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罪之星

  两人一如往常地搭乘马车在宇宙中奔驰时,发现一艘小型太空船正在漂流。

  那艘太空船的红色灯号正在闪烁。那是这个银河共通的求救信号。

  「去救他们吧」

  渡理和莉德丽靠近那艘太空船,前往开启舱门。一般来说,开启舱门的瞬间,船内的空气就会外泄,船内生物也会因此死亡,但莉德丽的马车不用担心这种事。她开发的马车会将周围数米的范围内的气压、大气和温度调整成适当的状态。所以她的马车甚至能在太空中打开车窗眺望外头的景色。虽然想眺望的景色是否在宇宙的黑暗中就另当别论了。

  莉德丽打开发出求救信号的太空船舱门。

  「呜哇……!」

  瞬间异臭扑面而来。

  看到船内的生物,莉德丽和渡理发出呻吟。

  那是让人作呕的生物。乍看之下像是某种黑色物体,但那股黑色极为肮脏,简直就像在上头涂抹了好几层脏污。气味也很刺鼻,渡理差点被那股宛如呕吐物的腐臭味呛到吐出来。

  「这是……腐尸?」

  莉德丽捂着鼻子回答道。

  「应该是吧。大概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所以发出求救信号在太空中徘徊,最后就这样死掉了」

  莉德丽打算关上舱门。既然已经死了,那也没办法救他。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某种黑色物体缠住了莉德丽的手。

  「噫……」

  腐尸动了起来,还抓住了莉德丽的手。

  渡理害怕地说道:「有、有鬼……」

  这时,她们听见了微弱的声音。音量小到像是在耳边低语。虽然听不清楚,但对方确实说了。

  「救救我……」

  莉德丽咽下口水。

  「难道……」

  她凝视腐尸头部——虽然因为一片漆黑而看不清楚——应该有眼睛的部位。

  然后,她发现了。

  「这家伙还活着!不仅如此!还是地球人!」

  在漆黑中隐约可见的眼睛,瞳孔的动作无疑是地球人。

  两人将那个像腐尸的地球人迎进马车。

  那个地球人是男性,而且非常衰弱。

  「他好像什么都没吃」

  莉德丽观察男子的双手,上面果然也沾满了黑色污垢。这样应该什么都抓不到吧。无法发挥手的功能。

  嘴巴也一样。沾在上面的污垢就像盖子一样。这样几乎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进食。

  莉德丽低喃道。

  「是在某个星球感染了疾病吗……?」

  就算这是病毒造成的,莉德丽和渡理也不用担心会感染。对人体有害的病原菌,在这辆马车中会自动灭菌。

  「总之先进行手术吧」

  莉德丽拥有医疗技术,马车里也有外科手术的设备。

  「用外科手术去除体表上所有沾到的污垢」

  莉德丽对男子施打麻醉后,立刻开始手术。

  手术开始后,她马上就知道黑色污垢的真面目。

  「这是皮肤变质后的产物」

  她发现表皮变成某种又黑又硬的东西。

  「也就是一种皮肤病吗?」

  手术本身相对简单。因为疾病的侵蚀仅止于表皮。如果侵蚀到更深的部位,就无计可施了。莉德丽用激光烧掉变质的表皮。恶臭的来源也是那些污垢,因此手术后男子身上已经没有味道。烧掉黑色部分后,再用激光照射皮肤,男子的皮肤立刻再生,恢复成干净的模样。

  切除患部后,莉德丽露出微笑。

  「哦呜……」

  原本像腐烂尸体的男子,变成了一名美少年。

  「没想到从那些污垢下,居然会出现这么俊美的脸庞」

  莉德丽喜欢美丽的事物。男子端正的五官宛如希腊雕像,让她不禁看得入迷。发现自己看得入迷后,莉德丽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

  「不行、不行」

  莉德丽最后帮男子打了营养剂,结束手术。

  莉德丽的术后照护非常完美,男子在麻醉退去后,马上就能活动了。

  「我还活着吗……」男子低喃。

  他凝视自己的手。

  「手恢复原状了……。不只如此,全身都……」

  「是我帮你动的手术」莉德丽有些自豪地说道。

  「非常感谢。原来您是医生啊」

  「不,我只是个路过的天才美少女」

  莉德丽和渡理把男子带到餐厅,让他吃东西。

  虽然她们给男子的是不好吃的健康食品,男子却吃得津津有味。他吃得满嘴都是,再次向两人道谢。

  「真的非常感谢。如果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别在意哦。我们都是地球人,所以是该互相帮助的」

  莉德丽一边回答,一边盯着男子的脸看。他的长相非常俊美,彷佛体现了莉德丽理想中的男性美。

  (大饱眼福。幸好有救他)

  男子问盯着自己看的莉德丽道。

  「医生,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我不是医生……嗯—,关于你的病,我也不太清楚呢」

  「是连医生都不知道的病吗……」

  「嗯。非常有趣的是,我在你体内找不到任何可能成为病因的病毒」

  「诶,我还以为自己是感染了不好的病毒,身体才会产生变化」

  「我原本也这么认为的。可是不管我怎么调查削下来的体细胞,都找不到类似的病毒」

  「那么……也就是说,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原因不明吗?」

  「不,也不能说完全不明白。你的病有可能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也说不定」

  「精神方面……?」

  「嗯。可能是某种精神方面的失调,对身体造成了影响……这是我的假设。你可以想成是超强力的安慰剂效应」

  「这是……有可能的吗?如果是轻微的变化,我还能理解……可是对全身造成影响的精神因素……」

  「有可能哦。毕竟即使进到二十三世纪的现代,人体的奥秘也还没完全解开」

  「好吧,既然医生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吧」

  「我不是医生,是天才。话说回来,你有什么头绪吗?」

  「头绪?」

  「有无精神方面的失调。我感兴趣的是这个。到底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才会造成那种肉体上的变化……」

  「嗯……」

  男子双手抱胸,思考了一会儿。可是他似乎什么都想不到。

  「虽然我很想帮上忙……不过很遗憾,我在地球跟银河都过得挺开心的。所以我想自己应该跟心理压力或精神压抑无缘才对……」

  「是吗?那真是遗憾。不过,或许你只是没有自觉,但你可能因为某些事情而钻牛角尖哦」

  「是这样吗……」

  「如果能更瞭解你,或许就能掌握到什么线索。你在地球跟宇宙时,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为了寻找能安居的星球而四处旅行……有时会跟外星人战斗……啊,要说特征的话,我有一个算是特征的习惯呢」

  「什么样的习惯?」

  「我对女孩子没辄」

  男子用宝石般清澈的眼眸看着莉德丽,轻声说道。

  「特别是像你这样的美女。你跟我以前在地球上很喜欢的女孩子很像」

  莉德丽满意地笑了。

  「不错呢。被美男子追求的感觉真好」

  男子凝视莉德丽的脖子说道。

  「那么,晚点我会去你的房间……」

  「饶了我吧。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呢」

  「那真是遗憾……」

  男子失望地叹气。

  不过,他看着莉德丽的眼神有些闪烁。

  几个小时后,到了就寝时间,莉德丽跟渡理各自回房就寝。男子也分配到船内的一间房间。莉德丽的马车内部是多次元构造,比从外面看起来还要宽敞。

  到了大家就寝的时间,仍有道人影在船内徘徊。

  是那个男子。

  男子打算进入莉德丽的房间。

  他将手放在莉德丽房间的门上,试图打开,但门被锁得死死的,根本打不开。男子试图用蛮力撬开门,但还是失败了。莉德丽房间的门极为坚固,就算用导弹攻击也无法破坏。就连渡理的怪力也无法打开。

  不过,男子这时做出令人惊讶的举动。他从马车的窗户爬了出去。

  马车周围的大气等要素会自动调整,因此男子就算出去外面也不会死。

  男子像攀岩一样沿着马车的墙壁往上爬。他用手指勾住马车的些微凹凸或沟槽,不断往上爬。真是惊人的肌力。

  他终于来到莉德丽房间的窗户。

  男子静静地用拳头敲打窗户,窗户因此出现裂痕。莉德丽的房间窗户是强化玻璃,但男子赤手空拳就打破了。这个男子并非普通的地球人。他是地球发生大规模战争时,肉体被改造的士兵。因此,他拥有惊人的身体能力。

  男子将手伸进窗户的破洞,打开锁,接着打开窗户,入侵莉德丽的房间。

  莉德丽睡得正香甜,毫无防备。她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沿着航行于宇宙的马车墙壁爬进自己的房间吧。

  她身上的宽松睡衣有些凌乱,但没有察觉到男子逼近的身影。

  男子爬上床。床发出嘎吱声,但莉德丽还是没有醒来。她只要睡着,没有发生大事就不会醒来。

  所以,当她终于醒来时,已经陷入绝望的状况。

  「咕……咕……」

  喉咙的疼痛与暴力性的窒息感粗暴地唤醒莉德丽的意识。

  她醒来时,发现男子在黑暗中跨坐在自己身上。男子的大手掐住莉德丽纤细的脖子。

  「嘎……嘎……」

  她发不出声音。因为男子粗大的手指压迫着她的气管。

  男子用狰狞的眼神俯视莉德丽。

  「我对女孩子没辄」

  男子用热情的视线凝视莉德丽纤细的脖子。

  「我想起来了,你的美丽脖子。我在地球杀死的最后一个女孩子,脖子跟你一样。美到让人看得入迷。她当时大概只有十岁吧。我在战乱地区看到她的。我想起来了,手指陷入纤细脖子的触感……还有柔软的脖子。杀死那个女孩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莉德丽从男子的话中理解到一件事。

  (这家伙,难道是愉快杀人魔……!)

  「我说过我在地球和宇宙都过得很开心吧?我好幸福啊,到处杀死旅行目的地的女孩子呢。我杀过地球人和外星人哦。不过,自从那个病发作后,我就没再杀人了。因为身体变得无法动弹。所以……我在餐厅看到你……看到你白皙的脖子……就兴奋起来了……」

  男子更用力地掐住莉德丽的脖子。他的动作既像在疼爱对方,又像在施暴。

  「如果战乱地区那个女孩还活着的话……应该会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吧。呵呵呵,没想到能再杀死那个女孩一次。我真是幸福的人呀」

  莉德丽挣扎着。她试图用指甲抓开掐住脖子的手臂,但对方却纹风不动。莉德丽虽然头脑聪明,但身体是虚弱的女孩子。不可能赢过肉体经过强化的军人。

  「渡……救呜……」

  她试图向渡理求救,却发不出声音。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脸好烫。眼泪流出来了。

  「咕呼」

  嘴角冒出唾液的泡沫。

  「没错。就是这个表情哦。再让我看看你痛苦扭曲的表情!」

  男子美丽的脸庞丑陋地扭曲,笑了起来。男子的手指更加深入莉德丽白皙的喉咙。双方的肌肉量差距实在太大了。

  「嘎噫……」

  脑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不仅如此,可怕的是她开始不觉得痛苦了。不仅如此,身体还变得轻飘飘的,感觉有点舒服。这让莉德丽更加焦急。她知道这种令人不快的快感是缺氧症特有的症状。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渡理。渡理)

  临死前她想到的是渡理。这不只是因为她想向渡理求救。她已经决定要和渡理一起寻找安息之星。所以,我不能先退出。不能让她伤心。

  然而,身体却违背她的意志,逐渐失去自由。拼命抓着男子手臂的手指无力地垂下,倒在床单上。

  (啊……不行了。死定了)

  压在她身上的男子狂喜不已。

  「啊啊,死吧。你终于要死了呢。好可爱,你真的好可爱啊」

  已经无计可施了。指尖只是微微痉挛,但脚部的肌肉却反而僵硬地绷紧。虽然都是自己身体的部位,却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能够自由活动的只剩下眼球,但连视野都逐渐变暗。是因为缺氧吗?再过十秒,自己的生命活动就会停止。

  (竟然在这种地方……)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得更轰轰烈烈。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在某颗星球上壮烈牺牲,死得很有戏剧性。因为她至今在各种星球上冒险过,所以她觉得即使要结束,也会有适合为冒险收场的结局等着自己。

  然而,看来并非如此。

  自己会静静地死去。被勒住喉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连搭档都没发现她要死了。莉德丽突然领悟到,自己的死似乎只是种现象。就像水滴蒸发后看不见一样,是这个世界随处可见的现象之一。这让她感到无比恐惧。明明现在这么痛苦又害怕,却只是随处可见的现象之一。明明自己这么努力地活过,却要作为随处可见的现象之一死去。她不由得感受到死亡的无情。死亡并非什么戏剧性的事物,而是沉默地悄悄靠近的现象。

  即使亲身感受到这样的恐惧,莉德丽也只能静静地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莉德丽的眼中出现了绝望的色彩。那是恐惧的下一步。空洞又漆黑的眼眸。

  然而,男子的眼睛却正好相反,闪闪发光。在昏暗的环境中,那双眼睛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那是因为他看到了莉德丽眼中的绝望。他就是想看到女孩子露出那种眼神,才会杀人。他是为了这个瞬间而活的。他朝莉德丽露出狂暴又丑恶的笑容。

  然而,这时发生了异变。

  「!?啥、这是!」

  男子困惑地大喊,同时松开勒住莉德丽脖子的手。

  「咳咳!哈……!哈啊……!」

  突然被放开的莉德丽猛咳起来。她拼命地呼吸,直到喉咙发痛,努力地吸取氧气。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似乎勉强保住了一命。

  「啊啊啊!呜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陷入狂乱,但莉德丽也拼命地吸取氧气。尽管处于这种状况,莉德丽的视线却无法从男子身上移开。

  男子的身体逐渐被染黑。

  漆黑、漆黑、漆黑。

  从指尖开始,延伸到手背,爬到手臂,扩散到胸口。

  彷佛在责备犯下罪行的男子。

  事实上,因为这道黑色的束缚,男子已经无法再袭击莉德丽。沾满黑色污垢的手臂已经失去了功能。

  「啊……哇……呜啊……」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嘴巴被污垢堵住了。

  莉德丽哑口无言。

  因为男子的外表完全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现在在她眼前的,是发出求救信号的太空船里的腐烂尸体。

  如宝石般美丽的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呜……」

  只能缓缓蠕动的男子在房间里散发出恶臭。

  「救救我……」

  莉德丽听见了微弱的低喃。

  男子试图抓住莉德丽,但她离开了他。

  莉德丽触碰了床边的装置。那是能够调整马车内部及周边气压的装置。

  马车内的气压改变,产生了强烈的气流。强风从男子入侵时打破的窗户吹向马车外的宇宙。那是不抓住东西就无法抵抗的风力。

  莉德丽用尽全力抓住房间的柱子,但男子没有东西可以抓。他被从窗户抛向宇宙的黑暗。那里已经是没有空气的地方。

  「呜哇……」

  男子被抛向宇宙的黑暗。

  「咕、嘎咻」

  男子发出呻吟,消失在宇宙的黑暗中。

  等到完全看不见男子后,莉德丽再次调整气压。马车内的强风平息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身体怎么会突然变质……」

  她以为是强力病毒的作用,但不可能。她没有在男子身上发现任何类似的东西。

  不过,莉德丽灵光一闪。那可以说是直觉。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寄宿在男子身上的疾病。

  「心病……」

  从男子身上找不到病毒。那么,那果然是精神方面的症状吧。会不会是精神方面的问题让男子的身体产生变化呢?

  不过,他究竟承受了什么样的精神压力?想要杀害莉德丽的男子看起来打从心底感到愉快,跟心理压力应该无缘才对。

  「不对……」

  莉德丽想到。

  这世上不存在完全的善人。无论是多么善良的人,多少都会有些亏心事。

  同样的,应该也不存在完全的恶人。

  那么,那个黑色污渍是……。

  「罪恶感吗……?」

  愉快杀人魔所抱持的微薄罪恶感。连本人都没有自觉的罪恶意识。

  会不会是那种东西以类似皮肤病的形式显现出来呢?

  为了不要让罪恶继续加深。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犯下的罪,才让肉体变质成丑陋的模样也说不定。

  莉德丽不禁低语。

  「真心觉得……人类是种麻烦的生物啊」

  即便是那样一个以杀人为乐的人,也无法逃脱罪恶意识的折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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