至今还是不太清楚。所以,想直接请你让人家见识见识。」
看见舞无畏的笑容,夜鸟子的步伐仍末改变。
「呵,你真以为自己能赢过吾?」
「另外,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可以先把新的刀给扔了吗?」
舞转头略瞥向后方,早太便立刻掏出怀剑,朝求道的右臂刺了下去,求道的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距离舞还剩下五公尺,夜鸟子至此停下了脚步。
「知道大哥哥还活着,就放心了?不过,下次就可能连声音都出不来了,你还是动作快一点会比较好喔。」
并非屈服于舞的威胁,而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用上一文字双刀的打算。葛城家内部的争斗,她不想借助外人的力量。更何况圣剑不适合这场战斗,不能玷一污了它们。她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
夜鸟子将双手伸向腋下,拔出了两把太刀,随手扔在地上。
「怎么样?稍微能体会了吗?重要的人被这么糟蹋的心情。」
舞像只小狗一样歪着头望向夜鸟子。
「还有另一个,咦?既然机会难得,人家想跟阿修罗打。母亲跟父亲就是想保护那个吧?
但你却杀了他们!!」
夜鸟子伸出手掌制止式神们,取代了回答,并将披于身上的薄衫脱下,扔至地面。接着叫了一声「阿修罗!!」
发出声音的同时,背骨的两侧传来火烧般的热度,延伸至整个背部。
并且,啪哩、啪哩,后方传来肌肤绽裂的声响。
即使不回头,夜鸟子也清楚得很,折叠弯曲的蜘蛛脚现在正从背后伸展而出。
夜鸟子的右脚向前一步,形成略微前屈的姿势。彷佛正等待这个动作般,四只巨大的蜘蛛脚,从身体左右往前伸展,进入她的视野。
那如枪的尖端宛如要表明这才是真正的敌人般,正确指向舞左手所持的红色面具。
「四只就够了吗?人家可是很认真的哟。」
舞抿嘴一笑,随之脱下了小袖。接着,目光落在面具上,瞬间皱了皱眉之后,彷佛心意已决般,迅速将蝴蝶面具戴在脸上。
「痛、痛、好痛……!!」
舞突然呻吟起来,随之倒下,白皙的裸身在黑暗中满地打滚。
面具深深陷入舞的脸部,不、看起来甚至像是紧咬着她不放。
只不过,哭叫声即刻戛然止息,舞站了起来。脸的上半部覆着面具,只看得见嘴角。在那下方,赤红的液体正垂流不止。如同吸了那些血般,她右臂上的飞蛾刺青也变化为鲜艳的红色。
夜鸟子耳中听到的,是近似于吐着血的声音:
「为什么,你要杀死母亲——!?」
舞右手握拳笔直扬至头上。
「丹!!」瞬间毫不犹豫地叫道。
平常的话,从舞张开的手掌中会出现一只白蛾,往目标飞去。
但此刻在舞掌中现身的,是『丹』,如血般赤红的飞蛾。
而且不只一两只,是多到无可计数。
它们并未飞起,而是沿着舞的手爬行,逐渐包裹起她的右臂。
舞的右臂被满满的蛾所覆盖,膨胀成如男子的大腿般粗细。
那只手如奋力投掷物品般一挥而下,同时金色的粉漫天飞舞。
汇集在手臂上的无数飞蛾,以原有的形状直接朝夜鸟子飞来。看起来就像只闪耀着金光的细长手臂,摇曳地在天空中舞动。
从夜鸟子背后长出的四只蜘蛛脚,朝着那金色的集合体变换目标。
从前端一起喷出白色的丝线。碰触到丝线的飞蛾,纷纷坠落而下。
望向地面,被白线缠住翅膀的无数只蛾,正挥动翅膀不断挣扎着。
数量令人难以想像。夜鸟子与舞之间,看起来就像延伸出一道黄金之路。
阿修罗接二连三地将飞蛾击落,但也未能命中每一只蛾。有的轻飘飘地钻过了她放出的丝线,有的甚至已经抵达夜鸟子面前。
四只脚这次毫不留情地挥扫而过。只消一只蜘蛛脚在空中一闪,数十只蛾就算不被碰触到,也会被其风压所斩裂。
夜鸟子的周遭飘散着赤红色的翅膀。它们洒落大量的磷粉,让她宛如身处金色的烟雾中。
不能吸入这些粉末。夜鸟子大幅跳跃王二芳,滚地站起。
但是,那儿又伸来另一只新的金色手臂。
「你逃不了的!!来~吧,来吧!!」
她定睛一瞧,才发现涌出的蛾不仅于舞的右手,就连左手、口中、耳朵之中都有飞蛾爬了出来,甚至咬破了肩膀和胸部的皮肤,探出头来。
舞的身体沾满了血与磷粉,正逐渐被式神吞噬。
——哇!可能真的救不了这家伙了,而且吾肚子奸饿。再怎么说,这场胜负必须赶快定出结果。
夜鸟子感到一阵绝望的空腹感。能操纵阿修罗的时问所剩不多。夜鸟子飞奔在浓浓的金色烟幕中,一口气缩短与舞之间的距离。
在奔驰中,也不断听到『咻』、『咻』的声响。是四只脚扫过空气的声音。每当它响起,无数鲜红的翅膀便于空中飘散着。
夜鸟子感到身体愈来愈沉重。是由于空腹的缘故吧,或许多少也吸进了丹的毒粉。她心里虽这么想,仍一味地向前跑。
舞就在眼前了。她的身体已完全被飞蛾所覆盖,只有嘴巴周围与膝盖下方,隐约露出了肌肤。红色面具看起来就像沉浮于蛾群之中。
朝着那令人不悦的模样,阿修罗的脚同时从左右一挥而下。
舞试图防御,以弯曲的双臂朝左右一挡。
——真愚蠢,你的手臂会折断的。
夜鸟子心中虽这么想,但阿修罗的脚已停不下来了。
左右袭来的两只脚,重击舞被蛾所遍覆的双臂。
喀咔,响起两回可怕的声音。
但折断的不是舞的手臂,而是阿修罗的一对脚,从中间截成两段。
只见坠落地面的阿修罗的脚,眨眼问便聚集了满满的蛾群。
断裂的部分就像被白蚁侵蚀的木材般,残破不堪。
「先接收两只了!」舞看到夜鸟子惊讶的模样,张嘴大笑了起来。
从那口中,又接连爬出许多新的飞蛾。
「姊姊还没使出真本事吧?真拿你没办法,为了请你认真些,只好再请大哥哥帮忙罗。」
舞这么说着,往后一瞄。吓得腿软的早太,便有如被魅惑般频频点头。然后以坏剑在求道背上胡乱挥刺着。
再度听见求道的惨叫声时,夜鸟子感到自己的血液正无声地逐渐沸腾。
并且,隐约感受到背上伸展出新的第三对脚。
但意识渐行渐远,已经抑制不了它了。她也不想再压抑……
—5—
求道的意识之所以完全恢复过来,是由于新的激烈痛楚所致。
左肩和右上臂,这次早太一定又用怀剑刺着他偏右肩的背部。
——混帐东西,别人的身体就可以这么乱来喔!?
求道在心中咒骂着同时,凭藉着疼痛的种类,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身体状况。
——伤口虽深,都算不上是致命伤。要是麻痹解除了,还多少能动。
求道对于阻断痛觉的要领也颇具心得。多亏在寺院刻苦修行,以及至此的实战经验成果。
虽然并非完全,但作为应急的处置仍有一定的功效。
不过,为了清楚保有意识,现在他并未使用那个技巧。
求道侧着脸趴倒在地,脸的前方能看见早太的脚。他屈膝蹲下,正热衷地看着什么,似乎没注意到求道已经恢复意识。
——这下子,该怎么做才奸呢?
求道拾起脸试图不让早太察觉。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个身裹金色光芒的鲜红色生物。
身体左右有着像手臂一样的形体,也用两只脚站立,看起来倒也挺像人的。不过轮廓却比至今所看过最胖的人,更为膨胀。
仔细一看,那身体是由无数的飞蛾所构成的;而且,看起来像脸的部分,罩着一副相当眼熟的面具。
——喂,不会吧!?难道是舞?是舞吗?
当求道察觉到那物体的真面目时,舞的身体也忽然轻盈地飘向空中。
眼看着她抵达约有三个人高的半空,悠然地俯视着地面。
在那视线前方,站着一只大蜘蛛。
——夜岛子!!
她的右脚大大地往前伸出,极端前倾着身体,瞪视着半空中的舞。背上长出的蜘蛛脚也全指向了舞。
夜鸟子背上的蜘蛛脚比平常多出了一对,共有六只。其中接近肩膀的两只,不知为何从中断裂。
究竟为了什么演变成这样,求道实在毫无头绪。从状况看来,折断夜鸟子蜘蛛脚的应让就是舞。但,两人为何而战?
这问题从意外的人物口中获得解答。早太尖锐地笑道:
「舞,别装模作样啦,快收拾她!!江刺那边的家会变成怎么样,俺可不负责喔。记得还有个可爱的小婴孩吧?呵嘿嘿嘿~」
——你这人渣!!原来是这么回事。
求道因愤怒而感到全身燥热。身体要是能动的话,得先阻止她们俩,之后一定要好好揍这家伙一顿!!把他的鼻子打成弯到另一边,就这么决定了。
不知是否听见了早太的催促,舞开始如老鹰般在空中滑行。
同时,舞舍弃了身为人的形态,覆盖于她周遭的飞蛾,从像云朵的模糊形状,转眼间化为箭矢的模样,随着下降,箭锋也愈变愈尖。
巨大的箭头拖着金色尾巴,以疾风般的速度朝地面迫近。
迎击的夜鸟子将姿势尽量压低,屈膝王手能触及地面的程度。
并且朝疾飞而来的箭尖,从四只蜘蛛脚射出数道白色丝线。
丝线有如在空中画出直线般进射而出,那速度远比舞的尖矢来得快。
霎时,抵达箭头的无数丝线,从中穿越而过。
金色的粉末与无数的翅膀散落,并且响起「呀啊啊啊!!」的尖叫声。
几道、或几十道蜘蛛丝贯穿了舞的身体吧!
她的箭头接二连三被腾空飞出的白色丝线削减,形体渐趋崩坏。
但,舞仍不肯罢手,甚至以更快的速度向前俯冲。
夜鸟子也朝尖矢奔去,背上的蜘蛛脚指向正面。
那如枪的脚正打算直接贯穿舞的身体。
——你们俩都给我住手!!别打了!!
求道想放声大叫,但出不了声音。
夜鸟子和舞激烈地相互冲击。
那一瞬问,覆盖在舞身上的数千只红蛾同时飞起。
宛如掀起了巨大的血幕,使得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
这时,或许连早太也感到好奇了,他站起身走上前去。
被他的背影阻挡,求道无法看见战斗的情况。
「喂~两边都坚持到死为止吧~!!呵嘿嘿嘿~」
早太笑着,往前走近了两三步之后,再度蹲了下来。
由于他的移动,求道所在的位置可以再度看到夜鸟子和舞的身影。
夜鸟子双臂无力地垂落,双腿前后岔开,身体以略弯的姿势站着。
赤裸的舞如小猴儿般,双手双脚紧攀在夜鸟子身上。
彷佛要回抱住舞,夜鸟子的蜘蛛脚环绕至舞的背后。
当然不是抱住她,而是为了刺穿舞的背部吧,
但是就在刺向舞背部的前一刻,时间有如瞬间静止般,她突然停住了动作。
只见四只呈现红色的蜘蛛脚被舞的飞蛾所包覆。
接着,坠落而下。夜鸟子的蜘蛛脚接二连三地崩落至地面。
她完全失去了武器。但,舞的飞蛾也同样飞不起来了。恐怕舞为了给予式神力量,体力已到达极限。就连夜鸟子也一样吧!
——够了。住手!别再打了!
求道祈求着。但,他的祈祷未能传至她们的耳里。
痛苦地大口喘息着,舞的双手抓住了夜鸟子的脖子。
「姊姊,救救人家……奸累……已经、不想再;:可是,身体不听使唤……阻止它……!!」
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口中再度爬出了新的飞蛾。
舞正勒住夜鸟子的颈子。但,那双手已没有丝毫力量。因为她臂上的肌肉正逐渐消失,原本圆滚滚的白皙屁股,比夜鸟子丰满的胸部,眼看着渐趋干瘪。从那臀部、胸部,都不断涌出新的飞蛾。
飞蛾似乎正从内部啃蚀着体力已近干涸的舞。
从她身体中爬出的蛾沿着手臂移动至夜鸟子的身体。
这时,夜鸟子无力垂落的双手举了起来,勒住舞的脖子。
随着指头的力道逐渐增加,舞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
「救、、救、、、我、、、、」
但,夜鸟子的手指逐渐加重了力道。随着环住的手更加紧缩,夜鸟子肩膀上的肌肉也随之蠢动。手臂从指尖逐渐染为黑色。
夜鸟子的手臂上满满长出黑色的短毛,并且逐渐扩散。
抵达肩膀之后,爬上颈子,连脸颊都成了黑色。
「停下来……住手!!别再继续了!!」
求道惊觉自己发出了声音,是因为早太惊讶地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相对。
「鬼切跟蜘蛛切都让给你。请阻止她们吧,拜托!」
求道向早太恳求道。
「这么有趣的表演怎能阻止呢!看看,那两个人都已残破不堪,还活着的就由俺亲手解决。还是,你想先死呢?呵嘿嘿嘿~」
早太笑着,取出怀剑朝求道迫近。但才踏出第一步,似乎就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
「呜哇、呜哇、呜哇啊啊啊!!」早太发狂般地惊叫着。
只见跌倒在地的早太,右胸上刺着一把怀剑。是自己跌倒时不小心刺中的吧。此时,从早太身后传来说话声。这声音求道认得。
「哎呀哎呀,这可真糟糕。不早点治疗,可是会死人的啊。嘿嘿嘿嘿嘿~」
从早太腹侧旁露出脸来的,是人面娱蚣百爷。
早太一看见它那皱巴巴的脸,又再度发出惨叫,拔腿就逃。
「呿,连个招呼都没有,最近的年轻人真是没教养啊!」
百爷目送早太离去之后,将脸转向求道这方。
「虽然大小姐交代咱们别出手……但没想到事情会落得这般田地,之后老夫要是被大小姐责骂,还请施主帮忙多说几句好话啊!」
「交给俺吧!」求道这么说道,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求道一步步朝夜鸟子和舞所在的方向前进,百爷也随同爬行在他身旁。
「不过,施主……事已至此,现在还有阻止大小姐的办法吗?」
「啊啊,俺还藏了一手。」
求道举起左手,在自己的面前摊开手掌,上面绘有以七个圆圈所构成,近似于曼佗罗的图形,是魔王之印。
「也只能靠施主了。那么,就请您多多关照大小姐啦!」
说完这句话之后,百爷便钻入了地面。但,求道并未注意到……
求道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夜鸟子。
她被黑色刚毛所覆盖的双臂正高高举起,指尖仍紧抓着舞的颈子,将她的身体悬吊在半空中。舞的双手已无力地垂落。
而另一对新的蜘蛛脚正要从她的背上伸展而出。
「小夜鸟,俺来救你了。」求道平静地朝夜鸟子唤道。
或许被他的声音一惊,夜鸟子松开了手,舞的身体坠落地面。
回过头来的她,有大半的脸被黑色的刚毛所覆盖,额头左右甚至长出了小小的角,宛如鬼一般。
「不要看!!别靠近吾!!……你也会被杀死的!!」
夜鸟子哭了。求道看着那张脸,想起了变成鬼的母亲与妹妹。
「小夜鸟要跟俺一起活着。没问题的,俺一定会救你。」
这么说着,求道毫不犹豫地缩短与夜鸟子之问的距离。
此时,他的双肩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被左右包夹着,蜘蛛脚刺进了他的身体。求道朝两只脚一瞥。
「没问题的……俺一定会救你。」
求道重复同样的语句,一如往常般傻傻笑着。
再往前一步,求道靠近夜鸟子,右手抱住了她的腰。
「没问题的……俺一定会救你。」
求道将左手置于夜鸟子的胸前,咏唱起简短的咒文。
从左手溢出神圣而耀眼的光芒。
亲眼见到那光芒渗入夜鸟子的胸口,求道马上失去了意识……
—6—
翌日早晨,夜鸟子清醒过来的地方,是数日前擅自寄宿一晚的神社。
身体又沉又重,只见二芳的求道睡得正熟,正大声打着鼾。
自己跟求道怎么会睡在这儿,她完全没有头绪。不过看到求道还活着,夜鸟子暂且放心地松了口气。
她坐起身来,才注意到自己身着巫女的装束,不知是谁帮她穿上的。一定是因为这里没有其他能供女子穿用的衣服了吧!
……侍奉神的巫女服,对现在的吾来说,真是最不适合的服装。
夜鸟子的嘴角浮现自嘲般的笑容。
身体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长长的蜘蛛脚从背上消失,额头上长出的角也缩了回去,就连身体上的黑色刚毛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夜鸟子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和脸庞,再度大大呼了口气。
从背上的阿修罗伸出第三对脚之后,她就不太清楚发生了些什么事。只残留些许如晚霞余晖般片段的记忆。不过,夜鸟子倒还记得,自己被求道曾戏称为「装饰品」的左手印记散发出的光芒所救。
只不过……是谁把自己送到这儿来的?
夜鸟子环视室内。两人份的行李、夜鸟子扔在海滨的一文字双刀,还有求道原本不知藏在哪儿的鬼切和蜘蛛切。
果然是求道吗?可能是叫玉与虎把她背到这儿来的吧!伤脑筋的是,只要是那家伙的请求,玉跟虎一定会高兴不已地加以回应。
这么想着突然在意了起来,夜鸟子拉开了前襟,望着她的胸脯。玉与虎乖乖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看得见绘于乳房上两只蓝猫的耳朵。
夜鸟子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因为注意到某件事而内心一惊。她几乎大叫出声,但还是忍住了,再度低头看了看胸部。没有任何隆起。最近稍微丰满了些,令她感到暗自欣喜的乳房,如今又成了平坦的模样。
夜鸟子连忙站起身来,脱去身上的衣服,提心吊胆地检查起全身。
上手臂、腰际、大腿……整个身体奸像瘦了一圈似的。
——啊啊……被阿修罗吃了吗……这次真是危险……
恐怕再差一点就要被吃掉了。夜鸟子惊觉,双腿发软般跌坐了下来。她感到身体不住地颤抖,双手交叉着抱住自己的肩膀。接着,当夜鸟子看见『那个』,这次真的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哇啊、哇啊啊啊!!」
即使看到自己一夜之间变瘦的身体,也并未因此大叫。令夜鸟子如此放声惊叫的,是出现在左上臂的物体。
——蛾。
用手掌便能掩住,一只小小的蓝色飞蛾,它展开翅膀停留在近左肩处。夜鸟子不假思索地伸出右手一挥。但,那是刺青,就算挥舞也不可能消失。夜鸟子愕然不已地喃喃说着:
「……舞!?」
不自觉脱口而出的,为何不是式神的名字,而是和自己同样身体宿有式神的葛城一族的少女之名。夜鸟子想起了『那个瞬间』,她与舞互勒着彼此的脖子。虽然并不确定,但两人都非出自本身的意志,至少舞不是……
她的确听见舞说了「救救我」,但自己却依然勒死了她。
舞环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丧失了力气,翻着白眼、吐出舌头,手臂也无力地垂落。她记得那手臂变得形同枯枝般细弱。
但是,即便如此,自己的双手仍继续勒着舞的脖子。
就在『那个瞬间』。
从舞的右上臂飞出了一只白蛾,它停在自己的左臂上,并消失无踪。夜鸟子回想起那个瞬间,愣愣地盯着左臂上那个小刺青。
此时,突然从后方传来唤声。大概是被夜鸟子的叫声吵醒了吧,求道仍躺着向她问道。那声音中带着些嘶哑。
「那是,舞的?」
「思、是啊……大概。」
「思,?那么,也就表示,舞决定从今以后跟你一起活下去了?」
听了求道这奇妙的发言,夜鸟子才恍然惊觉。是这么回事吗?
「舞啊……」夜鸟子再次呼唤那宛如自己分身的少女之名。
接着,夜鸟子没有再出声,只在心中继续对她说道:
——如你所愿,吾的『坚持』,你就在这儿好好看着吧!
如果你依旧认为,吾的生存不值得你双亲牺牲性命相护……那么,到时也不须手下留情,下次就轮到你将吾吞噬。
夜鸟子彷佛如此诉说,边抚着她新增加的刺青。
「呐、你的式神该不会都是这么得来的吧?」
「这句话是说……式神的数量也代表吾杀过几个人吗?」
「不、不是啦……只是想说如果真是这样,小夜鸟该不会是跟俺……俺也有事情想问小夜鸟,我们各自交换一个秘密吧?」
被早太所刺的伤应该很痛吧,每当他傻傻笑着,脸部就显得有点扭曲。面对眼前这复杂的表情,夜鸟子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只要使用这边的印记,就会缩减寿命。所以俺才会一直都不太想用啊,就跟你背上的蜘蛛一样,有点麻烦。」
直接了当地这么告诉她之后,求道坐起身来,将左手的手掌朝向她摊开。上面画着七个如花办般排列的圆形,跟日轮之印十分相近的图案。
夜鸟子害怕开口问,但她不得不问:
「记得这叫『魔王之印』吧!那,会缩减多少寿命?」
「这要视情况而论了……俺现在看起来大概像几岁?」
夜鸟子本来差点要说出『五十』,但立刻接着他的话回答「四十……」
「四十啊,哎,真没办法……」求道抓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还有些随之落在肩上。
「抱歉哪,俺本来打算跟小夜鸟一起活到一百岁的,看来好像一口气就减少了二十年。
哎,往后就得多多注意健康,也不能再那么乱来啦。」
这男人已经有够乱来了。从身体上的伤看来就一目了然。大概无法比一般人来得长寿吧。
至多五十岁,运气奸的话差不多六十岁。可是,这家伙竟然将剩余人生的大半,为了她瞬间舍弃掉,夜鸟子感到眼前一片昏黑。
「你这蠢蛋!!」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怒吼起来。
「看~吧,果然生气了……所以俺才说不想告诉你嘛……」
求道说得好像惹夜鸟子生气比缩减了几十年的寿命来得严重一样,还噘着嘴,用眼角余光观察她的脸色。
「那,这次轮到俺问了。呐、『沉眠公主』是什么?告诉俺吧!」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隐瞒求道的打算。但,她实在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奸。犹豫许久之后,夜鸟子反问道:
「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像个寒酸的四十岁男子。那,吾看起来又像几岁呢?」
「这个嘛,要是不说话像十五。如果光只听你说话嘛,倒像个超过四十岁的老鸨。」
「真是承蒙抬举啦……」夜鸟子不由得怒上心头。
「那,实际是几岁啊?要是跟俺一样是十八岁左右,那还真有点令人惊讶呢!」
——求道真的会相信吗?夜鸟子定定地凝视着求道的双眼。
「虽然不清楚正确的岁数,不过大概是你说的十倍左右吧!」
「这下可不得了~以一百八十岁来看,你的模样也太年轻了吧!」求道嘻嘻笑着。
「啊啊,因为一直在沉睡,也就是所谓的『沉眠公主』。」
「为了什么?」这么问道,求道的表情有些改变。
「过于强力的武器,就连持有者也会深陷危险之中。因此,平时便将其封印在人烟罕至的地点。再说要是鬼的话,就更需如此了。」
「鬼?是指那只蜘蛛吗?还是那些式神,或者全都是鬼?」
「谁知道呢,或许吾本身就是鬼也说不定。」
「小夜鸟是鬼?喂喂,饶了俺吧……」
看到皱起脸的求道,夜鸟子脸上浮现冷冷一笑。
「呵,你果然怕了吾吗?」
「这个嘛,真要老实说,还真吓人哪。」求道的额上冷汗直冒。
——这男人真是诚实到令人傻眼啊。哎,不过看见吾那副模样,谁都会这么想吧!
虽然心中已有觉悟,夜鸟子还是感到悲伤。
「不过,俺所认识已娶妻的朋友当中,没有一个不怕老婆的,早上会发起床气的太太还特别多,所以啊,这也,哎,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世间毕竟就是这样嘛。也就是说,俺对这点老早就已经放弃了……问题是啊~」
「喔~?自己的老婆已经是只鬼了,还有比这更大的问题吗?说来听听。」
「思~消灭鬼毕竟也是俺的使命啊,这可伤脑筋了。」
「啊啊,这的确挺令人头痛的……」夜鸟子只能说是傻眼到极点了。
又发了一阵无聊的牢骚,求道说着「不过啊,鬼也有鬼的道理嘛……」丢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像失去意识般再度睡着了。
看他开朗地说着话,不过果然太勉强自己了吧。放着看来暂时不会清醒的求道,夜鸟子一个人离开了神社,前往昨夜与舞战斗的海岸。就算无法把她送回江刺,至少想找个地方好好埋葬舞的遗体。
但不管她再怎么找,就是没看到舞。是被海浪卷入大海了吗?还是昨夜被虚给吃掉了,运气奸的话,也可能是被谁哪个亲切的路人埋葬了。
夜鸟子做了诸多推测,结果终究无法得知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