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脂之星

  据说那里是银河第一美丽的星球。

  渡理和莉德丽目前身处高楼大厦林立的都会。光看建筑物就能推测出这颗星球的科学技术十分发达。

  不过最令人惊讶的是,这颗星球的人们都很美。

  大家眼睛都很大,鼻子高挺,脸蛋小巧,头发艳丽,脖子纤细,身材苗条。

  走在路上的尽是些地球顶尖模特儿也相形失色的人。

  「⋯⋯⋯⋯」

  渡理比平常缩得更小,低着头。她只要面对美丽的事物就会感到畏缩。

  「哦哦⋯⋯」

  另一方面,莉德丽对美丽的事物毫无抵抗力。她看着路上的行人看得入迷⋯⋯。

  「好痛!」

  突然,莉德丽的侧腹窜过一阵剧痛。

  「⋯⋯」

  仔细一看,渡理正眯着眼睛盯着莉德丽,捏着她的侧腹。

  渡理缺乏自信地低喃道。

  「毕竟⋯⋯我只有力气大⋯⋯并不美⋯⋯」

  莉德丽立刻安抚她。

  「不不,我只是基于科学观点对美有兴趣。肉体以怎样的比例构成才会产生『美丽』的印象,不是很耐人寻味吗?」

  莉德丽用强而有力的声音继续说道。

  「在银河之中我最喜欢渡理的脸了哦」

  渡理听了有点害羞,用手指玩弄头发说道。

  「那就⋯⋯好⋯⋯」

  「渡理的脸是银河第一美哦」这句话莉德丽绝对不会说,这就是她身为科学家的一面。既然没有观察过银河的一切,就不能用「银河第一」这个词。

  两人开始散步后,发现这颗星球的人们都很开朗活泼。

  或许是因为拥有美丽的容貌,他们的言行举止也充满自信。

  「哎呀,是旅客吗?欢迎来到我们的星球」

  留着一头金发的女性向两人搭话。

  她美得宛如画中人物,或是超级名模。

  怕生的渡理躲到莉德丽背后,于是亲切的莉德丽负责应对。

  「这孩子不擅长跟人说话⋯⋯」

  金发女性用遥望的眼神凝视渡理。

  莉德丽见状有些不安地问道。

  「那个⋯⋯如果让你感到不快,我向你道歉」

  「不会⋯⋯。没这回事。只是让我想起以前的自己」

  「以前的?」

  「是啊。以前的我对自己没有自信⋯⋯没办法好好跟人说话。不过来到这颗星球后,我变了。喝下特别的药获得美丽的外表后,人生就变得快乐多了⋯⋯」

  金发女性对两人说道。

  「呐,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带你们参观这颗星球吗?我希望你们⋯⋯尤其是后面那孩子务必住在这颗星球上」

  莉德丽笑着回答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莉德丽拥有看穿他人恶意的观察眼。

  根据她的观察,这位金发女性是纯粹的善意集合体。

  「我叫汪妲哦」

  自称汪妲的金发女性伸出手。

  「我是莉德丽。这位是渡理」

  莉德丽回应了她的握手。

  三人一起走在街上,进入服饰店。

  或许是因为这颗星球对美很讲究,服饰店也贩卖各种各样的衣服。

  三人进入的是卖萝莉塔系衣服的店,由汪妲带路。

  汪妲边比较衣服边嘟哝道。

  「下次演唱会要穿什么衣服才好呢⋯⋯」

  「演唱会?」

  「是啊,我在当偶像」

  莉德丽和渡理都不怎么惊讶。考虑到汪妲的美貌,就算从事这种职业也一点都不奇怪。

  「嘛,虽说是偶像,但也不是非常有名气就是了呢 。只是把演唱会直播到星星上当作兴趣而已。这颗星球有很多这种人。我只有大约一百个粉丝,但很开心哦。你们两个如果要住在这颗星球的话,就去当偶像吧」

  渡理表情阴沉地回答道。

  「我⋯⋯还是算了⋯⋯我又不可爱⋯⋯」

  「没问题的」

  汪妲把手放在渡理肩上。力道很强。

  「这颗星球啊,有一种只要喝下去就能变美的药。你现在就已经够可爱了,但还能变得更美哦。甚至会喜欢上自己」

  「喜欢上自己⋯⋯」

  这句话吸引了渡理。

  「只要喜欢上自己,就能穿想穿的衣服了哦」

  自从进入这间服饰店后,渡理连一件衣服都没拿过。因为每件衣服都太可爱了,她觉得穿在自己身上很不好意思。

  然而,她无法掩饰眼神的游移。

  以及内心深处「想穿可爱衣服」的愿望。

  渡理自己也没注意到,她已经用渴望的眼神看向衣服。

  汪妲没有看漏这点。因为过去的她也是这样。

  两人之间有某种相通之处,让怕生的渡理稍微敞开了心扉。

  「那么⋯⋯」

  她走向挂着衣服的架子。

  「我很在意⋯⋯这件衣服⋯⋯」

  那是一件可爱的连身裙。上面装饰着大量蕾丝和荷叶边。蓬松的裙子形成轻飘飘的轮廓。

  如果是平常的渡理,就算撕裂嘴也说不出「想要」这种话。

  汪妲像要给她勇气般断言道。

  「你绝对会变得很适合」

  这句话推了渡理一把。

  「好的⋯⋯我要试试⋯⋯!」

  在结帐之前,渡理走向站在稍远处的莉德丽。

  莉德丽没有参加购物。无论好坏,她都是个理性主义者,认为衣服只要能穿就好。所以她对可爱的衣服也没兴趣,只是在远处看着渡理购物。

  渡理拿着连身裙,询问莉德丽。

  「我真的⋯⋯可以买这种衣服吗?」

  莉德丽交互看向渡理和连身裙,然后说道。

  「当然可以。你之后会变得更漂亮吧?」

  莉德丽接着又寂寞地补充道。

  「不过,我比较想看渡理现在这个样子穿上⋯⋯」

  这句话感觉像是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渡理虽然很高兴莉德丽这么说,但果然还是没有勇气以现在的模样穿上这件衣服。

  (等我变漂亮后⋯⋯就穿这件衣服吧。然后第一个给莉德丽看)

  渡理买下了那件衣服。

  渡理拿着装有憧憬衣服的袋子,露出混杂着害羞⋯⋯但又很开心的表情。就连莉德丽也是第一次看见渡理露出这种表情。

  离开服饰店后,终于要前往药局。

  在那里就可以拿到变美的药了。

  途中,两人看见俊男美女在野外开演唱会。演唱会是由无人机拍摄。影像应该会转播到星星上吧。

  俊男美女们露出耀眼的笑容。

  渡理凝视着他们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遥远的人。

  而是充满自己也能变得一样的期待。

  看着这样的渡理,莉德丽感觉内心深处逐渐变温暖。

  「⋯⋯渡理觉得开心的话,住在这里或许也不错」莉德丽如此低喃。

  抵达了药局。那是一间气氛时髦的店。

  「偶像只是副业。我在这里的工作才是本业。因为我喜欢看人们变美的瞬间」

  汪妲带两人来到一台附有萤幕的大型机器前。那台机器会调配让人变美的药。

  不过,莉德丽郑重拒绝了汪妲的带路。

  「我不需要变美的药」

  她对自己的容貌没有兴趣。特别是美丑这种事,她觉得无所谓。如果变美能让头脑变好,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么,渡理小姐。我带你去机器那边吧」

  「好的!」

  渡理在汪妲的带领下站在机器前。机器上的萤幕显示出她现在的模样。

  「先从设计『理想中的自己』开始吧。在机器前面想象理想的自己。机器会读取你的想象,帮你制作药物」

  渡理在机器前面默念。

  (⋯⋯眼睛再大一点)

  接着萤幕里的自己眼睛就变大了。

  「哇啊⋯⋯」

  渡理忘我地打造出理想的自己。

  纤细、高挑、长腿、小脸、高鼻。

  渡理接连改变萤幕上显示的自己的脸和身体。

  在一旁看着的莉德丽不禁心想。

  (你原本的样子就是最可爱的了啊⋯⋯)

  不过,她没有说出口。

  因为渡理本人希望改变。渡理有她自己的愿望和自卑感。这不是其他人能插嘴的事情。

  莉德丽坐在远处设计洗练的沙发上,开始玩起掌上型游戏。要是她一起看萤幕,感觉会忍不住插嘴。

  五个小时过去了。

  渡理终于完成理想中的自己。

  「抱歉让你久等了呢,莉德丽。我终于做好了哦」

  「嗯,我看看啊⋯⋯」

  莉德丽收起游戏,探头看向萤幕。

  「唔呃!」

  她不禁皱起眉头,发出被压扁的青蛙般的呻吟声。

  「喂喂喂喂!这是什么鬼啊。根本就是怪物嘛!」

  莉德丽指着萤幕上的理想渡理。

  不过,渡理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歪着头。

  「不说出来你就不懂吗?那我就直说了。你那大得夸张的眼睛是怎样,我还以为你是苏美人呢。接着是这个小到不行的下巴,让人怀疑你能不能咬东西。还有这张白到不行的脸,难道你反射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吗?手脚也太细了,若说是拟人化的大蚊,那还差不多一点。腰也太细了,内脏根本没地方放。其他还有很多,但说也说不完!」

  莉德丽逼近渡理。

  然后用双手抓住渡理的脸,把自己的脸凑近。

  莉德丽在极近距离下凝视渡理的眼睛,开口说道。

  「你那内双的眼睛、有血色的肌肤、柔软的脸颊、有痣的下巴、健康的手脚!失去这些太可惜了。明明是⋯⋯明明是这么有魅力的自然美!」

  因为渡理是想成为理想的模样,所以莉德丽才完全不打算插嘴的。然而,她无法压抑自己爆发的感情。

  「我最喜欢原本的渡理了啊」

  「莉德丽⋯⋯」

  不过,渡理不禁觉得有点心动。

  渡理不喜欢自己的内双眼皮等特征,所以就算被称赞也不会开心,但莉德丽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容貌,这点让她感动不已。

  但是,这是两回事。

  「莉德丽是不会懂的」

  「我当然懂!至少我知道这个理想图很奇怪⋯⋯」

  「因为莉德丽是美女啊!」

  莉德丽闻言,顿时语塞。

  没错。

  莉德丽是个美女。

  就算不改造身体,她也美到能和这个星球的居民媲美。

  莉德丽也有自觉。只要走在街上就会被男人搭讪,这是客观的事实,就算她不想也会有自觉。

  「所以莉德丽不会懂我的痛苦⋯⋯」

  「都怪我太美了⋯⋯才没办法阻止你⋯⋯」

  莉德丽干脆地退让。

  客观的事实是自己是个美女,她不记得自己曾因为容貌而感到痛苦。

  既然如此,就算发挥想象力,她也无法理解渡理的心情。

  看准时机的汪妲加入对话。

  「那么,这样就结束了吧?」

  渡理点头。

  「那我要开始制药了」

  汪妲操作机器后,装在下方的取物口便出现装有绿色药水的小瓶子。

  汪妲将瓶子递给渡理。

  「只要喝下这个,你就能变成刚才描绘出的自己」

  渡理的表情亮了起来。

  「那我马上⋯⋯!」

  这时,传来「咚—咚—」的声响。

  似乎是位于城镇中央的钟响了。

  「糟糕,时间到了」

  窗外的人们慌张地开始行动。

  举办演唱会和转播的俊男美女急忙结束摄影。

  渡理和莉德丽感受到非比寻常的气氛,不禁困惑。

  「到底怎么了⋯⋯」

  城镇暗了下来。

  相当于地球太阳的星球沉入地平线,

  光芒消失了。

  汪妲的身体突然开始崩解。

  她逐渐变得粘稠,身高也逐渐变矮。

  在两人眼中,汪妲彷佛变成了液体。

  汪妲原本所在的地方,只剩下半液状⋯⋯类似史莱姆的东西。

  「汪妲小姐!?」

  渡理冲了过去。

  那个类似史莱姆的东西,有着泛粉红色的肤色。

  莉德丽观察着它。

  「这是⋯⋯脂肪。软绵绵的脂肪⋯⋯」

  脂肪一边蠕动,一边回答道。

  「不用担心,这是常有的事」

  看来虽然外表变了,但汪妲似乎平安无事。

  「你说常有的事⋯⋯?」

  好几层脂肪的缝隙间露出眼睛。那是一对不仔细看就无法发现的小眼睛。

  汪妲的眼睛盯着渡理手上的小瓶子。

  「那是那种药唯一的副作用。只能在阳光照射下维持美丽的外表。路灯的光是不行的」

  渡理不经意地看向窗外。

  原本在镇上的俊男美女已经一个都不剩。大家都变成了丑陋的脂肪块。

  脂肪们爬行移动,大家逃也似的冲进附近的建筑物。

  「这个星球的人们,太阳下山后就会睡觉。毕竟这副身体也没办法做什么呢」

  莉德丽对渡理说道。

  「渡理,把那瓶药丢掉。不能喝啊」

  汪妲发出惊呼。

  「哎呀,为什么?」

  「因为,就是这样吧?那种药只能得到虚假的美。不过是白日梦罢了」

  「那有什么不好?我不认为这种美是假的。就算只有白天能维持美丽,那也是我身体里的美。别说是假的。我变成这副身体后,从来没有感到困扰。我刚才也说过,只要太阳下山后睡觉,几乎能在活动的期间一直维持美女的姿态」

  莉德丽支支吾吾的。她难得说不过别人。

  莉德丽不想让渡理喝下那种药。她不希望渡理变成那种脂肪怪物。但那只是厌恶的感情使然。她无法对渡理说出「我讨厌那样的你,所以别这么做」以外的话。而且诉诸情感的说服方式,也是莉德丽最忌讳的手段。

  「⋯⋯⋯⋯」

  莉德丽沉痛的沉默,眼下的脂肪皱摺动了起来。

  是汪妲在笑。

  「太好了。莉德丽小姐似乎接受了」

  手拿小瓶子的渡理说道。

  「我也赞成汪妲小姐的意见。既然要改变自己的身体,就算是只有白天能维持的美,那也是真的。我讨厌自己丑陋的身体。每次照镜子都会感到沮丧⋯⋯」

  「那么,就喝下药吧」

  脂肪发出平稳的声音。

  「欢迎来到我们的星球」

  马车驶离了行星。

  「你为什么没喝下药水?」

  渡理坐在莉德丽身旁。她既不是美女也不是脂肪,而是平常的渡理。

  「因为我讨厌自己丑陋的模样」

  「既然如此,不是更应该喝下吗?」

  虽然莉德丽很庆幸渡理没有喝下,但还是不得不指出她言行的矛盾。

  「如果到了晚上⋯⋯不小心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如果看到比现在更丑陋的自己。

  「我想自己应该会真的想去死吧」

  明明现在光是看到自己映照在车窗上的脸,就感到厌烦了。

  马车逐渐远离行星。

  渡理从车窗凝视那颗行星,心中仍有些不舍。

  不舍自己大眼睛、小脸蛋、手脚纤细的模样。

  所以渡理突然打开马车的窗户,将某个东西扔了出去。

  那是她在那颗行星买来的可爱连身洋装。

  「啊啊,好浪费⋯⋯」

  莉德丽如此嘟哝,但渡理没有放在心上。

  反正自己也穿不了。

  衣服逐渐被银河的黑暗吞噬。

  渡理觉得黑暗似乎会连同自己对美丽的自己所怀抱的不舍,一同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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