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热带雨林耶」
两人降落的地点是丛林。在高耸的树木之间,有一条蜿蜒的大河横贯而过。长着尖锐牙齿的小鱼在褐色的水面上跳跃。这里的湿度和气温都很高,实在称不上舒适。
「唔诶唉,好闷热。好想脱衣服」
莉德丽显得疲惫不堪。她敞开衣领,用手朝里面搧风。
「呐,渡理,我可以脱衣服吗?」
「这样很不检点哦,莉德丽」
渡理一脸若无其事。她跟平常一样穿着黑色洋装,连披肩都没脱掉。由于肉体和普通人不同,她并不觉得热。
「啊啊,我要脱!我要脱衣服!别阻止我!」
渡理阻止了把手伸向裙子皮带的莉德丽。
「等一下,别这样」
「有什么关系,这里只有渡理在啊」
「说不定会遇到星人啊。只穿一件内搭裤很丢脸耶」
就在两人吵吵闹闹时,树丛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哦,你们是谁啊?没见过的打扮呢」
那是女性的声音。
莉德丽的裙子脱到一半。渡理抓住莉德丽的手,阻止她脱掉裙子。
「你看!说人人到,是当地的星人。快点把裙子穿……」
两人看向走过来的女性。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们同时大叫。
走过来的女性——跟地球人很像——几乎全裸。只有胸部和腰间围着布。不过,正因为几乎全裸,所以身材很好。她身材高挑,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全身散发出野性美和肉体美。年龄看起来跟渡理她们差不多。后脑勺绑成一束的白色卷发,宛如动物的尾巴。她表情爽朗,额头中央有像是黑色痣的东西。
莉德丽喃喃自语。
「看来在这个星球,内衣裤才是正式服装……」
莉德丽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停止脱裙子。看到几乎全裸的女性,她觉得很难为情。
莉德丽摆出跟平常一样的客套表情,向女性搭话。
「初次见面。我们是……」
然而,女性没有听她说话。她无视莉德丽,像野兽一样眼神发光,朝渡理冲过去。
女性站在渡理面前,大声说道。
「你,真不错呢!」
渡理困惑不已。
「诶,我吗……?」
「你的屁股真棒!」
女性拍了一下渡理的屁股。这不像初次见面的肢体接触,让渡理吓得跳起来。
「呀呜!」
「感觉能生下健康的小宝宝。而且你好像有在锻炼身体,我很中意。来我们村子吧!」
女性拉着渡理的手,半强迫地迈开步伐。她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
渡理被拉着走,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你突然在做什么……」
「我叫赫斯特。你呢?」
「我、我叫渡理……。那个,请放开我的手……」
「不行—,我是不会放的。别那么警戒嘛。我可不会把你抓来吃的」
「可、可是……」
「总之,去看看吧」跟在后面的莉德丽说道。
「难得人家说要带我们去村子。就先接受人家的好意吧。这样也能瞭解这个星球的事」
「……说得也是」渡理表示同意。
两人决定先去村子。
穿过丛林后,三人抵达村子。
村子里散布着类似茅草屋的建筑物。以无数树枝为柱子,屋顶用稻草或树叶铺成,构造十分简陋。不愧是丛林里的村子,绿意盎然。也能看见被木栅栏围住的家畜。
村子里只有女性。她们的体格都很健壮,感觉比一般男性还要强。
「好像亚马逊人」在莉德丽低语着时,赫斯特回答道。
「我不知道亚马逊人是什么,不过这里只有强悍的女性。不然无法保护孩子们不受外敌攻击」
「外敌?」
「是啊,这座丛林里有许多生物会盯上我们的孩子,吃掉他们。那些野兽会趁男人们不在的时候攻击。所以强悍的女性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再说,如果不是强悍的女性,男人也不会选她呢」
赫斯特用力拍打渡理的背。
「所以你真的很不错。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强悍的女性。请你务必留在我们村子,生下许多孩子」
渡理有点困扰。
「孩子……。我还没想过这种事……」
「嗯—?」
赫斯特疑惑地歪头。
「既然生为女人,生孩子不是最重要的吗?」
看来这就是这个星球根深蒂固的价值观。
赫斯特用响彻全村的音量呼唤同伴。
「各位—!有客人来喽—!」
村人们回应他的呼唤,纷纷从家中走出来。正在照顾家畜的人也中断工作,看向渡理她们。
「哦,怎么了、怎么了?」
十几名村人聚集而来。
赫斯特向大家介绍渡理。
「快看!她是我们村子的新伙伴,渡理!」
「不,我还没决定要住在这里……」
村里的女性看到渡理,纷纷感叹。
「好厉害!她的肌肉锻炼得真壮!」
「还以为鬼神附在她身上」
「这样就算大蛇来袭,也能轻松解决吧?」
「这孩子生下的孩子想必会很强壮呢」
「真希望她能成为我们的守护神啊」
渡理转眼间就被赞美声包围。
她虽然不擅长与人交流,但被这么多人夸奖,感觉并不坏。
听着听着,她不禁露出笑容。
「嘿、嘿嘿嘿嘿……也没那么厉害啦……」
渡理将手放在后脑勺。她很少像这样受到他人称赞与欢迎。
「嘛,先不论生不生小孩……。这村子真不错」
「是这样吗?我倒觉得这村子一点也不好呢」莉德丽有些不悦地噘起嘴。她被晾在一旁,村人们看也不看她一眼。抵达村子后过了几分钟,莉德丽已经对这颗星球失去兴趣。
「反正我就是又瘦又弱。这种野蛮星球,我才不要呢」
这时赫斯特终于向莉德丽搭话。
「哎呀,只要今后变强就好啦」
赫斯特仔细打量莉德丽的身体。
「……话虽如此,你还是太瘦了。不晓得我们村里的男人们愿不愿意收留你。那些家伙只看女人的强弱和屁股的大小啊」
「抱歉啊,我就是又弱又没屁股和胸部。再说我对生小孩没兴趣。对吧,渡理?」
「确实是这样呢。至少我现在没那个打算」
赫斯特先是吃了一惊,接着露出打从心底无法理解的表情。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讨厌小孩?」
「不是讨厌,只是没兴趣。大概是成长环境的差异吧」
「文化……?太难的事情我不懂啊」
这时赫斯特拍了一下手。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你们抱抱我家的小孩吧。正好第六个孩子还是个婴儿,正可爱着呢。抱过之后你们就会喜欢小孩,然后想要小孩了」
「我PASS」莉德丽说道。
「我讨厌小孩。婴儿看起来只像丑不拉叽的猴子」
不过渡理不一样。
「如果只是抱抱的话……」
渡理喜欢小孩。
赫斯特对莉德丽说道。
「放心吧。绝对不会像猴子,而且比猴子可爱多了」
赫斯特离开两人面前,走进一栋民宅。那里似乎就是她的家。
过了一会儿,赫斯特从民宅走了出来。
她抱着一个用衣服包住的小东西。
「来,我带他来了。抱抱看吧」
赫斯特将抱来的东西递了出去。
「呜……!」
两人不禁退缩。递到她们面前的物体,衣服里的生物确实不像猴子。
在衣服里蠢动的生物,看起来像只巨大的毛毛虫。
白色的身体略带黄色,身体上刻着无数体节的皱摺。顶端有个黄色的小头,一对牙齿开开阖阖。
哑然失声。
「怎么样,可爱到说不出话来了吧?」
赫斯特用脸颊磨蹭着毛毛虫般的生物。
「那是……赫斯特的小孩……?」
「什么『那是』。他可是我怀胎十月忍痛生下的孩子哦」
赫斯特用母亲哄婴儿时特有的可爱高音对毛毛虫说话。
「哦—,好乖好乖。肚子饿了吧」
赫斯特将从胸口溢出的丰满乳房凑到毛毛虫般的生物嘴边。毛毛虫般的生物吸吮着乳头。赫斯特完全没有厌恶的样子,似乎打从心底觉得可爱。
「莉德丽,这是……」
「嗯」
渡理退避三舍,莉德丽却一反常态,显得很开心。
「我突然很有兴趣」
「诶唉……」
渡理也对莉德丽退避三舍。
「看来是我们误会了。因为赫斯特和这个村子的人长得太像地球人,我们以为她们是类似哺乳类的外星人。不过,或许不是这样。她们的本质是昆虫吧?」
「昆虫?是这样吗……?」
渡理看着赫斯特的身体。
「完全没有昆虫的要素。也没有类似毛毛虫的生物痕迹」
「这也很耐人寻味。说不定会完全变态。就跟蝴蝶一样。蝴蝶会经过蛹的阶段,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吧?这个村子的人们,会不会也从毛毛虫变成美丽又强壮的女性呢?呵呵,虫子在蜕变后变成人类,这不就是逆向的《*变形记》吗?」
(注:为卡夫卡的小说,说着主角葛雷高蜕变成了虫)
莉德丽向照顾毛毛虫的赫斯特搭话。
「赫斯特。如果我的推测正确的话,这个村子的某处应该有蛹用的设备」
「当然有」
莉德丽露出得意的笑容。推理正确让她非常开心。
赫斯特指向小屋。那栋建筑物比民宅大上许多。
「就是那里。孩子们长大到一定程度后,会在那里变成蛹。蛹的期间非常脆弱,也无法自由行动,所以必须特别注意。这时就轮到我们这些强大的母亲出场了哦」
渡理问道。
「这么说来,这里没有半个男人呢。他们到底在哪里……?」
「去狩猎了。为了我们的食物,还有娶新的女人呢」
「已、已经有老婆了,还要娶新的女性……?」
「嗯?有什么问题吗?强大的男人想生下许多孩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对我们这些女人来说,能生下优秀的孩子反而值得庆幸」
「嗯—,我跟不上你们的思考模式……」
「渡理」
莉德丽缓缓摇头,劝告渡理。
「用现代日本人的感觉是行不通的。更何况她们是昆虫。会认为能生下许多孩子是种光荣,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莉德丽笑容满面地向赫斯特举起手。
「不好意思—。我突然对小孩产生兴趣了!可以让我参观一下蛹所在的房间吗?」
「嗯,当然可以!」
赫斯特爽快地答应。
「这个村子就是缺乏女人呢。虽然你有点瘦弱,不太可靠,但只要有能生小孩的子宫,我们都非常欢迎哦」
「等我看过孩子们的可爱模样后,再考虑要不要住进村子里—」
随口回应后,莉德丽便前往蛹所在的小屋。渡理原本也想跟上去,赫斯特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留在原地。
「你留在这里陪我聊天」
「诶,为什么……」
「我说过了吧?我很中意你。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留在这个村子里。所以我要从现在开始说服你哦」
赫斯特凝视渡理的眼神十分纯真,让人感受到她表里如一的个性。
渡理回以微笑。
「……只是听听的话」
渡理很高兴有人这么喜欢自己。
「就是要这样!」赫斯特显得很开心。
两人坐在附近的大香菇上。香菇正好能代替椅子。菌伞很柔软,坐起来很舒服。
坐在香菇上,渡理环视村子。重新观察后,发现村里的女性不是抱着毛毛虫,就是大腹便便。
渡理询问坐在身旁的赫斯特。
「这个村子里的女性都有小孩呢」
「那当然啊?生小孩、养育、保护小孩是女人的工作。在这个村子里是这样的呢」
「……既然如此,我想我无法回应你的期待」
渡理看向赫斯特怀里的毛毛虫。
「我和你是不同星球的人。身体构造也不一样,所以……我没办法生出那种感觉的小孩」
「啊—,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们村里的男人都精力旺盛,就算种族不同,那点小事根本不成问题。只要对方是女人,不管什么种族,我们都能让对方怀孕」
「什、什么种族都行……?那还真是惊人……」
「还不只这样哦」
赫斯特将脸凑近渡理的耳朵,轻声细语。
「我们村里男人的针……舒服到让人高潮呢」
「高……高潮……」
渡理低着头,脸红了起来。
「对未经世事的女孩来说,这刺激可能太强了呢」
渡理青涩的反应让赫斯特笑了。
「你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个村子很棒哦,整个村子就像大家庭一样团结。不管是你还是你的朋友,都会被当成同伴接纳。接下来只要你想生小孩,问题就解决了」
「生小孩……」
赫斯特的大手温柔地抚摸毛毛虫柔软的身体。毛毛虫舒服地扭动身体。
「如果我留在这个村子里,就得生下那种小孩吧?」
「那是当然的啊」
渡理坦率地心想。
自己才不想生这种小孩。
这种怎么看都是毛毛虫的小孩,渡理一点都不觉得可爱,也不认为自己有办法疼爱。
——这种恶心的生物……。
虽然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渡理立刻改变想法。
刚才的想法太失礼了。
渡理观察赫斯特抚摸小孩的手,观察赫斯特低头看着小孩的温柔眼神。
她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的小孩很可爱,也很疼爱小孩。
即使在渡理眼中只是毛毛虫,对赫斯特来说也是重要的小孩。
觉得毛毛虫恶心,只是地球人,不,只是渡理的审美观。渡理认为,因为这种理由就认定别人的小孩恶心,是非常没礼貌的行为。
渡理确实不想生小孩,不想生这种毛毛虫小孩。自己应该不会留在这个星球吧。
不过,渡理下定了决心。至少在赫斯特面前,自己不会再把这孩子当成恶心的生物。
所以,渡理开口了。
「……可以让我抱抱他吗?」
赫斯特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
「当然可以!」
渡理接过毛毛虫。她不排斥碰触虫子。如果抱持这种洁癖,根本无法在银河中生存。
渡理怀里的毛毛虫正在蠕动。虽然外表实在无法让渡理喜欢,但渡理已经不会再皱起眉头了。
渡理问道。
「生小孩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有兴趣了吗?」
「不,老实说,我完全不打算在这里生小孩。不过,我从以前就有点在意。虽然我总有一天也想要个小孩……但很担心自己能不能养好……」
「没有母亲从一开始就充满自信」
赫斯特爽快地回答了问题。
「生第一个小孩之前……我都在想些什么呢?」
赫斯特在大腿上拄着脸颊思考。视线望向天空。
「对了,我很害怕」
渡理觉得自己能理解那种心情。
「很不安吧」
「不安……。是啊,当然也有不安。不过,害怕的心情更强烈。呃……。当时我还不喜欢小孩……。不想生小孩……」
赫斯特不断眨眼。手肘的位置从脸颊滑到额头。赫斯特按着额头,眼神颤抖。
「对啊,我本来想回去。每次肚子变大,不安和恐惧也跟着变大……。我甚至想过干脆就这样把肚子里的孩子杀掉」
渡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认为赫斯特会说出那种话。然而,渡理并没有听错。赫斯特接着这么说道。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做才能杀掉他。可是,我……却生下了他……」
赫斯特的声音很小。颤抖的视线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为什么生下了他……」
赫斯特的样子让渡理感到困惑。刚才那种快活的氛围消失,变得郁郁寡欢。渡理似乎踩到了赫斯特的某种心灵创伤。渡理连忙打圆场。
「一开始大家一定都会感到不安和恐惧。不过,这样不是很好吗?你现在这么爱自己的孩子」
赫斯特猛然抬起头,瞪着渡理。
「我怎么可能爱他啊」
她的双眸没有活力和开朗的光芒。眼窝深处彷佛连接着深不见底的深渊。
赫斯特的态度骤变,让渡理连话都说不出来。
赫斯特摇了摇头。
「……抱歉。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的眼眸稍微恢复了光芒。
「可以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吗?」
「好……好的……」
渡理递出毛毛虫后,赫斯特便接了过去。
「……我怎么会说出那种话呢。他明明这么可爱……很可爱吧?我爱你哦。我当然爱你啊……」
赫斯特抱着毛毛虫,难过地低下头。仔细一看,她满头大汗。汗水从鼻尖滴落,在毛毛虫充满弹性的身体上弹开。
她明显身体不舒服。渡理觉得她似乎在精神上承受了某种痛苦,于是从蘑菇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去叫莉德丽过来吧。她对医术很有心得,也有能让人冷静下来的药哦」
「……不,不用了。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渡理担心地看着赫斯特缩起的背影。
「哦哦—,这还真是……」
莉德丽兴致勃勃地观察蛹的小屋。
小屋中有无数架子。不过,那不是普通的架子,而是用来装毛毛虫的架子。上面有无数六角形的洞,毛毛虫就放在那些洞里。
毛毛虫很大。
最靠近门口的架子上收纳着即将变成蛹的终龄幼虫——成长到即将变成蛹前一阶段的幼虫。毛毛虫的身躯和莉德丽差不多。莉德丽想起赫斯特抱着的毛毛虫。原本只能用手抱住的生物竟然能成长到这么大,让她有点感动。
她走到下一个架子。那个架子上收纳着变成蛹没多久的孩子们。架子越靠里面,收纳的蛹似乎就成长得越久。莉德丽眼前的蛹是丝绸般的白色。莉德丽用手指戳了戳,蛹便扭动身体,像是在抗拒。
她看向更里面的架子。那里有成长了一个阶段的蛹。黑色的影子在白色薄膜中蠢动。形状还不固定。
「这个竟然会变成人形,生命真是神秘啊」
莉德丽继续往更里面的架子前进。那里有即将羽化的蛹。她能清楚看见在白色薄膜中蠢动的生物。
看到那个蠢动的生物后——
莉德丽瞪大眼睛,有些畏缩。
「喂喂喂喂,这家伙……」
莉德丽立刻转身,冲到小屋外面。
「我真笨!地球上明明有这种生物啊!」
她几乎是用身体撞开门。村人们惊讶地看着莉德丽。那些人不是抱着毛毛虫,就是大腹便便的女性。
莉德丽冲到渡理身边。她和赫斯特一起坐在巨大的蘑菇上。
「渡理!」
渡理看向大喊的莉德丽。
「啊,莉德丽,你来得正好。赫斯特小姐的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我们快逃,渡理!这里很危险!」
「诶?」
「我之后再跟你解释,总之先离开这里!」
「可是赫斯特小姐……」
「别管了,照我说的做!」
渡理闻言便沉默下来。搭档都这么拼命了,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了」
渡理回答时,莉德丽已经从万能收纳盒中拿出马车。
「赫斯特小姐,非常抱歉。我得先走了」
赫斯特抬起头。她似乎稍微恢复了精神。虽然看起来还有点难受,她仍勉强露出笑容对渡理说道。
「这样啊。虽然很可惜,但我也不能勉强你留下来。你要好好保重哦」
「赫斯特小姐也是,请和家人好好相处」
莉德丽硬是把渡理拖上马车。
机械马蹬地而起,两人飞离村庄。
就在此时,令人厌恶的声音响彻全村。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是如低沉的地鸣声般,会唤起听者生理上恐惧的声音。
天空变黑了,彷佛乌云密布。
乌云的真面目是蜂群。无数身躯与壮汉差不多大的蜂,它们抱着生物。
一部分蜂抱着的是瘫软的女性们,她们像死了一样动也不动。
除此之外的蜂抱着的是红黑色的物体。仔细一看,那是肉块。更正确地说,是将尸体揉成一团做成的肉丸子。
赫斯特听到振翅声,抬头望向天空。
「啊啊,我的男人们回来了」
赫斯特将蜂群称为我的男人们。
「我的……男人……?」
她对自己的话语抱持疑问。
她按住头,指甲陷入头皮。
「……没错。是我、我们亲爱的丈夫。将我们带来这座村子,让我们怀孕……」
赫斯特「呜」地低喃一声后,抱在怀中的婴儿掉了下来。胖嘟嘟的毛毛虫在地面滚动,包着婴儿的布松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赫斯特发出疯狂的惨叫。
「啊啊啊!对了!不要!我得回去!大家!大家!」
赫斯特半发狂地跑了起来。她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正往哪里去吧。总之就是往村外跑。
然而,一只蜂挡住了她的去路。跟熊一样大的蜂,喀嚓喀嚓地动着口器。附在腹部前端的针滴着毒液。
「噫……!」
蜂飞向赫斯特,用六只粗壮的脚将她固定住。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我不要被刺!」
六只脚的其中一只按住赫斯特的头。蜂的针靠近已经动弹不得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针刺进赫斯特额头中央的黑痣。那不是黑痣,而是伤痕。针分毫不差地被吸入伤痕中。
「啊」
针顺畅地进入赫斯特的脑袋。它不断深入,让人怀疑是不是要贯穿头颅。蜂的屁股动了,那动作就像是用针搅拌赫斯特的脑浆。
「啊」
赫斯特的身体开始痉挛。随着针越往深处入侵,赫斯特脸上的恐惧也逐渐消失。
「啊—」
现在的赫斯特反而一脸开心。嘴角流下像是泡沫的唾液。
蜂离开赫斯特。之后赫斯特像是失了魂般躺在地上好一阵子,最后才缓缓起身。
接着她抱起倒在蕈菇椅子附近,她的孩子……不,只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毛毛虫,怜爱地用脸颊磨蹭。
「爸爸拿饭来给你吃了呢。我们一起吃吧~」
地上有一颗蜂留下的肉丸。赫斯特拿起肉丸,撕成小块喂毛毛虫吃。然后自己也吃下肉丸。
村里的女人们几乎都在做同样的事。
「蜂里有些种类会让完全不同的种族照顾小孩。它们会在对象的肉体产卵,让对方保护生下来的幼虫。也就是所谓的寄生蜂」
在奔驰于银河的马车中,莉德丽如此说道。
「要怎么让不同种族做那种事……」
「就是对大脑动手术。用针刺进对象的大脑,将毒液注入神经节。被毒感染的大脑会失去正常功能,变成保护寄生蜂幼虫的工具」
莉德丽补充说,那种星球的蜂或许跟茧蜂很像。被茧蜂毒入侵大脑的蛾幼虫,会保护蜂的孩子直到死亡。
渡理无法相信莉德丽的说明。
「对大脑动手术……虫子能做出这么精密的事吗?」
「不能小看虫子。它们的针分毫不差。那种手术非常科学、技术高超,甚至可以说是艺术」
渡理的心情变得阴郁。
「……才不是什么艺术呢」
她想起赫斯特的事。赫斯特将毛毛虫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毒暂时减弱后,又因为想起过去而懊恼。
「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莉德丽的语气与情绪化的渡理截然不同,毫无起伏。她看着窗外——将后脑杓对着渡理。
「别太投入感情啊。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旅人」
「莉德丽……!」
渡理本来想责备莉德丽,但又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她发现映照在车窗上的莉德丽表情十分苦涩。
渡理思考着。
如果莉德丽没有强行发动马车,事情会变得如何?自己一定会为了保护赫斯特免于蜂攻击而战。不,那种情况下,自己要保护的不只是赫斯特,莉德丽也是保护对象。不用想也知道,那会是多么困难又危险的事。明明只要被针刺一下就完蛋了。
莉德丽是科学家。不会在星体现象与星人习性中加入主观或感情。
然而,那绝对不代表莉德丽没有感情。
莉德丽压抑感情,指出该采取的方针。
所以渡理沉默了。沉重的沉默充斥马车内。
「希望接下来要去的星球……至少是稍微温柔一点的地方就好了呢」
「是啊」
马车下方有数百只蜂盘旋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